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生下来了,她是不是也该飘然远去了?
光想着,她的心就一阵阵酸楚戳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快点喝完汤吧!你想看孩子吗?”他温柔地舀了一匙送入她嘴里。
音画眼睛一亮,“要!我要看孩子。”
“把汤喝完,我再让护士把孩子抱过来给你看。”
她微微忧心地道:“可以吗?孩子不是在育婴室里,这外头的细菌那么多……还是我去看他好了。”
“可是你的身体……”
“我不要紧,走几步路还行。”她笑笑。
他坚定地道。“好,但是你不能用走的,我抱你去。”
她闻言,心一热,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这种温柔的假象又能维持多久呢?
她强忍住泪,还是只能点点头。
被他喂进嘴里的香菇鸡汤,口口都化做了黄连苦……
生产后第三天,音画就出院回去休养身子了。
只是宝宝因为还稚嫩,并得留在医院照黄疸,一个星期后才能抱回家照顾。
乔谨已经请了专业的奶妈带孩子,只等孩子回家就正式照顾,而他也买了一大堆新奇好看的婴儿用品,什么婴儿床、婴儿奶瓶,小衣服、小袜子更是整箱买,几乎快要堆放不下了。
他的脸上有着热切的爱子之情,音画看在眼里,又感动又心酸。
她呢?她根本无法分享他的喜悦,因为她快要变成局外人了。
“音画,桌上的麻油鸡你怎么没吃呢?”他眉宇带着关不住的笑意,走进卧房来。
音画自冥想中醒来,“呃,什么?”
“吴嫂给你炖的麻油鸡。”吴嫂是他请来的管家,做得一手好菜。
她勉强笑道:“躺在床上都没有动,我一点都不饿,再说早上的鲜鱼汤也才刚刚喝完。”
“你得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刚生过孩子都比较虚弱,如果不保养好身子,会有后遗症的。”他正颜道。
音画凝视着他,低声道:“你真的关心我吗?”
他一怔,眸色陡然变深了,“为什么这么说?”
她急忙摇头,吞下泪水,“没事,我只是有一点产后忧郁症。你最近很忙吗?都没有在家吃午餐。”
他笑了,“我去看我的宝贝儿子,顺这回家报告好消息,现在我祖父母和爸妈每天都巴在医院的育婴室窗前看小宝贝呢!”看见他们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那副高兴、心满意足的样子,他不禁庆幸起自己走的这步棋是对的。
“他们一定狠开心。”她眼神温柔地道。
“是的,他们还频频追问究竟是谁帮我生了这个可爱的孩子……”
她屏息问,“你怎么说?
他哑然失笑,“怎能照实说?就说孩子的妈与我只有一夜之缘,生完孩子就回美国过单身生活了,所以保证他们追踪不到你。”
她眼神苦涩,笑容憔悴,“是,我想也是,他们根本不会知道有我这号人物存在。”
“你后悔了?”他眸色一冷。不知怎地,看见她忧郁难解的模样他就心头闷闷的,极不舒服。
她摇头,轻声道:“我怎么会后悔?你我早有约定,更何况我合约都签下了,还能反悔吗?”
他强忍着心头异样的酸楚,点点头,“那就好。”
她失神落魄地抬头看他,“那么照你看,我什么时候离开你呢?”
他一呆,眼神复杂,心头涩涩然,“你就这么急着要摆脱掉我和宝宝?”
她眼眶一热,泪水登时潸潸落下,“不,只是……我总有离开的一天,早走晚走不都一样?就算多留些时日,也是徒增伤感罢了。”
他蓦然抑郁不悦起来,“好,你这么急着走,那等到做完月子,我就给你剩下的那张支票,你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她凄然地望着他,她何尝想离开他、离开心肝宝贝儿子呢?她多么希望他能够开口留下她呵!
可是乔谨并没有看见她眼底的伤痛,只是倏然站了起来,自她床前离开,“桌上的汤随便你爱喝不喝,如果不喝的话我就让人别再做了,也省得浪费粮食。”
她是这样迫不及待要离开他们父子,要回到那个阳光男孩的身边!乔谨心底满满的愤怒与不是滋味。
“乔谨……”音画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让一声幽幽地喟叹飘出口中。
她还能说什么呢?求着他留下自己?或者是哭着、抱着他的大腿求他别撵走她?
她知道他的性格,一旦已经决定了的事,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是改变不了他的心意。
就算她哭瞎了眼,叫哑了嗓子,又能如何?
她只想留下最后一点点自尊,至少在离开的那一刹那,别彻底崩溃在他面前才好。
接连着几天,乔谨都没有回来。
两个星期后,孩子也没有被抱回来,反倒是原本放在屋里的小娃娃用品都被司机带人来取走了。
音画追问着吴嫂,吴嫂却是一问三不知。
“乔谨,难道你真的这么无情?难道连孩子的面都不让我多见几回?”音画紧紧地抓着门边,门框的边缘处都深深地陷入了她的手指里。
屋子里空寂冷清,只有吴嫂在厨房做菜的声音隐约传来,音画缓缓地从门边走到了落地窗前,眺望着屋外的青山和大海。
天地虽大,却没有她容身之处。
她难道要这样服从于命运吗?可是不这样,她又能怎样?她只是他人棋盘上的一只棋子,生死进退、喜怒哀乐都由旁人决定。
现在棋子已无利用价值,也该退场了。
她静静地站在窗边,想着沉入那片蔚蓝蓝的大海里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想必是很舒服的死法吧!就这样静静地、无声地沉入海底,让澄净深阔的大海洗净她一切忧伤……
“小姐,吃饭了。”吴嫂端着盅当归鸡走进来,关怀地道。
音画缓缓回头,唇边漾起可怜兮兮的笑容,“谢谢你,放着吧!我待会儿再吃。”
“可是你早上和中午都没有吃,现在再不吃点东西,身体是受不了的。”吴嫂同情地看着她。
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出了什么事,但是音画的纤弱憔悴,还有被忧愁深深笼罩住的小脸,在在都让吴嫂觉得好生怜惜。
音画凝视着这个老好人,微笑道:“我保证等一下一定吃,好吗?”
“你中午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是吗?”音画茫然了一瞬。
中午?早上?她现在对时光的流逝已经毫无概念,只知道太阳出来了,太阳下山了……而在她心里,黑夜早盘踞在她心头好久、好久了。
她始终等不到黎明的曙光来到。
“今天几号了?”
“二十五号了,你再过十天就能够出关了,这坐月子很不舒服吧?”吴嫂微笑安慰道:“我还记得我坐月子的时候啊,天天埋怨我老公,直问怎么还不能出去走走溜溜呢!真像坐牢一样。”
音画温柔地回以一笑,“是呀,有点辛苦。”
“那……我就先去忙了,你记得要吃呀!”
“我会的。”她点头。
待吴嫂离开后,音画怔怔地站在落地窗前,却怎么也不想动弹。
她什么都不想了,如果真的能够就此不能思考、无所知觉,那么生命对她而言也算慷慨。
她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是她想乔谨、想孩子呵!只要这颗心还继续跳动,那么这份思念牵挂恐怕就不会有终止的一天。
窗外,夕阳要落入海面了。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她低低念着红楼梦里黛玉葬花诗,“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现在时序已是春尽之时了,而人呢?
音画坐满月子的前一天,乔谨终于回来了。
吴嫂出去买菜了,所以乔谨是自行开门进来。当音画听到熟悉轻缓的脚步声时,她倏然一震,急急地跳下床奔向客厅。
“乔谨,你总算……回来了。”她双眸瞪着他身后英姿飒爽的美女,话语结束在支离破碎下。
乔谨身后的美女好奇地看着音画。
“谨,她是谁呀?”美女开口了,声音清脆有力,煞是好听。
音画只觉得轰地一声,血液从脑袋瞬间消失……
她被动地看着、听着乔谨冷冷地回答,“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代理孕母。”
“好年轻呀!真是的,你怎么找到这么个小东西帮你生孩子的?”美女嘟起嘴巴,“讨厌!若不是人家在美国,这个机会也不会拱手让人了。”
“那有什么要紧,她不过是个生孩子的工具罢了,帮你生一生,这样你以后不是可以省下皮肉痛了吗?”他怜惜温柔地搂了搂美女。
音画直勾勾地瞪着他们俩,四肢渐渐变得冰冷……
这不是真的!
“谨,你不是说要带人家看房间吗?你说过,要随我的意思装潢,不可以赖皮喔!”美女又紧紧地偎在他身边,撒娇地道。
音画见到乔谨低头对美女微笑,那抹笑意是如此深情入骨。“我怎么会骗你?反倒是你,已经答应要嫁给我了,绝对不能反悔。”
美女笑声如银铃,“哎呀,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怕什么?”
音画挣扎着不要昏倒,她的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细碎得像随时会断了气息。
她……都明白了。
无论是真是假,眼前故意演出的这一幕亲密戏就是要把她逼走,只是怕她这个“代理孕母”赖着不离开,所以特意到她面前来暗示一番。
倏然间,她觉得好累、好累……
再也无心无力去应付这一切纷纷扰扰的爱与不爱,愤怒或是哀伤了。
她才十九岁,却已历尽沧桑磨难,她再也不想去争取强求什么了……
“乔先生。”她轻轻地道:“我可以离开了吗?”
乔谨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沉重与愤怒冷硬地道:“当然,你也该走了,这里是两百万支票,是我们之前协议过的,拿去。”
音画被动地要去接,可是没想到他恶意手一放,那纸飘飘然地落在她脚前地板上。
屈辱之意不言可喻,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麻木地蹲下身捡起,然后行尸走肉般地转身回到了卧房。
美女偎着乔谨的动作稍稍分开了,神色复杂地抬头望着他,“阿谨……”
乔谨沉默着,脸色冷漠肃杀如隆冬还是一样的皮箱,只是音画的脸上多了浓浓的沧桑与倦然,她像个孤独幽魂,单单薄薄地与乔谨擦肩而过。
“音画。”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她背对着他,身子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你该记得你的承诺!”他猛一咬牙,强迫自己无情冷硬地道:“别再回来找我和孩子纠纠缠缠的,否则后果自行负责。”
音画背影轻轻一颤,随即坚定地往大门走去。
她没有回头……
当门扉开放又关上时,乔谨的眼中充满了强烈的痛苦,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师兄,你不觉得这样对她太残忍了吗?”美女低叹一声,无奈地道:“我觉得她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女人……”
“我知道她是哪种女人,一直都知道。”他打断她的话,毅然决然地道:“今天的事辛苦你了,还有,我不希望我家里的人知道这些事。”
“唉……”美女再叹息。
第十章
音画回到了孤儿院。
她带着破碎的心灵与残弱的身体回到孤儿院,见华院长最后一面,因为她并不打算在这里继续住下去。
她回来只是要跟院长告别。
“音画,你怎么了?”华院长甫见到她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呆住了。
短短近一年未见,音画原本清灵秀丽的脸庞瘦了一圈,羞怯温柔的神情已经被令人心疼的哀伤取代,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音画摇摇头,眼泪已经流完了,再说她也不愿让老院长多担心。
“我没事,只是工作一年好累,家庭生活果然不适合我。”她自我解嘲地笑了,“孤儿院出身的孩子注定一生孤独,这是我的宿命吧!”
“你在说什么呀!”华院长顾不得旁的,慈祥的脸急急切切、好不喜悦地道:“你是有家人的。”
音画一怔。
谁?孤儿院吗?老院长吗?他们是她的家人,却不是她的亲人呵!
华院长兴奋地道:“这么久没有你的消息,我真是急死了,可是偏偏事情就这么刚好,一个星期前有几个人来找你,他们自称是你的姐姐和姐夫,要找你回家团聚的。”
音画呆住了,一瞬间不能思考,“这一定是个玩笑,有人故意跟我开的玩笑吧!”
是乔谨搞的鬼吗?难道他还嫌她不够凄惨?
“不是玩笑,他们留下了名片和联络电话,要你回来的时候千万得跟他们联系。”华院长激动地握着她的手,“知道吗?他们还知道你自小就有枚珊瑚戒指喔!”
音画半晌说不出话来。有可能吗?上苍有可能这么厚待她吗?
在她失去了乔谨,失去了孩子以后,还能让她与家人团圆……
“是真的、是真的!他们都是很有名望及来头的大人物。”华院长紧紧抓着她的手,“总之你先打电话和他们联络再说,一时半刻我也说不清楚!”
音画被动地接下话筒,华院长甚至帮她读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拨着号。
音画的小脸苍白,紧张不已,一颗心蓦然地紧揪了起来。
有可能吗?
当电话接通的那一剥那,音画发现自己几乎不能呼吸。
“喂?请问找哪位?”一个甜蜜俏皮的声音传来。
女子的声音如此亲切自然,音画心底倏然闪过一丝丝温暖。
“喂……”她勉强自己开口,声音沙哑而破碎。
“请问你是哪位呢?我是星琴。”对方先报名。
音画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但她依旧紧张地柔声问,“我是杨音画,请问你们是不是有人找过我?”
“音画?!”话筒那一方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尖叫,随即是开怀大叫,“音画,果然是你……老公,快滚过来,不不不,快打电话给宿棋和海书,说我们找到小妹了!”
女子的声音如此狂喜开心,音画情不自禁被感染了,心情莫名地好转了起来。
小妹?她说自己是他们的小妹……
音画忐忑着,吞了几口口水后继续道:“请问你是?”
“我是星琴,你的大姐!”星琴高兴得几要语无伦次,“嗳,我真是太高兴了,你什么时候来找我们?天哪!真是件天大喜事,于开,去放鞭炮……啥?你不知道什么是鞭炮?你这个假洋鬼子,哪天真该好好修理你一下……啊!对不起,小妹,我可不是说要修理你喔。”
“你叫我小妹?”音画梦幻地与星琴交谈,觉得对方好热情有活力,像是天下没有事情能够令她停止大笑的样子。“你是我姐姐?”
“是的,我们家有四姐妹,星琴、宿棋、海书、音画,你是我们最小的妹妹。”
“可是……可是我是孤儿。”她多希望有这样热情温暖的姐姐啊!可是又怕她们弄错了,让自己空欢喜一场……
“听我说,十几年前我们父母被坏人杀害,家里四个佣人就连夜将我们四姐妹分别带走,以逃避坏人的追杀,可是四个人都没有跟彼此联络,结果全断了讯息。我也是无意中才发现这件往事,然后和你大姐夫共同追查杀害父母的凶手,等到凶手伏诛后,我们立刻派人找寻其他姐妹的下落。”星琴解释着。
音画听呆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的二姐和三姐都找到了,唯一还未找到的就是你。”说着、说着,星琴竟哽咽了,“后来总算查到你被姓杨的佣人带走,然后一路追查……才知道杨姓佣人将你放在孤儿院门口……无论如何,我们终于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