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不走,我就走了。”气呼呼的站起身来。
“走去哪里?”小为终于舍得开口了。
“我去大师兄那里,我要跟大师兄换房睡。”阿佑恨恨的瞪他,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不要去!”方小为仰头看她,声音很轻,“不要去。”
阿佑顿了顿,蹲下身去,与他平视,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小为,你,你晚上为什么不睡觉?”
方小为安静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有在睡,我睁开眼睛睡的。”
“睁开眼睛会很累的,为什么不闭上眼睛在房里睡?”
“房里睡觉会做梦,梦见娘晚上用针刺我,夜很黑,怎么躲都躲不掉,跑到哪里,都会有针刺我。闭着眼睛也不好,会看见娘奇怪的笑着,所以一直睁开眼睛,就不会看见她了。”
阿佑小心翼翼的拉开他的衣袖,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伤,看得出来,已经是陈年旧伤了,但是纵横交错,怵目惊心。
“娘说,不准哭,也不准说话。”他轻轻的把头靠在阿佑手上,身子微微颤着。“可是,就算不哭不说话,娘也让我很痛。”
抬起头来看她,眼里其实并没有泪,只是单纯的疑惑,“娘说,我怎么老是不死呢?死掉什么样子,不说话也不哭,是不是就死了?”
阿佑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他,“不会,小为不会死,小为才这么小,怎么会死呢?”
“不,娘说其实我已经死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他的声音很小很小,小得似乎只有他自已能听见。
可是阿佑听见了,阿佑使劲的摇头,“小为还活着,就算曾经很辛苦,但是小为还活着。”
“不,已经死了。”小为有些有固执。
如果有个人在你耳边不断不断重复,说你已经死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告诉你,而这个人,还是给你生命的人的话,那么,你也会觉得你的确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只手揪着他的耳朵,狠狠的转了一个圈,方小为也不叫痛,只安静的看着她,甚至连脸色都不变一下。
“痛都不知道叫一声吗?”阿佑气急。
“娘说,死人不知道痛的。”
“死人不知道痛,那小为呢,小为知道痛吗?”阿佑咬着牙,眼眶发红的瞪着他。
“小为痛,可是小为是死人,死人不知道痛。”
痛也不说痛,阿佑死死的看着他,结果,却是自己放声大哭了。
“好了,阿佑,咱们别哭了。”温夷颇有些无奈,看看方小为红得滴血的耳朵,为什么哭的反倒是这个动手的人。
一帮人被惊醒后赶来,入目所见的场景,便是阿佑扯着方小为的耳朵哭得不能自已。而那被扯的人,反而安静得不像话。
方大为心疼的吹吹儿子的耳朵,一副想骂又不敢骂的神情,很是委屈。
阿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心里很痛,痛到不能言语,便只能付渚哭泣,很专心的哭,就不会再多想了。
她哭得太伤心,温夷的眼里,都有了朦朦薄雾。
方小为却突然推开了父亲,在众人惊异的视线中,侧着脑袋将脸放在阿佑手臂上,蹭了蹭,“阿佑,是不是小为痛的话,你就会哭?”
嘴角弯了弯,只是这表情从来没有做过,显得有些僵硬,“阿佑,那你可不可以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的话,就说明小为一直在痛,一直在痛,那就不会死了。”
少帮主会说话,还会,还会笑?
“扑通”,“扑通”……登时腿软了一大帮人,当然还包括被这巨大的惊吓冲击得溃不成军的某人的父亲兼帮主。
“儿子,你会说话了?”方大为迅速爬起来,大力的抓住方小为,焦急的问。
方小为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死死的抱住阿佑的一只手臂。
温夷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抓过方小为的手,指尖指过阿佑的脸,沾上些许泪水,然后盯着他的眼睛,“这是阿佑的眼泪,你感觉到温度了吗?热热的,像阿佑握住你的感觉?”
方小为愣愣的点点头。
温夷笑了,“那你尝尝,是什么味道?”
方小为看着指尖,那里有陌生的暖意,然后,慢慢的凑近,舔了舔,“咸的。”
温夷拍拍他的头,“你娘还有一句话没有告诉你,那就是,死了的人,要是吃了别人的眼泪,就会活过来。”
“真的吗?”方小为眼里闪过一道亮光,又恢复死寂。
“那当然了,”温夷答得很快,“所以阿佑这么爱哭,就是因为她想让更多的人活着。你也能感觉到,和阿佑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像活着,对不对?”
“现在,你过来,哄哄阿佑,让她不要哭。”温夷的声音很轻柔,几乎带着诱惑了,“她的眼泪,能让别人活着,是因为她把自己的一部分生命给了那人。所以你要哄她,让她不能再哭了,再哭的话,死的就是她了。”
“阿佑不要死。”方小为像是被吓到一般,慌忙去擦阿佑的眼泪,一边大声的说,“我已经活了,阿佑你不要哭了。”
“阿佑你不要哭了,你再哭的话,要我哭来还给你吗?”方小为开始努力的想,要怎么样才可以哭出来。遗忘得太久,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哭了。
温夷站起身来,缓缓的舒口气,然后对着一旁已经惊呆的方大为说,“方帮主,我们总算是幸不辱命,再几贴顺气通血的药,令郎就可以痊愈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夫妻缘份,本由天定,下一次,可不能再抢个媳妇来了。”
方大为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已经擦干净阿佑眼泪的方小为,却已经扭头来看他,“对,不能抢个媳妇,要像阿佑这样,给了你她的命的人,才能当媳妇。”
“对不对,阿佑媳妇?”
最后一句话,他问的是还抽泣着来不及反应的阿佑。
求娶
楚影倚在床上,漫不经心的样子,“长兄呢?他那样的人,可少有会这样逆了父母的意呢,还真是,稀奇!”
花翩翩没有接话,再怎么样,那也是王府的大世子。
楚影倒是自个儿找到消遣之道了,“逝雪不也挺好的吗?听闻品貌俱佳,难得的贤淑呢,做我们河阳王府的大世子妃,真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翩翩,你说,趁长兄不在,皇上和父母会不会直接给他定下了?”
“呵呵,谁让他自个儿不在府中的!”
楚影在床上伸了伸懒腰,闭了眼动动发酸的脖颈。
“影,逝雪郡主往临江城去了。”花翩翩想起不久前收到的消息,挑了挑眉。
“临江?”楚影睁开了眼睛,注意力稍稍集中。
“是的,”花翩翩答得很快。
“她原来是要来王府的,不是吗?”楚影身子前倾,有要坐起来的趋势,花翩翩见状,放下手中的书,将他身后的靠枕拢得高了一些。
“半途改道去了临江,我也正在奇怪呢。”
楚影拧眉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送药去的人,有没有见到阿佑?”
“没有,药王谷的人不让进,只在谷口将药交与来人带了进去。另外,”花翩翩抬头看看楚影的脸色,接着说道,“我们守在谷口的人,没有看见过女子出来。更何况,阿佑当时,已经近乎……”声音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句像是被吞没了,深吸一口气,“所以,不可能这么快便能出谷的。”
楚影没有说话,他当然也是这样的,可是,可是……
可是向来严谨自制的人,突然什么也不交待的消失了,倒真的是,怪事一桩啊!
楚影想着,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只是那苍白,一点一点透了出来,“叫大夫来,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远行?”
“影?”
“我想,我可能,需要出趟远门了。”楚影仰着头,咬牙道。
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要不然,哼哼,那小丫头会被他扒皮。
此时,浊江帮的大厅里,也是气氛怪异。
阿佑看看满含笑意的师兄,再看看神色阴晦不明的大人,嗯,再看看身旁把她的手抓得牢牢的小为,很有叹气的冲动。
师兄说,“阿佑还小,不考虑这些。”其实方小为更小,怎么他们就开始考虑了呢?
大人只是轻飘飘的瞟了她一眼,随意说了一句,“或许阿佑姑娘另有心上人了呢!”就那轻飘飘的一眼,就让阿佑的视线自动躲向了别处,不得不说,大人此时的眼神,让人不敢直视。
魏无双清咳了一声,“小为是个好孩子,阿佑不妨考虑考虑,帮中上下都会对你很好的,小为绝不会欺负你。”
小为,小为当然什么也不说,他只管拉住她的手,那就对了。
阿佑也想什么都不说,只是那从四面射来的目光,压迫得她不得不开口。
“其实!”她硬着头皮说道,“我不想成亲,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起了头,什么事都好说了,“我现在想学医,以后,或许还想学点别的。”她的人生,其实很短暂,如果两位大人都不需要她再报恩了,大仙也没有说要她回去,她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多多历炼。
人世间的情爱,太磨人,她根本无意沾染。
大街上,人来人往,楚慕带着阿佑,阿佑拖着小为,一串三人。
“小为,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拉着我了啊,别人的眼光很奇怪哎!”阿佑低声道。
方小为年纪虽小,但是十四岁的少年,虽然还稚气未脱,身量已经高过阿佑,就这样大喇喇的拉扯着的两人,自然引来了无数目光。
“我怕!”小为咬着嘴唇,小声的挤出一句,一边还拿那种控诉的眼神看她。
阿佑也瞪着他,半响,在那目光中败下阵来。
好吧,就当他还是个病人。
楚慕看了两人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时不时的用手挡着拥挤的人流,保护两人不被撞到。
走到一个小摊前,楚慕停住了脚步。
要是以往,他根本是不可能往这样的路边摊瞟上一眼的,尤其是人来人往的这种拥挤,他早就掉头另寻僻静之处了。
可是今日,因为带着不一样的心情,所以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趣,兴致格外的高。
看着小摊上琳琅满目的饰品,楚慕想着阿佑那素净的头饰,随手拿起一支珠钗,很简单的样式,却意外的淡雅柔和。
“这位少爷,您可真是太有眼光了,这珠钗成色很亮,那是一等一的材质,一等一的手工啊!”眼看着生意有望,小贩不余遗力的推销起来。
楚慕也不看他,递到阿佑面前,“阿佑喜不喜欢?”
阿佑早就看见了,正巴巴的望着大人,一看见他递来,正欢喜的要去接,一句话让她的动作定住了,“这是定情物,收了就要当别人的媳妇了。”
凉凉插话的,这是方小为。
当然,他的神情是无比的认真,他也的确就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他又郑重的再强调了一次,“阿佑媳妇,收了别人送的东西,就要变成别人的媳妇了哦。”
双手无力放下,阿佑扁扁嘴,“我也不是你媳妇。”
方小为也不理,反正看见阿佑没收,也就自顾自的东张西望去了。至于她那句小声的反对,他当听不见。
反正这样的功夫,他早就练了很多年了。
楚慕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放回去。
之后一路,再也没有说话。
感受了这种低气压,阿佑也失去了四处看的兴致,只闷闷的低着头,跟在大人身后。
“阿佑真的不想成亲吗;连二弟,也不想?”
楚慕没有回头,问了这句话。
这里已经稍离了人群,所以那句话也就格外清晰。
不想,当然不想,即使是二公子。再说了,二公子都已经娶亲了,怎么还能再娶她呢?
月老爷爷的红线,只有两端,一端系着男子,一端系着女子,怎么会多出一端来给另外一个人!
所以,男子和女子,都是一样的。
嫁是唯一,娶,也是唯一。
虽然她不想成亲,可是这个道理还是懂得。
她自已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被一行人团团围住。
来人个个华衣锦服,腰挂长剑,气势凛人,楚慕身子一侧,将两人护在身后,神色淡然的看着对方。
几名锦衣侍卫朝两旁站开,中间让出一条路来,一个明艳的女子袅袅走近。
楚慕眉头微皱,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来。
“你是何人?”女子看着楚慕,“为何带着这个玉坠?”
楚慕腰间,挂着一个琉璃玉坠,是他满周岁时,皇上亲赐,因为一直极其喜欢,所以随身带着,十多年来,已经成为了习惯。
所以,难得对方认识,对方,却也只认识这个玉坠。
楚慕脸上的神色更淡了一些,只回头去看了看身后的阿佑。
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的人,天底下真的不多。
即使这个女子,是声称属意于他的逝雪郡主。
“这玉坠你是从何而来?”逝雪郡主上下打量了他一会,见他沉默不语,便抿嘴笑了,那笑容,端的是明艳不可方物,“公子再不说,我侍卫的剑可就不等人了。”
想要的家
“阿佑媳妇,不如我们逃走吧。”夜深人静时,不爱睡觉的方小为这样对阿佑说。
“为什么要逃走?”阿佑努力撑开已经快要合拢的双眼。
小为举起手来,一个手指指向天空的月亮,“杀气,我能感觉到的杀气。”
“唔!”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
小为侧过头去,阿佑已经蜷成一团,靠着树干睡着了。
于是,长长的叹气,“阿佑媳妇,你这么笨,以后要是被那个郡主欺负怎么办呢?”
短暂的静默之后,方小为抬头望天,“人们为什么都这么爱睡觉!”
“斯姑娘吗?”阿佑还在揉着眼睛的时候,来人已经站在了门口。
刚睡醒的脑袋,总是还不太清醒,阿佑胡乱披着衣服,望向与之相比,格外美丽端正,精致动人的逝雪郡主,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声来。
“斯姑娘有话请讲。”郡主笑得温婉有礼。
阿佑抓抓有些凌乱的头发,“那个,我能先去洗脸吗?”
对这样的反应,郡主有些始料未及,短暂的错愕过后,让到了一旁。
方小为坐在树上,层层的树叶,遮住了他的身形。
阿佑媳妇不只有点笨,还神经很大条呢!
他感叹,于是安静的看着,他的阿佑媳妇慢条斯理的打水,洗脸,然后梳理头发,最后才睡眼惺松的坐在郡主面前。
“斯姑娘,你,现在醒了吗?”郡主打量面前的阿佑很久之后,终于有机会开口。
“醒了,”阿佑点头,双手抱着肚子,该吃早餐了,好饿。
“斯姑娘是怎么认识楚大哥的?”
一睁开眼睛就认识了,阿佑很想这样回答,可是不能。不能说真话,又不能说假话,所以,只能无语。
郡主似乎也没打算要阿佑的答案,她轻轻一笑,转开了视线,看远处穿梭不停的下人准备着早饭,“听说斯姑娘是楚二哥的侍候丫头?”
“是。”
月白长衫在丛丛假山后时隐时现,郡主慢慢弯起嘴角,“那么斯佑姑娘不要搞错主子了,楚大哥不是楚二哥,你,记住了!”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慢,也很重。
然后,仰起脸来,笑容灿烂,“楚大哥!”
楚慕急匆匆走来,额头上微有汗珠,看看阿佑,才道,“逝雪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晨起无聊,所以随意逛逛,想起斯姑娘住在这附近,就顺便过来聊两句。”
“既然无聊,要不逝雪去住别馆吧,我在这里也不过是客,似乎不太好!”
“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