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佑仓惶间回头,便看见了那熟悉的脸,“大人!”才一张嘴,水就涌了进来,她一张脸憋得通红。
楚慕一笑,俯下身去,一口气便度到了阿佑口中。
阿佑不会水,先前不管不顾的跳下来,这会儿才发觉自个儿的处境,趁着这一口气就要往水面上冒。
楚慕的双手却紧紧的扣在她腰上,不让她浮上去。
阿佑想要开口,可是水中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不是水灌进来,便是楚慕的唇盖在她的唇上,度进一口气来。
不知道在水下飘了多久,楚慕自个儿都浮上水面换过好几次气了,才在一处水流不那么急的地方稍微速度慢了下来。
阿佑看着楚慕,不明所以的仰起头看着他。
忽然脸色一变,飞快的将楚慕往旁一拉,急切的张开了嘴,“小……”话没有说完,水灌进来的瞬间,楚慕的唇也随之盖了上来。
阿佑使劲的摇着头,却躲不开他如影随形的吻。
她一切的挣扎,在他怀中都没了可以施展的空间,眼睛渐渐的瞪大,楚慕只觉得怀中的人浑身一颤,才放开她,一起冒出水面来,喘口气,“阿佑,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他脸上的笑容,灿若朝华,那么美丽。
可是更美丽的,是刚刚出水的瞬间,从阿佑手腕上掉落的一条蛇,色彩斑澜,绚丽异常。
那蛇掉回水里,便往深处游去,迅速的消失不见。
阿佑看了自己的手腕一眼,神情怔仲,听得此言,才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他,“大人,你,你没事?”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楚慕的脸上,只有纯然的喜悦。
阿佑皱着眉,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那先前,你为什么要跳河?”
“呵呵,那只是一个验证,让某人放心把你交托给我的验证。”
看着阿佑明显的不解,楚慕将她拉上岸来,四周风景秀丽,已不同于刚才的景致。
楚慕一养尊处优惯了的世子,自然是不懂得什么野外生存之道的,所以阿佑去捡拾柴火的功夫,楚慕便去打了只兔子来,看着阿佑,少有的几分局促,“阿佑,这个要怎么弄,我,我没弄过。”
阿佑连忙放下手中的干柴,接了过来,“大人没有做过这些是正常的,让我来吧,你坐在旁边休息一会。”
看着阿佑在一边忙活,楚慕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以往有些清淡的喜悦,慢慢变得真实鲜活起来。
“好,那你一边弄,我一边给你讲今天的事吧。”
却原来楚慕和云朗早在江门乱起之前便已经启程回京,到了半路,楚慕知晓了这边的战事,当下便决定去平城,他随身带有凤澈的印信,如有不测,可以随时调动官府的力量,虽说人手上不能支援,要调集些物资还是可以办到的。
只是安排护送云朗和搜集信息上稍微晚了一点点,他还没有到平城,便传来风国军队大胜卢尚的消息。
他便放慢了行程,却在歇脚的茶寮里碰上了一个意外的人。
他本来没有认出那人的,只是无意间一瞥,看到了他付帐时的钱袋,花纹与手工都与阿佑随身佩服的香囊一致。压下心中的讶异,他细细打量了对方一会,联想到底下里听到的一些传闻,对那人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
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
楚慕心下一惊,便走到了那人面前,“请问您,是来带您的孩子离开的吗?”
余思杰脸色微变,略有些警惕的看向他,“请问阁下是?”
楚慕弯腰一礼,“我叫楚慕,是她的朋友。”
一听到他的名色,余思杰的神色便慢慢缓和了下来,但是手还是按在剑上,“你有什么事?”
楚慕心下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和来意,也不再拐弯抹角,“能不能不要带她离开?”要不然,怕是这一生都见她不到了。
余思杰这才认真的审视起他来,楚慕愈加有礼的弯着腰,一动不动的任对方观察,一颗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
余思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你知道?”
楚慕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是。”
顿时一股杀气涌来,余思杰的声音变得冰冷,“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没有,”楚慕这会儿可真是一点也不敢大意,“是晚辈根据日常点滴猜出来的。”
“猜出来?那意思是你阅人无数了,要不然哪能这么有经验,随随便便一看就能猜出来。”那声音更加不满意了。
楚慕心头苦笑,却只能恭顺的回答,“晚辈不敢,晚辈一生所求,不过得一知心人,从此白头谐老。”
“那么你那知心人,也对你有此心意?”余思杰稍微的迟疑了一下,想起商文仲所说的阿佑与眼前这人交情匪浅的话来,顿时心中一动。
楚慕便轻轻的笑了,“她虽然没有说过,但是我知道在她心中,我是有几分不同的。”
余思杰没有说话,虽说他长年待在山中,可是药茶公主长子的美名,还是略有所闻的,此时细细打量来,不禁暗自点头,好姿容,好丰仪,倒也有了几分满意。
“你如何证明给我看?”
楚慕一愣,随即眼里便涌出了止不住的狂喜。
江边那一幕,自然便是这一证明的产物。
余思杰和楚慕刚好在那树林边发现了阿佑,两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不过略一思索,便有了这个计策。
待得白远兮离开,这场演给阿佑一个人看的戏,便悄然展开了。
楚慕落水,阿佑毫不犹豫奋不顾身的追随,足以说明她对楚慕的情意,余思杰自然可以安心离去。
楚慕答应他,带着阿佑,从此离开京城之地的繁华和纷争,给她一方自由的天空。
于女子而言,爱而且被爱,爱人还舍得放弃那触手可及的权势地位,已经是幸福的极致。
将阿佑交托给这样的人,远远要比跟着他回到山上,更要快乐。
所以,余思杰安心的走了……
当然,楚慕的那两个手下,也安心的走了。
余思杰下手很快,那两人,不安心也不行了。
至于白远兮,听到商文仲提到过的一些事情,余思杰便稍微用了些手段,便让余天佑的消失,顺理成章。
“阿佑,”楚慕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白衣黑发,无风自动,“你竟然真的那样就跳下来了,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阿佑抬起头看他一眼,想要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
“阿佑,”楚慕的脸上,带了些许受伤的神色,微微的黯然,“就算是偷来的时光,也让我幸福几日,好不好?我只是怕,你被他带回去了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你了。不管你以后去了哪里,去到什么人身边,只有这几日,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好不好?”
阿佑低着头,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阿佑,你生我的气了?”大人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佑努力的张大眼睛,摇摇头。
夜里,万簌俱静。
听着不远处大人平稳的呼吸声,阿佑抬起手腕来,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两条黑线,已经延伸到手肘处。
即便是用布条捆得紧紧的,仍然阻不住那黑线的延伸之势。
阿佑熟悉医理,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师父教过她的,赤灵蛇之毒,天下间无药可解,毒性会随着经脉之气的流动,慢慢扩散,黑线长到心口之处时,便是命尽之际。
最可恨的是,那毒一旦入体,便早已随着血液流至全身,即便是要砍断被咬之处,也是来不及了。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黑线一点点生长,直至侵袭全身。
赤灵蛇之毒所以让人如此害怕,便是这等死的过程。瞬间的死亡,并不可怕,让人恐惧的,恰恰是这眼睁睁看着生命一点一点流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与悲哀,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智坚强的人,崩溃发狂。
眼泪悄然滑落,无声无息。
谁知道爱着她的两个人,为了彼此放心而导演出来的一场戏,牺牲掉的,却是她的生命。
她唯一仅有一次的生命。
小镇上民风淳朴,自然也买不到什么好的衣裳。
可是换完衣服走出来的两人,在看到对方时却都呆了一呆。
惯常华衣锦服的楚慕,换了粗布衣服,少了几分贵气疏离,反而多了几分令人亲近的柔和。
阿佑看着,忍不住心头泛起的亲切之感,这样的大人,更像是当日她初初睁开眼时看到的那个大人,对着她极是温暖的一笑,自此天地失色,映入她的眼中,铬在她的心上。
而楚慕,却想不到那个清俊的少年,换了女装之后,是如此的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心里的温柔,一层一层的荡漾开去,让他的眉目之间,都含了深深的眷恋,“阿佑。”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牢牢的,以不容拒绝的姿态。
阿佑朝他一笑,另一只手牵起裙子,在他面前微微一转,“大人,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看着她古灵精怪的模样,楚慕情不自禁的轻笑出声,伸出手去在她鼻子上一刮,“你的礼,我可消受不起。”
阿佑抿着嘴一笑,趁机脱离了他的掌控,跳出门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大人,你不是说要带阿佑去吃好吃的吗,还不快走。”
那一日,阿佑做了好多还来不及做的事。
生平第一次,吃了糖葫芦,她像个孩子一样吃得津津有味,浑然不觉站在大街上这样肆无忌惮的吃东西有什么不对。
迎上楚慕宠溺的目光,便冲他一笑,极是欢欣的样子。
虽然那糖葫芦,其实并没有很好吃,她仍然觉得很甜,一直甜到心里。
那甜蜜,应该是无情如草木,也能记住的味道吧!
她穿着女装,大人给她买了好多好多女子用的玩意儿,胭脂水粉,钗裙手饰,并不很华美,质地也不精纯,可是她仍然很开心。
老板一个劲儿的夸她有福气,嫁了个知道疼人的相公。
大人淡笑不语,在她澄清前拉着她飞快的离去,只是嘴角的弧度,翘得越来越高。
她微微的闭了闭眼,也笑着随他去了。
大人还带了她去看了街头杂耍,她手掌都拍红了,一个劲儿的欢呼。
还有,还带她吃了好吃的杏仁糕,肉刃,她抱着撑得发涨的肚子,在大人又好气又好笑的目光里,愁眉苦脸。
“再这样吃下去,要变成猪了。”
“看样子,有可能。”大人语气里,有明显的赞同。
“大人!”她委屈的大叫,却只换来大人的一阵笑声。
“阿佑,据说这月桂树,已经生长几百年,当地人都说它已经成仙了,很灵的,有求必应呢。”
两人站在一颗月桂前,香火缭绕,求拜的人络绎不绝。
阿佑张大了眼睛,“成仙了?”不由得上上下下仔细看着,按不住心中的好奇,按道理说成仙的话,应该已经有人形了啊,可是这么高这么粗的树,哪里像个人了?
忽觉手心一暖,是大人拉住了她,“阿佑,不如我们也来许愿吧!”
“我们许了愿,就会实现吗?”她认真的问道。
楚慕拍拍她的头,“只要真心所求,便会实现。”
楚慕先跪了下去,叩了几下头后,闭上眼虔诚的念着什么。
阿佑也跪了下去,却是张大眼望着,那一瞬间闪过脑海的,却是那一夜影跪在庙中,指天而拜的豪情,以及他说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狂傲。
嘴角便慢慢的弯了起来,影,就算你不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于阿佑心中,你已经是这世间最令我安心的人。
影,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不知道花草树木,会不会懂得想念?
如果有一天,我忘了想念的感觉,你便也,忘了吧。
“阿佑,你许了什么愿?”楚慕转过头来问她。
阿佑灿然一笑,俏皮的扭过头去,“才不告诉你呢!”
楚慕摇头,“你不告诉我,告诉神仙就行了,他们会替你实现就好。”
“是啊,”阿佑点头。
她的心愿,不要再做一株草。
她也想有轮回,想着今生太多无法实现的遗憾,还有来世来弥补。
她想要有感情,会痛会哭,会爱和被爱。
她不想,再做一株草,看不到他哭,看不到他痛,听不到他的呼唤,听不到他的笑声。
“阿佑!我今天真的很开心。”楚慕这样说。
“是啊,我也很开心,大人,谢谢你给我这么开心的一天。”阿佑也笑着。
楚慕眼里的光芒一点一滴暗了下去,阿佑眼中有泪,可是她很勇敢,都没有掉下来。总有一天要告别的,放在今天的话,比较没那么容易让他难过吧。
“大人,可是我要回去了,你知道的,我要回到他的身边了。他脾气那么不好,我再不回去,他要生气的,他生气的时候都不理我,但是会拿眼光偷偷的瞟我,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看到了,只是我不说而已。”
“阿佑,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够给你。阿佑,留下来好不好,我带你去看海上的日出,带你去看草原的辽阔。”
阿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哀伤的大人,也从来没有听过大人用这样的语气求过人,她的心,又酸又涩,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了下来。
这是她一心追随的大人,这是她曾经深深眷恋着的大人。
可是大人,终究只是大人,不是他,不是他!
“大人,阿佑总是在做错事,总是很笨,总是让他难过,可是他一直一直站在身后,就算很生气很伤心也一直站在那里。我很想有个家,无论多累多苦,只要一想到便会觉幸福的家。”阿佑努力的笑着,“我现在知道,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阿佑的家了。”
“大人,他就是我的家了。”
“所以大人,阿佑能陪你走的路就到这里吧。”从今往后,再也不能,也不会陪你走下去了。
大人,即使你现在会有些难过,但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你的良配,是天上绝色的瑶光仙子。阿佑于你,不过是漫长生命中一闪而过的点缀,偶然的出现,必然的离开。
夜黑风高
,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但是于银翼军而言,实在是觉得杀人放火还算是好差事了,总比深更半夜的还要泥里来水里去的强。
他们将军这几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火气特别旺盛,简直是不把他们当人的训练。
一帮士兵觉得苦不堪言,头一次盼望着伍国能快点来犯,好歹整个倒霉蛋来分散一下将军的注意力啊。
伍国啊,卢尚啊,随便什么人,赶紧来攻打一下吧!
这是银翼军全体上下一致的期盼,看看他们饱含热泪的渴望眼神你就知道了。
但是敌人一直没来,大家伙自然要想点办法,帮将军大人去去火了。
但愿将军今晚回了营帐之后,明天能稍微放松一点。估计男人憋得太久了,都会憋出点问题来。
即便是已经累得无力,半夜才迈进自个儿营帐的楚影,还是觉得心头的闷气无处可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着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喝完便把杯子往地上一摔,“给我滚出一个人来,谁让你们给我添热水的?本将军就喜欢喝隔夜茶,就喜欢喝冷的。谁自作主张多管闲事的给我端了茶水来,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气呼呼的吼完,半天没有动静,楚影心头的火越发旺盛了。
“呼!”地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凳子,“人呢,人都给我死哪去了?”
就在这时,床上有人动了一下,一个脑袋从被子里冒了出来,迷迷糊糊的看着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不满的咕哝,“影,你又生气了啊,还喊那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