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头和温夷就站在门口,看着阿佑神思恍惚的一边扁嘴,一边手脚麻俐的把那些药草放回架上。
等到阿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两人诡异的目光,吓得赶紧回头望望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阿佑!”楚老头一脸甜笑,格外灿烂。
“谷主?”阿佑只觉得头皮发麻,谷主居然没有凶她,还笑得这样奇怪。
“来,来,来,累了吧,好好坐着。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说实话啊!”
阿佑连连往后退,“我不坐,谷主你问,阿佑什么都说。”只求你不要笑了,实在让人背上发寒啊。
“你可是卖身给楚家?”
“没有!”
老头笑得脸都皱成一团,“那你跟楚家小子是什么关系?”
“我是侍候二公子的丫头。”
“单纯的丫头?”这个问题是一定要问清楚的。
难道人间的丫头还分很多种?阿佑仔细地想了想,“就是侍候公子洗脸吃饭的丫头。”
楚老头连连点头,紧接着又问,“楚小子快娶亲了,你在他身边也是碍手碍脚的,你还要回去吗?”
温夷不赞同的看了自家师父一眼,楚云杰却根本不理他,只仔细的观察着阿佑的反应。
阿佑一愣,二公子要娶亲了?
想了想,二公子这样的身份本也平常,当下欢喜地说道,“二公子不要我回去,我就不回去了。”
大仙啊,您可看到了,不是阿佑偷懒,是两位大人都没叫阿佑去报恩的。
楚云杰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这小丫头果然还不是那公主府的人。
大掌一拍,“丫头,你家二公子不要你了,我要你,来当我徒弟吧!”
天生就有对药物识别能力,这个小丫头,是块宝呢!
老头得意洋洋地想道,压根不去理会楚小子对阿佑的重视,再说了,就是因为楚家小子的重视,他才偏要抢过来。
谁叫楚宇,欠了他呢?
阿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当了人家的徒弟。
祈霜抱着她,又是跳又是笑,“哈哈,我终于不是最小的啦。来,小师妹,叫师姐。”笑眯眯的望着她,一脸渴望。
“哼,都当人家姐了,现在知道自已老了吧?小师妹,别管她,到二师兄这里来。”句句都要跟祈霜作对的,自然非江枫不可。
“你才老呢,你都当两个人的师兄了!”祈霜气急,指着他的鼻子嚷道。
“男人呢,那叫成熟,女人才叫老……”
吵闹中,温夷拉着阿佑走了。
“啊!都怪你,把小师妹给吵走了,小师妹定是嫌你烦……”远远地,还能听到两人的声音。
阿佑低下头,却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这样的感觉,让人温暖呢!
变成了别人的师妹,阿佑觉得,多了很多好处。
大师兄会教她认药,什么是治头痛的,什么是治风寒的,会告诉她怎么样搭配药材,就会起到什么作用……
大师兄真是什么都懂啊,那么简单的一味药,再加上旁的什么,就会多了很多功用。
阿佑时常崇拜的望着温夷,只觉得大师兄就是什么都懂的代名词。
二师兄会给她好吃的,会给她讲笑话,然后在她面前把师姐气得脸色发红。
每当这个时候,阿佑就抱着一堆零食,缩到一旁去看两人对阵,眉眼弯弯。
师姐也很好,晚上会抱着她睡觉,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在讲二师兄的坏话。可是,她还是很喜欢,被窝里二师姐的身子暖暖的,软软的,很舒服。
她闭着眼睛,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
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离阿佑成为楚云杰的徒弟,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楚慕终于查清了阿佑的所在,
“你确定,二弟把阿佑放在了药王谷?”
“药王谷外满地毒阵,属下进不去。但是看见二公子的手下都守在谷口,应该是错不了。”青色低头答道。
楚慕沉吟半响,突然问,“青色,阿佑受伤是不是与我有关?”
什么事情都查清了,唯有这个,府中众人都守口如瓶。他的好转和阿佑的受伤,时间上未免太巧合了一点,心下已经隐隐觉得必有关联。
青色把头叩到地上,“属下不知,请公子责罚。”
千篇一律,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说辞。
楚慕没有看他,只是淡然一笑,“你们不说,我不会亲自去问么?”
出谷
坦白的说,阿佑并不是非常聪明,甚至,还可以说是有点迟钝。
但这却并不妨碍阿佑医术的进步。
她拥有能成为一个医者最好的天赋,她对所有的药物都极其敏感,甚至可以说是过目不忘;
再有一点,阿佑的心思非常单纯,单纯得她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她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了这一件事。
所以,她的成长,非常迅速,迅速得连温夷都觉得惊奇。
“阿佑,你真的学得很好!”他看着阿佑,淡淡笑着。
从来没有人这样直白的夸奖过她,阿佑微红了脸,局促不安的绞着衣衫,“大师兄!”
这样露出小女儿娇态的阿佑,倒是少见的。温夷忍不住抬起手来,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阿佑喜欢学医吧?”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若不是真心喜欢,又怎么能做到这样专注。
喜欢?应该是喜欢的吧!至少,并不讨厌。
阿佑乖巧的点头。
“那么阿佑,想不想出去看看。真正的医者,是在不断同病人接触的过程中,慢慢成长起来的。”
阿佑抬起头来,脸上有明显的欢喜,“师兄要带我去吗?”
谷中的生活虽然平静而美好,但是始终不及外间热闹。尤其对于阿佑而言,更是机会难得,以前没有机会,以后,也未必有。
对于温夷的提议,楚云杰并没有反对。
他只是有些迟疑,阿佑的身体,说来,还是有些奇怪的,连他都不确定,还有没有其他变故。
更何况,有时候她夜间的疼痛,在谷中还有药池可以缓解,可是出了这谷,她要怎样捱过去?
对于那个沉默不多言的小弟子,虽然相处时短,却实在是乖巧懂事,让人忍不住的疼爱。
温夷的脸上,微微浮起了黯然,“师父,就算是病体缠身,我想,她也有想要完成的梦想,也有想要喜欢的东西。并不能因为生病,便剥夺了她的这些快乐。”
温夷向来沉稳,少有这般激动的时候,楚云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已经过去的事,已经过去的人,我们,就都不要想了吧。”
温夷低着头,没有回话。
有些事,有些人,并不是你想让它过去,就会过去的。
阿佑缩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
楚云杰一扭头刚好看到了,顿了半响之后,脸上浮起一个古怪的笑意,“好!”
好,你就带着阿佑出去吧。
说不定,上天也是公平的,夺走你什么,就要还回你什么。
阿佑,她能活着,本身就已经是奇迹。
阿佑背着小得可怜的包袱,站在了温夷面前。
温夷实在是忍不住的想笑,“阿佑,你这个,就叫包袱?”照那大小,估计就一件衣服。
阿佑扁扁嘴,“师姐说大师兄偏心,不带她去。很生气的抓着我不让走,是二师兄来骂她了,我才跑出来。”哪里还有时间去收拾衣服。
“算了,既是如此,我们便走吧。”
他带着阿佑,走了另外一条出谷的路。没有告诉阿佑,只不过是为了躲蔽守在谷前,楚影的人。
而阿佑,知道这条路并不是当初二公子离开时走的那条,却也没有问。
这个世界上,她能挂心的东西,其实本也不多。
温夷此去,是为浊江帮的帮主方大为医治其独子的病。
虽然这浊江帮不是个什么了不得的门派,甚至,登不上什么台面。但是这样的人当中,也不乏血性的汉子,纵是习惯了拿刀杀人,有时候,却也不过是生存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天之骄子,受尽眷顾的。
方大为昔日曾经救起过浊江上一船撞了巨石而险些溺水的人,而这些人当中,有人正好与楚云杰交情颇深。
楚云杰不再出谷医人,却没有说医谷的弟子不可。
因此,才有了温夷带着阿佑的这一出。
方大为早就带着帮着兄弟候在厅中了,温夷到的时候,就看见一大块头重重地走来走去,似乎随着他的走动,地都颤抖起来了。
“神医,您可来了!一路辛苦了。”方大为冲过来,连连拱手。
“神医,喝口水可好?”二帮主连甲子端着已经抖得只余下杯底一点水的茶杯,跟着凑上来问。
“神医,要不先吃饭吧?”又是一个挤了上来。
“不对,神医一定是想先泡个澡。”
……
阿佑早就有先见之明的,如同先前看二师兄和师姐吵架一样,抱着包袱站得远远的。
“你也是药王谷的?”一个清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佑转过头去,眨眨眼,那是一个长得很清凉的人,和声音一样清凉。
不要问阿佑为什么要用清凉来形容人,实在是在那一刻,只能想到这个词,而且觉得用在他身上非常贴切。
“在下魏无双,不知姑娘芳名?”男子见她看过来,有礼地一笑。
无双?阿佑停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么个优雅谦和的男子,他说他叫无双?
“扑哧!”好不容易反应过来,阿佑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得眼睛闪闪发亮。
那人也跟着无奈地笑笑,“我已经习惯了。”
阿佑使劲的捂住嘴,小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四处乱转。
那人又说,“想笑就笑,我没有关系的……”
话音未完,阿佑就放开手大笑起来,还用捂着肚子大有笑得直不起腰来之势。
“我本来想说,不要太夸张就行的。”魏无双只得自个儿接完下半句。
只是,等到见了那生病的方小为之后,阿佑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个孩子,安静的坐在院子里,再是乖巧不过。可是若不仔细看,你会觉得那是一个木偶,眼里没有半分生气,没有半分感情。
阿佑看了他很久,久到她自已都觉得眼睛痛的时候,他才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再继续那样坐着。
明明是个活人,却像,已经死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
温夷把着他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看得旁边的人也跟着心脏一阵阵紧缩。
好半天,温夷才把手拿开,闭了眼睛,仔细思索。
方大为使劲搓着手,要问又不敢问,额头上的汗珠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神医,不知道小为怎么样啊?”连甲子的修为显然更不到家,急躁得问了出来。
温夷摇了摇头,慢慢张开眼睛,“他脉搏正常,血气通顺,并无异常迹象。换言之,他身体健康。”
健康?要不是药王谷名声太大,众人几乎要以为他在说笑了。方小为那个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什么健康。
温夷神色凝重的扒开他眼皮看了看,“他的病,可能另有缘因,我得先观察几天。”
方大为一阵腿软,差点跪了下去。幸亏旁边的兄弟手快,赶紧扶住了他。
方大为脸上一阵黯然,那是长久以来的期待,突然间落空后的疲软。
如果连药王谷的人都束手无策,是不是就代表,没救了?
“温神医,”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温夷的神色,“观察几天是不是意思着还有一点点希望?”他伸出一只手来,大拇指掐住食指指尖,想想又觉得太多,拇指又往前滑了滑,只露出食指的指甲盖,“这么一点点也行。”
温夷脸色平淡,“等我观察几天之后再给结论。”
他不是神仙,并不是说给希望就能给的。
夜半,被撕心裂肺的疼痛揪醒,阿佑全身缩成一团,紧紧的咬着被角,才能压住那将要溢出的呻吟。
不可以叫痛,阿佑的双手牢牢放在胸前;
不可以掉眼泪,阿佑死死的闭着眼睛;
叫出的疼痛,只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溢出的眼泪,会变成更加孤独的无助。
天色浅浅的亮了,阿佑大汗淋漓的睁开眼睛,悄悄的舒了一口气,终于,又过去了一夜。
披了衣衫,想要在师兄起来前先擦擦脸。
青黛色的光线中,一切都显得模糊,院子里很安静。
阿佑揉揉眼睛,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眼角的余光似乎瞟到了什么,阿佑往后看看,悄无一人。
往前走两步,还是挥不去心里的怪异感,阿佑停住脚步,再仔细的往那水池边望去。
“啊!”阿佑小小的一声惊呼。
那个孩子,悄无声息,还站在白天见到他时所在的位置。
骗子
“你不是去睡了吗?怎么又出来了?”阿佑小心翼翼的凑近了他,怕动作太大惊动了什么。
孩子像是没听见般,仍然安静的坐着。
阿佑俯下身去,凝视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像是藏了很多东西,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半天,阿佑直起身来,和他并排坐着。
伸出双臂,滢白如玉的两截手臂上,是深深浅浅的掐痕,有些地方已经溢出了血丝,还有的,已经结疤了。
“你看!”阿佑自顾自的说着,“我晚上的时候心会很痛,痛得难受,我也不敢哭,只能使劲的抱住自已,然后一遍遍的念着,我一点也不痛,一点也不痛。”
“然后到早晨的时候,果然就不痛了。”
阿佑把袖子放下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只是想着,痛也没有关系,至少证明我还活着。”
活着才知道痛的,阿佑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从她开始自言自语,到离开,方小为都没动过,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多出一分。
而阿佑,也并不是特别在意,只把自已要说的话说完,就径自离开了。
白天,人们一如往常的在这池子边找到那孩子,温夷也开始了更进一步的诊断。阿佑站在一边,没有人知道她和那孩子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只有单方投入的对话。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阿佑又站在了方小为的身边。
开始长长地叹息,“小为,活着是挺好,但是为什么要这么痛呢?”
一天两天她不怕,一年两年她也可以忍受,可是一生呢?
这样的疼痛连绵不绝,就算是阿佑,也觉得有些茫然了。
想了一会,阿佑转过头来,看着方小为沉默的脸,突然来了兴致。扭头往旁边看看了,正是凌晨好眠时,根本无人在侧,飞快的伸手捏捏他的脸。
暖暖的,有些滑,阿佑忍不住笑开了嘴,“真好玩!”轻轻又揉了一下。
放下手,看看那白晳的脸蛋上明显浮现的红色,觉得有些愧疚不安,“小为,要不然我的脸也给你捏捏?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半天没有动静,阿佑索性一把抓住他的手,往自已脸上拍了两下,嘴里嚷道,“不管不管,反正就算是你捏的,可别在心里想着是我欺负你啊。”
这句话说完,就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
阿佑坦然的走了。
阿佑没有回头望上一眼,如果她能回头,一定又会惊奇好半天了。
因为那一直纹风不动的方小为,忽然动了动手指。
为那指尖陌生的温度。
温夷已经开始给方小为施针。
那些长长短短的银针,将方小为插成了一个人形的刺猬。
阿佑看得泪光盈盈,一个劲儿的在他耳边说,“小为,你跟着我这样念,‘我不疼,我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