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惨叫之声不绝,余负人急于救人,怒道,“你再不住手,死的都是火云寨无辜的兄弟,池云他身中奇毒,神志不清,快住手合力将他拦住!”轩辕龙阴森森地道:“等我杀了你便去!”余负人气怒交加:“你这人冥顽不灵荒唐糊涂……”在两人怒吼动手之际,只听殷东川“啊——”的一声长声惨呼,轩辕龙蓦然转身,只见池云一只血淋淋的手掌正自从殷东川的胸前拔出,他竟一拳击穿了殷东川的心!余负人目瞪口呆,轩辕龙脸色惨白,刹那之间火云寨众人、中原剑会弟子如死般寂静,众人呆若木鸡地看着池云,一时之间,竟是不敢相信会目睹如此惨状。
“寨……”殷东川方才一刀不敢当真砍到池云身上,池云却趁他犹豫之机一拳击穿了他胸口。殷东川张口结舌,胸前鲜血喷了池云满头满脸,池云狞笑地看着他,仿佛看他如此惨状他很是开心,殷东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神情似哭似笑,低声道:“寨主……”一言未毕,气绝而死,却是双目圆瞪,目中突然落下两行泪来,死不瞑目。
“老殷……”轩辕龙全身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余负人却是紧紧握住青珞,心头苦涩,池云啊池云,你半生豪义英雄肝胆,就全然葬送于此了吗?苍天啊!是谁之过?谁之过?
“住手!”万籁俱静之时,有人平静地喝了一声。
池云蓦然抬头,手一推,“砰”的一声殷东川颓然倒地。他连看也不看一眼,目光定定地看着迟来的人,那人灰衣银发,就站在尸首堆外。
唐俪辞!余负人心中狂喜,他终于来了,随即一阵悲凉,他来迟一步,大错铸成,已无可挽回。池云听入这一声住手,仰天怪笑,众人皆嗅到一股浓烈刺鼻的怪异甜香,余负人捂鼻变色:“蛊蛛之毒!”蛊蛛之毒竟然能在池云体内潜藏得如此根深蒂固,而如今发散出来,若是众人一起中毒,岂非要在这里自相残杀致死?轩辕龙骇然失色:“怎会如此?”余负人淡淡地道:“蛊蛛之毒,本来池云身上的毒性已被压制下来,如果不曾受到刺激,也许……也许结果远远不是如此……”他刻意压抑着淡漠的语气,轩辕龙身子一晃,只觉天旋地转,难道是火云寨害了池云?他满腔忠义,难道竟是害得池云神志失常,害金秋府重伤、殷东川惨死的祸首?热血冲动,他拔剑就待往颈上刎去,余负人一把抓住他的手:“镇定!别让他再受到刺激,池云……池云他说不定还有药救。”轩辕龙惨烈而笑,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有药可救?怎会有药可救?只觉自己也要跟着池云一同疯了。
二十二 龙战于野(2)
山风掠起,将池云身上散发的浓烈异味吹散,他乱发披拂,一双豹似的利眼凶恶至极地瞪着唐俪辞,唐俪辞衣袍在风中飘浮,眼神很平静。
“你——”池云手中血淋淋银刀笔直举起,雪亮的刀尖对着唐俪辞,“你——”
唐俪辞负袖侧身,池云右手刀纹丝不动:“你——”
谁也不知,池云究竟要说“你什么”,余负人只见池云的衣袖越飘越盛,手中刀渐渐离手,凌空而起,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犹如狂风中单薄的白蝶,缓缓往唐俪辞胸前飘去。刀势之奇诡,是余负人前所未见。轩辕龙自是知晓这是池云号为“红莲便为业孽开,渡生渡命渡阴魂”的“渡阴魂”,是“渡字十八斩”中最变幻莫测的一招,这一招之下,被剖为四块的奸邪恶盗不知有多少,但……
但池云已经疯了,他面对的人,是唐俪辞。
微风自唐俪辞身后吹来,掠起银丝千万,余负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唐俪辞,突然发现他衣袖染血,心中一惊:难道他受了伤?众人屏息看着两人对峙,唐俪辞神色平静,池云那柄御风而行的银刀在风势中愈显狂躁,翩跹不定之中,缓缓靠近了唐俪辞的胸口。众人屏息静气,乍然白光骤现,众人皆觉双目一阵刺痛,不得不闭上眼睛,只听耳边一阵如狂风鬼啸般的刀鸣,那银刀撕空之声竟能凄厉如小儿啼哭一般,随即一声闷响,“当”的一声,众人尚未睁眼,已知刀断!
睁开眼来,果然见池云一环渡月断为两截,掉在一旁,而唐俪辞究竟是如何破解这奇诡莫测的一刀?却是无人知晓。轩辕龙倒抽一口冷气,但见池云探手腰间,第二柄一环渡月握在手中,满眼都是桀骜的神色,甚至在眼底深处有一抹欣喜若狂的笑,这是池云吗?这是一尊不知从何处误入人间的厉鬼,杀人之鬼……
“你——”池云再次低低地嘶吼了一声,第二刀握在手中,刀式如流云飞瀑,竟是出奇地潇洒自若,刀花挽起如飞瀑霓虹。刀出、点点凉意沁肤而来,竟如微风细雨拂面,一刀砍出了水之霓裳,春意婆娑!余负人微微变色,这一刀刀上的意蕴,已远远超出了池云平时的修为,唐俪辞让他再次服下猩鬼九心丸,增强了他的功力,狂乱的心智,突破了他的刀之界限!这时的池云如脱缰的野马,非常可怕。
刀来,其势浩然如融雪之潮,唐俪辞探手入怀,握住了一样东西,一挥手但见横影重重,却是那支铜笛。众人眼见他出手铜笛,都是心中一喜——唐俪辞有音杀绝学,纵然池云刀式出神入化,也绝难抵挡音杀之催,看来池云有救了。
但是为什么,唐俪辞的眼色仍是如此深沉复杂,流转着千百种情绪和意蕴,却是始终没有笑意?铜笛出手,却并未吹奏,但听“当”的一声脆响,铜笛和一环渡月冲撞招架,平淡无奇的铜笛一挥,却能架住那势若融雪奔洪的一刀。池云眼神狂怒,“啊——”的一声号叫,银刀上运劲澎湃,直往唐俪辞手中铜笛逼去,他此时内力无穷无尽,根本不会考虑是否会力竭倒地。“噗”的一声,唐俪辞一张口,一口鲜血如雾喷出,喷了池云满头满脸,铜笛倒抽,池云刀势不缓,扑的一刀砍在唐俪辞肩上,顿时血如泉涌,然而唐俪辞铜笛倒抽,轻飘飘转了个圈,借铜笛二尺之长,笔直往池云咽喉点去。
一刀之伤不过是外伤,绝不致命,而这铜笛一点即使只用上三层功力,那也是致命之处!众人尚未来得及骇然唐俪辞竟然会在池云刀下吐血,已骇然他这出手一点毫不留情,尽管出手并不凌厉,却半点也不迟疑。
那种不迟疑,就像他从来不曾识得池云、也从来不曾尽心竭力救他一样。
就像刀切白菜,丝毫……不见心动神移。
就像他的血冷得像冰。
就像一盘棋局,输赢胜负之外,没有更多值得在乎的东西。
“噗”的一声,铜笛穿体而过,细碎的血抛洒如蓬,溅上唐俪辞的脸颊,随之“啪”的一声,仍是兵刃砍入人体之声,唐俪辞睁着一双平静得令人心寒的眼睛,看着挡在池云身前的轩辕龙。轩辕龙左肩被唐俪辞的铜笛穿了一个血洞,那个洞本来应该开在池云咽喉上,是轩辕龙突然闯出,替池云挡下一击。他的身后,是另一个穿透心脏的血洞……伤人者,是一环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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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龙战于野(3)
“且……慢……”轩辕龙受了这身前身后两处重创,脸上的神情似极痛苦、又似极难以置信,“你……你本说是要救他……的……”一句话未说完,身后一环渡月倏然拔出,鲜血骤然狂喷,轩辕龙扑向唐俪辞,气绝而逝!
唐俪辞静静站着,就让轩辕龙的尸身扑倒在他胸前,那热血瞬间染红了他整件衣袍,是的,他本该竭尽全力去救池云的,为什么刚才出手毫不容情?为什么他要杀池云?也许片刻之前众人都不能理解,但看着轩辕龙身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人人都已彻底明白——
池云,无药可救了。
他非死不可!
不杀池云,只有更多人被他所杀,只有杀了他,才是对池云的救赎。
余负人全身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今生所遇所见,没有一时一刻如眼前这般残忍,但看身边诸人,不论是火云寨兄弟或是中原剑会弟子都是面无人色,目中流露出极度的惊恐骇然。
灼热的鲜血同样溅上池云的脸颊,他紧紧握着那柄染着轩辕龙鲜血的一环渡月,看着肩扛轩辕龙的唐俪辞,唐俪辞扶住轩辕龙,眼神平静,缓缓将轩辕龙转了过来,放在地上。池云持刀在手,骤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狂笑之中,轩辕龙的鲜血自他脸颊上滴落,池云横袖一抹,就在横袖刹那,一环渡月奔雷而出,却是绕过唐俪辞,直扑向唐俪辞背后的余负人。唐俪辞翻手横笛,那铜笛在指间乍若惊鸿般的一掠而过,“当”的一声震响,这次人人亲眼所见,银光缭绕,那一环渡月遇袭倒飞盘旋,寒光绕笛而上,堪堪要将唐俪辞的右臂削去一层,人人脸色大变。却在那寒光一绕之间,唐俪辞一声清喝,左手突出招架,那一横之势奇诡莫辨,完若左手横空而过之时在空中分为三势,而三势又各做不同的动作,再化三势,刹那数十只白生生的手掌各做掌势,或擒或截或扣,掌影如花一绽即收,收势之时,一环渡月已赫然握在唐俪辞左手,点血未沾,泠泠闪光。
“猎昙……”余负人面无人色,嘴唇发青,目不转睛地看着唐俪辞那只左手,方才那一招,若江湖有杀人之榜,榜上必定赫赫有名!那便是白南珠用以杀千卉坊数十口的绝式,出自《伽菩提蓝番往生谱》,白南珠究竟用这一招杀了多少人,只怕难以计数,而白南珠少林寺一战之后此招再现江湖,给人的震撼依然是难以言喻。
“啊——啊——”池云的狂笑受此招所激,倏然之间变成了野兽般的咆哮,最后一柄一环渡月上手,横臂画圆,刀光闪耀日之精芒,轮转如烈阳照镜,随之“铮”的一声微响,那轮转的刀锋乍然碎去,千百片碎裂的银刀,闪耀着灿烂夺目的光彩,如一泓日光对唐俪辞喷涌而来!众人情不自禁“啊”的一声低呼,一刀之碎,竟能至如此,池云刀上功力真可见已至神乎其神的地步。唐俪辞左手握刀,眼帘微合,“猎昙”再度掠空而过,迎向池云,两人身法都是迅捷矫健至极,众人眼前一花,两人已错身而过。
“啪”的一声,一捧鲜血飞洒,落地横溅三尺。
唐俪辞静静地站着,衣袂御风,背影卓然,唯有左手刀上鲜血点点顺刃而下,滴落尘土,一点……两点……三点……
池云在他身后七步之遥,一样站得很直,过了好一会儿,他回过身来看了唐俪辞一眼,嘴唇嚅动:“哈哈哈哈……”他干涩地持续狂笑,身子摇晃,突然仰天栽倒。栽倒之后,他仍向唐俪辞的方向扭动着身子,右手抬起五指张开,随即微微一顿,伏地而亡,死的时候双目圆瞪,一样不肯合上眼睛。
血缓缓地从池云的天灵盖涌出,而方才错身一瞬,唐俪辞究竟是如何用银刀和铜笛击碎池云的天灵盖,却是无人看清。
看清的永远都是结果,一生一死,如此而已。
过了好一会儿,唐俪辞转过身来,银刀上仍在滴血,不过那血……并不来自池云。
问剑亭内外寒意浓重,幸存的人呆呆地看着满地尸首,看着死不瞑目的池云,只觉心血沸腾,阵阵悲凉、阵阵窒闷、阵阵心酸凄凉涌上心头,不知何时,热泪已夺眶而出。
二十二 龙战于野(4)
唐俪辞横抱起池云的尸身,在问剑亭前回头望去,凄迷森寒的迷雾之中,遥遥廊桥楼阁之间,有人桃衣如画,衣不染尘,依稀是正对他嫣然而笑,笑意盎然。
“天上云”池云的死讯短短数日之间已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各种传说纷至沓来,但毕竟目击者众多,火云寨残部折返梅花山途中不住传播消息,人人已知是池云中人暗算,身中蛊蛛之毒,残杀自家兄弟盟友,而后被唐俪辞所杀。
虽然说池云之死并非唐俪辞的过失,但亲手杀友的行径依然让人背后议论不已,只觉这位公子爷心狠手辣,对跟随自己多年的好友也能下此辣手,未免太过可怕。
然而传言不过是传言,寻常百姓人家,甚少接触江湖人物,江湖上传得再惊悚沸腾的话题距离耕织渔牧的生活仍很遥远。
洛阳杏阳书坊。
阿谁正在整理书坊中的存书,坐在一旁的凤凤双眼乌溜溜地东张西望,见人就笑。被阿谁带回洛阳几日,悉心照料,本就白白胖胖的小婴孩越发胖了起来,左颊隐隐约约有个小小的梨窝儿,非常浅,也非常小。阿谁将书本清理干净放回书架,对凤凤望了一眼,情不自禁脸上便泛起微笑,做母亲的心情让她整个人焕然一新,回到洛阳未过几日便觉得江湖诸事离她已经很远,或许一生都不会再见,也许母子二人真的可以安然度过一生。
但有件事让她心中存疑,她和郝文侯两人都没有酒窝,凤凤为什么……难道只是单纯的太胖了?或者是郝文侯的父母有?又或者只是很罕见的偶然?微些的疑惑往往一闪而过,凤凤开始会爬了,她往往只全神关注他有没有从椅子上或者床上跌下来,虽然凤凤从来没有跌过。
“阿谁,刘大爷病了,听说今天酒楼里要来贵客,耽误不得,你帮刘大妈把这箩筐白玉蘑菇送去,晚了就赶不上时间,掌柜的要骂的。”隔壁刘大妈来敲门,她今年六十有七,身子还算不错,只是带着两个三岁的孙儿,不便出门。她本有个儿子,前些年醉酒之后糊里糊涂跌下石桥摔死了,留下孤儿寡母,现在整个家都是靠刘大爷上山挖点蘑菇撑着。刘大爷寻蘑菇却很有一套,这世上少见的白玉蘑菇便只有他一人寻得到,洛阳著名的银角子酒楼每日都要刘大爷给它送些去。
“好,那凤凤大妈帮我看着点,我马上回来。”阿谁闻声回头微笑,她和刘大妈家里关系很好,自从被郝文侯掳走,刘大妈只当她再不可能回来,前些日子阿谁抱着凤凤回到杏阳书坊,她差点还当见了鬼,而后竟是抱着她流了眼泪,让阿谁甚是感动。如今听说刘大爷病了,她将凤凤抱给刘大妈照顾,自己背了蘑菇筐子便出门往银角子酒楼走去。
银角子酒楼是洛阳最大的酒楼,平常人来人往,今日却是有些意外的冷清。她抬头看了那金字招牌一眼,莫约今天又有达官贵人到酒楼里做客,买空了宴席。背着蘑菇自后门转了进去,她把白玉蘑菇放在刘大爷常放的地方,签了张单子就待离去,突地院子里转出一个人来,几乎和她撞了个对头。
阿谁微微一闪,退了一步,抬头一看,几乎是吃了一惊。
那是个黑发凌乱,生着一双大眼睛的年轻人,一袭白衣,白衣上沾满了蒜泥葱末,手里还抱着一捆青菜。她行了一礼,静静让过一边,等着这年轻人过去。那年轻人点了点头,自她面前奔了过去,匆匆进了厨房。阿谁回过身来,望着厨房的大门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这人……这人就是……自她十五岁起,私心倾慕的人。
四五年了,这人的面容一点没变,衣着举止也一点没变,仍是这般少说话,仍是这般莽撞,看着……就会觉得有些好笑。她举步往外走去,如果她不是天生内媚秀骨,如果她不曾被郝文侯掳为家妓、不曾被柳眼带走做婢女,如果她还是纯洁如玉的盈盈少女,或者她会想办法和他说句话,而如今……她只想早早转身离开。
世事多变,再见少年时的梦想,只会让人分外觉得不堪。
二十二 龙战于野(5)
“你……”身后传来一声陌生却很好听的男声,那声音和唐俪辞全然不同,也和柳眼全然不同,唐俪辞的声音温雅从容,字正腔圆;柳眼的声音冷冽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