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子人吃了顿心情舒畅的午饭,李海歆陪着李薇姥爷喝酒,喝得脸儿黑里透着红。何文轩润白的脸上也染上一抹酒后红晕。何氏嗔怪他几句,让他赶快去屋里歇着。
何文轩笑笑,说没事。又说,年哥儿底子好,聪慧。先在前王村再留几年,等大些送到镇上的私塾,他给引荐引荐那位姓王的先生,这位王先生学问好见识广,年哥儿能跟着他,大有益处。
何氏自然高兴。佟永年很有礼貌的行礼作辑,“谢谢小舅舅。”
惹得李薇小姨直逗他,说,她也给做了鞋袜,怎不么不见谢小姨。佟永年眼睛闪了闪,又行礼作辑,“谢谢小姨的鞋袜。”
惹得一家子人都笑。李薇姥娘直骂她在外甥子面前儿没个正形。
用罢午饭,一大家子又聚在一起说闲话拉家常。说着说着又提到李薇小姨的婚事儿。何文轩说他有一个结五连保的同窗好友,名叫张奕,与他同年,家就在临泉镇上住着,家里开了一个小铺子,一家四口人,下面儿还有一个妹子。家境只能算得上一般,人品倒是不错,个头也不低,父母也不是挑事多事的人。只是,这次考试只过了县试,州试院试均没通过,有些气馁,便不打算再考了。
不过,他进了县学这么久,只有刚开始时通过两回书信,后几个月倒没联络过,不知道是不是已定了亲。
李薇姥娘听他这么一说,心思已动了一半儿。自已家儿子自己最清楚,知事儿懂礼主意正,能与他做好友的,定然是脾性相投的。再者他最不喜欢那种挑事刁钻的妇人,那张奕的父母能得他这样的评价,想来也是不差的。
何氏也是这般想的,赶忙催他,“那你得了空儿看看,这可是玉霞的大事儿。”
李薇小姨愣怔了一会儿,猛的扭身往屋里走,“叫我说,还是别去。人家是读书人。”
李薇姥娘催何文轩,“你只管去看看。别听她瞎嘀咕。”
何文轩轻点下头。
何氏跟在李薇小姨身后进了屋,看她坐在炕沿儿上,半垂着头,细看之下,脸上似是挂着一抹羞色。捂嘴儿笑着,“你放心,只叫文轩去瞧瞧,暗暗探探他的话儿。若是那种眼高的,文轩是不会张口透这样的意思出来的。”
李薇小姨直推她,“大姐说什么呢,没影儿的事儿,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何氏叹了口气,拍她的头,“咱俩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要强,怕配不上人家,落脸面。”
李薇小姨愈发把身子扭到一旁去,“什么配上配不上的。他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何氏笑了笑,“这不就结了?”说着,又把她的心思说了说,宁肯让她找个穷苦点的,也不能找那家里事儿多的。在家里手心里棒着的闺女,到了旁人家里吃那吃不尽的苦,受那受不尽的窝心气。
李薇小姨这才把脸儿偏过来,气哼哼的说,“都怪咱爹也不访访人,就给你订了这门亲。”
何氏又笑笑,当初她心里头何尝没怨?不过梨花姥爷因此已经很内疚了,再说,婆婆虽事事看不惯她,丈夫还算不错。就瞪她,别让梨花姥爷听见再夜里头睡不着。
何氏一家在李薇姥娘家一直呆到天将擦黑才回转。
刚到家,李家老三和老三媳妇儿就过来了,手里提着两个礼包。说是张家村大姐一家来了,这是备的节礼。
何氏不接,只叫孩子们给他俩看座儿。李海歆也没吭声。
老三媳妇儿看看大哥大嫂脸色,嗔怪老三,“我说不带来吧,你非应咱娘的话儿。”
何氏笑笑,不接这话。只问他们,“你们是新亲,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按当地风俗,新女婿走岳丈家,村子里的小子们可都是要狠闹狠灌一场的。老三脸上却不见丁点儿酒意。
老三媳妇儿瞪了老三一眼,跟何氏埋怨,“还不是他那倔脾气。”
老三只是闷着头不说话。
老三媳妇儿不明说,何氏也能猜个大概。老三媳妇儿的娘是个那样的人,怕是今儿又当着老三的面儿。说了什么看着秀才老爷的面儿才应了这门亲之类的话。虽是实话,可不背脸的说,搁谁谁心里头都不舒坦。
当下叫老三媳妇去厨房,说是梨花姥娘给几样酱菜,味儿不错,让她带回去早上下饭吃。
这边儿她俩一出门儿,李海歆就说李家老三,“当时说亲时不就知道她娘是那样?这会儿你摔什么脸子。”
李家老三闷着头应了声,说知道了。又看看往厨房去的两人,“我大姐带来节礼真不收?”
李海歆摆摆手,“你嫂子的气儿还没消呢。拿回去吧。”他虽当日说过狠话儿不让海青两口子回娘家,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子,还真能一辈子不见?只能等过几年孩子娘气消了,再慢慢来往上。
李家老三应了声,又说,出了年界过来帮他编簸箕。李海歆想想,自己一个人编,武掌柜老说不够卖,让多拉点过去。老三这大半年来,也象是懂了些事儿。就点点头,“你先帮着搭搭手,等能自己编了,卖的钱都是你的。”
老三媳妇儿手里拎着何氏给分的酱菜,与何氏从厨房回来,听着后半句,忙说,“大哥,不用老三呀,头一年就是跟着学学,他能编个啥样子。”
李海歆看了看何氏。何氏笑着插话,“行。就按喜梅说的,先不提钱的事儿。不过你们放心。当大哥大嫂的亏待不了你们。”
两人都笑着这话外道了,自然是知道大哥大嫂的为人。
大年初八,李海歆摆了三桌宴,请本家四院的人过来吃饭,又叫年哥儿过来认人。
佟永年很听话的一一见了礼。这些人都夸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将来准能成大气侯,有几个还说,家里有与他同岁的半大小子,让他家去玩儿。
不过几天儿,家里来玩的男娃儿们多了起来,估计是得了自家大人的话儿。惹得春峰春林两个也跟着来玩儿。
李薇可记着这春峰这小子当年抢吃的,顺带把他额头打破的事儿呢。学着三姐春柳的模样,掐着小腰站在栅栏前,很有气势的喊,“你们两个,不准进”她仍穿着小厚棉袄棉裤,浑身圆滚滚的象个小肉球。小胳膊艰难的打着弯儿,几乎摸不到自己的小腰身儿。
佟永年立在院中,看几个男娃儿打陀螺,玩石头儿。听见她的小嫩嗓子叫嚷,抬头看过去,脸上蓦然浮现一抹浅笑。
李家老三今日正式来给李海歆帮忙打下手,削竹篾子。老三媳妇儿也跟来了,手里拿着鞋底子做鞋说闲话儿。虽然来时,婆婆不太高兴,倒也没怎么拦着。倒是老2媳妇儿,眼气得很,叫李家老2也过来帮忙,李家老2一听说没钱拿,不肯过来。
听见这一声脆喝,也都转过头去。看见梨花一副泼辣小模样,都笑了。
老三媳妇儿说,“刚嫁来时就听说梨花如何如何精怪,你看看她那小样子,可真是精怪。”
何氏喝斥梨花,又回头笑着,“这丫头冬上的两个月都不老欢实,也不知是咋了。我和你大哥正商量要不要抱着她去大青山拜拜神呢。这可就好了。”
春桃忙跑过去,把李薇抱开,让春峰春林两个进来,“你们别理她,进来玩儿吧”
见梨花还瞪着溜圆的大眼睛,一副不肯让进的架式,点她的额头,“瞪眼的好本事跟你三姐学个十成十。”
傍晚的时候,春峰回家学嘴。许氏听了气得不行,又不能拿老大家怎么着,借着骂春峰春林骨头软上赶着贴人家,刮刺老三两口子。
李家老三在西屋隔窗听见,黑着脸儿要出去和许氏理论。王喜梅拉住他,“你理论啥?她又没直说你。再者,就是直说了咋着?咱亲近大哥大嫂是真心的,她才是真的上赶着贴过去,人家还不理呢~”
说完这话,又念叨老三一回,不该非应着李王氏的话儿去大哥大嫂那里送张家村带来的节礼。若是梨花大姑真心想与大嫂认错儿,那就摆个正重认错儿的架式。
何文轩正月十二过来,仍旧和佟永年住在东屋南间儿,李薇因自己说话了利索了,开始有计划的实施她的小预谋。除了小舅舅指导佟永年功课的时间,她便一时不刻的缠着他。
这天她爹娘仍在院中削竹篾子,编簸箕,佟永年在屋里习字儿。春桃春兰两人窝靠着堂屋窗下,晒着暖阳做针线儿。
她爹跟她娘几人念叨着,“今年的天儿不知道会不会又跟去年一样,干热干热的。这雨水还没到,竹子都想暴嫩芽儿呢。”
李薇仍旧偎在小舅舅身边儿,听到这个,心中一动,仰起小脸儿,睁着好奇无辜湿辘辘的大眼睛,问何文轩,“小舅舅,啥是雨水?”
何氏停下手中的镰刀,看过去,见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一片认真,不象是一般的孩子听见新鲜的随口问问。和王喜梅何文轩笑着,“你们看看梨花,不能听见人家说个新鲜的,听见了就要刨跟问底的问个明白。”
何文轩也笑了,他对大姐家这个乖得出奇,又聪慧的出奇外甥女很是疼爱。私下里也跟李薇姥娘感叹过,这孩子怎么没托生成男娃儿。结果李薇姥娘狠给他几下子,让他千万别在大姐跟前儿说漏了嘴。
低头看梨花睁着大眼睛等他回答,想了想,便将雨水是农历节气中的第二个节气,雨水到了,就意味气温回升,冰雪融化,雨水渐多,泥土解冻可以锄草了等等。又随口说了几句,雨水至,鸿雁来,草木萌动什么的。
王喜梅在一旁笑着,“梨花小舅舅虽不种地,说的一点不差。”
何文轩笑笑,说他本就生在农家,这些自然是知道的,再者书上也曾提到过。
李薇专等他这话句。忙大声插话,“啥书?”
她喊得又响又亮,把正在干活的几人惊得都往这边儿看。何氏放下手中的竹篾子,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拍她的小屁股,笑骂,“你个小疯丫头,跟春杏去玩。让你舅舅歇会儿。”
李薇心说,娘咧,这是多来之不易的机会,小舅舅一走,她还要再等一年。挣着身子朝何文轩踢小腿儿,大声叫嚷着,“小舅舅,是啥书?”
佟永年在屋里听到梨花的叫声,赶忙出来抱她,哄她,“梨花跟哥哥去学千字文,好不好?”
李薇不理会他,千字文有啥好学的。
何文轩站起身子从何氏手中接过她,说是农书又逗她,“梨花想看不?”
在装与不装作了刹那的选择,李薇点点头,又问,“好玩不?”
李海歆停下手中的活计,笑起来,“去年造水车时,这丫头就一直问东问西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爹娘是个种地的。”
正月十五何文轩在何氏家里吃过早饭,要去镇上,他过几天便要去县学,去张奕家走走,一为联络感情,二来也给李薇小姨探探,看这门亲有没有结的可能。
临去时,李薇眼巴巴的盯着她的小舅舅,心说,你说的那啥四时农书啊,农政要略啊,沈氏农书啊,不掬哪一本,千万千万要记得带回一本来呀。
何文轩走后,佟永年很是郁闷了一阵子。梨花平时最喜欢跟他读书念书的,小舅舅一说那什么农书,她就几天跟在小舅舅屁股后面儿问东问西的。想了想,他打定主意,等小舅舅把书捎回来,他自己先看,再给梨花讲解。
想到这儿就笑了起来。
李薇小舅舅在镇上住了一夜,第二日回来,仍先拐到何氏家,把这张奕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张奕因上次考试未中有些消沉,原本不打算再考。后半年出去游历了一圈儿,又起了今年再考的心思,现正在家里温习功课,他便没提这话儿。
何氏听了,知道这事儿多半儿是不成了,真考中个秀才,家又是镇上的,还能看得上梨花小姨?
让他赶忙家去报信儿,把这事儿给梨花小姨委婉的说说。
何文轩应声,又看梨花殷切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看,笑笑说,“等小舅舅到了县里就给梨花找书啊。”
李薇乐呵呵的点点头。
何文轩走后,何氏赶着收拾迎年月里做的鞋袜,又加这两日赶制的几双,用布包好,单等何文轩去县学前路过这里,好让他带走。
过完了年,农闲就正式结束了。何氏与李海歆白日下地锄草,晚上就着油灯编簸箕。
河沿上的荒地眼看就要比原先未开荒时还荒了。李海歆何氏商量,一直荒着也不是个办法,也怪可惜,自己家劳力又跟不上。不如先让谁家种着,等过两年儿孩子们都大了,再把地要回来不迟。
李海歆倒还有让前院继续种着的意思,何氏不许。让旁人种着,一年到头还能得些秕粒喂鸡,人家还承个人情。让前院种,一粒粮食得不着,只怕让他们种上两三年,将来想要回来都难。
两人合计了下,先让银生家种着。他们家劳力多。弟兄五个,剩下三个小的还没成亲,正是能干活儿的时候。银生爹老实,银生娘也温和。
李海歆便抽空去了银生家一趟,把这事儿说了,银生爹很高兴,让李海歆放心,他们啥时候想种了,提前说一声,好早给他们腾茬儿。两人说定,一亩地每年给三斗的秕粮,剩下的都归银生家所有。
李家老2听说了这话事儿,在一个旁晚晃达着过来,话里话外的说着,他和春峰娘想种这块儿荒地,又埋怨李海歆,有好事儿不给亲兄弟说。
李家老三也动过心思,后来还是老三媳妇儿想了想说,大哥大嫂不单给咱说这地,也是有道理的。咱还没分家呢,把地让咱单种,咱娘知道了,还不又得说她撺掇着咱们分家?
第四十四章 上门求保
日子飞逝,又是一年,梨花三岁多了。
她坐在东屋门口看着一院子的人,感叹,眨眼之间,大家都成了大人,只有她仍是孩子。
已满七岁的小春杏不再整日里跳跳闹闹。从秋天里开始,学着拿针做饭,连带也要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身量也抽高了不少,除了偶尔玩闹时,还能看到当初那个趴在木塌子上对着蚂蚁自言自语,又或者闷头在树下刨着斑鸠的四岁小春杏模样,其它的时候已难寻小时候的踪迹。
大姐春桃个子也抽高了不少,是满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自去年年初起,她娘就彻底不让大姐再去地里干活,少了日头的暴晒,又加上自分家之后,生活渐好,黄瘦的模样早已消逝在记忆深处。现在她,面容白晰,眼波似水,细高的个子,纤长的腰身,长大的矜持与温顺的性子揉合到一起,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温婉的少女气韵,以至于她每次靠近时,李薇总忍不住要屏一屏呼吸,那轻盈盈的步姿总让她产生一种呼吸重了就会把她吹走的错觉。
村里的媒婆好象突然发现了李海歆家还有一个这么出色的闺女,去年麦收过后便有人上门来给春桃提亲。就连外村的媒婆也有得了男方托付,找上门的。
二姐春兰与大姐的沉静不同,她是安静,沉默。个子蹿得也快,快赶上大姐一般高了。
再看佟永年那娃儿,已满九岁的他,一年时间长高了五寸有余,到小舅舅肩膀头了。哪里还有半点孩童气,分明是一个少年了。想当年,初见他有些羞涩勾着嘴角笑的模样,竟也是那样久远了。
三姐春柳亦有不小的变化。只有她,仍是小屁孩儿一个。
李薇很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儿。翻开手中的被她翻得卷了边儿的《四时农书》。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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