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对媳妇心中揣着的心事耿耿于怀,心想若媳妇告之了儿子,她便能从儿子口中问出话来。
“儿媳明白,恭送母亲。”秦漫答应着,送尤夫人走出房门,见她远去。她心中却也因尤夫人这话而有了想法:尤夫人说的没错,她与尤子君毕竟是夫妻,何况尤子君也答应了她要保护她,做她的靠山。
她不识字,这是铁铮铮的事实。若她一味隐瞒,将来说不定出了什么纰漏,尤子君不好替她遮掩,便会怪她没有如实相告。
秦漫虽然还没看过族规,但想起尤子君之前所说‘只怕我也要与夫人同背不孝罪名’的话,她便确认了自己获罪与否,对尤子君也有利弊关系。这有点像她所熟悉的‘连坐’,如果真是这样,对她而言倒是有益无害。
虽然秦漫给自己连吃了几颗定心丸,但她依旧是对于告诉尤子君她不识字的事情有些个忐忑不安。尤家男人最大,她却是怕尤子君将自己抖落出去。旧时祠堂打死人的事情她也听说过一二,她可不想成了那祠堂里的冤鬼。
但思来想去,她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放眼整个尤家,有谁还能比尤子君与她的关系更加亲密呢?
正文 第八章:坦诚相告
待到尤子君回房时,已是二更时分了。请用 。Txt6访问本站秦漫来回踱着小碎步,内心也是有些焦虑的。
尤子君能连续三两天都留宿静宁院,实在是给了秦漫莫大的面子。他见秦漫在房里等着他,也看出她有心事,便走了过去拥住她肩头,道:“夫人何事心烦?”
依他所想,秦漫无非是为了学规矩的事情心烦。不过这是每个尤家新妇的必经之路,他是只能看,不能帮。若秦漫是为这事想向他讨个清闲,那他也只好拂袖走人了。
“夫君回来了。”秦漫低声说着,像是在提醒自己。
尤子君面色不改,心中却是一动,这位新夫人让他很喜新厌旧呢。他每次到几个妾侍房里,都是千篇一律的‘少爷万福’,却不曾有人像秦漫一般,说他是‘回来’。
他抬眼打量了一下还是喜庆布置的新房,隐隐竟有些认同秦漫所说的话:他的确是回来的。
秦漫不说,尤子君也不再问了,便吩咐尤苦准备了热水与宵夜,打算在三更前上床歇息。
尤子君在秦漫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坐下后秦漫又在他身侧陪了他用膳,他是更加确定秦漫心中有话了。一直到尤苦月成二人退出房去关了门,夫妻二人双双躺上大床,尤子君也没再开口。
秦漫心中却是另有计量,若在不知尤子君心情好坏的情况下贸然开口,只怕事倍功半,说什么错什么。而男人一旦上了床,许多事情便要好说的许多,毕竟是耳鬓厮磨的时刻。
果然,尤子君片刻后便开始不规矩了。他对这位新夫人还是有些个迷恋的,否则也不会接连几天不曾去其他妾侍的房间了。
“夫君……”秦漫确定尤子君眼里已去除了从外边带回的疲惫,方才开口唤道。
尤子君倒也还清醒,便望着她绯红的脸蛋:“嗯?”
秦漫见他并未直视自己,以为他的注意力还在其他事上,为了避免大好时机错失,她便一口说了出来:“夫君,妾身有一事相告,还望夫君悯恤垂怜。妾身……妾身不识字,无法将那族规熟背。”
尤子君小吃了一惊,他撑身坐了起来,沉声道:“秦家大小姐怎会不识字?夫人莫要胡言。”他不知秦漫这么说的用意何在,但他绝不相信曾经显赫一时的秦家,会不让秦漫读书识字。
秦漫也坐了起来,整理了几下内衫,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妾身说的是真,妾身的确不识字。但此事妾身不好与外人道,只能求助于夫君。”
要说秦漫不识字,尤子君的确是没办法相信。但他见她神情,又不像是说谎,心中便躁了几分。若秦漫真不识字,却是一件大事,因为那代表着她的身份不足。即便是在女子地位卑微的尤家,姨太太们所生的女儿们也都从小读书识字,为的就是不让夫家蒙羞。
“据我所知,秦家遭逢大难之时夫人年方十一,后在公公府上住了四年。秦家的地位当年不比尤家低,即便是现在也有许多庶族冒充秦家后人。按夫人当时的年纪,秦家的家风,夫人必定已熟读女诫家规,如今又怎说自己不识字?”尤子君紧紧的盯着她,却依旧是未发现她有说谎的痕迹。
秦漫吃了一惊,这事却没人提起过,原来之前的秦漫竟是一名大家闺秀。家中遭逢大难倒还能接受,只不过又怎么入了秦府?还是说,秦青本身就与秦家有莫大的关联?
然而事到如今,她只能编造下去,以求躲过尤子君的咄咄逼问。既然尤子君说秦家遭逢大难,想必秦家除了秦漫已无其他后人。想到此她便哽咽起来:“这原本是件丢脸的事情,个中原因妾身也无从得知。如今妾身被逼无奈,只能……只能如实告知夫君,请夫君定夺。无论夫君如何处置妾身,妾身都毫无怨言。”
尤子君翻身下了地,赤足在屋里来回踱步。这不是一件小事情,若让其他人知道了去,恐怕连他也会被族长以族规处置。若是他主动将此事揭发,倒能弃卒保车,只不过……
他侧目看了秦漫一眼,见她低头无声落泪,心中更是烦躁不已。只不过他若将秦漫扔了出去,他便要丧失第四房夫人了。这到底不是个光荣的事情,再说他留着秦漫还有另一层深意,只看她能否机缘巧合的碰上罢了。
脚底传来的凉意让他咳嗽了两声,他也未曾在意。只是秦漫却慌忙下了地来,将他推往大床,不由分说与他套上靴子,而后便静立一旁等他发落。
尤子君斟酌再三,终是将秦漫拉近了:“夫人可有信心在一月内背熟族规,并识得一些简单的字?”
秦漫大喜,急忙回道:“夫君,妾身虽不识字,却强于记忆。若夫君能将族规从头到尾与妾身读两遍,妾身自当一字不漏的背下来,一月时间绰绰有余。至于识字,夫君若能教妾身,妾身自是用心去学,想必也不是甚么难事。”
尤子君看了她一会儿,唇角微勾:“只怕话说得轻松,事却不好做。”
“妾身哪敢欺骗夫君?夫君若不信,现在便可一试。”秦漫见他隐有嘲讽之意,便主动求试。
尤子君倒也不客气,瞥见那族规册子被放置于香案上,便吩咐秦漫去取了来。他将册子打开,随意翻到其中一页,念道:“盖妇女达理道者十不一二。分门立户,说长道短,加以婢仆鼓煽其间,则嫌隙遂生,丈夫有纪纲者自不至摇夺,稍一迷暱,即为长舌所使,兄弟从之失初矣。兄弟本……”
这一番念读下来,竟花费了一炷香的功夫。而秦漫飞快的在心里记着,直到尤子君停住,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她才凭着记忆将尤子君所念的那页族规给重复了一遍。
尤子君颇觉惊讶,虽然有两三字偏差,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已属难得。看样子秦漫所说‘读两遍便可一字不漏背熟’的话,并非信口开河。
“若此种本领能用于账房之中,该是……”尤子君话说了半截,却没能再说下去。只不过他神色间有些怅然,似有什么事情不如他意。
秦漫见状,心想当是钱庄的事情让他烦忧了。家大业大,一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自是不可避免的。只不过她实在奇怪尤子君为何没有跟尤老爷一样为官,上次问尤子君却被他斥责,她再是好奇也不会贸然开口问了。
“好吧,我便抽了这一个月的时间来教导夫人,夫人记忆虽强,但在识字方面须多下些功夫。”尤子君重新脱了靴子,将秦漫推至床内侧,自己也躺了上去。
“多谢夫君,妾身实在……实在不知如何报答。”秦漫也见了一些日子尤家女人的处境,即便是给尤家开枝散叶了的尤夫人也那般惧怕尤老爷,所以她对于尤子君的宽容十分感激。她自是明白尤子君对她这般轻易的原谅,是给了她多大的恩惠。
尤子君双手枕头,望着床顶喃喃道:“夫妻本一体么……”
秦漫虽然受了他恩惠,但对于他这句话却并不以为然。他纵使是出于种种考虑瞒下了她不识字的事情,但他却也不至于有‘夫妻一体’的这种观念。毕竟尤子君从小在尤家这种教育下长大,又怎么会认为女人该跟男人并肩而立呢?
“夫君,钱庄的事情一月不理,有影响吧?”秦漫绕过了好奇,以纯粹关心的口吻问道。
尤子君侧过身,看着她道:“影响自是有一些,不过夫人这事若办不好,影响便大过钱庄千万。”
秦漫笑道:“其实夫君可以每隔一日便去钱庄,每隔一日教导妾身识字便好了。夫君不在的时候,妾身便自行练习。”
尤子君冷然说道:“白日里我若不在静宁院,便时时会有人前来与夫人说话,夫人这算盘怕是打错了。”
“除了母亲,还会有谁?”秦漫听他话里有话,讶然道。
尤子君也不多说,只道:“日后夫人便清楚了。”说完他便躺好,似有睡去之意。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倒是对床底之事没了兴趣,宁愿好生歇息一番。
秦漫也就不再问了,不过心里却在思索着尤子君的话。时时有人来与她说话?她想来想去,似乎也就有那些个女人会来找她了。所以尤子君口里说的会来找她说话的人,应该是他的那些妾侍吧?
那日在大堂上因女子均低头,她也未曾将那些女人看的十分清楚,不过谁是谁她倒能分清。尤子君的那六位妾侍,她倒是想会一会的。
秦漫睁着眼睛好半晌才觉得有了些困意,隐隐地,她觉得最近应该要好好补眠,将来好面对一群豺狼虎豹。
正文 第九章:母子谈话
尤子君撇下钱庄生意,整月陪伴秦漫的消息在尤府上下迅速传开了。各人是个什么心思,却只有各人自己才明白。不过首先坐不住的却是秦漫的婆婆——尤夫人。
这天一大早,尤夫人就派了房里的婢女琴英去静宁院唤了尤子君到她房里去。
琴英到静宁院传达了尤夫人的意思后,秦漫还小小疑惑了下:不是说男人不可以随便去女眷院落吗?不过下一刻她就在心里自己悟了过来,这尤子君可是尤夫人所出,儿子去叩拜母亲是情理之中的事,自然在规矩之外了。就像那尤老爷,不也可以去老太太房里请安吗?
尤子君丝毫没有迟疑,立刻便动身跟琴英去见母亲,秦漫对他的孝顺叹为观止。突然她觉得这儿也挺不错的,最起码生了儿子不担心儿子不孝顺,真是有求必应呢。
尤子君随琴英到了尤夫人的丹淑院,见尤夫人正在房中等着他,便进房躬身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这里又没有外人,不要这般客气,快坐吧。”尤夫人口里虽是这么说,面上却笑的好不开心。
“谢母亲。”尤子君便也坐了下来,只不过他心中在暗暗猜测,母亲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难道说秦漫的事情,母亲有所察觉了?
这时琴英已经奉了茶水与点心上来,随后又恭敬的立于门口,听候差遣。
尤夫人笑说:“子君尝尝这点心,是我亲自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还有这茶,也是你喜爱的龙井。”
尤子君便依言拿了块点心品尝,又呷了两口茶水,方才谢道:“母亲的手艺自是不在话下,点心爽口,这茶也是香馥若兰,沁人心脾。多谢母亲,儿子又让母亲费心了。”
“子君喜欢就好,不枉我一番辛苦。”尤夫人也不说谦词,她有些时日未曾亲自动手了,也的确是辛苦。她也品了两块点心,方才道:“子君可知我为何将你召来?”
尤子君心下一凛,进入正题了。他便答道:“儿子不知,请母亲明示。”
尤夫人笑了笑,说:“我就是想知道,媳妇心中有什么难事。前次我想帮帮她,可惜她不肯将难事说与我知道。这些日子我是寝食难安,若媳妇那边出了什么岔子,我这做母亲的也难辞其咎。”
“夫人让母亲挂念,也是儿子的错,儿子恳请母亲禀告父亲,重罚儿子。”尤子君站了起来,诚心的请罪。
尤夫人哪里会真的罚尤子君?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博儿子心疼罢了。她便冲尤子君招手道:“快快坐下,原是我自己多想,也不怪媳妇,更不能怪子君你了。我只是想知道媳妇心里究竟藏着什么难事,媳妇应该同你讲了吧?”
母亲问话,尤子君自是不敢不答,但此事又关系重大,他只怕母亲会告诉父亲。斟酌了片刻后,他重新坐定,答道:“回母亲,夫人是在背族规一事上有了些难处,不过儿子已经安排妥当了,请母亲放心。”
尤夫人一听,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媳妇的确是在这事上出了问题。她便追问道:“媳妇有什么难处?”
尤子君见母亲非要知道不可,便巧妙的回答说:“夫人不识得族规册上的一些生僻字,所以这几日内心焦虑。儿子也是再三追问之下,夫人才告之详情。”他如此回话,既无欺瞒母亲之处,也无出卖夫人之嫌,只望母亲就此罢问才好。
“原来是这样,那现在可有解决的办法了?”尤夫人半信半疑,不过她料定儿子还不敢欺骗她,便也还有几分相信。约莫媳妇以往读的是女诫等书,族规内一些生僻字她不识得也是有可能的。
尤子君道:“母亲放心,儿子已将钱庄生意暂时交由子贤打理,等儿子教夫人识得那些生僻字之后,再去接管。”
尤夫人一听儿子将钱庄生意交给堂弟尤子贤了,心中顿时有些不满,但对于这种男人家的事情她是不好出面说的,便闭口不语了。
想那尤子贤,年方二十出头,便不比尤子君的理财能力差多少,尤夫人只觉得尤子贤对于尤子君来说是个威胁。再说这几年来其他几任房长家中陆续殷实起来,现在子贤子仁几兄弟只是在钱庄给子君打打下手,但往后……就怕父亲真将子贤子仁他们安排到钱庄去了。
这事,只看老爷心中有甚么打算。父亲年事已高,族长的位置早晚是要传给下边尤氏子嗣的。只可惜她……唉!
“母亲莫要忧心,儿子会尽快赶回钱庄的。”尤子君也知道母亲心中所想,便安慰道。子贤的能力的确有目共睹,但令人觉得遗憾的是他心术不正。这几年他与子仁在钱庄,没少往自个儿家里扒财。
尤子君不是不知,只不过老太爷去世后,他们这一房便极少过问家族中事,他也不想涉进那团烂泥中去。但若让子贤或子仁做了新族长,只怕尤氏一族又有惊涛骇浪了。一面是小家的事,一面是大家的事,他心里也实在是两难。
尤夫人看了儿子一会儿,只在心里想儿子怕是斗不过子贤子仁的,心里便有些闷。她轻掩檀口,打了个呵欠道:“近日我也着实累了,要小睡一会儿,子君便去教媳妇吧。”
“儿子遵命。”尤子君应声道,又说:“母亲,还请母亲莫要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免得下人生出流言蜚语,坏了尤家名声。”
尤夫人笑道:“这是自然,我难道是那般不知事儿的人?”
“儿子多言了,母亲请休息,儿子退下了。”尤子君见母亲点了点头,方才退出了房去。
这一番阵仗下来,尤子君竟觉得像遭受了一场酷刑。所幸母亲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否则他为了尽孝,必定会将秦漫不识字的事情给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