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你今天表现得真好,苍穹阵有你在我很放心。”她说。
“那也是你指挥得好!”白远兮微笑道。
“嗯!”晨光里,阿佑的脸色有些苍白,“我先去换衣服,身上都是士兵们的血。”
归来
白远兮背上的两道伤口,也是深可见骨,阿佑手中原本带来的伤药,一些给了那个被影伤到的女子,余下的都偷偷塞给影带走了,白远兮手中的那一点,还不够给他自己用。
阿佑在医帐中转了两圈,只得偷偷叹口气。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现在轮到她亲身体会这要用药却没有药的痛苦了。
她抚着左肩,微皱了眉头。
夜深人静时,阿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费力的撕开衣裳,看着那被她随意用布裹住的左肩,血水已经浸透到衣服上了。要不是白天的场面太血腥,她身上本就被溅满了血迹,早就被发现受伤了。
可是现在被发现受伤有什么用呢?
没药,也没人。
那满城的军民,还眼睁睁的看着她呢。她就算是回光返照,也得好好的站在那里。
她叹了一口气。
用匕首在烛火里烤烫了,她咬着牙,猛地插进了左肩里,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的砸下来,这一刻,她宁愿疼得昏过去。
可是她使劲眨着眼,还要努力保持清醒。一排整齐的牙印出现在下唇上,并且慢慢变得嫣红,而此时,那插入左肩的刀子也慢慢划动,在疼得手打颤而不得不停顿了几次之后,她才轻叫一声,将那箭头挖了出来。
箭头的倒勾,还挂着些许血肉。
阿佑趴在桌子上喘气,像是失了所有力气般一动都不想动,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湿了全身。
疼,好疼!
她想忍住哭声,却忍不住眼泪滚滚而出。
她使劲的吸着鼻子,“影,阿佑好疼,你为什么还不快点回来?”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可怜兮兮的手嘴并用,将伤口包扎好。
撑着桌子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下去,她一手紧紧的抓住桌边,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挪动脚步向床走去。
将自己整个人丢到床上的时候,她昏昏沉沉的有一种感觉,似乎这一觉睡去便醒不来了。
可是第二日,她却比任何人都起得早。
索然未退,她没有任何偷懒的理由。
阿佑破天荒的穿了一袭黑衣,白远兮见了她的时候,却略微的怔了一怔。
黑衣素颜,竟越加显得清秀绝伦。
“幸亏你是个男人!”他拍着额头叹道。
阿佑笑了笑,没敢接话。
伍军那一日的进攻,前所未有的疯狂。
原因无它,耽误了战机,即便是攻克了居远,也已经失去了意义。
更何况,居远的援军已经在赶来的途中。
“余天佑,你个胆小鬼,简直是丢尽了风国余家的脸,居然躲在众人的保护之中,算什么英雄好汉。”
“余家先前的将军,哪个不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等到了你余天佑这,居然变得这样贪生怕死,你不配做余家人。”
“风国没人了吗,居然找个贪生怕死的小奶娃来指挥?”
……
两军交战伊始,这样的谩骂声便没有停过。
索然挑着眉,等待着一腔热血的少年忍不住冲上前来。
那少年或许有几分谋略,但看那小身板,定然不是他对手。
阿佑站在银翼军旗下,脸色都没变过。如果此时有人去俯身去听她的心跳声的话,会发现她连心跳都没有多跳一下。
一边,她指挥着苍穹阵的千变万化,暂时缓解对方的攻势。
另一方面,也开始在城墙上堆积重石,滚木,以防止对方攻城。
刘元一边协助着安排,一边偷眼去看她。
“余小将军?”身边早已有士兵气愤难平,余家是风国军队的神话,怎么能容对方这样污辱。
阿佑浑不在意的偏头说道,“对方越是骂得厉害,就越是说明他害怕。我们不理他,他们自己骂一会儿,会感觉自己变成了疯子,自然就不会骂了。”
话一说完,偏头听了一会儿,才自言自语的说道,“有力气多砍几个人该多好啊,这样骂人真浪费。”
身旁一片鸦雀无声,铺天盖地的杀气中静得诡异。
据说,后来银翼军中互相对骂的情况少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拜今时余家小将的这句话所赐。
再怎么厉害的阵法,毕竟只演练了这短短半日;
再怎么英勇的军队,也不能保证士兵个个都能以一敌二,甚至敌三敌四,像书上说的那样,轻松击败人数多于已方两三倍的敌人。尤其,当对方的将领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的时候。
所以一日一夜之后,白远兮退回了城内,浑身血淋淋的差点跪倒在阿佑面前。
阿佑的眼中,并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她甚至还在微笑,“我们的军队,真的好厉害。”
之前被编入苍穹阵的一万五千名士兵,无一生还,却生生阻住了索然大军一天一夜的攻击,并令对方死伤无数。
阿佑含着泪,看着对方渐渐向城门逼近,扬声道,“准备开水和滚石,神兵营开始射击。”
伍军被打退了一次又一次,却又强势的一次次卷土重来。
“儿郎们,今日便要将居远拿下。”
索然剑指天际,扬声道。
被余家一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子搞得损兵折将,他已经够灰头土脸的了,要是再拿不下居远,他怎么向卢将军交待。
成名数年,他已经推算得出,对方的兵力也耗损得差不多了,要破居远,今日不到午时便可以完成。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破,居然又耗到了晚上。
“余天佑!”他咬着牙,莫非余家真的是平武大军的克星,连这么个毛头小子都能做到这般地步。
“余小将军,你走吧!”几名将领站在城墙上,血迹斑斑的脸上,露出诚恳的眼睛,“老将军唯一的孙儿,不能断在我们的手上。”
“说什么话,赶紧再去准备应对新一轮的冲击。”阿佑骂道。
“小将军!”却是刘元跪了下来,这个一向循规蹈矩,惟命是从的男子,在此刻,已经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小将军,你走吧,白二武功高强,一定能护着你平安离去。我们这四万残兵弱将,能令卢尚手下的第一员猛将损兵六万,阻敌数日,已经是大大的胜利,已经够本了。可是我们不能让余将军的血脉断送这里,那样我们就是虽胜犹败了。”
“不要!”阿佑纹风不动,“余家也不过是军人,而且,我也绝不做临阵退缩的余家人。”
白二看着众人,咬咬牙正要上前,阿佑却快速移开了几步,站在城墙之上,扬声道,“今日,我们与居远共存亡。我不怕,大家怕吗?”
几个将领没有说话,片刻的静默之后,更大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怕。”
“我们要守住居远,大家能守住吗?”
“能!”那声音如雷贯耳,久久不散。
白远兮的视线模糊了,那个在他眼里似乎还没有长大总需要人保护的少年,似乎一夜之间长大成熟,挑得起众人的生死。
那稚气的脸上,是对面对死亡却还能洒脱的平静。
他于是站在了她的身边,放下了高高扬起的手。
他要走的路,无论生死,他都陪着。
阿佑没有想那么多,她只知道,不能让索然过去,不能丢下众人自个儿逃跑。
她知道,她如果走了,居远便真的结束了。
士兵们憋着一股劲,双眼通红,只想着怎么将来犯的敌人砍个七段八段的。
看着余小将军站在那里,站得笔直挺拔,就仿佛是另一面旗帜,让他们沮丧的心慢慢变得鲜活。
今日,即便是死,也得拖两个垫背的。
眼前久攻不下,对方反而越战越勇,索然已经忍耐不住,背了长弓,亲自挥刀杀上前来。
你余天佑想要逞强,想要激励士气,我便让你倒在众目睽睽之下。
拉满了弓,力透指背,瞄准那个黑色的身影,“去!”
一边三支箭,都被白远兮挡下,索然一抬手,“给我射,瞄准余天佑,全部弓箭手都给我射。”
任你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这漫天箭雨。
一时之间,纷乱飞舞的箭矢,统统冲着一个人而去。
“索然,我要你的命!”随着一声怒吼,紧跟着也有漫天箭雨射来,将伍军的箭矢在半空中击落。
那力度控制之精,靶头之准,世所罕见。
一骑如风,越奔越近,那黑色大麾像是空中展开的翅膀,挟着森冷杀意而来,“给我活捉了索然。”
楚影挥舞着长枪,一路杀来。
身后,方小为一挥手,“刚刚他们怎么射我们的兄弟的,现在就给我还回去。”
“是将军,将军回来了。”
有人开始惊呼,阿佑身子晃了晃,攀紧了城墙,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总算等到他了。
一片欢呼声中,阿佑走下城楼去。
“天佑?”白远兮一把扶住她,却被那指尖烫手的温度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阿佑靠在他肩上,喘着气,“先扶我离开。”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一处民房中,白远兮担心不已,明明楚影都已经回来,危机解除了,怎么天佑还要跑到这里来躲着。
阿佑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先让我休息一会。”
好累好疼,好想闭着眼睛再也不要醒来。
影和索然的战争,还得有点时间吧,趁这个时候,先让她睡一会。
真的好疼啊!沉入昏迷中的时候,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我家天佑
眼看着天佑沉沉睡去,那下眼睑上的青黛色诉说中主人的疲倦,白远兮看了一会儿,终是不忍心叫她,四处看了看,这是一处空置了许久的民房,破床上连个被子也没有,只有一堆干稻草,白远兮扫视了一圈,没找到可用之物。只得脱了身上外袍,轻轻给她盖上。
察觉到有人接近,阿佑的睫毛颤了颤,白远兮将衣服盖上之后飞快的退到一旁,她才偏着头,安静的睡了过去。
这段时间,真的把他累坏了吧,白远兮轻轻的掩上了房门,管他外面如何天翻地覆,他只守着这方小小的天地,听着那人,安静的呼吸。
从收到居远被袭的消息开始,楚影一直焦躁难安的心,在此刻达到了极致。
他虽然从来肆意妄为,却也懂得轻重缓急,若不先解了洞岩之难就奔回居远,只会让居远更加孤立无援,到头来,腹背受敌,得不偿失。
他熬红了眼睛,若不是被花翩翩拉住,他几乎要冲到最前头去找卢尚拼命。
你攻城就攻城吧,居然这么卑鄙的跑到背后就使坏。
使坏就使坏吧,偏偏要选到他家的丫头在的时候。
他比谁都清楚留下的那几万人是什么资质,所以他几乎没有抱着回来还能看到居远在银翼军手中的希望。
他之所以还能勉强压制着不管不顾率兵回来的疯狂,只是因为他想起了还有白二。
这个人,他绝对不会认错,阎王殿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当初能在那样的环境下绝处逃生,必然有过人之处。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跟在了阿佑身边,但是楚影知道,但凡跟在那丫头身边的人,随着相处时日渐长,必定会真心的对待。
索然虽然是战场之上出色的将领,排兵布阵不在话下,但是碰上江湖中的高手,要想从他手中夺个人,应该还是蛮难的。再加上他没必要花那么大的心思,生生要去夺个无名小兵的命。
所以他将所有的杂念咬牙吞下,拼了命的与卢尚周旋。
幸好没过几日,商文仲领兵来援,很快解了洞岩之急,他连洞岩城都没回,径直拍马向居远奔来。
一路上,听到断断续续的消息,知道阿佑居然亮出了余家人的身份,明目张胆的立于人前。他气得几乎想要把那丫头揪着好好打一顿屁股,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就不能稍微安份点吗,知晓了她的身份,索然又怎么会放过她?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丫头,他又急又气,惶然的逼着自己不要多想。
他不敢去想,若然有了什么差池,他该怎么办?
他已经,无力再去承受又一次的生离死别,他知道,他承受不起的。
却不曾想,那个丫头,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失落,他的丫头,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远远的,看见城楼上她的身影,即便是向来不信神佛的人,也在这一刻感谢上苍,幸好,她没事。
就是这一怔愣,才发现索然竟敢朝着阿佑放箭。
可恶,竟然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女人!楚影提着长枪,便是一顿乱砍,硬生生朝着索然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来。
无谓什么谋略布防,楚影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中燃烧,只要靠着这杀戳的腥味,才能稍稍缓解他的愤怒。
他的身后,花翩翩只得苦笑着招手,安排亲兵跟随着一路保护。苦命的他,稍稍勒停了马,观察着双方局势,以便更进一步的安排。
而看着另一边,方小为也是二话不说,手一挥,漫天箭雨便朝着索然的方向,黑压压的飞去。
不由得揉揉发痛的眉心,似乎苦命的,只有他花翩翩而已。
那两人倒是幸福,随了心意的便拼杀上去了,可怜他一个将军的私卫,还得兼顾起统帅的职责来。
索然早就在看到楚影领兵而回时萌生了退意,此时再取居远已经完全失去了战略意义,于是他指挥着军队,想慢慢撤离。
却没想到那个不按理出牌的楚影,居然横冲直撞的杀了过来,有将军像他这样舞着长枪杀得欢快的么?
再加上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神兵营,也不管射得着射不着,反正那些箭密密麻麻都朝他射来。
索然打了平生第一个,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仗。
几个时辰之后,索然才且战且退带着不到两万人逃开了。
在他初初带兵而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楚影杀得双手发麻,站在地上喘气,见状还在大喊,“给我围住,我得把索然煮了。”
花翩翩拼了命的抓住他,“好了,影,要捉住索然,我们得付出更大的代价,别闹了,先回城去看看。”
楚影这才罢了手,一边恨恨的说道,“我刚看见她了,好好的站着呢。所以我得把索然捉回去给她出气,要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这边厢已经想着回了城之后,要如何的夸夸他家丫头,却不想迎接他的,是这样一种场景。
“抱告将军,余小将军刚刚下城楼去了。”
“报告将军,余小将军不在军营里,没找到。”
“报各将军,还是没找到。”
……
“刘元,再不把人给我找到,就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他拍着桌子喝道。
一夜过去了,还是没找到人。
楚影手握得紧紧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我还不信,一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了。”
臭丫头,你答应过的,没有我的同意哪里都不去的。
这次你再敢食言,我便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把你整个人都融到我身体里,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丫头,你不要吓我,快点出来好不好?
人都走了之后,楚影一下子脱力般的跌坐在凳子上,紧紧的抱住了头。
“影!”花翩翩冲了进来,“找到他了。”
花翩翩的神色有些怪异,但是心急如焚的楚影没有注意到,站起身来便冲出去了。
一群人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