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太太听得“麝香”两个字,惊得猛然站起身子,衣袖将桌上茶杯扫落,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
颤声道,“你是说,你是说,那贱人敢下药害我的孙儿?”
武睿道,“现下虽没证据,但她嫌疑最大。我来告诉母亲,是问母亲要不要查,若母亲不查,我自当亲自查清楚此事”
武太太从震惊中回神,骂他道,“她要害我孙儿,自是要查来人”
青萍立刻挑帘入内,武太太咬牙切齿的道,“你带上几个婆子,将韩姨娘院中的人一个不拉的都给我带来。还有,叫大厨房的管事婆子来见我”
青萍连忙应声退下,不敢问究竟是何事。总之看太太和少爷神色,直觉是发生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大事儿。
正厅里,武太太出去之后,剩下武家大房二房几个好生没意思,突听外面喧哗,忙叫丫头去打探。
片刻小丫头进来回道,“回大太太二太太,好象是韩姨娘什么事儿惹着少爷,太太也摔了杯子,正要青萍嫂子去拿韩姨娘院中的人来问话。”
武大夫人眉头略皱了皱,似是对武太太的做法很不满意,“她现在没了靠山倚仗,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如何会主动去惹睿哥儿和她这个正头太太?定是那些下人们,见她失势,什么坏事儿都往她身上推”
武家二房太太只是笑了笑,摆手让小丫头下头,站起身子道,“睿哥儿娘有事要办,大嫂,我们先回吧。做七的事儿,明天再议也可。”
武家大房太太却极不满意武太太这般,向小丫头道,“你再问问究竟是什么事儿?”
“是”小丫头下去。
武家二房太太只好又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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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约两刻钟,青萍带着同个婆子,将韩姨娘院中的丫头婆子都扭了来,而厨房的管事儿婆子也后脚跟到,一见这阵式吓了一跳,忙问道,“青萍嫂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青萍冷眼扫过韩姨娘,向那婆子道,“什么事儿我也不知,待会儿太太问话,你只管实话作答便是。”
韩姨娘头半低着,眼睛不停的往院中瞟着。青萍扫过她,重重冷哼一声进了偏厅,向武太太道,“太太,韩姨娘院中的人除了一个采菱,其余的人都到齐了”
武太太眉头大皱,“她去哪里了?”
青萍道,“说是她娘的病又加重了,韩姨娘准了她半天的假”
武太太冷笑一声,“她好慈悲的心肠!去给我找采菱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青萍应了声,转身要出去,武睿叫住她,“找个识得她家的人领路,我亲自去。”
韩姨娘鬓角有冷汗,涔涔而出。武睿途经她身边时,顿住脚,目光阴冷的盯着她。
这一下一众的丫头婆子们才算是觉出些味儿来,怕是韩姨娘与采菱做了什么事儿,惹着少爷少奶奶了。
方才来打探的小丫头,回到正厅里,与大房太太二房太太学了这边的情形,两人都沉思起来。
武掌柜此时也得了信儿,赶来时正与满脸怒容的武睿走个对头顶,问他,“你这是要哪里去?因为什么事儿生这么大的气?”
武睿不答他的话,反而怒气冲冲的道,“今日之事都你的错”言毕,掉头向外面走去。
武掌柜被他这莫名其妙又带着浓浓恨意的话,激得满心不是滋味儿。目送他走出二十来步远,才转头向院中走去。
此时,武太太正在送客,“大嫂二嫂,我这里突然有件紧急的事儿要处理,做七的事儿,咱们明儿再议吧。”
武家大房二房听得是这样的事儿,也不敢再插话,齐声道好,便匆匆离去。
武太太这才转向武掌柜,脸上却挂着一抹讥讽。众种种迹象来看,这事儿定是韩姨娘做下的无疑,武太太不止心疼未出世的孙子,更多的则是借机打击韩姨娘,连带迁怒武掌柜。
韩姨娘一见武掌柜来了,张嘴便要说话,武太太转眼瞥见,冷喝一声,“待会儿拿了采菱来,有你说话的时候”
武掌柜看一院子下人皆敛声静气,一副大事压顶的模样,也来不及计较武太太的态度,举步进了正房,问随后跟进来的武太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睿哥儿急忙匆匆的去做什么事儿?”
武太太脸上的讥笑未退,又添怒意,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与武掌柜听。武掌柜且惊且怒,“她,她当真做下这样的事儿?”
武太太瞥了他一眼道,“是梨花亲眼瞧见采菱那丫头鬼鬼祟祟的偷盯着她看,不是她做的,会是谁做的?梨花与她无冤无仇的,断不会陷害她”
武掌柜心中震惊不已,默坐片刻,猛然暴喝,“将韩姨娘给我带进来”
外面的丫头婆子们被这声音吓得打了一个激灵,青萍已领着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夹着韩姨娘向正房里走。
“老爷!”韩姨娘一进正房,便哭倒在地,“老爷,太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妾身哪里惹太太生气了。太太与我指出来,我改”
武太太冷笑一声,“你自己做的事儿自己知道,还敢在这里惺惺作态?”
韩姨娘犹是哭着,只说自己不懂事儿惹了太太生气,让太太责罚。武太太这会儿也不与她对嘴,心知这事儿,莫说是她不容,武掌柜更不会容。武睿与春杏两个更更是不会容她。
且等将采菱拿了,再细细审她。
武掌柜思及方才武睿与他的话,心头一阵阵的怒,抬脚将韩姨娘踢开,“你最好实话实话。那参汤里可是你下的药?不然,莫怪我不看老太太的情面”
韩姨娘只是哭着呜呜咽咽的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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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带着一个小丫头到这边儿探信,听到此处,便嘱咐小丫头在这里盯着些,她先回去告诉春杏。春杏听得韩姨娘犹自不肯招认,眉尖微挑了挑,不在意的说道,“不招认我也认定她了。敢害我,我要她拿命抵。”
兰香慌忙摆手道,“哎哟,小姐,说这话可不吉利。您现在有身子呢。”
春杏不在意的笑笑,却是没再接着说下去,菊香在一旁也劝道,“万事有姑爷呢,小姐也不必在过放在心上。只管安心养胎便是。”
春杏点了点头,又叫菊香,“找个人去客栈回五小姐,就说韩姨娘招认了。让他们好好歇一歇,明早也不用来辞行,直接就回安吉吧。若她问为什么,你只说,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姑爷没脸面,暂时先不见了。”
菊香应了一声,要走,刚走了两步,又回头,“小姐,若五小姐问及如何处置韩姨娘,奴婢如何回话?”
春杏微微一怔,“是了,这还真是个事儿。会如何处置她呢?”便又让菊香暂切等等再去。
这么一等便等到掌灯时分。春杏略用了些粥点,依旧与兰香两个说着闲话,早先那小丫头才匆匆回来报,“少奶奶,少爷将采菱那丫头捉回来了。”
“哦,”春杏直起身子,问道,“是哪里捉到的?”
小丫头回道,“是在她娘舅家的表哥家。离此也不远,约有五六里。亏得是少爷带了人去,不然还没这么快呢。那采菱娘舅家里几个表哥先前不肯说她在哪里,少爷带人将那家砸了个稀巴烂呢。”
春杏嘴角一挑,竟笑起来,又问,“采菱那丫头招没招?”
“招了”小丫头略有些兴奋的说道,“她原是不招的,少爷说了,若她肯招,放过她娘与幼弟,若不她不招,要把她送了官,再将她老娘和幼弟都安了罪名送监”
兰香菊香都倒吸了一口气儿,武睿虽然性子暴些,但却从不做这些没道理仗势欺人的事儿,今日这一遭怕是恼透了。
春杏笑得更是开心,摆手让小丫头继续说。小丫头道,“采菱被少爷吓住了。便招了。今儿不正是太太派了韩姨娘管着厨房那边上菜出菜的事儿,韩姨娘院中的几个人干的都是这个差事儿。采菱半晌午的时候,正要厨房看看饭食准备得如何。韩姨娘便走了过来,递给她用纸包包着的参来,说是兰香说要给少奶奶熬参汤,让她去盯着厨房的大娘们将参汤熬了……”
“……采菱本来没多想,到了厨房正要熬,纸包里的参片上沾有些药沫子,她又去问韩姨娘,这参是不是坏了,韩姨娘便骗她,是大房太太从安吉带回来的,老郎中拿补药密制的参片,对大人孩子都是极补的。采菱和我们一一样,都是乡里孩子,哪懂得这些,便去熬了参汤……”
“若不是韩姨娘后来追问她,少奶奶可喝了参汤,一连问了两次,又催着让她去瞧着些,她还觉不出怪异来。后来的事儿,便是五小姐看见的,她偷瞧被五小姐发现了,而五小姐与兰香姐姐立着说了一会儿,端着参汤回去时,脸色发白,她这才猜出,许是参汤里面有什么问题,与韩姨娘说参汤少奶奶已喝了,便急匆匆的告了假……”
春杏长出一口气儿,眼神冷冽起来,站起身子,道,“这么大半下午的,我也该去瞧瞧了。”
兰香阻拦,“小姐还是歇着吧。光这一档子事儿,已吓得我们魂儿都没了。那边儿左右有少爷呢,定给小姐讨个公道”
春杏摇头一笑,“我是好奇韩姨娘这参是从哪里来的,这法子又是谁教她的。”
菊香和兰香拗不过她,只好扶着她下了台阶,主仆三人刚走到院门口,微微暮色中,武睿大踏步往这边而来。
春杏便站立住。武睿看到她,眉头一皱,遥问,“怎么不好好歇着,这是要去哪里?”
春杏一笑,“不去哪里,知道你要回来,等你呢。”
兰香和菊香对视而笑,借着去给武睿备饭的由头,一齐去了小厨房。
武睿一手托着春杏的胳膊,一手抵在她后腰,两人向院中缓缓走去。春杏问道,“那边儿的事儿了了?”
武睿“嗯”了一声,“老太太在时,她便喜欢与老太太一起念经抄经拜佛,这回正好能抄个够念个够了”
春杏“咦”了一声,沉默了会儿,才道,“她这是害了自己,也害了两个女儿。那两个丫头,日后怕是更恨你,更太太,怕是连父亲也恨上了。”
武睿沉默着,良久才道,“是她自己心术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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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李薇正说要去武府探探信儿,菊香便来了,将头一晚武府发生的事儿大略与她说了说。
说韩姨娘被武掌柜送到福平寺去,另外两个庶出的小姐,则先放到太太跟前儿养着。另外李薇也奇怪韩姨娘从哪里来的参哪里来的药。
菊香道,“还是因老太太丧事,早先有一个与老太太熟认一个卖香的香婆子,过来吊唁老太太,瞧见太太不背人的喝斥韩姨娘。而韩姨娘在老太太身边儿时间长些,她也认得韩姨娘,便与韩姨娘出主意,用这样的法子来害我们小姐。”
李薇气愤,“那香婆子现在哪里?这样的人着实可恶至极”
菊香道,“谁说不是呢。早先咱们在宜阳的时候,也有些香婆药婆神婆的上咱们家的门儿,都让老夫人给打发了。还是老夫人心里头明镜,这些三姑六婆的最是染沾不得,专出坏主意,黑心烂肺的,为了丁点钱财,便能害人性命这香婆子老爷又派人拿了她要见官。要告她个挑唆生事枉害人命的罪名”
又说了春杏的意思,让他们早早去安吉,也不必去武家辞行了。贺永年点头,李薇却极其不情愿,临走时总要再见春杏一面儿才好。
菊香知道她挂心,只笑着说春杏身子很好,大房太太因这个事儿被唬了一跳,连连叫春杏在院中歇着,不敢再指手划脚了等等。
李薇听菊香的话头,春杏似是十分坚持,便只好遗憾的作罢。
送走菊香之后,李薇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向贺永年道,“武府日后怕也不会太平了。韩姨娘所生的两个女孩儿,将来能不记恨?……唉,又是一笔烂帐。”
说着顿了顿,转向贺永年目露凶光,“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时时盯梢姐夫们了吧?若不是武老太太当年非要武掌柜纳了这个韩姨娘,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儿?”
贺永年含笑拍她的头,“嗯,我知道了。我用心替你盯着再有,我不会的”
李薇点头,经有此事,武睿怕是更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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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章 情意缱绻
六天之后,李薇一行达到了安吉。
高高耸立的城门楼子,簇新且整齐巍峨的城墙,以及城门两侧比宜阳县城门处多一倍有余的官兵,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两旁各色店铺招子迎风招展,有卖古董的,胭脂水粉的,头面首饰的字画纸墨以及大大小小的绸缎庄子,丝线铺子,这一切都给李薇以强烈的视觉听觉冲击。
安吉州整体格局倒与宜阳县相差不大,基本是东西、南北两条纵贯全城,且直通城门的大道,将城市割为四个大致相等的区域。
这些年李薇读过的地方传记也有不少,大体知道,在这个时空中,城市格局大多如此。比如,县衙府衙一般都坐落于城北偏东方向,而达官贵人的家宅私邸也大坐落于此,因而每个城市东北方向是显而易见的富人区。一般的平民区百工从业人业人员大多集于城南偏西方向。
所以,当贺永年说临地租的院子在城东北方向时,李薇暗笑了下,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专心听着马车外形形色色的小商贩叫卖声,此起伏彼,熙攘热闹,偶尔还能听到哪里有说书先生打着牙板,拉长了音调,“词云:疏眉秀盼,向春风,还是宣和装束。贵气盈盈姿态巧……列位客官,今儿小老儿讲的乃是宋朝使臣张孝纯的故事……”
热闹而有活力,安吉州给她的感觉还不坏
“累了么?”贺永年看她一直沉默不语,没有了一路上看见田地便叽叽喳喳说话的劲儿头,将她环在怀中关切问道。
李薇偏头而笑,摇头,在他怀中找个了舒服的位置靠好,“不累呢。我在听外面的声音。和宜阳大不相同呢原来我还以为,安吉与宜阳应当是差不多的,今儿一到才知道,竟是这样的繁华。”
贺永年笑问,“喜欢吗?”
李薇大大点头,“喜欢”
贺永年在这里租住院子不大,不过是个两进的小院儿,大抵与她们家初进宜阳时的暂居地的两倍大小。不过,收拾得却极干净。
前面一进大约半亩左右,有东西各三间厢房,正对院门有一面影壁,绕过影壁是五间倒座房,中间为穿堂,两边各两间,东面两间为待客间,西面两间为书房与议事房。
后院略大些,有一亩大小,是三间正房两边各有东西厢房,厨房在西南角落里,而东北角落则是一个小小的花园。
院中只有一个看门老者,并一两个小厮。略见了礼后,贺永年让看门的老者带方哥儿去休息,他则带着李薇去了正房。
正房里布置得也极简,仅有的几样必须的家具,也只是普通的木料,红漆面也不甚新,可见这些是他初到安吉置下的,这么几年大约是一直没换过。李薇叹了一声,笑道,“这屋子看起来,真太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没钱的呢。你省什么?”
贺永年亲自打了水来,让她梳洗,一边笑道,“不过是临时住而已。现在你来了,自是要好好收拾收拾。”
李薇心头一阵内疚心疼,忙点头,“好这事儿便交给我了,我保管把这里布置得温馨雅致”
贺永年含笑不语,对他而言,日后有她相伴的日子都是温暖的,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