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律所不容。且李宏……已招供科刑,若无上峰谕令,实难枉法……”
许彪听他不允,抓起公案上的手枪使劲一摔——虽说不如惊堂木脆亮,可威摄力却更大——骂道:“放狗屁!原告血口喷人,已经穿了兔子鞋,不敢露面;招供的说法儿你还敢提?那是你把他夹昏后偷着按了手指头儿,比屈打成招还恶毒!老子种地出身,知道你这块乱麻地里没正道,偏要抡大钐刀砍出顺溜路。我这把枪就追魂炮,比你上峰的狗屁响得多!来人——”他那些站在大堂上的弟兄立刻高喊了一声“有”,手中的枪齐刷刷对准了洪涛;许彪接着就发令:“去牢里把李大哥接出来;把这个狗官一起带走,找个地方让他们对证清楚。”就在两个端枪的走向洪涛时,吓出一裤兜子冷汗的洪涛,惶恐地站起身,结结巴巴地说:“管带大人息怒……穆克图带路,快去……请出管带大人的朋友……”
穆克图领四个端枪的走了。洪涛一滩泥似地颓在刑凳上了,觉得脑袋重若千斤,脖子虽粗也支撑不住,耷拉到了胸前。而许彪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瞪圆眼睛向外看。等看到李宏由两个弟兄搀扶着,走向县衙大门外,他才站起身对洪涛说:“大丈夫敢做就敢当。你告诉你的上峰:是我把受冤的李大哥接走了。你今后要再敢没缝儿下蛆,就是钻进耗子洞躲起来,老子也要掘地三丈把你逮到手!”
许彪领人走后,洪涛由穆克图扶回后堂。他和师爷关起门来商量咋向府衙报告。从古至今,会当官的人都有个宝贝肚子:吃下几根儿乱树条子,就能拉出花篮儿来。洪涛编出的报告说:“……一自称‘三尾虎’许彪者,率百余持洋枪之人马,冒充奉天巡防队,袭占县城,冲入监牢,劫走在押犯人李宏。捕快巡警寡不敌众,器不如敌,追缉不及”,派人送到昌图知府衙门。
知府的脑袋也不糠,很快就断定洪涛挨了一闷棍后,为了包住脑袋瓜足放了人,不得不谎说李宏是被劫走的。他决定对洪涛暂不追究,派人去奉天打探。得知:增祺被革职后,和巡抚一起招降了张作霖。两圣业己恩准,不日就会有圣旨。知府心里有了底,便不动声色。过了不久,增祺因招抚有功,官复原职;张作霖实授奉天巡防团标统,许彪也当上了六品管带。知府这才派了一名师爷,到建安面责洪涛:“身为一县正堂,理事何其懵懂?误信无稽之市井流言,酿成哗然错案;激怒向善之草莽人物,几坏朝廷招抚大计……”
这阵暴雨冰雹,连浇带打,使洪涛不得不再聪明乖巧一次:向师爷塞了一根儿金条,请他带份重礼给知府大人。果然是无病不死人,有钱能通神,那位师爷立时和缓了语气,开导说:“太尊仁厚,言尔心存社稷,尚称职守;偏听失察之误,暂不追究。而今而后,自当勤勉谨慎,勿蹈覆辙。”
洪涛千恩万谢送走了府衙师爷——还派了穆克图带人护送。他回到后堂才发泄起一肚子怨气:“我这个知县还咋当?刁民无理搅闹,马贼仗着几杆破枪任意欺人,府衙更他妈的骑我脖颈子拉屎!”
那位师爷宽慰说:“东翁,生逢乱世,只好苟安。且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大人尚须振作精神,于任内有所作为——不求加官进爵,亦当为他日归隐山林有所筹措。”洪涛长出了一口气,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儿。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五 迎宾三报号
五 迎宾三报号
那日许彪走出大堂,见手下人正把李宏扶上蓝布篷小车子,远远近近的墙角门后都有人探头探脑,觉得今天的事儿不能叫洪涛打一面儿官司,任意颠倒黑白,便传令:“大队人马分散打尖,照价付钱;向店东、客人说明我接走李大哥真相:洪涛错抓、错打、错判了我的朋友。现在他不得不悔过放人了。”然后走到小车子跟前儿,和李宏说了几句话,就带领一部分弟兄护着小车子上路了。
打尖的弟兄都明白许彪的意思,边买饭买菜吃,边向人们讲说救走李宏的原故。唐百顺听说后,骑上栗骟马就撵;见过许彪、李宏后,扬鞭催马回塌了胯窝堡报信儿。那些打尖的,半个儿时辰后便追上来,还给先上路的带来了吃喝。
许彪怕李宏受不了颠簸,一直跟在小车子左右,吩咐老板子“路平快赶,路孬慢行”。这条路经哈拉沁屯奔新民,翻浆难走的路段不多,加上老板子是个老把式,拉车的骡子又快又稳,掌灯时就到了哈拉沁屯。打前站的己经包好了饭馆大车店,吃饭喂马只用了半个时辰。再上路时,路差天黑,走得慢了很多,快四更时离塌了胯窝堡还有十多里路。许彪听前哨来报:“有人迎接。”他立刻提马赶到队前。
前来迎接的是祁福、张冲,已经下马立在路上。两人见“三尾虎”骑着花里豹走了过来,便双手高举松树明子火把,高声喊道:“张冲、祁福奉大姐纪玉瑶之命前来迎接,感谢‘三尾虎’大当家的和各位大哥搭救东家!”
许彪已经当了三年杆子头儿,立刻明白了纪玉瑶在按绿林里隆重的“远迎九里,三次报名”的礼节来迎接自己和弟兄们,急忙抱拳还礼:“许彪和弟兄们愧不敢当!”
张冲、祁福答了句“大当家的吉星高照,一路顺风”,回身上马,扯转马头,沿路两旁向前引路;许彪便提缰走在路中间,由他们俩儿给照着路。
又走出三里左右,孙老二和孟老疙瘩儿一手牵马、一手举着火把,十分豁亮地喊道:“大姐纪玉瑶和全村乡亲,感谢各位英雄好汉救出李大哥!”许彪勒马抱拳还礼,答了一声“不敢当。请两位乡亲上马。”孙老二、孟老疙瘩儿并不上马,等小车子过来了,便先跟李宏打了个招呼,牵马跟在车后。队前的张冲、祁福,继续把火把微微倾向路中间,在前边儿给许彪引路。
许彪带领弟兄们走到了离塌了胯窝堡三里来路时,看到前边路上站着一男一女,身旁有人举着火把,身后有人给牵着马;给自己引路的张冲、祁福勒马停住了。许彪急忙跳下马,把缰绳甩给了身后的马拉子头儿石玉璞,快步向前走了几步。
这一回是主人方面主脑人物报号欢迎。纪玉瑶一人脆生生地喊道:“李村长和小妹纪玉瑶恭迎‘三尾虎’大当家的光临,敬谢各位兄长救回李宏!”
已经站稳脚跟的许彪,挺身抱拳,大声答道:“许彪和全体弟兄不敢受此大礼;来迟之罪,尚请大师姐和李村长原谅。”
纪玉瑶见他还礼,还称自己为“大师姐”,急忙侧了一下身子,说:“小妹不敢当,请大当家的上马。”
若论年纪,纪玉瑶确实比许彪大,而且是李宏的“表姐”,是可以自称“愚姐”的;但按江湖规矩,在杆子头儿面前,岁数再大也不能当着他的弟兄端架子,而要自称“小弟”、“小妹”。否则,就是对整个绺子不尊重。所以纪玉瑶侧身表示不敢受“三尾虎”的礼,坚持自称“小妹”,使许彪身后的弟兄十分高兴;许彪也对纪玉瑶更为敬重。两人又谦让一阵,许彪才领先上马;纪玉瑶飞身上了尚秀娟给牵着的马,和李村长在路两侧引领。许彪跟着走出了二里多路,见村口点着几堆火,好些人举着灯笼火把站在路旁,便叫身后的石玉璞向后传令“下马步行”,自己也跳下马。
欢迎的人点燃了挂在树上的鞭、捏在手中的高升炮,哔哔啪啪连声不断,咣咣当当震耳欲聋,惊得天上的贼星乱躲乱藏,连四周黑黝黝的山头儿也都摇晃起来。等鞭炮声刚一断流儿,许彪向前跨了几步,向人群作了个罗圈揖,大声感谢说:“有劳各位父老乡亲深更半夜等候,许彪和弟兄们万分不安。李宏大哥是我们的老……朋友,把他从冤狱里救出来,论情论理都应该应份……”
纪玉瑶刚向石玉璞打听完他们这几天的行动,迭忙接过话说:“乡亲们,咱们的恩人两夜一天连轴转儿,光路就跑了四百来里!赶快把他们请到家里吃顿安稳饭吧……”
于是村民们欢叫着围过来,你争我抢,拉拉扯扯,把许彪的人马拽了个精光——许彪料想纪玉瑶已经妥善安排,又觉得也应当叫弟兄们好好吃顿饭歇歇了,便没拦挡。他见灯笼火把向村里散去,由近到远又响起了鞭炮声,真有些像过大年接财神一样热闹,便笑着对纪玉瑶说:“大师姐,妳的人马把我的人马都俘虏去了,我和小石子只好向妳讨口饭吃了。”
纪玉瑶有些得意地说:“若不是大姐有话在先,你们俩儿也会被抢走的——糖球嘴儿一送回喜信儿,村里就扳倒了两口猪,说一定要和你们吃一顿庆功的团圆饭……”她说到这里,想起还一直没来得及看李宏一眼,转身便奔小车子。
她见李宏正逼张冲、祁福扶他下车,便伸手拦住他说:“冤家!到家了还逞那门子干巴强?快给我稳稳当当地坐着。”
李宏缩回了身子,却抓住了她两只手,着头不着尾地说:“玉瑶,妳的心都为我揉搓碎了……今儿晚妳张罗得忒棒了……”
纪玉瑶见张冲、祁福转过身子想拉老板子走开,便轻轻把手抽回来,低声说:“是妈出的主意……心里成笸箩的嗑儿,以后慢慢唠,别叫人笑话咱们俩儿粘年糕……”
六 有缘两动情
六 有缘两动情
炕桌顺炕洞放的。李宏和许彪坐在炕里,汤老太太和李村长分别坐在炕头和炕梢儿。纪玉瑶见石玉璞戳在门旁不往前凑,扯膀子把他按到李村长跟前儿,自己也斜身坐在师父旁边儿。
汤老太太是一家之主,起杯感谢许彪带领弟兄救出李宏。纪玉瑶见石玉璞没摸酒盅,便说:“兄弟只管喝——有大姐在这圪塔儿,就算你们大当家的是卷毛狮子,他也得给我个面子,不会对你板起脸嗷嗷叫。”
石玉璞解释说:“这跟大当家的没关系——我自打当了马拉子头儿,就下了决心:为了保证不误事,开始不沾一滴嗒儿酒。”
李宏夸奖说:“小石子真有心劲儿,一定有出息——瓢把子身边就得有个这样儿的人。”
站在屋地伺候客人的尚秀娟,磨身盛来一碗饭,又端来一碗带汤的猪肉炖酸菜粉儿,放到石玉璞跟前儿,还说了句“就着汤吃”。
桌上的人轮流坐庄,说的都是场面上的话。酒过一巡,纪玉瑶给许彪满上酒,说:“你们慢慢喝,敞开地唠,我得陪李村长去各家给弟兄们敬杯酒去。”李村长忙附和说“就是,就是”,同纪玉瑶一起离席出屋。
尚秀娟见石玉璞那碗汤下去了一半儿,便想再添些;可他却放下了饭碗,说了句“俩位当家的和大娘慢用”,下桌到外屋地去了。
尚秀娟跟到外屋,劝他“躺炕梢儿眯一会儿”。石玉璞低声说:“两位大当家的唠嗑儿,我还是不去挡嘴的好。”尚秀娟便找来个凳子让他坐下,自己站着陪他唠嗑儿——隔一会儿就到里屋看一眼,添添菜。
李村长一走,东屋三个人的嘴上就没了遮拦。汤老太太提起了毕力雄、哈丰阿出头向县衙府衙求情送礼的事儿,许彪便骂洪涛“心黑手辣,吃人不吐骨头儿”。李宏讲了纪玉瑶、尚秀娟等人在大堂使洪涛当众出丑的情形,猜想洪紧接着便密审、动刑、造供,是为了堵老百性的嘴、找回县太爷的面子、保住乌纱帽。许彪后悔“我咋没砍下他的那颗胖脑袋”。
汤老太太却说“杀官就是造反,万万不可莽撞”,接着问起许彪的处境。许彪把来救李宏的经过说了一遍。汤老太太有些担心地说:“张老当家的老谋深算,是块乱世英雄的料。可你这回大闹建安县衙,强接出李宏,却可能引出麻烦。”
许彪却猪八戒吃小葱——全不在乎(择胡儿)地说:“大不了我再把人马拉出来,当‘三尾虎’!”
李宏掂量一下说:“老张这个人个头儿矮,眼光远;他有意放你出来救我,一定是茶壶煮饺子——肚里有数,算定了官府不敢逼他走回头路,也不敢拆他台柱子。”
这时候,尚秀娟点着了灶坑,进屋端桌上的菜回锅。许彪看她有些眼熟,想起裴友财说过那六个宁死不回家的姐妹中,有个想出家的,便问:“老当家的,方才那位妹妹就是大堂上抢先开火的尚姑娘吗?”
李宏应了一声“是”。汤老太太打补丁说:“秀娟在我那六个亲闺女中,最叫我心疼:粉捏成似的人儿,水晶般的心,不济的命和要强的性子,都有些像我那两个徒弟……”
等尚秀娟端来热好的菜时,许彪挺腰板儿向她拱手说:“愚兄像敬仰大师姐、二师姐一样佩服小老妹儿。常言说‘老天不负好心人,山穷水尽花又明’,小老妹一定会有个好光景的。”
尚秀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三尾虎’会这样看重自己,还委婉地劝自己不要再有落发的想法,急忙放下菜,收回手,稳住身子,向许彪深深一福,激动地说:“大当家的抬举小妹了——若不蒙各位大哥搭救,秀娟早已不清不白地填了壕沟,成了冤魂野鬼。亲妈、亲姐、表哥反复开导,今日又得大当家的兄长般教诲,秀娟不会再胡思乱想,让大家揪心分神了。”
石玉璞在外屋地听了个囫囵半片。等尚秀娟一回来,他就问:“二师姐是个咋样人物?”
尚秀娟是听亲妈亲姐叨念过的,便向他介绍说:“叫翠兰……在烧教堂时英勇就义的”。
石玉璞觉得完全明白了:老当家的先后相中的两个女人,原来都是姨娘的徒弟!他又觉得“三尾虎”当家的,把眼前这个“粉捏成的人儿”跟大师姐、二师姐相提并论,倒也不过分,便有些讨好地说:“那我就该尊称妳‘三师姐’了。”
尚秀娟听了挺受用,却有些嫌他声大了些,便白了他一眼, 低声呲儿他“瞎咋唬个啥?孤男寡女的……好像人家愿意搭讪似的。”
石玉璞忙迭地回了声“对不起”,不敢再出声儿。不过,外屋地的小油灯虽然昏暗,他却发现她瞪自己那眼时,嘴角儿上是挂着笑容的。他离开塌了胯窝堡后,还常常回忆起她的嗓音儿和笑痕,认为这位“三师姐”并不真讨厌自己……
午后送走了许彪,纪玉瑶就吩咐唐百顺套车,亲自陪李宏去蒙旗摩挲仙儿处避风——怕洪涛再派人把他抓回县大牢。 。。
七 故意挑邪理
七 故意挑邪理
李宏在蒙旗一住就小一年儿。这期间纪玉瑶多说一月、少说十天,便来瞧看一趟;几乎每次都领一个亲妹子儿,捎带着看看周桂香。纪玉瑶和李宏,人前亲亲热热,背后搂搂抱抱、分手时难舍难离,常常挨着肩膀儿、牵着栗骟马,粘粘糊糊唠出十多里。摩挲仙儿说李宏的伤已经养好了,可以回家成亲了——可由于洪涛还在建安当县太爷,还派人哨听过李宏的去向,两个人才没拜天地、入洞房。可原來要剃光头儿、敲木鱼儿的尚秀娟,却订下了出阁的大喜日子——二月二十二……
石玉璞去年随大队人马回营后,一闲下来眼前就闪出尚秀娟故意板起笑脸儿瞪自己的小模样儿,耳边就响起“瞎咋唬个啥……”那句有些拿捏人的话儿。经过反复地掂量,他认定那个“三师姐”对自己有些意思。磨道上的小毛驴儿,看到了眼前金灿灿的谷穗儿,便拉紧套儿、紧倒腾四蹄往前够。石玉璞做梦都想去塌了胯窝堡,却没有机会。他熬过了一个多月,正式当上了巡防队骑兵营警卫排长,换上了新军装。石玉璞觉得有了借口儿,就在许彪跟前念秧说:“不知老当家的伤养好没?他一定对咱们牵肠挂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