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劫眉之三故山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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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劫眉之三故山旧居-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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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性,阴郁压抑;而这人的声音别有一种异样的音调,入耳便觉得好生亲切,是纯然真诚的声音,没有半分做作。她转过身来,讶然看着又从厨房里出来的白衣少年,有什么事吗?
  “你……是叫阿谁吗?”那白衣少年有些犹豫地问,神色有些尴尬,抬手摸了摸头,又揉了揉头发,“我……我不是很懂得说话,要是打扰了你你别生气。”
  她几乎忍不住要笑了,他真是有什么说什么,虽然说很唐突,但她真的不生气,“不错,敢问……有事吗?”她从未见过他和人说过话,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如今突然被他叫住,心中当真是很惊讶。
  “啊……”他又揉了揉头发,把他一头本就凌乱不堪的黑发揉得更乱,“我姓傅,你可以叫我阿傅,或者叫我小傅,其实我的名字真的不好听……对不起我是想问你……问你一件事。”
  这人说话当真是颠三倒四,或者是很久没和人说话了,咬字都不是很准,她微笑着看着他,“什么事?”
  “他……”这人不是颠三倒四,便是吞吞吐吐,犹豫了好一会儿,仍是那句“他……”。阿谁很有耐心地看着他,不知为何,想笑的心情渐渐淡去,她隐隐约约明白这人要问出口的,说不定是一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大事。
  过了好一会儿,白衣少年才犹豫出一句:“他……现在好吗?”
  他?谁?她凝视着白衣少年的眼睛,他的眼睛真诚而清澈,倒映着非常纯粹的关切……难道——“你……你……”她低声问,“你想问的是谁?”
  他口齿启动,正要回答,厨房里突然有人雷霆霹雳般地吼了一声:“小傅!该死的小傅哪里去了?进来削萝卜皮,谁把他叫进来干活,该死的哪里去了!”他又揉了揉头发,尴尬地笑了笑,“阿谁,晚上我去你家里再说,对不起我先走啦。”说完匆匆奔回厨房去,走得太快了差点一头撞上门框。
  阿谁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想笑却说什么也笑不出来,小傅?银角子酒楼的杂役,一个住在洛阳很多年几乎从来不和人说话,只养了一只乌龟相陪的年轻人,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问她呢?晚上到你家去再说?她从不知道小傅竟然知道她家住何处,而深夜来访,也实在不合礼法……当然,对一个早已身败名裂的女子而言,名节毫无意义,但她并不觉得小傅是因为这种理由轻易提议要去她家,再度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家去,有些她原本以为已经摆脱的事似乎无形之中……又向她笼罩而来。
  当真是一入江湖无尽期,折身惘顾返也难吗?
  走出银角子酒楼,她瞧见了停在门前的三辆马车,车前马银蹄雪肤,煞是神骏,不知来的是何方贵人。远远绕开那车队,有许多人在车前马后忙碌,她默默走入另一条巷子,心平气和往杏阳书坊而去。
  略为僻静的小巷里,午后的鸟雀停在墙头,歪头看着她一个人走路。她走路没有什么声音,走出去大半巷子,眼前略略一花,白衣缥缈,一位白衣蒙面少女俏生生地拦在她面前,手按腰侧弯刀,冰冷清脆的声音道:“这几日让你过得好生快活,阿谁。”
  阿谁心底略略一凉,退了一步:“你……”
  “跟我走吧!唐俪辞让你一个人回洛阳简直是笑话!”白衣蒙面少女左手向她抓来,娇吒道,“有人要见你!”阿谁微微咬唇,并不闪避,逃也无用,她绝逃不过武林中人的追踪,只是凤凤……一念未毕,她眸中掠过一抹惊讶之色,连退三步。只见巷子一侧屋顶上突地有人一掠而下,黑衣蒙面一剑往那白衣少女身后刺去。剑风凛冽,那少女骤然警觉,拔刀招架,“当”的一声双双后退。眼见形势不对,白衣蒙面少女一声尖啸,纵身而走,几个起落随即不知去向。那黑衣人对阿谁微微行礼,随即转身离去。
  

二十二 龙战于野(6)
一瞬之间,小巷里又是空无一人,只是墙头鸟雀已经惊飞不见。阿谁抬目望着蓝天,静静站了一会儿,微微一叹。她从未摆脱任何东西,也摆脱不了,唐俪辞果然仍是派人保护她,仍是做得滴水不漏浑然无迹……但那又如何呢?只让她感觉到世事……是如此无奈。
  阿谁回到杏阳书坊,从刘大妈家中抱回凤凤,凤凤安然无恙,刚才那白衣蒙面女子既然能找到她的行踪,自是对她跟踪已久,又怎会未把凤凤掳走?多半也是托了唐俪辞派人保护之福,心下突地微微一惊:夜里小傅要来,唐俪辞的手下会不会把他也当做敌人,一并杀了?
  “哇——哒哒……嗯……”凤凤在她怀里指指点点,发出声音表示他饿了。阿谁端出温热的米汤,一勺一勺喂入凤凤口中,凤凤乖乖地喝了一半,突然别过头去,再也不肯喝了。阿谁低头一看,在那碗放在灶台温热的米汤之中,隐隐约约有一截小小的白色杂物,以勺子一挑,竟然是一只翅膀白色略有斑点的蝴蝶,顿时大吃一惊,放下米汤,这蝴蝶从未见过,多半是有毒!唐俪辞所派的人马抵挡得住风流店的人,却抵挡不住风流店驱使的毒物,凤凤必定中毒了。
  要如何是好?她匆匆自药箱之中翻出一瓶解毒丸,那是她身在风流店之时柳眼给她的,倒出一粒,掰为两半,将一半药丸在温水中泡开,喂进凤凤口中。这解药也不知有没有效,看着凤凤乖乖喝下,未过多时便沉沉睡去,脸颊红晕发起高热,她不通医术,抱着凤凤心急如焚,该如何是好?该抱出去让医馆的大夫看病吗?心念一转再转,她抱着凤凤奔出门外,开口就待叫人。
  既然唐俪辞在她身边伏下保护之人,那她开口求救,应该有人回应。就在她口齿启动,就待呼唤之际,一人自远处匆匆而来,看她抱着孩子自屋子里冲了出来,抬手揉了揉头,大步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凤凤:“先进屋去吧,外面好多人。”
  “我的孩子中毒了,我……”阿谁方才尚称镇定,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都是我……我的错……”她若没有被那突然拦路的白衣女子扰乱了心神,决计不会没有发觉米汤里的蝴蝶,或者她能更镇定细心一些,凤凤就不会中毒,都是她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凤凤要是出事,她便与他同死,绝不苟活。这匆匆而来的人便是小傅,小傅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习惯性地伸手去揉她的头发,安慰道,“不要紧的,别着急,别怕,我会帮你。”
  帮我?你……要怎么帮我?阿谁茫然看着他,“你……”小傅抱起凤凤,关上房门,但见他一掌抵在凤凤小小的背心,一瞬之间凤凤身上肌肤发红,升起蒸蒸白雾,过了好一会儿,凤凤突然睁开眼睛放声大哭,双手牢牢抓住小傅的衣服,“啊……呜呜呜……呜呜呜……咳咳……”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一边咳嗽一边将刚才吃下去的米汤一口一口吐了出来,随即继续大哭,突地在小傅肩上咬了一口,“啊啊啊……呜呜呜……”
  这是内力逼毒之法!阿谁身子微微一晃,她倾慕了多年的人竟然也是……“你是什么人?”白衣乱发的少年急急将咬人的凤凤还给她,一双大眼睛歉然看着她,“我姓傅,叫傅主梅,是个很难听的名字,真对不起……”她接回凤凤,微微一笑:“傅大侠深藏不露,阿谁有眼不识泰山,是我该道歉方是。”
  “不是不是,”傅主梅连连摇手,“我不是大侠,我不是要和你说这个,我是来问你……问你……”说到他想问的事,他却又犹豫了。阿谁紧紧抱着凤凤,轻轻擦拭他粉嫩嘴唇边的粥,心绪已渐渐镇定,闻言柔声叹息:“你可是想问唐公子他好不好?”傅主梅先点头,点了点头之后他又揉了揉头发:“你怎么知道?”
  “因为阿谁身无长物举目无亲,”她的淡笑有一丝很浅的苦涩,“除了识得唐公子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傅主梅连连摇头,却不知他是在摇什么:“他现在好不好?”
  “我不知道……也许……很好吧。”阿谁轻轻地道,“唐公子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也很惭愧。”傅主梅睁大眼睛看着她:“很好?你知道池云死了吗?”阿谁蓦然抬头,大吃一惊:“池大侠死了?怎么会?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事?”傅主梅苦笑,一抬手又要揉头,举到半空又收了回来:“池云死了,大家都在说池云中了蛊蛛之毒,发疯滥杀无辜,唐俪辞为了阻止他杀人,出手杀了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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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龙战于野(7)
唐俪辞杀了池云?怎会……怎会发生?阿谁脸色惨白:“我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怎会这样?”傅主梅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叹了口气:“他……他的脾气不好,像个小孩子一样,亲手杀了朋友他会气死的。”这句仍是颠三倒四,阿谁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你是……唐公子的什么人?怎会屈居在银角子酒楼里做厨子?”
  “我?”傅主梅又揉了揉头,“我是唐俪辞的兄弟啊,不过我们好久不见了,他的脾气不好……”他又说了一遍,“阿俪脾气很坏,他什么都看不开,亲手杀了朋友,就算他表面上装得什么事也没有,心里一定气得要发疯,而且他生气了就会想杀人……哎呀!”他又在屋里转了两圈,“你明白吗?我很担心他,他既然派人保护你,说明你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我想他心里有事也许会告诉你,也许你就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可是你什么也不知道。”
  唐俪辞的兄弟?小傅是唐俪辞的兄弟?这世上的事真是不可思议,阿谁看着他焦急的表情:“你真是他的兄弟?那……那你会去看他吗?唐公子……”她的声音微微低了下来,“我虽不是很懂他,但总觉得他很孤独,他需要有人陪,从前有池云在他身边,池云死了,他受到的打击一定很大。”傅主梅连连点头,突然又连连摇头:“我是他的兄弟,但是他……但是他很恨我……我不能去见他。”阿谁略有惊讶:“他恨你?”傅主梅虽然是武林中人,但年纪既轻,做事又不见得成熟老练,说话颠三倒四,走路莽莽撞撞,几乎不与人交往,这样一个并不怎么出色也毫无危害的人物,唐俪辞为什么会恨他?
  “他恨我,”傅主梅五指插入自己的黑发中不住抓住头发用力揉着,“他就是恨我,我不能去见他。”阿谁眼睫微抬:“他为何要恨你?”傅主梅皱起眉头,似乎这个问题让他很难回答:“我……”微微一顿,他叹了口气,以他那种特别的声音叹来,有一种童真与沧桑相混的气息,“因为我抢了他的东西。”阿谁秀眉微蹙,这句话底下必然另有故事,但她已不再问下去:“如果你是唐公子的兄弟,那么你……认识柳眼吗?”
  “阿眼?”傅主梅点了点头,“当然认识,我们也是兄弟,阿眼是个好人。”阿谁哑然,随之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我也觉得他不该是个坏人,可是……”傅主梅温暖的手掌在她说这话的时候揉了揉她的头:“阿眼是个好人,不过他……唉……他是个不会替自己打算的人,很多事他只看表面,作决定的时候总是很糊涂。”
  阿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睫微垂再抬:“不错,不过虽然是糊涂,但很多事也不是一句糊涂便能抵偿得过……”傅主梅拉了把椅子自己坐下,托腮看着前方:“其实我也弄不懂阿眼和阿俪怎么会弄成今天这样,也许……也许都是我的错。”阿谁微微笑了,跟着他目望着前方:“怎么会呢?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这句话虽然俗,却总是不会错的,谁的人生、谁的选择、谁的将来,虽然不能都怪在自己身上,但也无法都怪在别人头上。”傅主梅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什么,呆呆地看着阿谁怀里的凤凤:“这是谁的孩子?阿眼的?阿俪的?”
  阿谁温言道:“这是郝文侯的孩子。”傅主梅啊了一声,满脸尴尬:“我总是不会说话,对不起,我以为……我以为他们很容易和女孩子……啊……”他越说越错,人往后一缩,那椅子本就简陋,蓦地一摇连人带椅仰后摔倒,“砰”的一声后脑重重撞在地上。
  “嗯……”凤凤本已睡了,突然被这声大响惊醒,睁眼看见傅主梅狼狈不堪地爬起来,突然眉开眼笑,手指傅主梅,“呜呜……呜呜……”阿谁本不想笑,终是微微一笑,笑意却很苦涩,这让她说什么好呢?“他们都是英俊潇洒的美男子,都手握一方重权,自然深得女子倾慕,也不能说是他们轻薄。”傅主梅后脑在地上撞了一个偌大的包,头发是越发乱了,爬起来仍是坐在那椅子里,“不不,他们对女孩子都不好,有过很多情人,不是阿俪和阿眼的孩子最好了。”阿谁心中微微一动:“不是他们的孩子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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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龙战于野(8)
“阿俪和阿眼,都不会是个好父亲。”傅主梅大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也不会是个好夫君。”阿谁颔首,心情忽地轻松了:“小傅。”傅主梅脸颊边有一丝乱发垂下,闻言抬起头来,那发丝就在脸颊边摇晃,煞是童稚,“嗯?”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会是个好父亲吗?”
  “会。”傅主梅斩钉截铁地道,随即摇了摇头,“可是没人喜欢我。”阿谁微微一叹:“你那只乌龟呢?为什么会养一只乌龟啊?”傅主梅奇怪地看着她:“你知道我养了乌龟?”她点了点头,他双手摊开,比画了有一张桌子的宽度,“因为我没见过那么大的乌龟啊,你不知道我在山里看到它的时候多吃惊,又用了多久才把它赶到外面来,带到洛阳来养。”她吃惊地看着他:“你把乌龟从哪里的山里赶出来?”傅主梅道:“就是洛阳郊区的那座山嘛,忘了叫什么名字,但是乌龟从山里走到城里只用了八天,爬得很快呢!现在它在我床底下睡觉,一般不叫不会起来。”
  她忍不住笑起来,这人真的很奇怪,要说他傻呢,他并不傻,却也万万不能说聪明,就算是唐俪辞的兄弟,是个会武功的江湖人,他也没有一点江湖气,甚至半点谈不上出色。为什么唐俪辞会恨这样一个人呢?和他谈笑没有半点压力,这人忽地想到东、忽地想到西,脑子里没啥逻辑,也没有成就什么惊人的事业,或许大部分人不会欣赏这样的男子,但她却是真心喜欢。“刚才真的很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她给傅主梅倒了杯茶,“不过不是说晚上过来,怎么大白天的就过来了?酒楼那边没事了吗?”
  “有有,”傅主梅接过茶杯一口喝干,把杯子递给她要再要一杯,“我还有很多菜要切,很多鱼还没杀好,不过我看见你走了有人跟踪你有些不放心,所以来看下。”他突然想起酒楼里还有事没做,忙忙地站起来,茶也不喝了,“我走了我走了,不然师父又要骂我了。”
  “去吧去吧,”阿谁为他拍了拍衣裳上的葱末,“唐公子的事我真不知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担心他,还是去看看他吧。”她柔声道,“银角子酒楼毕竟不会是你久留之地,不要为不相干的事耽误了你心里真正在意的事。”傅主梅似乎是怔了一下,揉了揉头,腼腆地一笑,匆匆地走了。
  为什么小傅会是唐俪辞的兄弟呢?她轻轻拍着凤凤,心中不免有一丝遗憾,如果小傅只是小傅,不会武功也不认识唐俪辞,岂不是很好?
  天色渐渐黄昏,夕阳的余晖映在洛阳城区的高墙之上,显得干净而安详。
  傅主梅匆匆地往银角子酒楼赶去,绕过两个街角,路上有不少人向他打招呼,都知道他是银角子酒楼的小傅,他却漫不经心地“啊”了几声,目不斜视地赶路。街上的人都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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