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锦官楼上下内外,全都变成鸦雀无声。不管那些客人们本来在做些什么,此际全都屏息气,惟恐打扰了这位萧中仙子的演奏,更惟恐错过了半个音节。但听那萧声中又逐渐呈现出夕阳西斜,百鸟归巢,终于夜幕降临,繁华去尽,一切再度重归祥和宁静。
良久良久,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杨昭固然听得心驰神醉,甚至连梵清惠这种定力的人,也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李神通更是如痴如醉,喃喃道:“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我本来只以为那是古人的夸张。可是……可是……唉~领教过明月大家的绝世萧技之后,我又何止三个月?只怕是三年都不知肉味了。”
明月淡淡轻笑,笑容里却似乎并没有喜悦,反而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寂寥。只因为类似的恭维说话;她早已经听过太多,再也不觉稀罕了。可那这些恭维自己的人啊,充其量也不过只是听众,而不是真正的知音。而她渴望哪个能够真正听得懂自己,并且与自己琴瑟和鸣的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假如存在,那么这个他,到底又在哪里?
杨昭也并没有真正听得懂明月的音乐。然而,他却会看。这刹那间,在他眼眸内所见到的不是什么冠绝天下的萧中仙子,更不是受人崇拜仰望的乐艺女神。而不过只是位因为无处觅知音而郁郁寡欢的寻常女子而已。那黯然神伤的寂寥眼波和自己眼光一触,杨昭忽然竟觉得……胸中隐隐作痛。
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莫名冲动催使之下,小王爷陡然间纵声长啸。他拿起筷子,向酒桌上的盘碟用力敲击而下,曼声歌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歌声才起,明月大家娇躯便是遽然一震。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望向杨昭。那双剪水秋瞳内,一时间尽被惊讶所充塞。甚至连梵清惠本来似是要举起搂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突然悬在半空再不肯落下,她也完全没有发觉。
杨昭站起身来,手执酒杯推窗望月,更不向身后众人多看半眼。慷慨唱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东坡这首千古绝唱,妙处自然更不用多讲。虽然隋宋之间相隔几百年,但真正的好东西,确实是可以超越时代的。更何况此时此刻杨昭唱起这阕《水调歌头》,和眼下情景竟是不谋而合。那歌词中字字句句蕴涵的深情,听起来,倒都像是他正向这位萧中仙子,表明自己心迹一样。明月大家容色不断变幻,惊讶诧愕、轻嗔娇羞,惆怅深叹……短短百来字的小词令,在她心灵上带来的冲击震撼,却更胜过一场八级大地震。
梵清惠那悬在半空的手微微放下,轻纱掩盖下看不出究竟是喜是怒。李神通右臂握拳微微发抖,面上毫无表情,宛若木偶。雅阁中一时再变成了鸦雀无声,只是和之前明月大家演奏完毕时的那情景相比起来,却少了几分祥和。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尴尬?
“好啊,好啊。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实在好啊。”
粗鲁大笑声突然从隔壁传至,把这边的沉寂打成粉碎。本来对方衷心赞美,即使稍嫌卤莽,也是一番好意。但那说话的声音却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既似杀猪,又像刮锅,简直讲不出地难听。尤其刚刚明月大家才演奏过她的绝世萧艺,两相比较之下。差距更加巨大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李神通正满肚子郁闷发泄不出来,这番叫好声就似一点火星,刚好点着了他胸口的火气。这位出身高门的世家子,刹那间竟把平日的温文谦躬统统抛到脑后,怒喝道:“什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不成体统,滚!”运起十成功力一掌拍下。只听“砰~”的震响声中,整张用楠木制成,可以容纳七八人围坐的酒桌,竟被他这盛怒一掌拍成四分五裂。
变生仓猝,菜汁酒水四散飞溅,杨昭急忙出手在明月大家腰间一引,带起她向后连退七八步。碎瓷残菜沾不上他们身,顺势就扑向那位静斋传人,却骤然就像撞上堵无形墙壁,在她身外三尺处已经颓然落地。隔壁那边却又响起了那把怪声,文绉绉道:“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小生自和那两位吹萧唱词的大家说话,却又关你什么事?真是好不讲理。”
那人本身嗓子已经难听至极,偏偏又不知收敛,还要一本正经地和李神通言语辩驳,更像是火上加油,使得这位世家高门子弟怒气更炽。他毕竟还自重身份,不屑再和隔壁那个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怪人多逞口舌。冷哼着右脚踢出。散落脚步的两根筷子,猛然“咻~”地穿过雅阁墙壁,直射对面那声音难听的怪人。势道赫然更胜强弓硬弩。
明月大家失声惊呼,急道:“手下……”话未讲完,遽然破空之声大作,那两根筷子竟疾如闪电倒飞激射。李神通一惊,仓促间侧身相避。只听“夺、夺”两下轻响,筷子紧擦着他面颊插入身后墙壁,只留下两个黑点。紧接着“哗啦~”轰然巨响,分隔两间雅阁的墙壁被只粗壮拳头一拳轰倒。汹涌热浪逼人而至,有个魁梧巨伟之极的身影大踏步走过来,粗声粗气地文绉绉大喝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无端端来了只疯;狗。惹得书生发冲冠,敬酒不吃,你要吃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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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唐荔园是现实生活中在广州确实存在的一;家酒家。今天晚上12就是和姑姑去那里吃饭呢。呜呼,好贵的说……
神州龙脉篇 第二十八章:纯阳无极,神行八法
劲如烈火,声猛似雷!魁梧巨汉甫现身,先声便已经夺人。炽烈炎劲澎湃席卷四周,刹那间雅阁里温度直线飙升,一下子从初春的寒意未消,变得仿佛置身于三九酷暑。单凭这份纯阳内力的修为而论,眼前巨汉甚至比起当日的天竺僧,都不过只稍逊一筹而已。旁边还搂着明月大家纤腰的杨昭,登时禁不住暗暗吃惊,浑然忘记了放手。
杨昭不过作壁上观,尚且有这种感受。李神通首当其冲,自然更加难挡。逼人热浪直烘烤得肌肤欲裂,他连忙运功护身。定伸细看时,只见眼前这个巨汉,满面横肉更兼争眉怒目,天生一副凶神恶煞模样,和香港老电影里面的经典跑龙套“大傻”赫然竟有几分相似。但更离奇的是这巨汉昂藏八尺,虎背熊腰,身上穿的居然是件文质彬彬的书生儒服,真是离奇古怪,不伦不类之极。
李神通又好气又好笑,蹙眉喝道:“哪里钻出来的小丑。满嘴胡说八道乱掉书包,也不怕笑掉别人大牙?既然要充斯文,滚回家好好多读几年书再出来献世吧!”
那巨汉一窒,似乎很不习惯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还未反应过来究竟要怎么反唇相讥,灯光一晃,早有两人施展轻功,从对面的雅阁经由巨汉胁下钻出,一左一右,形成犄角护卫之势。灯光下但看左方那人独眼独耳独臂独腿,却站得四平八稳屹立如山。右边那人四肢五官俱全,偏偏眉歪口斜,整个人悬空四十五度角侧倚,好似流行天王迈克尔?杰克逊在舞台上施展太空步一样。区别只在于迈克尔?杰克逊的太空步只能维持几秒,这斜人倒像有个看不见的木架在身下托着,轻松自然,全不费力。
却听那个斜人一阵怪笑,尖声道:“后生仔,说话注意些好。小心祸从口出,变成少年亡啊。以往胆敢对我们家少爷出言无礼的那些家伙后来都变成怎么样,嘿嘿,保管你不会想知道呢,老独你说是吧。”
哪个独人阴沉着脸,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少爷是斯文人,心地最善良。向来只会让人又痛又快,决不会像我老独一样留在世上受活罪呢。”
那巨汉也不知道真傻抑或假懵,听着自己属下斜独两个怪人说话,居然就飘飘然起来。他咧开嘴巴大笑三声,作出副豪爽模样一挥手,大大方方道:“不错不错,本公子是饱读诗书的斯文人,不和你这种粗鲁家伙一般见识。那谁谁,跪下向本公子磕几个响头,再把刚才吹萧唱曲的人交出来,本公子可以放你一马,让你平平安安地回去睡觉。”
这话说出来,旁边梵清惠和杨昭忍不住一阵反感。反而当事人的明月却似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依偎在杨昭胸膛上,丝毫也不挣扎。看她模样,根本连那巨汉的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如此情景,怎不让李神通妒火上冲?他满腔怨气无处发泄,更加不管三七二十一,厉声喝骂道:“污言秽语,该打!”右手一起,出掌就掴。
这掌飘忽迅捷,兼而有之。那巨汉身型庞大,反应也好象十分迟钝,竟然不避又不躲,眼睁睁任由对方将手掌掴到自己脸面上来。而旁边那斜独两个怪人却仍然稳坐钓鱼台,半点出手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只听清脆利落“啪~”的一声,李神通弓身飞退,面上全是诧愕。他右手不停颤抖,只觉得经脉紊乱,几乎提不起劲,真是好厚的面皮,好深的内功!
那巨汉哈哈大笑,暴声历喝:“来而不往非礼也。看本公子还礼!”陡然疾冲向前,提起自己足有沙煲那么大的拳头,对准李神通笔挺鼻梁狠狠砸下去。来势凶狠非常,简直就像要将他脑袋一拳轰烂。电光石火间杀机骤现,这位出身世家名门,生平还从来没有和别人作过殊死之战的贵公子心头猛然剧震,双臂不假思索旋转交错,片刻间筑起一堵铜墙铁壁死死护住自己。
拳臂交触,立刻爆发出连续七八声震耳暴响。李神通无论内力招式都不逊色对手,却吃亏在仓促间聚劲不足,霹雳暴劲卸不去化不掉,身如炮弹直向后撞。刹那间“砰砰嘭嘭”,一连撞穿了五六重板壁,打翻了也不知道多少桌椅碗碟,直搞得浑身汁水淋漓,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站定。
天降横祸,旁边雅阁里那些正安坐饮酒的客人们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立刻尖声大叫着,纷纷抱头鼠窜落荒而逃。不过片刻功夫,锦官楼上这一层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杨昭他们几人。
李神通出身世家高门,从来都只有受尊敬奉承的份,几时曾经被逼得这样狼狈过?刹那间他心中狂怒,直是目眦欲裂。狂催真气振臂历喝。“哧~”裂帛声起,身上汁水淋漓的蜀锦长袍被震成粉碎。这位李阀的年轻高手,赤裸上身反身冲出,以掌为刀闪电狂劈,一出手就已经毫无保留,施展出〖神行八法〗中最凌厉的一着杀招:雷震劈邪!
魁梧巨汉见李神通来势凶猛,非但不怕,反而更兴奋欲狂,粗声大叫道:“老斜老独不准出手,这位仁兄可是本公子的!”真气催行,炽烈火劲运转周身,再提起两个沙煲大的拳头向前扑出。那斜独两个怪人果然听命,站在杨昭他们面前一封,虎视眈眈,竟丝毫不为他们少爷的安危担心。
杨昭皱起眉毛,向梵清惠悄悄移近几步,低声问道:“梵小姐,妳看这几个是什么来头?”
梵清惠不答,反倒淡淡道:“你这么死搂着明月是什么意思?放手。”一袖拂在他手肘麻穴之上。杨昭和明月大家同时失声轻呼,后者几乎就要跌倒——却又被静斋传人及时出手扶住。梵清惠分开二人,这才若无其事道:“那大个子不认识,可是他身上火劲阳刚霸道,有煮铁熔金之能。假若清惠没猜错的话,该当是唐门绝技〖纯阳无极功〗。而那两个怪人,应该就是唐门护;法,东斜西独了。不是妖邪之邪,而是不正之斜;并非毒药之毒,乃孤独之独。”
杨昭一愕,忍不住道:“东斜西独?哈哈,这……这……”忽然掩嘴窃笑起来。梵清惠自然不明白他究竟在笑什么,莫名其妙地白他一眼,回头细看战局。
他们这边说话,那边厢魁梧巨汉和李神通早已经撞在一起展开埋身肉搏。交拼闷响连环激震,声音有若旱天行雷,远远传出到酒楼外面。巨汉浑身红光隐隐,双拳大开大阖,招式简单而霸道。李神通则怒气勃发杀意充盈,掌刀快如闪电猛如暴雷,刀刀直取要害。两个人十足彗星撞地球,刹那间已经拼个激烈灿烂。四周围无数名贵家私眨眼全被卷入战团,随即被缠斗双方的护体罡气震成木屑纷飞。纯阳无极斗神行八法,加起来的破坏力之巨大,绝对使人触目惊心!
以快打快以狂斗狂,不过几个呼吸间双方已经各自交换了过百记刀劈拳轰,彼此也攻多守少,雷罡火劲侵经蚀脉,终于累积到无法压抑的地步而同时爆发。两人不由自主地张口各自喷出大蓬鲜血,一齐被对方内力震得向后分开。
李神通撞穿窗户向酒楼外的街道飞跌,“咚~”地重重着地。他心里又急又怒,正要提气起身再战,猛地只听“轰隆~”巨响,锦官楼当街的整面墙壁被狠狠撞出个大洞,浑身上下包裹在赤焰红光之中的魁梧巨汉腾空而起,得意大笑道:“不是冤家不聚首,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看本公子将你的脑袋砸成个烂西瓜!”双手十指抱拳势挟劲风,当头就来个泰山压顶式的狠砸。
这满口胡言乱语,打扮不伦不类的家伙回气竟然如此之快,实在大出李神通意料之外。杀招临头,他也再顾不上什么面子风度气派形象了,当场一咬牙,就地来个懒驴打滚先避其锋。魁梧巨汉得势不饶人,一击砸地落个空,当即狞笑着大步踏前,双拳彼起此落彼落此起,连续追着李神通来打。
李神通身法滑如泥鳅,每每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厉拳击下,十有八九都只砸到了地面。片刻中铺砌街道的青石板被砸得好似生天花一样坑坑洼洼,这位名门公子却几乎毫发无伤。杨昭不禁又是一奇。易经玄鉴以八卦为根基,四象为体两仪为用,对于周易方位自然烂熟于心。这时候居高临下观战,他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李神通在地上左闪右避动蹿西突的身法,居然也暗合八卦方位。
神行八法是李神通通过改良家传的〖战阵七式〗而手创。李神通生性除去好武之外,还爱谈玄论道。所以这套神行八法的武功,就结合了八位传说中的神话人物。刚才那招“雷震劈邪”是取材自雷震子,此刻身法则是取材自伏曦的“伏曦画卦”,和杨昭的先天八卦步可谓一脉相承。他隐忍良久,呼吸调匀内气已经运转无碍。猛然扬声历喝,十成功力凝聚右臂,看准魁梧巨汉狂打猛攻的空隙,由下而上轰出一记冲天炮,简单直接却威力无穷,正是“盘古开天”!
双拳交击,两条手臂赫然同时迫出“喀~”的裂响。李神通失声惨叫反震陷地,魁梧巨汉同样嘶声厉吼倒退斜斜飞出三四丈,狠狠把把锦官楼前的石狮子撞个头崩额碎。他后背靠着狮子滑落地面,气都没喘定已经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咳咳……快。好久没有打……咳咳……得这么痛快了。本公子拳下……咳咳……不杀无名小卒,白面小子,速速报……咳咳……上名来。”
李神符深深吸口气,强忍伤痛爬起身来,沉声道:“唐国公李渊族弟,李神通!高大衰,你又是谁?”
“什么糖国公盐国公?没听说过。”那魁梧巨汉也挣扎着爬起来,狞笑道:“牢牢记着。本公子唐门少门主,唐斯文是也。”
这个半点也不斯文的唐斯文,好象真的从未听说过李渊大名。他随身的两名仆人唐东斜和唐西独却面色齐变,顾不上再监视杨昭等人,一齐纵身跃落街头,叫道:“少爷!”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讲了李渊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