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能知晓,他这二十多年在多方监视下努力压抑着自己装成一个只懂得琴棋书画,不谙武功江湖的天真公子,那会有多累,多难熬。
可片刻后原随云还是提出反驳,道:“那些江湖败类不是没死几个么?”
无花挑眉道:“你确定在山上已经被人识破身份的那群人,出去后还能再过那种受人敬仰的日子?”
原随云这刻竟好像忘了无花与他一般都是看不见的,眨着眼尽量使自己显得很单纯,很善良,柔柔笑道:“估计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无花叹道:“软刀子磨死人,他们本就最重名利,如今活着难道会比死了更好?”
原随云冷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免了他们烧死在山上,自然不会让他们快活的活下去。”
无花好似也知道跟原随云睚眦必报沟通不起来,换了个问题道:“你有几成把握雨能下起来?”
原油若是只在山顶上被洒上了一些好助原随云阻拦楚留香脱身,那么其他地方若是没有这场雨,后世大名鼎鼎的香山还不得被原随云全给烧秃了?
原随云君子般坦白微笑道:“六成。”
无花吸了口冷气,喃喃道:“亏了楚留香是古龙的亲儿子,运气值爆满,否则岂不是要连累我也在山上被烧死了?”
原随云蹙眉解释道:“六成还少么?都超过一半了,我自是能确定你们能活着跑出去才与你说天气的事。还有,香帅的爹,怎么叫古龙了?”
无花笑笑没回答他,转移话题道:“那么捉来程潇雨,拉着他上山是为了让他作证,见见那群江湖人好给朝廷一个对江湖人的坏印象?”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明白,你这不是都猜到了么?还要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无花淡笑道:“没什么,不过来警告你一下,你想要平步青云,周旋京畿,参与皇家争斗我们不管你,楚留香是个江湖人,我也是个江湖人,对朝廷这些无聊事没兴趣,但是,你绝不能再做出对江湖不利的事罢了。”
原随云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若是我做了呢?”
无花抿唇一笑,道:“那么,楚留香前些日子从两位王爷那里偷来的一些特殊东西,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在当今圣上的龙案上了。”
他说着话的时候,还在“特殊东西”上,着意咬了些重音。
原随云这回的反应倒是有些大了,他听罢,甚至立刻就“嚯”的一声站了起来。
他努力的深吸了几口气,慢慢笑道:“七绝,你和香帅太让人吃惊了,我自认为我手底下收拾的还算是干净。”
无花闻言“哦”了一声,微笑道:“这么自信?那么你就可以去试试了。”
原随云站在原地安静的思量了一会儿,转身逼近无花,两手撑在对方正坐着的椅子扶手上,侧头浅笑道:“七绝,你难道真的以为我就不敢做么?我也是可以做些可以让你们吃惊的事的。”
无花神色不变,只微微笑了笑,道:“其实你已经做过很多让我们吃惊的事了。”
原随云轻笑了一声,快速道:“这个你绝对想不到。”
他说着,就一把扣上了无花的后脑,倾身将自己的双唇压上了上去。
无花这时倒是真的怔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原随云已经快撬开他的牙了。
他抬手抵住对方,可此时自己已经被原随云困在怀里了,无花的力量又哪会是原随云的对手?
耳边听着原随云轻轻的低笑声,无花眯了眯眼睛,抬手掐住原随云的下巴,反而将自己的舌尖顶了回去,满意的察觉原随云僵住了动作。
这人,还真当他是个任人欺负的雏不成?
无花以前技术就算再差,可别忘了他平素都是跟哪个花丛浪子厮混在一起,就算学不到十成,六七成也足够对付原随云了。
一向淡然随意的原随云,此时无疑很是吃惊的,被无花抓着都有点后悔自己调戏的举动,可是又不肯认输,于是手上扣着无花的力道更大了。
这两个风华绝世的公子奇怪的斗在一起难舍难分,景色竟是难得的悦目和谐,直到“咣当”的一声巨响,他们才同时推开对方各自侧身喘息不休。
真不知道刚刚到底是谁吃的亏。
踹门当然是楚留香。
姬冰雁冷淡的向里扫了一眼,然后仍旧淡漠的坐小屋外面的石桌边,而丁枫则有些傻愣的着看着里面,一时没能说话。
胡铁花缩在门口抖着身子,眼睛瞪的都如铜铃一般大,张着嘴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最后又看看自己身边浑身都泛着寒气的楚留香,简直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了。
出于野生动物的直觉,他有点怨恨自己要在外面偷看了。
这里可能要开始狂风暴雨了。
原随云喘了口气,转头面向已经被踹开的门口,勾出一抹温和的微笑,看起来斯文又秀气。
“香帅,没想到你还有偷看偷听的嗜好。”
楚留香静了片刻,随后也笑了。
他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温柔,朗润底醇,撩人心弦。
只可惜,平素总是给人无尽暖意的声音,此时怎么听怎么都有点让人发冷打颤。
无花叹了口气,想要尽量撇清自己,道:“这不是我愿意的,原公子的举动实在出人意料。”
他顿了顿,听着楚留香仍旧只是笑并不说话,忍不住再解释道:“泓翾,不争馒头争口气,这种时候怎能让他太得意……唔……”
谁都不知道楚留香怎么就在一眨眼间到了无花身边,速度简直比闪电还快的一手环着对方腰际,另一手牢牢扣住无花后脑,堵住弧线完美的薄唇,就将舌尖灵活的撬开对方的牙关,强迫着与之纠缠,霸道之极的又吸吮又噬咬。
粗暴而肆虐,带着恶狠狠的一种惩罚意味,简直不死不休了。
无花只感觉脑子都开始嗡嗡作响,缺氧的窒息瞬间感拢上心头,轻飘飘的连意识都开始抽离了。
要论肺活量,他们谁都比不过楚留香,更何况现在根本就没有武功的无花?
直到唇上的刺痛感和血腥味将无花思绪拉回,无花才骤然回神,毫不犹豫的抬起腿一脚将楚留香狠踹了出去。
挣脱了桎梏,无花晃了两晃,赶忙支着近旁的木桌撑住身子,喘个不停。
站在一旁的楚留香擦了擦嘴,然后就开始冷冷的盯着原随云不放了。
正在热恋期的雄性动物领域意识极强,断容不得任何人的冒犯侵入。
无疑,现在楚留香的动物性比人性要多多了。
完全可以说他现在没上前一拳打过去,已经是他平素理智大于感情的性格在此刻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原随云也不愧是原随云,处变不惊的本事也锻炼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只见他仍旧微微笑着,显得温和近人,友善无害,慢慢的向后退了一步。
现在他不得不怀疑,传闻中从未杀过一个人,手上干净的绝不像在江湖凶险间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盗帅,如今还能不能忍住不破杀戒。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温和道:“这个,给你们。”说罢就扔过去了。
楚留香连看都没看,仍旧盯着原随云,一挥手就接住了原随云扔来的小包裹。
原随云抿唇微笑道:“香帅何不看看,那是何物?”
楚留香冷冷的看了一眼原随云,随后才落目在手上的东西。
手腕轻抖了下,轻柔白绢上绘了些细线,抖散了开后,露出了其间的两个瓶子。
原随云仍旧友善的微笑作揖,道:“药膏外敷,药丸内服,按着白绢上的行功路线自运内力,便可将眼睛周围的十三枚金针逼出,重获光明。”
楚留香和无花听罢,瞬间“嚯”的一下,有志同一的看(面)向原随云。
原随云轻咳了一声,笑道:“我毕竟已被眼疾困了多年,自然也曾研究过不少法子来治,虽说我自己的病不能行,但于他人眼睛上动些手脚,这还难不住我手下的大夫。”
无花和楚留香都没有说话。
原随云转过了头,避开那太犀利的眼神,微笑道:“我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做事向来都会给自己留条后路的。”
楚留香沉默了片刻,冷声道:“那武功呢?”
原随云轻抬了抬眼皮,又咳了声,道:“这个,我毕竟是收了南宫庄主的好处,银货两讫,蝙蝠岛也是要讲信誉的。”
楚留香死盯着他,眼睛里都能射出刀子了。
原随云又向后退了一步,微笑道:“如此,我可以走了吧?”他说着,就快速转身想要出门。
“等等,我说让你走了么?”
原随云转回头,疑惑的面向无花。
无花微微一笑,淡淡道:“三十五万两。”
原随云怔了怔。
无花道:“那楼子里,泓翾从你那处买下拈花指的钱。”
原随云脸上完美的笑容微僵,道:“你想要回去?”
无花淡笑道:“拈花指本就是我的东西,而花的那钱本就是我老婆好不容易攒下的嫁妆钱,怎能落到你的手里?”
原随云一向傲人的头脑似乎有些暂时性罢工了,呆呆的站在那里。
楚留香转头看向无花,面无表情道:“老婆?嫁妆?”
无花也面向他,冷淡道:“怎么?难道不是?”
楚留香冷笑了下,道:“我怎不知道?我还以为那是聘礼了。”
无花也淡淡的笑了笑,道:“嫁妆还是聘礼?”
“聘礼。”
“嫁妆还是聘礼?”
“聘礼。”
“嫁妆还是聘礼?”
“聘礼。”
“嫁妆还是聘礼?”
“聘礼。”
“嫁妆还是聘礼?”
“聘礼。”
“聘礼还是嫁妆?”'老楚总说后面的,小花就倒了下顺序'
“……”
“……”
“……”
“嗯?”
“……嫁妆。”
得到答案的无花满意的点点头,向着原随云伸出了手掌摊开,微笑道:“把他的嫁妆钱给我。”
原随云嘴角微抽了下。
他很想跟无花说,他又不是楚留香的娘家人,这嫁妆钱让他掏,实在有点不合适吧?
但感觉到楚留香已经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的眼神,原随云也只能无力妥协道:“我现在手头没带这么大面值的银票,过后差人给你送来。”
他说罢,就转身又想走。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了,你急着走什么走?”
原随云深吸了口气,再转回身来,无奈道:“七绝还有何吩咐?”
无花敛下眼睛,双唇抿出一个姣好的弧度。
“内室有琴,我知道你琴技高绝,若是从未听过,这也太过遗憾。”
原随云闻言有一瞬间僵住了身子。
他静静的站了许久,才缓缓道:“琴,与其他事物都是不同的。”
无花微笑着没有说话。
原随云大笑了起来,一挥衣袖便向摸索着向内室走去。
“无花之命,随云焉敢不从!”
无花亦是笑了起来,扯着一张俊脸已经拉得犹如老黄瓜一般长的楚留香也向内室走去。
原随云再出来的时候,早已是日薄西山,晚霞泫然。
此时的胡铁花早就耐不住无聊,拖着姬冰雁跑去寻酒喝,只剩丁枫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外面等人。
原随云推开门出来,俊美的脸上满是疲惫不堪,就连走的步子都有些发虚。
丁枫急忙上前扶住原随云差点要跌倒的身子,问道:“主上,您没事吧?”
原随云苦笑道:“你快别动我的手。”
丁枫闻言松开正握着原随云手掌的手,低头一看,却见那上面满是红痕血丝,十指都在轻轻打着颤。
丁枫惊呼了一声,道:“怎的伤这么重?难道这一天都是您一人在抚琴,不是与七绝分着来么?”
原随云无奈的笑了笑,喃喃道:“从妓院里的艳曲到上古名谱,他们是逼着我从头到尾弹了个遍,这哪里还是赏琴邀知音,分明是拿我当成个街头卖艺的了。”
他顿了顿,又苦笑道:“而且还是我倒贴钱给他们。”
丁枫将他扶上马去,道:“您做的事,香帅和七绝这么报复也算是轻的,咱们现下去哪里?”
原随云自己控不住马缰,所幸就将其给了丁枫,冷笑道:“凭什么就得我受欺负了?我是能让人欺负的?”
他话音刚落,刚刚呆着的那个屋舍中就慢慢传出了绚丽琴曲。
弦音激荡而出,撩音直上九天,交错掠拨,慢抚轻捻。
奔放中带着豪迈,率性中夹杂自然。
万水千山纵横其间,风急雨翻变换不停。
豪气吞吐风雷,饮下霜杯雪盏。江湖豪情中细数恩怨情愁,侠骨中柔情尽显,端得一路自在潇洒。
原随云这时早已示意丁枫停住马,微阖着双眼,唇边带笑的沉浸在这无上极致的妙韵之中。
直至曲音消散于无许久,他才让丁枫控马前行。
丁枫忍不住问道:“那咱们现下去哪?”
原随云唇角又划出一抹好看的微笑,嘿嘿道:“走,咱们回去欺负野猫去,我要把今天受的气都撒他身上!”
丁枫抽了抽嘴角,劝戒道:“主上,王爷昨天已经拆了一个书房了。”
原随云毫不在意的挥了挥衣袖,笑道:“怕什么?那修房子的钱又不是我掏。他怎么说也是皇子皇孙,还能在意这点银子?”
高山流水闲问情
双石客栈,天字二号房。
四方长木桌上放着四样小菜,一盅汤,一壶清酒。
“麻条山药、清焖茭白、脆炸瓜段、田螺焖鸡、银耳百合汤。”
楚留香将手中的碗筷放到无花手里后,用筷子敲了敲桌上小菜的盘沿说明其所在位置,然后就拿过一旁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
无花静坐了片刻,随后就叹了口气,将筷子扣在空碗上。
“泓翾。”
楚留香闻声“嗯”了一声,继续自斟自饮。
无花道:“饭还是先别吃了。”
楚留香淡淡道:“为何不吃?这菜难道不合胃口?还是你也开始挑食了?”
无花道:“你不是也没吃么?”
楚留香狡辩道:“谁说我不吃了,我只是还没有开始吃而已。”
无花探手摸到楚留香的手,将其手里握着的酒壶扣住,认真道:“我想我们必须得谈谈。”
楚留香看了看自己手背上无花的手指,又扫了另一只手里的酒杯,道:“谈什么?”
无花有些无奈,道:“你我认识也不少日子了,我自认还是很了解你的。”
楚留香顿了顿,道:“是么?”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莫名的清淡,说不上是反驳无花的话,还是在肯定无花的话。
无花侧头面向楚留香,微笑道:“为了保持一个清醒冷静的头脑,你向来是不会在白天喝酒的。而你白天喝酒的时候一般只有两种情况,若不是遇到了十分高兴的事,就是你的心情很不好。”
他又轻叹了口气,道:“你现在怎么看,也不像是第一种情况。”
楚留香看了无花一眼没有说话,放下酒杯酒壶,挣开无花握着自己的手,站起身就走到里面的床边,仰面躺在上面。
无花静了下,随即也站起身,摸索着走到床边,弯腰探到楚留香的肩上,随即便坐在他的旁边。
楚留香也没有躲开,只是将眼睛闭上了。
无花微笑道:“我可不可以认为,你这是在生我的气?”
楚留香冷哼了一声,还是没有说话。
无花向着他微俯下身,一手摸到楚留香随意搭在身侧的手十指相扣,笑道:“让我想想,你是从什么时候对着我就开始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楚留香手上微微张合了一下,这次倒是没有再睁开,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