胡元礼一声吩咐,一个小吏马上走到他面前,躬身肃立。胡元礼道:“将已整理出的卷宗取来!”
片刻功夫,一摞卷宗便堆到了柳徇天的面前,柳徇天将那卷宗打开细细一看,越看心头越惊,本来一路跋涉,他的身子就冻得有些僵硬了,这时手指似乎僵硬的愈发厉害了,那卷宗一连翻了几次都翻不开一页。
这一份份卷宗上面,俱都是这些被抓的官绅所犯下的各种罪行,诸如贪污、受贿,诸如县侯王世修仗势欺人、霸占民田等等,每一桩都查得清清楚楚,有人证、有物证,完全可以据此定罪。
这么详尽的资料,绝不可能是刚刚把这些官员锁拿归案就能盘问出来并整理清楚的,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早就有了,直到今天才正式作为证据,锁拿那些官绅归案盘问。
仅仅这些卷宗,就要动用多少人手、耗费多少功夫才能完成?而御史台官员到长安才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又一直陪同刑部在大搞什么治安整治,他们是什么时候查到这些事情的?
他们从洛阳来,在长安全无根基,就算这段时间旁的全都没做,一来就大张旗鼓地查办这些人的案子,都未见得能得到如此详尽确凿的证据,除非本地有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全力协助,这个人又是谁?
最重要的是,他们如此大动干戈,莫非是朝廷的意思?为什么我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难道……朝廷对我起了猜忌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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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徇天从御史台无功而返,对于少尹齐安润、参军高经潜、县侯王世修等人家眷的催问,柳徇天含糊其辞,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人身上,他急于知道的是长安官场如此巨大的动荡,究竟是不是出于天子授意,为何作为天子心腹他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是不是他已失去了天子的信任。所以柳徇天回到府衙之后,马上派遣心腹家人赶赴洛阳,伺机打探消息。
众多官员寄望于柳徇天,而柳徇天却无所作为。从御史台回来后便坐守府衙,对此事再也不闻不问,众官员家眷大失所望,但是为官者也好,有世袭爵位在身的皇亲国戚也好,都有大把人脉在手,并非只有他一人可以托付。
柳徇天这条路走不通,为了营救亲人,众人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四处托付其他人来。他们多年营造的关系网发挥了巨大作用,世家、豪门、国戚、权贵、官员……,整个长安都陷入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一些手眼通天的人家甚至已经派人前往洛阳活动,利用他们在京的人脉,直接对刑部和御史台两路钦差进行攻讦弹劾。武懿宗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一面暗中煽风点火。一面派人返回洛阳。将内中情形详细禀于武三思知道。
长安的世家、豪门、国戚、权贵、官员、士绅,就像一个个交叉点,共同交织出了一张庞大的网,这张大网上盘踞着大大小小许多蜘蛛,荥阳郑宇就是盘踞其上的一只蜘蛛,他一直盯着蹲在网上另一角的那只姓杨的蜘蛛。可那只蜘蛛却一直一动不动。
如今整张蛛网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波动之激烈似乎要把整张大网撕得七零八落,郑宇仓惶不已也茫然不已,他看到每一个人都在上窜下跳。唯独他一直紧盯着的那个人还是一动不动。
可是种种迹象表明,这场动荡似乎和那个人脱不了干系,郑宇不知道事态将如何发展,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打算做什么,在这场动荡中那个人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郑宇本来想一直盯着那个人,来个敌不动我不动,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但是这张网波动的越来越激烈,他不能不动了,因为已经有人托关系托到了他的面前。同时长安官场无数人受其波及牵连其中,这些人中不乏受世家栽培扶植的代理人,如果这些人损失殆尽,各大世家在长安多年的苦心经营将为之一空,他必须得想办法制止这场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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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武三思得到武懿宗的密报如获至宝,此番为皇帝迁都先遣长安的朝官分成两派,法司衙门明显与武氏不是一路人,如果他能籍此缘由将刑部和御史台的人扳倒,武家势力就能独占长安。
以前武氏只注意经营洛阳,目光未免短浅了些,可是谁会想到武则天居然想出了迁都这样的釜底抽薪之计呢?如今若能利用好这个机会,他们就能抢回先机。然而,早有准备的杨帆和老谋深算的陈东又岂会全无防备?他们在长安搅风搅雨,会不考虑可能来自洛阳的干涉?
更重要的是,武则天之所以决定迁都,于水患威胁之外,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年迈之后产生了落叶归根的念头,想要回到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长安城,但是毫无疑问,她的最主要目的是为了确保武李两家势力能够达成一种平衡。出于这一目的,她会坐视武氏一族再把长安囊括手中么?
洛阳,丽春台。
武则天眯着老花眼,认真地看着杨帆的密报,杨帆在密奏中详细阐述了他在长安考察出来的情形,匡算了皇帝西迁后每年长安的粮食用度以及除关中地区自给之外需要从外地漕运的数目,然后又计算了目前的漕运能力。
在他的奏章中没有那些华丽的词藻,但是言之有物,甚有说服力。杨帆最后在提出疏浚河道、确保漕运的建议之后,又重点提出了漕上丁夫拉帮结派、内耗严重的情况,提议由官方出面,整合漕运,减少内耗,同时还提到了漕运沿途各地官吏盘剥严重、大量官员从中渔利的情况,建议朝廷严加整治。
武则天看罢密奏,对肃立当面的符清清道:“朕西迁在即,漕粮一事至关重要,杨帆所奏必须立即解决,婉儿呢,速叫她来见朕。”
符清清略一迟疑,道:“待制……待制她……”
武则天眉锋一挑,不悦地道:“吞吞吐吐!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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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二章 婉儿的埋伏
符清清欠身道:“长宁公主新修了一座园子,名曰沁园,据说金碧辉煌,华美似天上宫阙,如今园子刚刚落成,今日广邀宾朋饮宴赏园,上官待诏也在应邀之列。”
进入冬季以后,朝廷事务不多,正月里尤其清闲,因此婉儿也自由了许多,武则天曾告诉她,若是因事离宫,只要不是在外过夜,不必事事时时提前请示,对宫里人而言,随意出入宫闱,也是一种莫大的恩宠。因此婉儿此次离宫并未告知武则天。
长宁公主是李显和韦后的亲生长女,下嫁与杨慎交,两夫妻成亲后,在洛阳城郊起了一座府邸,府邸极尽奢华,园内奇花异草、怪石林立,府中仅一座池塘就占地两百余亩,住宅西边还专门建了一座马球场。
今日府邸落成,长宁公主广邀宾朋庆贺,内中不无炫耀之意,这可是把杨家财富挥霍一空才建成的一处别庄。
武则天乜了符清清一眼,道:“不过是赴长宁之约,何必吞吞吐吐,内中还有隐情?”
符清清怵然一惊,垂首道:“圣人圣明,慧眼如炬,臣只是心思一转,便为圣人所知……
武则天不耐烦地道:“说,还有什么事?”
符清清吞吞吐吐地道:“只因……只因近来待制出宫较为频繁,时常与人诗酒唱和,饮宴不休,结交者多为勋戚王侯、词臣名士,因之坊间传出了许多闲话。
传言虽然不堪,其中崔湜、高戳等人皆为风流倜傥的一代俊彦才子,待制则青春貌美,往来频繁惹人非议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待制只是往梁王府赴宴多了几回。坊间却也传出许多梁王与上官待制间的不堪谣言来。方才圣人问起,臣忽然想起这些事来,因此略显异样。”
武则天半躺于卧榻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淡淡地一笑,道:“三思去年刚过了六十大寿,如今已是一个花甲老人,婉儿清丽殊绝,体态窈窕,兼之才高八斗。生性清高,若是有所思念,什么样的俊俏郎君不能唾手而得?她会喜欢了一个年过六旬原花甲老翁?”
符清清脸色一变,连忙欠了欠身,道:“圣人说的是。坊间百姓愚昧。”
武则天笑容渐冷,又道:“三思身为亲王。只要他想。世间何等绝色不可得,他会甘冒触怒于朕的危险,动朕的身边人?坊间百姓愚昧?你可精明的很呐,你拿这等荒唐无稽的传言说与朕听,是欺朕老迈,以为朕已昏庸不堪了么?”
符清清大惊。慌忙跪倒,连连顿首,颤声道:“清清不敢!清清只是……只是圣人问起,不敢隐瞒。说起坊间谣言……”
“住嘴!”
武则天慢慢坐起,森然道:“当初韦团儿受朕宠爱,得意忘形,以致自酿杀身之祸!殿前青砖缝里,尚有她的血迹斑斑!清清,你在宫中,今时地位堪比昔日团儿,须当时时自省,莫要步她的后尘!”
符清清大惊失色,连连叩首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圣人恕罪,圣人……”
“出去!”
“是、是……”
符清清战战兢兢地膝行退下,一直出了殿门才敢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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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郊,一座极华丽的府邸,园中处处斗拱飞檐,但是站在墙外,却难窥园中全貌,不过仅从园外丈二的雪白墙壁,整齐严密的黛色顶瓦,以青砖精心修饰的排水濠沟,光可鉴人的朱漆大门,一尘不染的汉白玉石阶,就足显此处庄园之华贵了。
院门一角,停着一长排车驾,有马车、有牛车,还有拴在那儿的一匹匹骏马。旁边或坐或站许多奴仆下人,显然是赴宴贵人的随从与车夫们。
一个身穿葛黄袍子,怀里抱着大鞭的车把式懒洋洋地倚在车上,望着眼前这座华丽之极的园林,对旁边一人悠悠然叹道:“这世间人,有些过于浅陋,骤然获得富可敌国的财富,马上就成了一身铜臭的暴发户。还有些人骤然获得了无人可及的尊贵身份,便得意猖狂飞扬跋扈。
我这些年在王府做事,经历眼界固然不俗,心胸气度也是好的,如果给我富可敌国的财富或是无人可及的尊贵身份,我都能处变不惊、泰然处之,绝不会被人讥笑为暴发户或者得志小人,可是……我等了这么久,还是个赶车的……”
旁边几人吃吃地笑起来,说话的这人名叫孟朔,是替梁王武三思赶车的车夫,惟其如此,他才敢如此出言调侃。
这座园子就是长宁公主的别庄新园,这位公主殿下也是韦后亲生,是皇太子的嫡长女,比起她的胞妹安乐公主来,长宁还算是个循规蹈矩的女人,不过也仅仅是同她那个妹子比起来罢了。
自打嫁入杨家,骤然从山野苦囚恢复金枝玉叶身的长安公主便开始挥霍享受起来,这座园子是她软硬兼施,迫使公婆同意修建的,就这一座园子,便耗光了夫家全部的积蓄。
结果园子还没建成,朝廷便传出风声,说是皇帝要迁都回长安,耗资巨万的别庄用不了几回就得脱手,而皇帝一旦迁都,王侯公卿都要随行,洛阳还有几人买得下这么华美金贵的一处庄园,赔钱是一定的了。
公婆闻听后更是大怒,长宁公主倒无所谓,简简单单一句“到时把园子随意处置了也就是了,本宫堂堂公主,起一处园子怎么了?忒般小气!”差点没把她的公婆二老活活给气死。
长宁公主依旧无所谓,如今公婆抱病在床,她却在新建的园林里大摆酒筵,炫耀自己的新宅。如今早春将至,天气犹寒,酒宴设在华美精致的厅堂上,上首一张几案,已将菜肴撤去。上官婉儿正应邀为长宁新宅赋诗。
太平公主、长宁公主和驸马杨慎交、梁王武三思还有张昌宗的堂兄张同休站在一旁观看,一张几案后站不下那么多人,其他人依旧坐于席后,等着上官才女写罢再当众吟诵出来。
崔湜与崔液、崔莅两位兄弟同席,低声提点道:“你二人赶快琢磨一首精妙好词,今日在场的俱是一方才俊,更有上官才女和梁王殿下,你们的才学若能入得了他们的法眼,前途不可限量。”
崔液傲然道:“兄长,以你我兄弟才学。诗词歌赋提笔就来,何须先做准备。”
崔湜道:“不可大意,张同休、张昌仪、张昌期三兄弟亦擅诗词,张说、高戬更是当世才子,以你我兄弟之门第出身。若是用番心思未尝不为第一,若是随意敷衍。不免流于平庸了。大丈夫当先据要路以制人。岂能默默受制于人?”
这时长宁公主忽地拍手喜道:“上官待制佳作已成!”
崔湜闻言,马上作喜不自胜之状,连声道:“公主已先睹为快了,还要这般吊我等胃口不成,快快将上官待制的佳作示之我等,让我们一睹当世第一才女的佳作!”
这是上官婉儿替长宁公主新宅所赋诗词。崔湜盛赞上官婉儿之才,长宁公主自然与有荣焉,她喜孜孜地取过婉儿的大作,娇声笑道:“崔选郎莫急。待我来吟与大家听听。”
长宁公主清了清嗓子,朗声吟道:“沁水田园先自多,齐城楼观更无过。倩语张骞莫辛苦,人今从此识天河。参差碧岫耸莲花,潺湲绿水莹金沙。何须远访三山路,人今已到九仙家。凭高瞰险足怡心,菌阁桃源不暇寻。馀雪依林成玉树,残霙点岫即瑶岑。”
张说和高戬听得连连点头,抚须赞叹,道:“待制大作,果然字字珠玑,闻之清新雅丽,沁园盛景,跃然纸上。”
崔湜、张同休等人更是大声喝彩,上官婉儿诗酒应和的场面经历多了,对众人的大肆赞美早就免疫,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神态极为从容。
长安公主笑吟吟地吩咐人收好婉儿的大作,以待装裱,然后笑望众人,道:“今日各位贵客都要留诗一首的,下一位谁先出手呢?”
“我来我来!”
崔湜赶紧站起来,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上官待制已有佳作在前,一会儿同休、昌期、昌仪几位才子、张兄高兄两位名士再有佳作问世,崔某可不敢出手了。不如趁着还有勇气,赶紧现丑了吧。”
众人哄堂大笑,崔湜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便抢了上去提起笔来,崔液和崔莅马上跟过去为大兄押阵助威。武三思微微一笑,顺势也退到一旁,抚着胡须对上官婉儿道:“圣人迁都在即,待制身为天子第一近臣,公务可还繁忙么?”
上官婉儿浅浅笑道:“如今还好,正月里除非十分紧要的大事,否则大臣们也不会用来烦扰圣人,婉儿因之也清闲了许多。”
武三思呵呵笑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待制平素过于劳碌,能偷得几日清闲最好。啊,对了,本王近日收到堂弟懿宗的一封家书,内中曾言及漕运之事,他是当作闲话讲的,可本王听了却深以为虑啊。”
上官婉儿新月似的柳眉微微一挑,神色凝重起来
武三思道:“天子不管是在洛阳还是在长安,漕运都是重中之重,漕运一旦出了问题,京都百万人口的吃饭问题就要大受影响,轻则导致物价飞涨,重则皇帝就得再度迁都谋食,令朝廷体面尽丧,一旦碰上水旱灾害更是饿殍千里的严重后果,因之动摇国本,不可不慎啊。”
上官婉儿动容道:“王爷所言甚有道理,不知漕运上出了什么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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