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嗤了嗤,拍拍手,心情很好的向李薇走过,“梨花,来让三姐抱抱!”
麦收将结束之际,陪小舅舅考试的大舅舅带着小舅舅中秀才,又被点了廪生的消息,从府州回来。又说小舅舅与结了五连保的同窗在州府有些事情要办,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何氏问有什么紧要的事儿,非要这会儿办?
李薇大舅舅说他也不知道。只说不会误了七月进县学。
何氏知道自已家小弟一向主意正,即这么说了,定是真的有紧要的事儿。原本她头发梢上都提着劲儿等小弟中了秀才老爷要好好庆祝一下,无奈梨花小舅舅让大舅舅带话儿回来,不让为这了事儿大肆张罗庆贺。
何氏也只能作罢。只不过因为档子喜事儿,她整日容光焕发的,小春杏出去玩儿跟人显摆时,句句不离我小舅舅怎么样怎么的话。
第三十六章 老三亲事
李薇小舅舅中秀才又被点了廪生,李家村里与何氏亲近点的都十分替她高兴。李王氏对此却一肚子气。这次倒也不是因为看何氏风光了,她心里头不痛快。更因那日李薇大舅舅从州府归来报喜时,她就在场子里,李薇大舅舅仅与她淡淡的打了招呼,比对前来的恭贺的街坊一半儿的亲热都不如。
惹得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她的笑话儿!
这天正在打着最后一块麦子,她心里堵得慌,便不去场子里,坐在院子树荫下捡麦草。院门外来了一个媒婆打扮的妇人,隔着篱笆墙往院里张望了下,看见李王氏,脸上浮着笑,扬声招呼,“老婶子,忙着呢?”
李王氏眯眼看了会儿,这才看清楚,起身拍扑打着衣裳的灰,笑着,“五胜家的有事儿啊?”
五胜家的推开篱笆走进来,头上一根半旧的鎏金簪子,颤颤的晃着,笑咯咯的,露出黄黄的牙齿,暗红的牙榾柮,“可不是有事儿!有好事儿!”
李王氏赶着往里让,扬声叫海棠出来搬凳子倒水。又问,“啥好事儿啊。”
五胜家的笑着跟在李王氏身后,走到树荫下,接过海棠递过来的板凳,打量了海棠几眼,才说,“是为你们家老三的事儿!”
自打李家老三开始说亲,一直是九娘娘帮着张罗,这五胜家的一来是在村西住着,不太熟,二来是她与九娘娘颇有些不对付,不好一事儿托俩人。李王氏见她来也能猜着几分,刚才不过是没话找话儿。
还不等李王氏开口问是哪家的闺女,五胜家的就开了口,“是前王村那个闺女,听说你们家老三中意人家。人家爹娘赶着托我来提了。”
李王氏一听是这个,脸儿沉了下来,“五胜家的,那闺女你往我们家里说,不是让你婶子找骂呢。”
“哎呀,老婶子,我可不敢。”五胜家的摆摆手,拉着李王氏的胳膊安抚,“婶子,你别急,听我说。……这王喜梅的娘,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你们家大媳妇儿的弟弟中了秀才,赶着托人找到我,说这礼钱老婶子给得说得过去就成。……他们也图有个秀才老爷做亲戚,脸儿上有光呗!”
李王氏把脸扭到一旁。海棠从厨房倒水出来,听见,脸儿跟着一沉,自打梨花小舅舅中了秀才的事传来,见天儿出门,碰上人都没二说,扯的都是这些话。要是没分家,他们也是能跟着乐呵乐呵,可自从分了家,大嫂象是攒着劲儿的和老院撇清关系,这五胜家的说这话,不是打人脸么!
把手中的水碗往旁边儿的小木桌一顿,扭身回屋了。
五胜家的看着一碗水溅得只剩下半碗水,脸儿敛了笑意,试探着问李王氏,“咋?老婶子,你不愿意?!”
李王氏心里头翻着滚儿的难受。早先老三因这事儿跟她置着气,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劲儿。不应吧,还真怕老三的倔脾气,应吧,又觉得沾着老大媳妇儿的光,也觉得没脸!
五胜家的见她脸儿不好,以为她想到旁处去了,开解她,“老婶子,你放心,那闺女的爹娘虽然不成事儿,可家里的这几个闺女都怪好。给俺兄弟说亲事,还能骗着瞒着?”这话是指着九娘娘瞒胡老二家闺女的事儿呢。
见李王氏脸色还不松动,她一拍腿又说,“老婶子,这么着吧,你们要不先去访访这王喜梅。再访访她那两姐姐,看看我有没有瞒着。”又絮叨这闺女大姐家住在哪个村儿,什么地方,二姐家住在什么村儿,什么地方。
正说着李海歆李家老三和老李头几人赶着牛车回来,麦子也打完了,扬干净,只等着晒干,就能入仓了。
五胜家的一见这几人,赶着把话儿又说了一遍儿。李海歆看了李家老三一眼,见他不往的看李王氏又看老李头。
回到家后和何氏说了说。何氏笑笑,和春桃说,“瞧瞧,你嬷嬷还说一点光也不沾我们老何家的!”这话是老二媳妇儿在场子里有事儿没事跟她絮叨的。
春桃看了她爹一眼,笑笑,没说话。起身去大杏树底下,看春兰春柳领着那三个小的打杏子。
李薇瞧见她过来,手里举一个黄澄澄的大杏子,叫着,“大姐吃!”
春桃脸上霎时笑开了花,紧走几步过去一把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说,“还是我们梨花知道谁对她好!”
春兰在一旁吃吃的笑着。
佟永年脸儿红了红,弯腰伏在刚打下的杏子筐里挑,挑了好半晌,挑出两个又大又圆黄澄澄的杏子,抿着嘴儿,眼睛含笑,一手一个,分别递给春桃和春兰。
春兰笑了,伸手接过。春桃也笑了,一边接一面说,“我们年哥儿也知道谁对他好。”
春柳从杏树冠里探出头,嘻嘻笑着,“年哥儿,咋没我的?三姐对你不好?”
小春杏也凑过来,扑过来抱着他撒娇,“我也对哥哥好!”
李薇扭头,很受不了!每隔几天就要演一场让人肉麻的戏码,几个姐姐也不嫌腻味!
何氏在堂屋听见几个人的笑闹声,心头舒缓了些,跟李海歆说,“原来你不是说老三死咬着这闺女不松口?现在人家倒找上了门儿,去跟爹娘说说,应下算了。老三也老大不小了,再拖两年儿,年龄过了,就更不好说亲了……”
正说着,听春桃在外面喊,三叔。
两人出来看见李家老三立在栅栏外,想进不进的。就招呼他,“进来吧。”
李家老三这才推开栅栏,进了院子。与何氏打招呼,“大嫂。”
何氏看他这样子,心知他这是来搬人帮他说合了,就让他到屋里说话。自己去厨房做晚饭。
进了屋,李家老三闷着头坐着,李海歆也闷头,这哥俩儿都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就这么闷了一会儿,李海歆说,“行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了。吃罢晚饭,我再去跟咱娘说说。”
李家老三脸色松了下,朝外面儿看了看,春桃正帮着她娘抱柴,收回目光,头低着,“大嫂还生我气呢?”
李海歆“嗯”了声。过了一会儿又说,“不是我跟你念叨你嫂子的功劳。她进门儿时你也记事儿吧?衣裳鞋袜啥都给你操持着。咱娘……”说到这儿,他顿了下,“反正你也大了。有事自己多想想,别旁人说啥就是啥。”
李家老三低头应了声。又问,秋上的活计能忙得过来不能。
李海歆说没事,能忙得过来。
用过晚饭,李海歆又去了前院儿。这次回来的倒快,何氏问他,他只说,他娘应了老三的亲事儿。旁的也没多说。
过了没几天儿,李家老三的亲事传出来,说定下了。选在六月初六去女方家验亲。海英过来给何氏传话儿,“大嫂,咱娘说,三哥验亲你得去咧。”
何氏嘴上应了声,说知道了。心下却思量老三中意人家闺女,她爹娘闹的那些事儿又知道,还验什么亲,直接行大小茶礼,定了娶亲的日子不就得了?
顺口又问了还有谁陪着去。海英说叫了银生嫂子和春生嫂子,二嫂快生产了,不能动等等。
何氏点了头。
六月初六,一大早,何氏去了前院儿,到了才知道只有李王氏、她和另两个全福媳妇儿去。李王氏不让李家老三去。
庄户人家说亲事,去女方家验亲时,有那办事周到、通情达理的人家儿,都会把自己的儿子也带上,让女方的父母看一看,安安人家的心。当然,也有门望特别不相衬的,男方压女方家一大头,或者女方家压男方一大头,高攀的亲事儿,谁家条件好,便有资格挑挑拣拣。这个时候就是理不全,也理直气壮些。
李王氏不让李家老三去,摆明了就是跟这前王村的王喜梅家说,自己家比这王喜梅家高一头,是女方高攀了他们。
何氏想了想,扭头回家,说有东西忘了拿,让她们等等。
李海歆还没下地,见她刚去又回来,问她啥事儿。何氏把这话一说,李海歆脸也沉了。旁的事儿他可以不说道,这种面儿上的礼节上的事儿,他可是重视的很。放了锄头和何氏去了前院儿。
让李王氏把老三也带上,“验亲这回事儿,不就是两好搁一好儿?”
老李头从牲口棚里牵着老黄牛出来,也说,“老大说的对。板上订钉子走过场的事儿,你非搞这么多事儿!”
李家老三忙进屋换了衣裳。
李王氏脸儿黑着,上了牛车,路上也只跟银生媳妇儿和春生媳妇儿说话,不理何氏,看那模样身形语态,透着孤立何氏的意思。
何氏脸儿朝外坐着,看路两边儿刚收割过的庄稼地。
李家老三回头看了看他娘,又看看何氏,说,“大嫂,办完事儿去学里看看年哥儿不?”
何氏扭过头,笑笑,“行,办完事儿要是还早,就去瞧瞧他。”李海歆跟何氏说了李家老三的话,何氏知道他算是变相的道歉。
李王氏正和两个媳妇儿说得热闹,听见就说,“今儿下晌,你爹说要用牛车拉粪呢。”
老三说,爹说先不拉了,下晌先去间苞谷苗。
李王氏脸色更不好。银生媳妇儿给何氏打了个眼色,扭头过去笑着。
到前王村验亲,实在是个过场。李王氏倒是想摆摆架子挑人家闺女,可王喜梅的爹娘只围着何氏问东问西,殷勤有加,把她这个正当做主倒抛到一边儿去。
王喜梅的两个姐姐也都回了娘家。这两个姐姐与她娘挑着个三角眼儿,只问何氏秀才老爷啥的不一样。两人头脸儿都收拾得整齐干净,大姐爽朗些,粗眉大眼儿,嗓门大,透着庄户人家特有的实诚劲儿,二姐看起来文气些,慢声细语的。两人说话倒是条理清晰,又明事理儿。
两个陪着何氏说了一会儿话,进屋去看王喜梅。见她正凑在窗前儿往外看,笑笑,问她中意不。
王喜梅倒是认出了李家老三,见他长得高高大大,常年干庄稼活儿缘故,皮肤黑红,脸上笑意也不多,坐在一旁儿略有局促,把手掌藏在桌子底下不停的搓着。透着一股子憨厚劲儿,不象那种油嘴滑舌的人,心下也算满意。
就这么着双方一商量,说趁着农闲啊,把大小茶礼都办了。再看个秋后的成亲吉日。
亲事儿办得顺,李家老三回去的时候,脸上有了笑意。又拐到私塾里看佟永年。
此时,他正和大山柱子与另几个男娃儿打着陀螺玩得欢。倒让何氏愣了下,这孩子平时在家里也没这么欢实过,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便没让人去叫他,几人赶着牛车回去了。
第三十七 年哥挨打
李薇小舅舅中得了秀才,使得刚刚送三个男娃儿入学的家长们对他们有了更高的要求和期盼。
就连一向不怎么热心让大山读书的大武,也拎着儿子的耳朵殷殷念叨几回,在学里好好学,将来也考个秀才老爷回来。柱子爹娘自甘不肯落在人后,见天儿掬着柱子,下了学,除了来找佟永年玩儿,旁的地方一概不许去。
虽然何氏与李海歆从未跟佟永年唠叨过这样的话,他却愈发的比往日更加好学,练字的时长也由每日半个时辰变作一个时辰。
何氏心疼他年龄小,让他歇着些。他忽闪着眼睛,轻抿着嘴摇头,说,小舅舅回来要检查呢。
何氏笑得开怀,悄悄跟李海歆说,“我看年哥儿这孩子呀,将来会比文轩更有出息。”
李海歆也说是,“将来,文轩和年哥儿都能有出息做了官,你即是官老爷的姐姐,又是官老爷的娘,可有你享的福喽。”
何氏知道丈夫是打趣儿,仍笑得很开怀。私下里自己也想想,凭着文轩与年哥儿的好学认真劲儿,两人都做了官,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么一想,精神气儿就更足。
家里地里活计更是不许年哥儿沾一下,只让他读书写字儿,累了就去找大山柱子玩儿会。
今年的天气反常,从春上一直干到麦收后,滴雨未下。进入六月里,天更热的出奇,太阳还未升起,蒸腾的热气已让人浑身湿粘湿粘的。李薇家河沿上的荒地因今年天公不作美,秋粮终究还是没种上。
这日,天还未亮,何氏与李海歆便去北地踩水车,苞谷苗子已出了掌长高,正是缺水的时候,这一遍水浇得透透,就是再有半个月不十雨的,也碍不着秋里的收成。李海歆说,这几日热得不正常,许是这雨就要快下了。
他们已连着浇了三天的水,今日再踩一日差不多便能浇完。李家老三也帮着过来踩了两日,今儿说家里的地也要浇水了,何氏和李海歆就让紧顾着前院的地,不必过来了。
春桃和春兰做好早饭,装上去给父母送饭,顺带接替他们踩一会儿水车,让他们也好歇歇,缓缓劲儿。
两人走后,春柳等三小的吃完早饭,涮碗喂鸡饮驴一阵的忙活。
日头升高,白花花的阳光罩着竹林,李薇这会很是怨念这大片竹林,没有了凉风,它们更象围在自己家四周的宽厚墙壁,热得让人烦躁。
吃饭喝足后,她被三姐春柳安放在杏树荫下的长塌上,小春杏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她躺着叹了会气,眼皮子涩起来。天热,夜里常常热醒,根本睡不好。
再次醒来时已是半上午,大姐和二姐已回来,坐在她旁边绣着花,小春杏也不知何时回来了,躺在她身侧睡得香甜。
春桃见她醒了,忙把她抱起来,拿帕子擦她后背浸出的汗水。又和春兰说,“再给梨花晒盆水吧,看这汗出的。到晌午头再给她洗洗澡。”
李薇扭着身子,说,“不要。”想起去年这时,她们几个把自己当作逗人的小玩具,她就怨念。
春桃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逗她,“那年哥儿不在家,梨花洗不洗?”自小妹会说话之后,洗澡只要年哥儿在跟前儿,她都是这副样子,小眉头拧着,小嘴嘟着,一连声的“不不不”的。
春桃私下里跟何氏说,何氏也笑,说梨花自小精怪,说不定是知道羞羞呢。春桃虽不大信,再一想倒也真有这种可能,愈发拿来逗她。
李薇一听小男娃儿不在家,想想水中惬意,这样的流火天,能洗个澡澡,自然是再舒爽不过了。点头同意。
春兰和春桃对视吃吃笑着。小春杏被吵醒,也闹着要洗澡澡。
几姐妹正笑闹着,从竹林那边过来了个中年妇人,立在李家篱笆墙外,喊,“春桃啊,春桃……”
春桃听见忙应出跑过去,那妇人往南边一指,面有急色,大声喊着,“你呀,赶快去看看,你家年哥儿和大山几个往南面的小水库里去了……小男娃儿家的不知道深浅……”
南面的小水库其实是个约有五六亩大小的水塘子,在树南头的槐树林外侧,夏天里,小子们喜欢去那里玩水。前年夏天,水库旁边一户人家的九岁男娃儿跳到水库里洗澡,不知咋的就给淹住了,幸亏大人发现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