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铜等各式各样的财宝,则全部搬出来装车打包,统统运下山去。张须陀和李密两人,早为此而准备好了大批车马以及民伕,保管这些东西都能平安送回洛阳城。而其去处若非洛阳府库,就是河南道行台尚行署了。虽然小王爷其实也并不怎么看重这些俗物,但他腰间的荷包,总是因此而大大肿胀了一块。至于净念禅院本身,杨昭也没打算留下。故此山下那些车马与民伕,并非空身而来,而是携带了大批柴草以及油料。山之后就将柴草堆积,油料则四下泼洒。待得所有财物都搬得清光,便要放起火来,把整座净念禅院都彻底烧成白地,什么都不给它留下。
自然,这许许多多事情,都不是一时三刻能够做得完的。单单给净念禅院抄家,便无两三日工夫也断断办不来。但大局已定,这些琐碎小事,也不必河南王亲自经手去办。此时此刻,杨昭更加关心另外一个人以及另外一件事。那就是……
聂二娘。
其身世与禅宗二祖慧可大师之间大有渊源,身负〖涅槃道〗的佛门绝学。此人出现得突兀,去得也十分诡异。之前分明是和阴后祝玉研在大雄宝殿中交手,而且之后大殿四周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得如铁桶也似。可是如今打开大殿一看,里面居然空荡荡地,连半丝人影也不见。就仿佛聂二娘已经化身轻烟,消散于风中了一样。本来么,这女子虽然帮着了空和尚与杨素与自己为敌,但杨昭其实也没怎么将她放在眼内。可是听得祝玉研阐述聂二娘的来历之后,他心中隐隐就被勾引出了一丝不安,下意识非要将这女子扣押拘禁起来不可。没想到,竟然扑了个空。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霎时间,这八个字明明白白地浮现于杨昭脑海。可是这种想法本身,却教小王爷甚为疑惑。要知道,聂二娘修为尚不及祝玉研,则又如何能够成为可以将自己威胁的“虎”了?但那种受到威胁的感觉,却又不是假的。当日在蜀中和唐十三见面之前,杨玄感即将觉醒为再世霸王之前,杨昭都曾经有过类似感觉,算现在,那是第三次了。难道说……在聂二娘的身后,还有另外一名足与唐十三和杨玄感相提并论的绝世高手存在么?不可能?那种神级高手,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大白菜,居然一个又一个地出现了?杨昭心中苦笑着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回首向身后的阴后问道:“岳……呃,祝夫人,那个聂二娘呢?”
殿中情况如何,阴后也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她双眉扭结,同样显现出满腹莫名其妙的样子,道:“〖涅槃道〗虽然玄奇奥妙,可是论真实修为,她实不如我。被我接连破去常住、寂灭、不老、不死等四道之后,空隙显现,破绽大露,当场中了我九成功力的一掌,当场晕死过去。嗯,殿下你看,那里还有血迹残留。”
杨昭沿着阴后指点的方向望出,果然见大殿地板有滩已经干涸的暗褐色血迹。那血迹呈飞溅的放射状,很明显是某人受伤后压抑不住而喷出的。小王爷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阴后叹道:“然后我便听得屋顶仙儿正和敌人动手,所以也来不及再多补一掌便去了。至于为什么现在居然会没了人影,确实是……”话尤未毕,却长长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疑惑。看她神色,倒不象作假,而且应该也没有作假的理由啊。杨昭虽然始终未能释怀,但亦无法追究下去了。更何况,眼前还有更加要紧的事需要处理。河南王摇摇头,将内心的不安强行压下,道:“算了。那女子要逃就随便她。反正单人匹马地,谅她也揪不起什么风浪。”顿了顿,又道:“我要借这地方,向杨素问几句要紧的说话。祝夫人,妳也乏啦。刚才我见那边有片房子还算清净,不如就请祝夫人先过去歇一歇,等我处理完这些杂务后,咱们再和卫王一起下山回城,好么?”
祝玉研自是并无不可。当下带祝美仙以及辟守玄、边不负两名师弟,在跟随李靖一起过来的王府亲卫欧阳四引领下离开大雄宝殿,往那边殿舍歇息去了。杨昭深深吸了口气,随手将提在手中,用牛皮索五花大绑起来的杨素向殿内一抛,随即举步跨入殿中,将大门闩。他抛掷的手法甚是巧妙,杨素落地后便往前滑出约莫七八丈远,将下坠的力度尽数消弭,这才“嘭~”地轻轻撞墙壁。杨素本来被封了晕睡,震动之下,道亦随之解开,一声从喉咙深处吐出的软弱呻吟中,他微微张开了眼睛。立刻就见杨昭迎面走过来蹲在自己身前,淡然问道:“杨素,你想死,还是想活?”
杨素咳嗽几声,竭力挣扎靠墙坐起,冷笑道:“能活的时候,自然想活。既然不能活,那么就只有求死了。小子,你用不着再在老夫面前耍这些小花招。老夫既然反得杨坚,早就做好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不过黄泉路有你的好父王陪伴,老夫也不愁寂寞啊,哈哈,哈哈哈哈~~”
杨素故作姿态放声大笑。可惜没笑得两声,便气接不到下气地大咳起来,直涨得满面通红几乎窒息。小王爷直等他咳完了,方才冷冷道:“杨素,你究竟把我父王的魂头收藏在哪里?老实说出来,我饶你一命。否则的话,你就会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威胁我?小子,老夫行桥长过你行路,食盐多过你食米啊。这些手段,老夫早在二十年前就玩得厌了。你觉得会有用么?”杨素喘息着狞笑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老夫此生什么都享受过,什么都经历过,也什么都拥有过了。如今风烛残年,还怕什么死?想对老夫用刑么?嘿嘿,你倒尽管试试看啊。”
杨昭握了握拳头,将内心的愤怒压下。淡然道:“你不怕死,很好,有种,够光棍。就是不知道你的儿子杨玄纵、杨玄挺他们,是不是也同样地不怕死?弘农杨氏,也算是百年望族。只可惜从今以后,就要香火断绝,后嗣无人了。他日黄泉之下,就不知道你杨氏先祖是不是也能这么有种,也能够这么光棍。”
要知道当时风气,世家大族对于祖先祭祀,后继香火、家族传承等事都是无比重视。而“不孝”的罪名,比起“不忠”更加严重得多。只因自五胡乱华以来,数百年间中原大地群雄逐鹿,正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你方唱罢我登场,人人都争着轮流做皇帝,各领风骚三五天。底下的人假如一个个皇帝都要效忠,却哪里效忠得过来?于是退而求其次,只好先保证自己家族的传承与祭祀了。这也是世家门阀崛起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中州篇 第二百四十七章:芳踪何觅,魂归何处?(下)
此时此刻,杨素听到河南王以自己两名儿子杨玄纵、杨玄挺的性命以及杨氏宗族绝嗣相威胁,心头立即禁不住就是一颤。。但顷刻之间,那心肠又复转刚硬。他咬牙切齿道:“老夫既然反得杨坚,早做好了成则为皇,败则族诛的准备。要杀要剐,尽管下手就是。至于我杨氏宗嗣香火,这个却也不劳你挂心。别忘记,老夫还有玄感呢。小子,你今日灭了老夫满门,他日玄感定会杀大兴,将你们隋杨一族也统统斩尽杀绝,建立我楚杨皇朝,千秋万世,一统江山!”
“杨玄感?”杨昭失笑道:“杨玄感乃西楚霸王项羽投胎转世,根本只是借你老婆的肚皮方便重现人间,再争天下罢了。不错,霸王再世,紫雷七击确实惊天动地,但要说就此可以天下无敌,那也未必。别忘记,当年真正的楚霸王项羽,到最后也是势穷力竭,终于不得不在乌江自刎。而在当今之世,更另有强者足以遏止霸王,甚至将他击败。”
杨素阴侧侧道:“想要击败玄感,当今之世,谁能办到?摩诃叶那秃头么?本来他倒确实还有几分指望的,不过现在么……嘿嘿,恐怕现在他连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了?你这个好徒弟,还不赶紧回去伺候师父,在这里浪费时间做什么?”
摩诃叶自断六识而修炼如来神掌,在极乐正宗内部属于极度机密。知道当中详情的人,除去杨昭自己之外,就只有沙也、车离、陀罗等三部众合共四人而已。大部分信众都只知道,自己敬若神明的宗主当日在终南山正一宫和朝阳天师火拼并顺利击杀了这夙敌之后,也付出一定代价,故此回到极乐寺后就闭关疗伤。但至于伤势到底有多重,则人人也讳莫如深,不肯随意乱讲。杨素居然能够随口说出“摩诃叶生活不能自理”,说明他在极乐寺内也安排有奸细,而且还是隐藏极深,极接近摩诃叶的人。
杨素于不经意间抛出这枚重磅炸弹,正是向河南王暗示自己对于一切也了如指掌,同时更包含了威胁和炫耀的意思。但杨昭却知道,三部众是绝对可靠的,不可能出现背叛者。而关于如来神掌这惊世绝学的秘密,更是只有摩诃叶和自己两个人知道,杨素不可能了解确切实情。既然如此,那么他安排的奸细再隐秘,也不过只探听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根本接触不到核心秘密,既然如此,却又有什么可怕的?
杨昭不以为然地轻声一笑,悠悠道:“师尊他老人家深如大海,其所作所为,岂是你杨素能够随意揣测得出来的?事实胜于雄辩,总之他日杨玄感伤势痊愈之后,自然有人接着他的紫雷七击就是了。而且……哈哈,且不管他能不能成功,即使他成功了,又和你杨素有什么关系?别自欺欺人了。难道你就没发现,这段时间以来杨玄感已经越来越分不清前世今生,开口闭口,也只以霸王自居吗?”
杨昭相对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有着近乎“未卜先知”的能力。虽然自从次在太极宫内一战之后,他就再没有和杨玄感见过面。可是这时候随口一句话说出来,仍然立刻切中要点。本来就为此事而暗暗担心的杨素双眸急遽收缩,失色道:“你怎么……”刚刚吐出三个字,已然及时醒悟而闭口不言。但与此同时,“身边究竟有谁是他的奸细”这个念头,却已经不可遏止地浮现脑海,令他感到方寸大乱。
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心中那份恐慌虽然无法掩饰得尽。但眨眼之间,且不管内心如何,至少杨素表面看起来,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了。他冷冷道:“小子,你用不着来挑拨离间。不管变成怎么样也罢,玄感身体里始终流着我杨素的血,纵使霸王转生,这一生一世他也只会是杨玄感,不是项羽。”
杨昭徐徐叹了口气,起身在殿中来回踱了几圈,忽然停步回头,道:“多余的废话,本王不想再说,也不想再听了。杨玄感究竟还是不是你儿子,你自己应该心知肚明,也别以为别人都是瞎子。而且,还有一件事是老匹夫你从头到尾都搞错了的。可别以为自己手里扣着我父王的魂头,就能稳立于不败之地。大隋有皇祖父,下有我杨昭,即使父王就此一睡不醒,也绝对乱不成,亡不了。忠孝忠孝,从来忠在孝先。为大隋江山着想,本王便绝不会给你机会可以将本王威胁。假若当真到达迫不得已的时候,那么本王即使背负身后的万世骂名,即使万分不情愿,也绝对可以狠下心肠,牺牲掉那些不能不被牺牲的事物。老匹夫,你假若执意不肯交还那不属于你的东西,那么大家便一拍两散,你只管保守着这个秘密,下地狱去。”
杨昭这几句说话,当真名副其实地斩钉截铁,已经绝无半丝转寰余地可言。杨素心中却一阵狂喜,知道话已至此,这场谈判好不容易是终于度过互相试探的阶段,差不多快要把对方的底线探出来了。他“啵~”地重重吐了口气,神情转趋阴沉,犹豫了好半晌,方才缓缓道:“如果……如果……老夫肯交还杨广的魂头给你,那么,老夫又能够有什么好处了?”
杨昭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你肯把我父王的魂头交还,本王做主,不但会释放你,而且连杨玄纵、杨玄挺、还有你弟弟杨约都一并释放了。你们离开中原并发誓永远不再回来,之前所有事也就此一笔勾销。”
杨素阴森森地笑道:“小子,你就不问老夫一句,玄感如今究竟在哪里?以他现在状态,只要被你找得到的话,或许你会有机会将他杀掉呢。”
杨昭冷哼道:“杨玄感伤势未痊愈,确实连本王也有机会杀他。但,不管怎么样也好,哪怕明知那副皮囊之下的思想和记忆,都已经完全被楚霸王项羽所取替,想必你仍然舍割不下这份名存实亡的父子之情?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妨大方一点,容他再多活几日。至于杨玄感日后到底是生是死,你也再不必多管。”
杨素面神色变幻不休,缓缓道:“如何保证你能信守承诺,不在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后反口杀人?”
“没有保证。因为假如你有疑心。即使本王怎么赌咒发誓也罢,你也只会照旧怀疑。”杨昭淡然道:“本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你去相信,就由你自己去判断。”
杨素又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沉声道:“好,那么……老夫就冒险信你一次。不过,你要释放的人除去玄纵、玄挺他们之外,还要再加老夫越国公府的下人,把原本属于老夫的财产也都发还。”
“得寸进尺,棺材伸手死要钱,你这老匹夫果然是贪得无厌。”河南王一哂,道:“好,不过要放人简单,要把之前查抄并且已经收入国库的钱财都拿出来,可就有点难了。这样,反正净念禅院的钱也不少,就用这里的金银珠宝抵数。”
“成交。”杨素一口答应,挣扎着喝道:“臭小子,那么现在你就赶快过来,将这些绳索都解开。有它们绑在身,老夫又怎么可以带你去收藏杨广魂头的地方了?”
“现在就带我去?”杨昭愕然一怔,蹙眉问道:“你把我父王的魂头收藏在净念禅院,不在大兴城?”
杨素哼了一声,道:“那东西关系如此重要,老夫从大兴城逃出来的时候,自然也要将它带在身边留作最后的护身符。这段日子以来老夫藏匿于净念禅院,那东西自然也在了。老夫现在带你去拿,那得到手后把它送去大兴,蓝丝那忤逆不肖的叛徒,自有办法将它重新纳回杨广体内。”
杨昭点点头,道:步前,以指为剑随手一划。束缚着杨素把他捆成只粽子一样,坚韧无比的牛筋索立刻如面条般被切断。杨素活动了几下手脚,从地爬起道:“东西藏在清心铜殿里面,走。”
绳索虽然解开,但身道仍被封住,杨素就半丝真气也无法提起,所以杨昭并不怕他耍什么花样,而是率先快走两步,推开大雄宝殿的殿门走到外面去。在门前把守的司徒雅和司马荒坟两人,骤然见到杨素居然恢复了自由,不禁都微吃一惊。但河南王就没理会或向他们解释什么,只是挥挥手,示意两人跟。
从那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遍地尸骸中穿行而过,远离污秽之地,走近白石广场拾阶而。那座用万斤纯铜所铸造而成,可以永垂不朽的清心铜殿,随即活现眼前。高达五丈、长宽各有三丈,造型大异中土,而更近于天竺的风格,在前后左右四尊高达二丈的佛像拱卫之下,就由内而外,都透发出一股令人情不自禁就想要下跪膜拜的庄严气息。杨昭看了,却只是大摇其头,向身后的司马荒坟和司徒雅两人道:“想当年我佛如来在世之时,日夕只以乞食为生,夜晚则露宿树下,顶多是搭建间草屋茅寮,权遮风雨罢了。没想到进入中土之后,好好的经文却都教这群歪嘴和尚给念坏了。以往读前朝史,知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先后两度灭佛,心中还嗟叹不已,但如今却知道,两位天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