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双小脚丫把那些饭粒汤水踩过来蹭过去，很快使地上结了一块又一块黑乎乎的油渍，看上去比范屠户的围裙更油腻，到后来，简直走上去就发出叽咕叽咕的可怕声音。
绿绿老师在讲台前站了几分钟没有作声，下面低低的说话声渐渐地小了下来，同学们也注意到了绿绿老师今天不同寻常的表情。
绿绿老师想起第一天上班时张小然小姨妈跟自己说过的话：不要把孩子当成等你灌充的空瓶，把他们看成等你点燃的蜡烛。
绿绿老师深以为然，把这话用工整漂亮的小楷抄了贴在办公桌旁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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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形毕露（3）
绿绿老师看着自己的蜡烛们，心想，有谁能告诉我，如何把你们点燃？
绿绿老师眯着眼睛看了看窗外破开云层的阳光，片刻回过头来，冲他的蜡烛们一笑，漂亮的白牙齿衬得他的笑容比阳光更明亮。
绿绿老师开始了他对五四班大张旗鼓的治理整顿。
。。
治理整顿（1）
这天一早，上晨会课的时候，绿绿老师拿着一堆东西进了教室。
他把东西堆在讲台，拍拍手示意那群小蜡烛安静。
“今天在下有重要的话跟各位讲，从今天起，我们五四班要开始执行新的班规。”
底下是一片拖长了的曲里拐弯的“啊……”
绿绿老师接着说：“我对大家的这声‘啊’深表理解，但是，啊归啊，班规还是要讲，还是要执行。”
同学们纷纷说：“老师，少几条吧少几条吧。”
绿绿老师笑：“你们原先的班规有几条？”
只有少数几个人能答得出来：“二十五条。”
绿绿咧开嘴：“是有点儿多。新的班规只有三条。”
同学们又叹道：“噢……”
绿绿老师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班规不在多，管用就行！第一条：上任何课时，除了发言，不能发出半点声音！凡是一堂课能够不说废话的同学，由每组小组长发给小橘子贴花一枚。如果发生舞弊或贪污现象，则连坐整个小组受罚。”
有同学提问：“老师，什么叫连坐？是不是排排坐？”
“连坐，”绿绿老师跟小蜡烛们掉书袋子：“是古代的一种刑罚。中国古代因他人犯罪而使与犯罪者有一定关系的人连带受刑的制度。又称相坐、随坐、从坐、缘坐。连坐起源甚早，夏、西周、春秋、战国时期都有连坐制度。明、清律规定：凡谋反大逆不道，在族诛之列的年十五以下男子及母女妻妾姐妹、子的妻妾，都给功臣家为奴。清律还扩大连坐范围，对于奸党、交结近侍、反狱、邪教诸项，都有连坐。”
孩子们一头雾水地听着，徐白转头对后排的汤司令说：“我没有听懂。”
汤司令说：“因为你是笨蛋。”
胖子李汉汉同学踢一踢同桌沈永恒：“绿绿真有学问啊，对不对？”沈永恒翻了一个深沉的白眼没有理他。
绿绿指着刚才小声说话的同学说：“比如，这徐、汤、李三位同学，公然挑战新班规，所以连带第一第四小组的同学，今天全体留下打扫教室卫生，正好今天我打算好好收拾一下咱们的教室。”
“啊啊啊啊啊……不公平啊不公平。”
绿绿继续笑：“是不公平。可是，My little friends； do you think we really have fair in this world？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世界上是没有绝对的公平的。你们以后将会遇到无数的不公平，得从小学会面对不公平。”
这个时候，郑宵同学举手示意老师他要发言。
绿绿请他站了起来。
他神情严肃地说：“苗老师，我觉得您这是宣扬封建文化，那些都是糟粕。”
绿绿叭地打一个响指：“强人！糟粕这个词用得好。可是，非常班级，要有非常政策。现在我是班主任，我说了算。”
“那么，”郑宵同学接着说，“苗老师当自己是封建帝王吗？”
绿绿的笑容和煦如春风，这小子，是要跳出来为民请命，给自己竖立群众威信呢，绿绿暗想，擒贼擒王，绿绿老师深谙此理：“郑同学，帝王有广厦千万间，有金山银山，有大片江山。”
吴昀同学在下面小小声地补充：帝王还有好多好多老婆。绿绿老师听到了，可是，暂不与他理论。
宁跟明白人吵架，不跟糊涂人说话。
绿绿老师接着说：“我只是一个一个月挣着有限的几个钱的穷教书匠。只不过，咱们五四班恶名在外，为了重塑班级形象，在下不得不充作恶人。等你们有了明显的进步了，我们的班规还是可以修正的。但是现阶段，必须认真执行，一切的异议，本主任不予理睬，再有置疑者，罚！”
郑宵灰头土脸地坐了下去。
绿绿笑眯眯地继续说：“不过，有罚必有奖。凡得五个小橘子者，可以到老师这里来换取一张大菠萝贴纸。凡集到五张大菠萝者，可以拿奖。”
“什么奖？什么奖？”
治理整顿（2）
绿绿说：“物质刺激，数量可观，暂时保密。”
同学们同叹：“噢！”
“第二条班规：保持教室的洁净。如果哪天发现教室不干净，相关的每位保洁员退还小橘子贴花三枚，可赊账。并且，哪一周没有得到卫生红旗，则这一周的活动课用来卫生大扫除。”
“第三条，不准说方言，不准说脏话。违者罚款一元。”
绿绿老师说着，从讲台上的一个纸袋里，拿出一个猪形存钱罐：“同学们，我们班费紧张，一学期才两百多块。用于购买小橘子大菠萝的贴纸已花去可观的一部分，所以，对于不能遵守班规者，我们会给予一点点金钱上的惩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汤恩伯发问：“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讲方言？”
绿绿老师说：“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有一个农村小伙子，好容易存钱娶了个媳妇，那媳妇就住在他们隔壁村子，可是，这两位结婚半天之后也无法交流，因为他们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方言。”
全班爆笑出声。
绿绿止住大家的疯笑，接着说：“全国都在开展推广普通话运动，这是中央的命令。为了表达我对在我们五四班推广普通话的决心，从现在起，大家如果发现在下口出方言，可以翻倍罚我的款。”
同学们问：“老师啊，你是哪里人？”
绿绿说：“姑苏人士。”
吴昀说：“姑苏是哪里？”
沈永恒哧地一声，小班副朱珠同学小声地告诉吴昀：“就是苏州。”
绿绿接着说：“凡是用方言提问者，在下一律不予回答。”
罗奇又举起了手，站起来说：“老师，我要小便。”
绿绿不理他。
罗奇又说一遍：“老师，我要小便，我急了。”
绿绿还是不理他。
后面有机灵的小姑娘推推罗奇：“说普通话。”
罗奇反应过来，重新说：“老师，我要小便啦。”
这一回，是挺标准的普通话。
绿绿老师笑得好可爱，甜甜蜜蜜的小笑涡儿都快跳出眼睛了：“罗奇同学，请便！”
“好了。”绿绿老师说，“新班规宣布完毕。这个……”他展开讲台上的一大张纸，是他昨晚连夜画好的一张色彩明快的表格，上面是全班同学的姓名，每个姓名后面，是一张小小的简笔画头像，寥寥几笔，活画出每一个人的面目特点，引得同学们好一阵嘘唏：“现在各行各业都讲究透明化，咱们五四班也要透明化。这张表，我会把它张贴到后墙上，每个人得到的大菠萝都请贴上去。明码计数，怎样？”
“好好好！”同学们这回的意见颇为一致。
沈永恒同学这时举起了手：“老师？”
“什么事？”
永恒同学说：“老师，如果我们班有了明显的进步，可不可以向老师提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同学们相互看看，好些人一起大声地说：“请苗老师做‘健操’十八式给我们看！”
绿绿老师看看沈永恒，心说，这才是将帅之材。
绿绿老师爽快地答应：“行，没问题！”
大家为什么那么盼望看绿绿老师做“健操”呢？这里面，还有个典故。
君子协定（1）
那天，绿绿老师带着那些上课讲话的以及不幸被连坐的一群孩子，费了牛劲，终于把教室给打扫干净了。
地是绿绿带着吴昀、徐白、汤恩伯一同跪在地上用刷子刷干净的。
别看这几个孩子学习不怎么样，可是真干起活儿倒是一把好手。
特别是吴昀，将裤腿儿高高卷起，扑地跪下去，也不怕磕痛了膝盖，抓着大毛刷子，屁股撅得老高，刷刷刷，一刷就是一道白印儿，露出地面原本的色泽，遇到特别油腻难洗的地方，还是他想出的主意，用威猛先生重油净来先喷了再擦，绿绿拿出钱，问谁去校门边儿的小便利店里去买一瓶来，又是他飞奔了去，一转眼的功夫就买了来，一试，效果果然好。绿绿不禁摸着他的脑袋表扬他。
吴昀感概地说：“打扫卫生真好啊，我愿意天天打扫卫生。不要上课。”
绿绿笑喷。
第二天，大家来到教室，不由得都发出了惊叹之声。
真是窗明几净，教室后面的绿橱上还放了两盆花，是同学们从自家搬过来的。
绿绿把吴昀拉到讲台前，卷起他的袖子，让大家看他在打扫中划了一条大口子、包了纱布的胳膊，请大家一定要爱惜环境卫生，尊重别人的劳动。
下面，我们来说一说，同学们为什么那么想看绿绿老师跳健操的事儿。
事情是这样的。
最近，类思正在举行校内体育节，学生们要进行早操、室内操、韵律操的比赛，还有田径比赛，以及各类游戏活动。而老师们，也要进行自编的“健操”比赛。所谓健操，是强身娱乐保健操的略称，是校体育组的两位女教师自己编的，融合了健美操、中国民间舞蹈、瑜珈之精华，这套操的比赛，将在室内小礼堂进行，由退休老师、校领导及体育组的代表做评委，但是，不对学生开放参加。小孩子们愈加地好奇。
这套操共有十八招，做得老师们，尤其是年纪稍大一点的老师们叫苦不迭，太多太繁杂了。可是五年级组的老师们却不怕，因为他们有绿绿。
绿绿给每一个招式都起了动听的名字，比如，第一式，马步，一手斜举，一手弯曲在胸前，绿绿说，这叫郭靖弯弓射大雕；第二式，两臂平举，一脚平平踢出，然后缩回成立式，叫黄飞鸿金鸡独立；第三式叫芙蓉姐姐照镜子；第四式叫刘海哥哥砍樵去；第五式叫富贵老总打保龄；第六式叫蝙蝠侠救MM，等等等等，绿绿带着老师们天天在办公室里练习半小时。他身体柔软轻盈，姿势准确又有点儿夸张，非常有趣，五年级的老师们做得乐呵呵的，张小然还拿来DV拍了下来以兹留念。
那天老师早操时，进行健操的彩排。
一个个年级组都做得七零八落，就只见五年级组做得整齐划一，老师们面含微笑，各自嘴里念念有词。受到了校长的大大表扬。大家就问：“你们五年级一个个边做操边叽叽咕咕念的是什么？小苗儿你说！”
刘老师把绿绿拉过来护到身后：“不说，不说！”
绿绿躲在刘老师身后笑。
本来这个时段，是学生自习的时间，可是这一天，大家抬头一看，各楼层都伸出一排一排的小脑袋，以三楼东边聚集的脑袋最多。
校长指着那些脑袋大声问：“那是哪个班？是哪个班？”
大家一看说：“五四班，五四班。”
绿绿仰起头，拢手在嘴边：“限三秒钟，都给我缩回去。”
刷，脑袋都缩回去了，过一会儿又伸出来两个，又缩回去了。
早晨会的时候，以沈永恒同学为首，大家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老师可以任意地参观品评学生做操，而学生却不能看老师表演健操呢？
绿绿老师摇头道：“我不知道，学校就是这样安排的。”
永恒同学问：“老师你为什么不问问为什么呢？你不是说过，对于不明白的事要敢于问为什么。”
绿绿答：“哦，这个，我没有想过大家的心思是这样的，所以没有问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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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协定（2）
郑宵道：“那小苗老师你今天能不能问一问？”
绿绿说：“不能。”
同学们问：“为什么？”
绿绿咧嘴笑：“因为我一见领导就结巴。”
哄！大家疯笑。
于是沈永恒代表大家向绿绿老师提要求，如果他们能够认真执行新的班规的要求，并取得了一定的进步，小苗老师就要跳健操给他们看。
绿绿老师答应得十分干脆。
这天快下班了，体育老师苏剑抓了绿绿老师帮他挂条幅，他们体育组男老师一个年老体弱，一个拖家带口，其他都是女教师。
绿绿先把那条幅细看了一回，只见上面红底黄字十分鲜艳：每天锻炼一小时，健康工作五十年，幸福生活一辈子。
读毕，绿绿跳将起来，抱住苏剑的虎背熊腰，用力地摇晃：“五十年！五十年！你竟然要我工作五十年！”
苏剑老师说：“不是我说的，是冒号们想出来的。再说了，人家还让你幸福一辈子呢！”
绿绿说：“我不要七十多岁了还教书，牙齿没了，说话都漏风。每天拄着拐杖跑老远去上厕所，还没走到地方就打铃了，还得憋回去！”
类思的教学楼里居然没有厕所，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要下楼去校园一角的厕所方便，据说校长怕楼里建了厕所气味不好。不过，厕所里有为老师所设的专座儿，用蓝色小隔断与学生方便处隔开。
苏剑又说：“真到那时候咱们这座新楼就变老古董了，肯定推倒重建了。到时候，给您老人家设一个单间方便怎样？”
绿绿说：“不要。大家都当我老怪物一样。”
苏剑大笑：“又再说了，你想得倒美，现在师范生那么多，早就供过于求，将来，说不定男老师也都五十岁就退休，好给年轻人腾地方。”
绿绿掐指算来，即便是五十岁退休，自己也还有二十八年漫长的教学生涯要挨过，不禁愁眉苦脸，捧了头做话剧演员状，叹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等只得上下而求索！”
苏剑虚虚踢他一脚，凶神恶煞道：“不要掉书袋子啦！快来干活儿！”
边干着活儿，苏剑边问：“早上我听你们组边做操边嘀咕，在说什么？”
绿绿说：“不可说不可说也！”
苏剑嘿嘿一笑，突然发力把绿绿拦腰抱起：“说不说？不说我把你扔——下——去！”
绿绿趴在栏杆上笑道：“士可杀不可扔！”
经不住苏剑再三再四地盘问，绿绿把自编的健操十八式的名称告诉了他，苏剑笑得蹲到地上去，说：“你可千万不要让我们组的两位姐姐知道了，你这样糟践她们的得意之作，她们会恨你一个洞的。我的理论是：永远不要惹女人生气，因为跟她们没法讲理。”
绿绿说：“歪理总是最有理的。同意同意！”
干完了活儿，苏剑说请绿绿喝可乐，绿绿跟他来到办公室，看见了他桌子上的田径比赛报各表，诧异道：“咦，陈李报的是男子接力？我记得我给她报的是女子组的比赛。”
苏剑呵呵笑着说：“她今天下午自己来改的。这个丫头，有点儿意思，我问她为什么要改，她说，她不跟女孩子比赛。你知道吗，有一次我统计各班的男女人数，点到男生时，咦，她站起来了。”
绿绿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大家把她错认成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