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无碍,李大夫就先退下吧。”那大夫如蒙大赦,立刻匆匆退了出去。
“你也出去出去,我要休息!”唐为谦转过头去,背对着唐俪辞。
“是。”唐俪辞面对唐为谦一贯安眉顺眼,从不反驳,起身往门外去,走到门前微微一顿,“义父胸口伤势未愈,切勿莽动。”
唐为谦只作未闻。
“还有,今日我会见妘妃一面。”唐俪辞柔声道,右手拂后,负袖走了出去。
唐为谦转过头来,老眉深深皱起,似乎本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来。
阿谁抱着凤凤在街上走着,国丈府离此尚远,她走出去百余步,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国丈府的方向行了一礼,折返回杏阳书坊。
一个时辰之后。
一辆马车缓缓自东街而来,华丽的雕花和修饰,悬挂着碧水般的帘幕,马车摇晃,那帘幕如水动涟漪颤动,华美无限。马车慢慢停在杏阳书坊门前,一人撩帘而下,白衣如雪,崭新的云鞋,腰间轻垂羊脂白玉,容颜在衣着的映衬之下更是秀丽绝伦。来人一步一徐,衣袂拂然,正是唐俪辞。
阿谁抱着凤凤站在门前,眼见唐俪辞缓步而来,她鞠身行礼,本该说些什么,却是默然。唐俪辞面含微笑,他似乎看来和之前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许久不见了,阿谁姑娘别来无恙?”
“劳烦公子操心,我过得很好。”她微笑回答。唐俪辞走上前来,轻轻抚了抚凤凤的头,她伸手将凤凤递给他,他顺势抱了起来。凤凤眉开眼笑,揪着唐俪辞的银发,突地张开嘴巴“啊啊”地叫了两声,两手扑进唐俪辞怀里,一口咬住他的衣襟,含含糊糊地道:“妞……妞妞……”唐俪辞一怔,阿谁也是一怔,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刚刚在学说话,我教他叫娘,他怎么也学不会,刚才……刚才他可能是想喊一声娘……”唐俪辞将凤凤举了起来,递回阿谁怀里:“我只是路过,许久不见,来看看姑娘过得如何。”阿谁抱回凤凤:“唐公子要去何处?”
“我要入宫,稍微绕了点路。”他微微一笑,拍了拍凤凤的头,“姑娘渴求平淡,我就不再打扰,告辞了。”他说得平淡而客套,仿佛在好云山那夜的决裂从未发生过,语言和眼神仍是那样温柔而关切,依然风度翩翩。
“唐公子请便。”她并不留人,看着唐俪辞登上马车离去,汴京和这里是两个方向,他是特地前来看望她她自然明白,但特地来看她又如何呢?他所要的她不愿给,她所求的和他全然不同。
他为什么突然从好云山回来了?是特地要入宫的吗?如果是特地回来,那就是为了见宫中的谁一面……她望着唐俪辞离去的方向,神思稍稍有些缥缈。怀里的凤凤咿呀了几声,她低下头来,只见凤凤揪着她的衣服,小小声地趴在她怀里呜咽,偷偷地哭,眼泪糊了一脸。她吃了一惊,连忙擦掉他的眼泪,柔声问道:“怎么了?肚子饿了?”凤凤拉着她的衣袖,小小的手指指着唐俪辞离去的方向,放声大哭:“妞妞……妞妞……哇哇啊啊啊……妞妞……”她心下恻然,抱紧了凤凤,他想念唐俪辞,可是唐俪辞……终究不可能永远是凤凤的“妞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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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云深不知(9)
唐俪辞登车离去,骏马奔驰,往汴京而去。其实杏阳书坊距离国丈府或者距离汴京都远,但唐俪辞自然不在乎这些,车行数个时辰之后,天色已昏,他入西华门上垂拱殿给太宗请安,求见妘妃。
太宗听闻唐俪辞求见妘妃,心下惊疑诧异兼而有之,唐俪辞那“狐妖”的传闻甚嚣尘上,他也有所耳闻,对这位干国舅他本就忌惮,平日更是能不见则不见,此时他突然求见妘妃,不知有何居心?沉吟半晌,太宗缓缓答道:“妘妃近日染病,不便见客,国舅还是请回吧,过些日子等妘妃好些,自然相邀。”唐俪辞微微一笑:“臣便是听闻妘妃染病,病势甚沉,特地前来一看究竟。臣素有玄奇之术,或许太医不能治之病,臣便能治。”太宗心里本就忌惮,闻言更是骇然,心忖这……这东西看来不能当面得罪,万一他当真是妖狐精怪,日后另请高明悄悄除去即是,此时断不能惹恼了他,先答应为是,若是他当真救了妘妃,也是一桩好事:“既然国舅另有治病之法,朕当为妘妃求之。王继恩,通报慈元殿说国舅求见。”大太监王继恩领命而去,唐俪辞目注太宗,仍是秀雅微笑:“皇上近来为民缉捕盗贼、犒赏亡军家眷、开粮赈灾,又为两京囚人减刑一等,甚得民心,臣一路听闻,深为吾皇喜之。”太宗近来的确颇为此事自诩,不禁微露笑容:“百姓果真是如此说?”唐俪辞自袖中取出一物,缓缓放在桌上。太宗目注那物,“这是?”唐俪辞道,“这是今年秋天田地里收的萝卜。”太宗面露喜色:“这可是……”唐俪辞浅笑:“皇上所料不差,这就是七月飞来石落下之处,被落石激起的江水淹没的那数百里农田所新出的萝卜。”七月有飞来石落于阶州福津,龙帝峡江水逆流,毁坏田地数百里,而唐俪辞正是带回了一把新生的萝卜。太宗龙心大悦,七月飞来石一事,他本暗自以为是天罚,但看这萝卜生长如此迅速,也许飞来石一事不是天罚,而是瑞兆。正在两人相视而笑的时候,王继恩恭敬回报,妘妃在慈元殿垂帘等候国舅。唐俪辞向太宗告辞而去,步伐端正,仪态庄然。
这个人……当真是狐狸所变?太宗看着他徐行而去的步伐,再看着桌上那一把萝卜,心下倒是减了几分反感。
慈元殿外雕以琴棋书画为主,各配牡丹,窗上刻画蝠纹和鱼纹,蝙蝠垂首衔币,鱼纹则做鲤鱼跃龙门之形,寓意富贵有余。唐俪辞迈入殿中,殿内帘幕深垂,透着一股幽幽的芳香,不知是何草所成,两个粉衣小婢站在一旁,给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听闻妘妃娘娘近来有恙,臣特来看望。”唐俪辞柔声道,“不知病况如何?”帘幕之后传来轻柔动听的声音,语气幽然:“也不就是那样,还能如何……春桃夏荷,退下吧,我要和国舅爷说说家常。”两位粉衣小婢应是退下,带上了殿门。唐俪辞站在殿中,背脊挺直,并不走近帘幕,也不跪拜,面含微笑。
帘幕后的女子似乎坐了起来,翠绿的帘幕如水般波动:“你我也许久不见了……你会来看我,说实话我很意外。”妘妃幽幽地道,“说吧,是为了什么你来看我,咳咳……想打听什么,还是想要什么……咳咳咳……”她倚在床榻上咳嗽,咳声无力,煞是萧索无依,“无所求你不会来……”唐俪辞柔声道:“妘儿,在你心中我终究是这样无情的人吗?”
“是。”妘妃的语音低弱,语气却是斩钉截铁,随即轻轻一笑,“咳咳……但我……但我总也舍不下你,不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说吧,想要什么?”唐俪辞微微一笑:“我要帝冕上的绿魅珠。”妘妃似乎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绿魅、绿魅……当真是千人求万人捧的宝物,哈哈哈……”她低声道,“你可知你已不是第一个和我说绿魅的人?哈哈,我这病……其实并不是病……”翠绿色的帘幕轻轻地撩开,帘幕之后的女子婉约清绝,肌肤如雪,娇柔若风吹芙蕖,只是脸色苍白,唇色发黑,“有人给我下了毒药,逼迫我在一个月之内为他取得‘绿魅’之珠,下在我身上的毒药只有‘绿魅’能解,他料定我不敢不听话。”
二十五 云深不知(10)
唐俪辞眼波流转,浅浅地笑:“是谁?”妘妃幽幽地道:“带话的是戚侍卫的小侄子,幕后之人自然不会是他,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但听说要取‘绿魅’的人,是为了解热毒,绿魅不是能解百毒之物,我遣人私下打听,对症之毒不过几种,一种是黄明竹、一种是艳葩、一种是孤枝若雪。三种都是奇毒,除了绿魅,无药可救。”唐俪辞柔声道:“你一贯很聪明。”妘妃凄然而笑:“聪明……我若再聪明十倍,你会怜惜我吗?”唐俪辞眼睫微扬,淡淡地道:“不会。”妘妃别过头去:“那你何必赞我?”长长吸了口气,她接下去道,“我身上中的是艳葩之毒,我猜求药之人也许中的也是艳葩。”唐俪辞眼眸微动:“他如果够谨慎,只怕中的不是艳葩之毒。我要绿魅,是为了解黄明竹之毒。”妘妃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你没有中毒,那是为谁求药?”唐俪辞道:“几个朋友。”妘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颗绿魅,救不了几个人……”唐俪辞没有回答,她停了一会儿,慢慢地问,“你……要我为你的朋友……去死吗?”唐俪辞脸色不变,仍旧没有回答。
一颗眼泪自她脸上滑落,她缓缓放下了翠绿色的帘幕,将自己留在垂帘之后:“我明白了……三日之后,翠柳小荷熏香炉内,绿魅之珠,凭君……自取。”她是唐为谦的女儿,当年唐为谦从井中救起唐俪辞,是她在床头悉心照料,而后倾心恋慕上这位风姿潇洒,全才全能的义兄……然而唐俪辞独行自立,并不为她的柔情所动。之后她入宫为妃,这段心事已全然不堪,但唐俪辞他……也从未对她之不幸流露过任何同情……
少时读过多少书本,戏看传奇,多说郎君薄情,当真……是好薄情的郎君啊……
“妘儿,我给皇上说我能治你的病。”帘幕之外,唐俪辞却不如她的想象转身离去,传入耳中的语调依旧温柔,甚至依然轻轻含笑,仿佛她之心碎肠断全然不曾存在,“若是治不好,就是欺君之罪。”妘妃微微一震:“你……”
“我不会医术,但不会撇下妘儿。”唐俪辞柔声道,脚步声细缓,他向床边走来,一只手穿过垂帘,白皙柔软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妘妃的头发,“明白吗?”妘妃全身僵硬:“我不明白……”唐俪辞仍是柔声:“我会救你。”妘妃缓缓地问,语音有纤微的颤:“你要救我……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唐俪辞只是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别怕。”妘妃一把抓住他的手,颤声道:“俪辞,我在你心里……我在你心里可有一丝半点的地位?平日里……平日里除了我爹,你可也有时会想起我?刮风的时候,下雨的时候,皇上生气的时候,你……你可曾想起过我?”手中紧握的手指轻轻地抽了回去,帘外的声音很好听:“当然。”妘妃纤秀的唇角微微抽搐了几下:“你骗我。”唐俪辞并不否认,柔声道:“我明日会再来,为你带来解毒之药。”妘妃默然无言,唐俪辞的脚步轻缓地离去,片刻之后,脚步声再度响起,却是两名粉衣小婢轻轻返回,两边撩起垂帘,细心以帘勾勾起,轻声问道:“娘娘,可要喝茶吗?”妘妃振作精神,露出欢容:“和国舅闲聊家常,精神却是好多了,叫御膳房进一盘新果来。”粉衣小婢鞠身应是,一人轻轻退了出去。
唐俪辞离开慈元殿,缓衣轻带,步态安然。太宗帝冕上的珍珠是太祖所传,就算是得宠的妘妃,想要从中作手调换,也非易事,关键在于为太宗更衣的大太监王继恩。要他出手盗珠或者抢珠并不困难,困难的是皇宫大内之中高手众多,一旦落下痕迹,国丈府难逃大劫;而转嫁他人出手盗珠本是上策,却有人先下手为强,逼迫妘妃下手盗珠……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吗?目的究竟真是绿魅,或是国丈府?又或者是……梅花易数、狂兰无行,甚至……傅主梅?他见过了妘妃,消息必定会传出去,妘妃既然说出三日盗珠的期限,想必盗珠之计早就想好,而绿魅将经由妘妃落入自己手里也必在他人意料之中,三日后翠柳小荷之中会有一场苦战。但即使是妘妃盗珠之计成功,即使是自己顺利得到绿魅,国丈府也难免遭逢一场大难,能盗绿魅之人有几人,皇上心里清楚得很……不论成败,唐府都会是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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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云深不知(11)
如何变局?他眼眸微动,眼神含笑。
一人自庭院的转角转了过来,眼见唐俪辞,欣然叫了一声:“俪辞。”唐俪辞抬起头来,迎面走来的是步军司杨桂华:“杨兄别来无恙。”杨桂华和唐俪辞交情不算太深,但却是彼此神交已久了,难得见到唐俪辞在宫中出现,顿时迎了上来:“俪辞何时回来的?听说你徜徉山水,将天下走了个大半,不知感想如何?”唐俪辞微笑道:“杨兄何尝不是足迹遍天下?这话说得客套了,行色匆匆,这次又是从哪里回来了?”杨桂华坦然道:“进来京畿不太平,许多身份不明的人物在两京之间走动,职责所在,不得不查,只是目前来说没有太大线索,还难以判断究竟是针对谁而来。”唐俪辞眉头扬起,笑得甚是清朗:“不是针对皇上而来,步军司便不管了吗?”杨桂华哈哈一笑:“但凡京畿之内敢闹事者,杨某责无旁贷,只是不知俪辞有否此类相关的线索?”唐俪辞笑道:“若我有,知无不言。”杨桂华道:“承蒙贵言了。”他一抱拳,匆匆而去。
唐俪辞拂袖前行,唇边浅笑犹在,杨桂华嘛……其实是一个好人,忠于职守,聪明而不油滑,就是胆子小了点,从来不敢说真心话。近来京畿左近诸多武林中人走动,目的——是为绿魅吗?或是为了唐俪辞?又或者……真是为了皇上?如今宋辽战事方平,杨太尉尸骨未寒,有谁要对皇上不利?国仇?家恨?
又是一人迎面而来,本是前往垂拱殿,眼见了他突地停住,转过身来。唐俪辞微微一笑,停住的这人大袖金带,正是当朝太保兼侍中赵普。赵普转身之后,大步向他走了过来:“唐国舅许久不见了。”唐俪辞颔首,他虽然贵为妘妃义兄,但并无头衔官位,赵普位列三公,却是唐俪辞站着不动,赵普向他走来,面上微露激动之色,“唐国舅……恕本公冒昧,不知你……从何得知他的消息?他……他现在好吗?”唐俪辞眸色流转,神态淡然:“实话说,他现在不算太好。”赵普露出些微的苦笑:“是如何的不好?”唐俪辞唇角微勾,探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缓缓递到赵普面前。赵普见那是一团纸张的残片,接过打开,却是一块破碎的扇面,其上金粉依然熠熠生辉,而扇面断痕笔直,扇骨正是为剑所断。持扇在手,赵普全身大震,热泪几乎夺眶而出,颤声道:“他……他现在身在何处?”唐俪辞的神色依旧淡淡的,语言却很温柔:“若有恰当的时机,也许会让你们见上一面。”赵普深吸一口气,勉强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你想要什么?”唐俪辞缓缓地道:“皇上若是要找国丈府生事,我希望赵丞相能够多担待点,我义父对皇上忠心,绝不敢做欺君犯上之事,那是毋庸置疑的。”赵普心中一凛,知他话中有话,唐俪辞浅浅一笑,看了他一眼,“至于其他……那也没有什么……”赵普胸口起伏,心中千头万绪,突地厉声问道:“他……我儿可是落入你的手中?”唐俪辞头也不回,衣袖垂下,拂花而去,步履徐徐:“他……从来不会落入任何人手中,不是吗?包括你……”
赵普呆在当场,看着唐俪辞离去的背影,心中惊怒忧喜交集,竟不知如何是好,怒的是唐俪辞言语温柔,实为要挟;喜的是三年多来,终于得到小儿的点滴消息,低头看着手中碎裂的扇面,老泪潸然而下,举袖而拭,悲喜不胜。
唐俪辞出了皇宫,回首看漫天紫霞,星月隐隐,突地微微叹了口气,亲情……父子……他登上马车,让车夫策马奔向洛阳,杏阳书坊。
杏阳书坊内,阿谁刚刚喂饱了凤凤,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