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边风尘第一部 冒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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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边风尘第一部 冒烟风-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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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涛正在伤脑筋,一个在门外带队维持秩序的捕快来禀报:“塌了胯窝堡李村长,带人来控告土匪祸害村民。”洪涛好像吸了两口香喷喷的福寿膏,立刻来了精神头儿:社长村头儿都是财主当的,是为官府跑腿儿学舌的。他一定是受了李宏等人的欺侮,想借这个机会出口冤气……他觉得好像一股仙风给他送来了捆妖绳,赶紧传令“请他上堂”。

  李村长咋又赶来了呢?纪玉瑶走后,李村长一宿一天没合上眼:我怕县太爷怪罪下来,便食言反悔,没敢去保李宏,实在不夠光彩……若不是李宏先来打招呼避难,后搬来人马救人,我家财产定然洗劫一空,儿媳也难逃厄运,连祖先也要跟着蒙羞……我临阵脱逃、忘恩负义,今后村民会拿啥眼光看我?恐怕新褂子一上身儿,后大襟儿就被戳成了筛子底……李宏为人大度,他若逃过这场劫难,或许会大人不见小人怪;但他那些朋友可都不是善茬子,若怪我不仁不义,我可就没好果子吃了……等到听说孟老疙瘩儿领一帮人跟纪玉瑶上县去了,家里人都怪他“胆儿小怕事”,说“我们今后只好像四条腿儿的耗子,蹲在洞门儿里头儿了”。他终于把心一横:豁出去了——我只保李宏救民有功,难道县太爷还能要了我的脑袋瓜子?他招唤了几个听自己话的当家人儿,连夜起程奔县城……他来到县衙门口时,正赶上纪玉瑶用那小刀子似的嘴儿,刮县太爷的那张厚脸皮。他听了后,感到这步棋自己走对了。他向那个捕快塞了两块银元,求他通报……       

  李村长领人进了大堂,跪倒后规规矩矩磕了仨头,然后只说了一句“小人代表全村保李宏杀敌有功,救人无罪”,然后就把保单高举过顶……

  洪涛有气无力地坐在公案后,翻弄着那张保李宏的请愿书,却一个字也没看。典史和穆克图咬了一阵耳朵,走过去向洪涛报告:“知府衙门有人來,在后堂等大人商议要事。”洪涛知道这是请自己体面地溜之乎也,便说了句“遣散众人,择机再审”,匆匆离开了大堂。那位典史便当众宣布:“正堂大人有紧急公务处理,无法分身审毕本案,尔等暂且散去;如有必要,再审时听唤——退堂!”

  典史扔下穆克图,赶到后堂。洪涛板着脸责怪说:“不该出此下策。”典史便陪罪说:“小人思虑欠周,尚请大人鉴谅。”洪涛答了句“罢了”,又叹道:“咳,便宜了这班刁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七 雾淡天没晴
七 雾淡天没晴

  典史那声“退堂”一喊出口,纪玉瑶便直起身子,蹿到李宏面前,颤声问:“还疼得厉害吗?”李宏右手一按地,拱起身子,咧了咧嘴说:“不太疼,多谢妳送来了灵丹妙药……”纪玉瑶见他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还说了一句打趣儿的话,心里有些发酸,有些后悔:我不该让他窝了一阵子火……伸出手想把他摇晃的身子扶住——可那两个管提送犯人的衙役却抢了先,架起李宏向大堂外走去。纪玉瑶跟着走出大堂。唐百顺迎上来低声说:“大姐宽心,我这就领大夫去牢里。”纪玉瑶点头站下,望着李宏被架进那个通往大牢的角门儿,眼巴巴地看着那扇黑角门关上了。

  纪玉瑶转过身叫过张冲,掏出二十块银元交给他,低声说:“叫辆小车子,先拉闵小耍去治伤买药;把剩下的钱给他,劝他连夜躲藏起来,防备被抓进大牢。”

  她又向站在身边儿的李村长点下头儿,低声说了句“受累了”,这才带领众人离开了县衙。

  雾已经散得淡淡的了,可天并没晴利索。眼看就要到午时了,头顶的太阳虽然能看得到,却像一个掺了高粮破子的苞米面大饼子,灰了巴叽的,没有一丝儿热火气儿。看热闹的人差不多都没散去,仨一堆儿、俩儿一伙儿地站在路旁,指指点点地喳喳着。有的说:“那个穿狐狸皮袄的,就是‘三尾虎’朋友的没过门的媳妇儿。人有派,嘴码子更叫响,劈头盖脸一顿炮仗,就把县太爷崩得溜回了后堂”。也有的说;“那帮女人,身腰儿脸盘儿都百里挑一,只可惜叫老毛子给忙活了……”立即有人截住这种话,高声说:“这得怨官府骨头儿软,任凭洋人胡作非为。她们倒是有情有义,为了报恩不怕抛头露面,用自己的悲惨遭遇说明了真相,不枉……那些草莽侠义搭救了她们!”

  纪玉瑶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她不愿听这些人继续嚼舌头儿,大步流星地领大家往前赶,进了一家饭馆子。她刚要向店小二发话,毕力雄追进屋里来了。

  毕力雄是在师爷背后一个隐蔽地方旁听的。洪涛的这种安排,表面上是给了他面子,其实是想好好地观察一下,看他在李宏受刑、招供时的反应。洪涛对他已经有了怀疑:奉命催办、暗访,何需迁居?认为他可能不愿再为朝廷效力,借机潜逃;他为李宏开脱,一定得到了很大好处。洪涛希图抓住破绽,即使不能罗织入狱,也要在适当时机敲山震虎,逼他孝敬一些银两来。毕力雄还没看出他的险恶用心,也没想到洪涛只问几句,便对李宏用刑,打得皮开血流。他更没料到李宏的乡邻朋友义薄云天,不顾安危,轮番冲锋陷阵,把居心叵测的洪涛杀得人仰马翻,倒像这些人成了判官……

  毕力雄撵进饭馆,对纪玉瑶抱拳说:“愚兄毕力雄,着实敬佩玉瑶贤妹。”

  纪玉瑶听他报出了姓名,态度庄重,还先行过礼来,急忙侧身表示“不敢当”,又迅速扭正身子,双手轻拢成拳,一上一下重放到右肋,双腿微微一屈,身子同时向前倾了一倾,嘴上说了句“二哥万福”——这是行了个女子裣衽礼;接着又说了一句告罪的话:“李宏入狱后多蒙二哥眷顾。小妹来得匆忙,未能登门感谢,还请二哥原谅。”

  毕力雄摆了下手,又向李村长等人作了个罗圈揖,感谢大家“仗义执言,维护了堂弟的声誉”,然后向赶来的店东说:“安排三桌酒席,让毕力雄略表对各位兄妹钦仰之情。”

  纪玉瑶刚说出“不可……”,却被毕力雄用一句“贤妹不要拨了愚兄脸面”给挡住了。

  毕力雄把李村长、纪玉瑶、孟老疙瘩等人让进一个雅间。李村长抓机会表白说:“小老儿旧病复发,本难成行;但李贤侄蒙冤,岂能坐视?抱病赶来,徼幸还没太晚。”纪玉瑶便又感谢了几句,转脸问毕力雄可是在大堂门外看到审讯情况的。

  毕力雄“唉”地长叹一声,怏怏不快地说:“洪涛与我虽不同旗,却有数面之缘,一直兄弟相称。他答应对李宏尽力关照;却不料今日让我堂侧旁听,竟突然用刑……李宏杖下一声未吭,可我的心却被打碎!”

  李村长陪着“唉”了一声,却没有再张嘴;纪玉瑶则骂了一句“贪心不足蛇吞象,翻脸无情毒胜蝎”。

  毕力雄听唐百顺说过她的身世,暗夸这位红灯照大师姐确实有见识:不仅推测洪涛别有用心,还提醒自己要加小心,便举起筷子说:“人嘴都是无底洞。咱们别管他蛇吞象,也别理他狮子大张口;自己先酒足饭饱了才有精神头儿!”

  酒饭用到一半儿时,唐百顺赶回来了,向纪玉瑶汇报说:“东家只是皮肉伤,大夫说半个月便可复原。”

  纪玉瑶却担心地说:“豆怕重茬,伤怕揭嘎儿……” 。 想看书来

一  一片乱麻地
一 一片乱麻地

  纪玉瑶一回到家,就把自己的担心对师父说了。汤老太太把牙“咔、咔”错了一阵,才说:“虎落陷阱人入牢,有威有理干瞪眼。明知是个无底洞,救人也得往里添!”纪玉瑶便连夜从灶坑里取出几根金条。第二天打发张冲给唐百顺送去。

  唐百顺立马去找毕力雄,可他已经起大早去了盛京。唐百顺怕自己出面惹出麻烦,只好等他回来。

  洪涛那天溜回后堂,好像王八掉进了灰堆——连憋气带窝火,一连两天没有升堂理事。他感到李宏一案使自己骑虎难下:悬起来往下拖,就等于承认刁民在堂上把自己驳了个体无完肤,丢尽了县太爷的威风脸面;若判李宏有罪,只有“逃旗”和“私藏洋枪”两桩罪名可以成立,实在有些单薄、勉强……他挖空心思,想掘出个锦囊妙计,可结果却像屎壳郎钻进了牛粪盘儿,翻跟头儿打把式地忙活了一大阵子,折腾出来的却全是啥用不顶的粪球子!他暗骂自己黔驴技穷,便找来师爷一同谋划,采取了两项措施:一是对纪玉瑶呈上的清单置之不理——核实了也等于给李宏脸上贴金;并且派人去奉天探听消息,弄清“三尾虎”是否已经“招抚”。他希望并无其事,自己便可以把“马贼同伙李宏”判成重刑。第二是传见孙大嘞嘞……

  孙大嘞嘞那天出庭作证,满以为可以立下汗马功劳,捞到奖赏;却不料被闵小耍把一台好戏搅得稀屎混粥。洪涛大老爷就像一个变戏法的,满以为能变出个三条腿儿的金蟾,可毯子一揭开,却蹦出个四条腿的癞蛤蟆!县太爷借个台阶溜回了后堂,孙大嘞嘞愣愣怔怔地忘了挪窝儿。等到张冲和老板子把哼哼呀呀的闵小耍往外架时,他才想起这个耍钱鬼把自己和县太爷都给耍了,便瞪圆眼珠子想过去骂几句出出气。穆克图已经知道他在拱墙根,又见他想吆五喝六,摆捕头架子,气便不打一处来,就冷嘲热讽地说:“孙大捕头,您功劳不小哇!正堂大人快下令让我伺候您了;今后可得高看一眼,别叫我这个老部下打了碟子、丢了饭碗呀。”

  孙大嘞嘞那张脸红得像猴腚,讪不搭地扔下句“总巡不要开玩笑”,便鞋底儿抹油——溜了。

  他回家蔫了两天,又被洪涛一句咒语把他拘去了。洪涛把他狗血喷头般骂了一顿,命令他“五天内拿出李宏实乃‘三尾虎’同伙之铁证。若无功而返,必治尔以朝廷命官之首讹诈其眷属之罪!”

  孙大嘞嘞心里害怕,暗骂“仗势欺人”,却不敢不磕头应命,还巴结地出了一个馊巴主意:“请老爷密审闵小耍,恩威并用,或许能抠出些干货来。”

  洪涛暗骂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没有把闵小耍收监;现在只好亡羊补牢,传令穆克图带人去抓。可穆克图连跑带颠儿却扑了个空。洪涛听到回禀,顺口骂了一句“废物”,接着发令“还不火速追捕”。穆克图知道自己嘴小,没敢吭声。他带人扑腾了几天,连闵小耍的影子也没瞄到。他硬着头皮回禀,又挨了一顿狗屁呲。

  到了五天的期限,孙大嘞嘞并没露面儿。派人去他家传唤,家里人说三天前就去了后新秋。洪涛派人骑马去拘。分治所的主簿却说他己经近一个月没有来应卯了。洪涛听说后又恼又急,拍案大骂:“这个王八羔子也畏罪潜逃了,都他妈的虎头钻进了酒篓,让老子没有一点儿辙了!”

  不过去奉天探听消息的人,带回的却是“娥子瘪十——有缓”:以张作霖为首的马贼土匪虽然已经接受招抚,但两圣——圣母皇太后和光绪皇帝,还没下旨钦准。那位师爷便向洪涛建议:机不可失——一旦圣旨颁下,“三尾虎”旧账便一笔勾销,无法再说李宏通匪……洪涛也怕夜长梦多,点头说“好”。

  当晚便密审李宏。师爷先念准备好的供词,逼李宏画押。李宏一口拒绝,立时被“重打二十”。李宏旧伤还没痊愈,便被揭掉了嘎渣儿,疼得呲牙咧嘴,但仍然咬定“为了经商安全,确曾拜见‘三尾虎’,送给银两,请求保护”,坚决否认是同伙,更不承认“为‘三尾虎’卧底,密报前任知县行踪,将其劫杀”。洪涛便下令“夹棍伺候”。李宏干腿棒子被夹得彻骨钻心地疼,“哎呀”一声昏了过去。被冷水泼醒后,李宏仍不画押;洪涛便下令“再夹”……在李宏第三次昏迷过去后,洪涛只好命令属下:乘他不省人事抓起他手指头儿,在供纸上“所供是实,永不翻悔”的下边儿硬按了上去。待将李宏泼醒,洪涛便念起判辞:“……身忝旗籍,全无敬祖之志;心怀鬼胎,更有忤天之行。逃旗于前,早已铸成大错;媚盗其后,岂容宽恕薄罚?藏枪卧底,孽子已成贼子;资盗杀官,帮凶亦即元凶……念其先人或曾有功于定鼎,姑蠲死罪,只判流刑;去宁古塔终身效力,赎不赦罪来世更生。”

  李宏被拖回大牢后,狱卒连夜给唐百顺送信。唐百顺又惊又急,立刻请大夫到大牢给李宏疗伤。两天后毕力雄从奉天一回来,唐百顺迭忙去见。

  毕力雄那天送走纪玉瑶等人后,也担心洪涛再对李宏用刑逼供,便去找穆克图摸底。穆克图是个直肠子蒙古族汉子,加上很佩服李宏的侠义行为,不仅透露了洪涛借这个案子捞取政绩、抬高声誉的私心,还暗示毕力雄已经遭到怀疑。毕力雄为了搭救李宏,保护自己,立即上奉天去走增祺的后门儿。他觉得增祺虽然已经免职,但奉天巡抚、昌图知府都是他的老部下,依旧会听他的招呼。可他到奉天把请安帖子递进去后,又等五六天才有个书办来传话:“愚叔被革,深居简出,闭门思过,不便会见贤侄,亦不敢以待罪之身向省巡府守赘言。异日若蒙圣上恩复,愚叔理当过问一二,以慰贤侄不辞辛苦远来慰问之劳。”毕力雄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却又不得不喝下这碗闭门羹,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建安。

  毕力雄听了唐百顺地汇报后,劝他不要因为没及早把金条送给洪涛而后悔,说洪涛“吃红肉拉白屎,喂多少也白搭”。他雇了一辆小车子,随唐百顺去塌了胯窝堡,和纪玉瑶商量。

  纪玉瑶担心洪涛不等李宏伤好便逼他动身,使李宏在押解途中丧生。

  毕力雄便又与她一起到法库门军营和哈丰阿商量。

  哈丰阿听说增祺已经推手,只好陪毕力雄和纪玉瑶去昌图府走动。经一位刑名师爷的手,向知府送了四根金条。知府虽然没太看重那点儿金子,却很重视伊拉里氏三兄弟是增祺族侄这层关系。所以他让师爷传话:“不便重审,暂不批复,相机转圜。”哈丰阿和毕力雄对“相机”一说不太满意,纪玉瑶担心“李宏掐在洪涛手里,什么意外事都可能发生”。那位师爷很看重到手的那根金条,觉得不能无功受禄;又知道府尊要给哈丰阿、毕力雄面子,便表示“刑房即日明示建安县衙:‘此案重大,府衙明谕下达之前,确保相关人员安全。’有次项公文威慑,谅其不敢妄为。”纪玉瑶这才比较放心地回了塌了胯窝堡。

二 趴风水晶宫
二 趴风水晶宫

  洪涛的心却有些像水车上的戽斗子,上上下下不停地翻腾。他接到了府衙刑房的回函:开头说“贵县判流李宏之案卷呈至录存待复”——他读了倒还心平气和:报到府衙的案卷当然要登记存档,等知府大人阅后才能批复的。可接下来的却是“曩日贵县密报匪情,言及‘李宏勾结马贼劫杀俄兵,掠其辎重,虏其妻妾,祸国危邦,罪在不赦’,而今定谳何一言未涉焉?虽府尊或不见疑,而乡绅生员、市井斗筲安无庇袒之议耶”——这几句话就像闷棍似地劈头盖脑打了过来,惊得洪涛脊背后直冒凉风。他反复看了几遍,认定是府衙那些刀笔吏受了贿赂,却摆出一付公正认真的面孔,责备自己包庇案犯,实在是阴险至极……他读到末尾的“本案既多牵掣,详按颇需时日;复示之前,务防案犯不虞之变。如有意外之事,勿谓言之不预”等语,软瘫瘫地把身子仰到椅子靠背上:自己想快快把李宏远远地甩出去,看来是很难如愿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补充维持原判的有力证据。洪涛又想到了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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