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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疙瘩儿完工回家后，求了媒人去提亲，却被王桂荣的老爹顶了回来——他说：“我宁可叫闺女老到了家、白了头发、掉光了牙，也不能让她往塌了胯的穷坑里跳！”王桂荣偷着两次去找孟老疙瘩儿商量，都叫她爹提溜儿棒子，从半道上截了回来。孟老疙瘩儿听到了信儿，去见王桂荣；没等他进院儿，就叫老王头儿左一句“塌了胯穷坑里的花花肠子”、右一句“撒泡尿看看你的穷相”，骂出了村。
冬至前两天，王桂荣听她妈偷偷告诉说：“你爹拿定了馊巴主意，想把你聘给邻村那个小财主的踮脚儿儿子。”她便夹了个小包儿起五更，不怕小鬼呲牙般冷，也不顾路上有饿红眼了的狼，偷偷跑到了塌了胯窝堡。孟老疙瘩儿被她感动得下了狠心，请来了全村的人，跪下请大家成全。李村长一来气老王头儿骂自己村子是“穷坑”，二来叫孟老疙瘩送给的五块现大洋烤热了肠子，做出了他当村长以来，最让乡亲叫好的一炮儿露脸事儿：他叫村里请孟老疙瘩儿帮工盖过房子的户，一家出一只鸡或二斤粉，自己舍出了一罈子酒，当天帮助孟老疙瘩儿办酒席。鸡肉炖粉条子一开锅，李村长便叫孟老疙瘩儿和王桂荣拜天地，祝他们以后的日子“香香美美、长长久久”……
第二天一早，李村长带领村里二十多老少爷们儿，拉着他以五分利抬给孟老疙瘩儿的三石高粮，陪着新婚夫妻去马鞍山给老王头儿磕头。
老王头儿昨天一发现女儿走了，便认定她是跑到塌了胯窝堡去了，便招呼人要去找回来；却叫老伴儿一句“她说请她舅来劝你，我估计不出三天准回来”，把他稳住了。塌了胯窝堡的人一到，老王头儿听说女儿昨晚已经和孟老疙瘩儿入了洞房，抬手就要扇姑爷儿嘴巴子，却被众人七手八脚拉扯开了。本村赶来的人，也怪他嫌贫爱富，为了多落彩礼不体恤闺女，不但不帮他的场儿，还念歌子敲打他。有的夸“桂荣姑娘好眼力，保准儿一辈子不会住寒窑”，有的夸“孟家姑爷子有能耐，又有人缘儿，打上灯笼都难找”……老王头儿见李村长领来的大队人马，脸上挤出的是笑容，棉袄袖头子露出的是握紧的拳头儿；而本村赶来的乡亲，却一个个都帮外不帮里，连老伴儿都跟自己分了心，使自己成了土地庙的旗杆——光杆子一条！他怕落个鸡飞蛋打，不拦挡塌了胯窝堡来的人往下屋卸高粮，却打肿脸充胖子，指着孟老疙瘩儿和王桂荣骂道：“这辈子别再登我这个门儿！”
可一转眼到了正月初二，孟老疙瘩儿和王桂荣穿得溜光水滑、拎着大包小裹去拜新年的时候，他并没有往外撵，还好像忘了过去事儿，七个碟儿、八个碗儿地陪姑爷儿喝酒……
这小俩口儿一直恩恩爱爱，却想不到从半天空落下来橫祸：今天早上，一群老毛子冲进屋，见王桂荣穿得整齐、长得水灵，架起来就往外走。孟老疙瘩儿追出去想拼命，可王桂荣吼了起来：“你给我好好地活着！”邻居听到这喊声，跑来把孟老疙瘩儿拽回了屋……
孟老疙瘩儿头朝里仰在炕上，瞪得溜圆的眼睛盯着秫秆儿笆，好像真魂出了窍。房门“呱嗒”一声被推开了，纪玉瑤把王桂荣送了回来。孟老疙瘩儿好像洠截缟徒挪缴寡鲵ざ⒆欧堪省Ｍ豕鹑俾盍松八拦怼保偶嚼掀呕乩戳恕桓隼鹩愦蛲μ降厣希驳盟挡怀龌埃煌豕鹑俚毙亍斑圻邸钡妨怂欢偃范钏澳阏飧鑫涯曳希∪舨皇抢畲蟾绲呐笥牙创罹龋艺飧鐾羁永锾目嗝恚嫉媒泻谙棺影颜庹帕程虻弥皇Ｏ录父龊诳吡泵侠细泶穸熳帕撤直缢担骸拔冶纠聪敫厦悠础蓖豕鹑僖话雅∽∷淖欤沁乘担骸澳阏飧龌烨蚨「欠孔雍昂疟瘸幕购锰Σ恢酪惶趺芘险庹湃似ぃ眯奚虾枚啾沧樱坑姓氡嵌蠡钭诺南Ｍ偷冒殉禹却蟮男奶送掳尽羰前沉┒餐棺熳由献玻衷诨鼓茉偌娑穑俊彼档秸廑偎劾嵩僖仓共蛔。媚悦哦プ耪煞蛐馗樱槌榇畲畹厮担骸拔艺σ驳酶闵乱荒邪肱健泵侠细泶穸膊还宋堇锘褂屑陀瘳帲严备径У交忱铮卤Ｖに担骸拔医窈蟛换崮敲椿⒘恕灰獖吇乖冢揖鸵茸拧咀拧⒒钭牛 �
纪玉瑤见他们这样恩爱，想起了昨天李宏把自己往车上抱时，两个人也差不多抱成了团儿，不过只有一眨眼的工夫……紧接着她耳边儿又响起李宏嘱咐自己“紧急关头，妳就背着坚儿先跑，咋也要对得起修岩大哥”，她心突然一哆嗦：我咋见人家两口子搂脖抱腰的，就只想起了李宏？那时他还想着让我顾全修岩的后代，我却好像把修岩全忘到了脖子后——她暗下承认自己已经把肠子都挂到李宏身上了……她赶紧抹了几把发热的脸；静下心来，劝眼前的一对儿鸳鸯说：“满天的云雾都散了，好日子长着呢……快下手给搭救咱们的人马张罗饭菜吧。”
孟老疙瘩儿没脸红，却着起急，翻出一把杀猪刀跑出屋，招唤几个邻居去剥老毛子那几匹死马。他们心急手快，一边往下剥肉，一边叫人往各家送。
全村人比过大年还欢喜，撒着欢儿给“三尾虎”的人马做饭菜。
二 缘木又遭难
二 缘木又遭难二。缘木又遭难
纪玉瑤成了大忙人。
她骑马领着那辆拉着二十多年轻女人的大车，回到家门口，拴好马便叫她们先进屋等自己。她叫王桂荣陪自己到各家各户安排做饭。从孟老疙瘩儿家出来，她急忙回到自己家——却见那帮女人都挤在外屋地站着，其中还有一个穿道袍子的，却没有一个进东西两屋歇着的。她奇怪地问：“这是我的家，你们咋不到屋里坐下歇歇？”听了这一问，几乎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儿；只有那个儿穿道袍的，大着脸儿回答说：“禀告大师姐：我们这些人，昨晚在这两屋儿，叫老毛子驴接二连三地祸害了半宿儿……现在一看到炕，心就像被捅了一刀，浑身都发颤，哪里还敢往炕上坐。”
纪玉瑶又惊又怒，骂了声儿“这帮该千刀剐的牲畜”，连忙又安慰说：“‘三尾虎’大当家的带弟兄把你们救下来了。他叫我打听清楚你们的情况，要想法把你们送回家去……现在这圪塔儿是我的家了，不会再有人欺侮你们了。都先到西屋歇着，容我一个一个儿地跟你们打听家里的情况。”
那些女人开始一个个往西屋去。纪玉瑶觉得这个道姑的胆儿比较大，还可能识文断字，便先把她先叫到了东屋，想先打听一下她咋也被老子给掳了。
这个道姑是缘木散人……
她在得到周凤鸣的帮助，卖了那一垧地后，带着银两偷偷地离开了建安县城。她到西荒，辗转地打听到了于得水住的村子。人们见她是个道姑，而且身腰贼瘦溜儿、眉眼像庙里的菩萨，虽然没把她看成仙女，也十分敬重；不管是白了头发的老太太，还是年轻的姑娘媳妇儿，一律的尊称“师姑”。加上她语声柔和，善于迎合，很快地就听到了不少对若木的尊崇、对瑞木的贬斥。她听到过人们嘲笑瑞木捉妖时“错掏涝洼塘”，脸上留下了“三道疤”，却不知道他那是被哪个病人挠的。她听了后，猜出了“病人”的病因，便打听“病人现在身体咋样儿了”。当她听到“于得水媳妇儿经了那场惊吓，把那个老道挠跑了后，说若木仙师现了身，神光一照，便把她的病治好了”时，暗下“啊呀”了一声儿：竟然是她……“那个人儿”心里装下了我，把她当成了我的替身；而她却被“那个人儿”迷住了心窍……当缘木散人迈进了于家门，看到了抱着孩子的小媳妇儿，又立时吃惊地想：难怪他骗了她，她还真有些像我！当主人抱孩子下地让坐时，缘木散人见到孩子的长相果然像若木，不由得暗叹：难怪那个损贼把他告了，这孩子的小脸儿，竟然像从他脸上剥下来的！我若是能生养，能不能为他生出个这样儿的小宝宝儿呢……
“这位师姑可是县里清华观的？若木仙师真像人们说的……已经功德圆满了吗？”于得水媳妇儿认真地问。
缘木散人脸红了。他认识到自己失礼了：一再地胡思乱想，竟然忘了和自己的“替身”攀谈！她略一思谋，便郑重地说：“我是若木仙师的师妹。师兄临升仙前，曾托我来向你学说几句话儿：‘他完了俗缘，修成了正果。他已经为你留下了今生的福禄，还会在来世帮你也成正果。他还说这个孩子命不一般，要我多帮你照看。”
那小媳妇儿听了眉飞色舞。她不懂得出家人是跳出了红尘的，非请缘木散人做孩子的“干妈”；缘木散人也红着脸答应了。老于头儿父子知道后，认为于家祖宗有德，才在今世得到了神仙的高看，还请缘木散人给孩子起个大名儿。她推辞不掉，思虑再三，才说“那就叫‘于涛’吧”——她听若木说过“俗家姓陶”。
缘木散人没再回建安，而是到医巫闾山的那个道庵住下修行；但她隔段儿时间便去看看孩子，走时总留下些银钱。前一个多月，她以化缘为名，又到老于家看于涛。她发现这个聪明的孩子已经该开蒙了，就离开于家去彰武，想在彰武附近合适的地方买下一垧地，劝于家搬过去。却不料刚走出两天，就在半路上被沙拉尤夫斯基的“护运队”碰上了。老毛子虽然看出了她是道教的“修女”，却认为异教的美人儿不妨碍做他们的“甜心”，便绑到了车上。沙拉尤夫斯基看她年纪大，放弃了“初夜权”，当晚便把她交给了如狼似虎的部下……
纪玉瑶听说她是半道上被老毛子劫到的，便问她“经过这场劫难，是否还继续修炼”。缘木散人坚决地说：“贫道虽遭异国禽兽蹂躏，谅道祖不会怪罪，仍要完成志愿。”
其实，缘木散人已经把红尘看成了地狱，但对若木对她的怜爱更加珍重，下狠心要使他的“孽子”成为他的有名有实的后人。纪玉瑶哪里会知道她并没透露出的实情？夸了她几句“道心坚定”，便找出纸笔，请她坐在自己的身旁的炕桌边儿，记录其他人的住址和想法。
她让那帮在西屋歇着的受过难的姐妹，一个接一个地到东屋来…… 。 想看书来
三 有家归不得
三三。有家归不得
这些女人，自打落入了老毛子魔掌，受尽折磨践辱，就像上过二遍的苞米苗子遭了一场大雹子，被打得成了秃茬子，冻蔫了心儿，再也支楞不起来了。虽说边外人礼教观念比较淡薄，还洠П荒歉都邪宥绽危Ａ袅艘恍┮靶裕郧灏住⒄杲谀且惶锥吹貌⒉惶乇鹬兀踔炼阅信涞耐低得芸砣荩蛘鲆谎郾找谎奂僮皼＇看见，或暗下里蹭蹭嘴皮子磨磨牙，并不认为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可是这些女人却觉得自己是被一群满脑袋猴毛、长着鹰勾鼻子、像乌鸦哇哇叫的罗刹鬼给遭塌了，还拴在车上一路游街示众，丟尽了祖宗的面子，比那些卖大炕的养汉精还丢人现眼。所以她们不管是被拢在车上，还是被押进屋里，都不敢抬头正眼看人。不过今天却有些例外：马跑车颠、杀声四起，她们并没有害怕摔下车压死、遭乱枪穿死，还抬起头四下张望。等身旁的老毛子被蒙古人砍下了马，她们还暗下骂“该、该”。等到身上的绳子被割断了，她们知道得救了，可一个个低着头儿不敢看人。后来她们听到有女人说话的声音，才偷眼瞥去。她们发现纪玉瑶骑在马上、红腰带上别着小洋枪，连那个骑花里豹的大头领都恭恭敬敬地叫“大师姐”，便全明明白白又稀里糊涂了。后来，在返回塌了胯窝堡的路上，听王桂荣说“她是俺们村的纪大姐。那个骑栗骟马的李大哥是她表弟；是她表弟搬来人马救了咱们”时，都对她敬佩得没边儿没沿儿了……
纪玉瑶走南闯北，当红灯照大师姐那阵子更没少和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是很有些谈谈唠唠本领的。她是以一个老大姐身份跟这些人唠扯的，和她们一起揣摸家里人会咋惦念，陪她们一块为遇难遭殃淌眼泪，帮她们一同骂那些千刀万剐也不解恨的大鼻子驴，还苦口婆心地劝她们得奔求今后的大半辈子。每个人平时都希望得到将心比心地对待。而一个落了难、蒙了羞、丧失了活下去信心的人，若能得到尊重、同情、体贴，那可比解除饥渴还满足。所以，和纪玉瑤谈过话的人，都一五一十地吐出了想埋在心底下烂掉的实在嗑儿。在王桂荣送来了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时，纪玉瑤说没工夫吃，叫她端到西屋去了。等她一个不落地唠完了，日头爷儿换上葫芦头儿往西山上骨碌了。她领着十八个决心回家的姐妹来到大草房，把她们交给了“三尾虎”，说剩下那七个人中有一个道姑，想一个人悄悄地回庙；另六个宁可死也不回去，“我先收揽她们住下，慢慢帮她们琢磨出一条活路”。
许彪叫手下人交给纪玉瑶二十两银子，“给那个道姑回医巫闾山做盘费”。
纪玉瑶回到自己家，先送走了缘木散人，插上门和那六个姐妹喳咕起今后的路咋个走法。这六个人虽然都说回去没法儿活，情况却又不一样……
周桂香只十九岁，却已经做了两年的“小”。她是开原县内颇有名望的大财主雷玉才的第三房小老婆。这个五十多岁的雷玉才，读过几年儒家的书，但他半个“仁”字儿也没读会、半个“人”也没做到；是个地方上的恶霸、人堆儿里的畜牲。他有两只看得清事儿的眼睛，却没有半点儿作人的良心。他对比他弱的人，是头吃红肉拉白屎的狼；对比他横的人，却像条搖着尾巴舔屁股的狗。沙拉尤夫斯基带一伙儿老毛子，一住进雷家大院儿，他就发现洋人的武器洋得从来没见过，可护送的“辎重”却太“土”：老板子穿得七窟窿八眼子，全是本地劳金；八成新的车、壮实的马，清一色是庄稼院用的养的；车上的“辎重”没有一件军用货，全是当地富庶人家值钱的稀奇物；“家眷”长相都比得过自己的“小三儿”，却人没一丝儿洋相儿、穿戴都没有半点洋味儿，还都被连绑带拴着……他断定了连人带物都是洋大王在路上抢来的……他一认识到凶多吉少、大祸临头，就施展起了舔屁股的拿手能耐：他不仅像伺候亲爹似地孝顺这伙老毛子，主动献出了二百两银子；还扯着周桂香的膀子；把她送到了沙拉尤夫斯基住的屋儿，恬不知恥地摇头晃脑说：“沙老爷乃上国佳宾，远道光临敝府；雷某获蓬荜生辉大幸，自当尽东道主微忱。谨献拙婢，稍暖粗糙之席；唯望贵客，略解孤寂之憾。沙老爷如能俯允，小人不胜荣幸之至。”。沙拉尤夫斯基虽然听不懂他的酸言贱语，倒很高兴头一次有人送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所以不仅“允”了，还对他说了句“上高”。第二天开拔前“护运”时；沙拉尤夫斯基还当真赏了他面子，对雷家大院没抢没翻，只赶走了两台大车，带走了周桂香。等到了晚上在一个新地方扎下营，沙拉尤夫斯基对周桂香的同乡柳玉梅行使“初夜权”，把周桂香赏给了五六个部下，让他们轮流去蹂躏这个“共有情人”……
周桂香指天画日地说：“我宁可下十八层地獄，也不再进姓雷的那个狼窝！”纪玉瑤点头夸她“有志气”。
柳玉梅是个小门小户家的黄花闺女，爹妈对她心尖儿似地疼爱。她被搶时，爹妈拼命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