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石头家时,将近正午。一个穿着半旧袄群和春桃大小差不多的闺女正坐在院里纳鞋底儿,另外一个约八九岁的小丫头,自己没事玩着抓石子儿。
看见他们回来,忙站起身子。
石头娘下车笑着,“小香啊,今儿又麻烦你了。”
被叫作小香的少女,忙摇头,“婶子你又外道。我在家也没事儿。正好来和小玉做伴儿。”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说,“石头哥快下学了。饭菜我热好了,盖在碗里呢。”
石头娘忙感谢,小玉见她爹娘回来了,收了几个磨得圆溜溜的青砖石子,走过来,看着李家的几人,“娘,他们是谁呀!”
李薇被何氏扯着手,乖乖的站着,眼睛四处乱瞄,从外面家境上来看,石头家的家境要比她们家强些。三间堂屋和三间东屋都是青砖墙面,没涂白,上面是黛色瓦当。围墙也是篱笆墙,西南角的位置可是鸡舍和猪舍……
听见这话,也去打量说话的小女孩儿。上身是花布小夹袄儿,下面是天青色棉裤,皮肤略黑,眼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眼尾拖得有些长。和石头一样,肤色像他爹,面相像他娘,
石头娘拍她一下,“你这孩子,这是李家村你李叔叔李婶婶。”
小玉抬起头,“是帮大哥考试的那个?”
何氏笑笑,应了是。又跟石头娘夸这个孩子机灵,又安静。小玉这才朝他们笑了笑,听她娘的话赶去抱柴,准备重新再做两个菜。
何氏一连的推。
小香听到这话,抬头去看立在何氏后面的春桃。正巧春桃把帏帽拿下来,露出柳叶弯眉,白细面容。她一向少戴这东西,戴久了气闷,也不方便搭手干活。
小香登时一愣,眼睛在春桃身上打了几个转儿,往外走的步子又折了回来,“我帮着婶子做吧。”
石头娘正拦着要下厨房帮忙的何氏。听见这话,顿了下就笑着,“那麻烦你了。小香,先家去给你娘说一声吧。”
小香摇摇头,说不用。就拾了菜篮子去篱笆墙外的菜地里扒菜。春桃也忙跟了过去。
李薇可没错过那少女看大姐的眼神,先是惊讶,然后是嫉妒,最后是敌意。直觉这少女怕是对赵石头有意思。八卦好奇,也怕性子柔顺的大姐吃亏。急急忙忙的跟过去。
至于这赵石头嘛,虽然比大多数娃儿都好,可在她心里配她大姐却有点不够,一心认定她的大姐值得更好的!只是她从没想过这个好的标准。
这时节,菜园子里只有白菜,小香很快铲了两颗,春桃笑着去接。她把手躲开,往篮子里放,“你是客人,两颗菜不用你动。”
说着提起篮子,“咱走吧。”领着在前面儿往院中走。
边走边说,“你们家呀可是石头哥地大恩人。他这回没考中,是院试前发了一场热。明年再考准中!”
顿了顿又说,“我们家在石头哥家后面儿。我娘和婶子感情好。两家经常相互帮衬着。石头哥地鞋袜做不过来的时候,婶子就叫我帮着做……”
李薇瞥见她脸上的微微自得,心里哼着,是让你娘帮着做,你非要去做吧!
小香这番话春桃自是听出了什么意思。低下头,扯了李薇快步向厨房走去。
赵显森从学里回来,看见家门口的驴车有些纳闷儿,紧往前走两步,一眼看见院中正低头摆碗筷的少女,愣了下,不可置信的抬手揉揉眼睛,那身影还在!不是自己的幻象!
修长的身姿,轻盈盈的动作,白皙修长的脖颈,虽是寻常农家女的打扮,却自有掩不住那骨子里的清新脱俗。
“石头哥!”小香出来看他怎么还未回,却见他在院门傻乎乎站着。不由出声叫他。
叫过之后,才想起什么来,顺着他刚才看的方向看过去,春桃听见这边的声音,也抬头往这边儿看,两人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小香脸儿微沉了下,转过头,“石头哥,快进来吧。饭菜都好了。”
赵显森如梦初醒般慌忙进了院子。先钻进厨房见他娘,并给何氏见礼。石头娘三言两语说明原由。让他赶快去堂屋见李海歆。
赵显森依言去了堂屋,停留一会儿,便出来。在堂屋门口立了一会儿,朝正领着李薇玩的春桃走过去,心跳如雷,拱手作揖,“多谢李姑娘!”
第五十六章 春桃亲事
春桃眼角余光瞥见他往这边走来,脸色一红,想拉梨花去别处,又怕躲躲闪闪被人瞧见,只好强站着。乍然听到身后没头没脑的话,愣下了,旋即低声说,“谢我什么?”
赵显森脸色黑红,把手又往上拱了拱,结结巴巴的说,“谢,谢李姑娘家的相助之情。”
春桃听出他是没话找话,两颊飞上两同朵红云,艳丽之极。
李薇刚才一直是在装小孩儿,溜着墙跟儿弯着腰,找稀罕东西。悄悄抬头,瞄了眼两人,一个拱手,一个背着身儿,呃,这身形好像十分引人遐想。再说这可是在当院,大庭广众之下呢。心说,你个黑石头胆子倒不小。
直起身子,走到赵显森跟前,双手插着小腰,笑咯咯的说,“石头,你谢我爹娘呗!”她灵动的大眼睛里闪着的似乎是了然戏谑的光。
看得赵显森的脸又红了几分,又说了两句是他鲁莽的话,急匆匆的去了堂屋。
李薇盯着他的背影,嘀咕,“反正我不喜欢石头。他真黑!”
春桃见人走了,才转过身,听见她说这话,双颊红艳未消,弯腰拍她一下,轻斥 “嫌人黑,你白!”说完又点她的小额头,“你一口一个石头的叫着,当心娘听见要打你屁屁!”
李薇笑嘻嘻笑着,张手让春桃抱。春桃抱起她走了两步,见小香立在厨房门口盯着她俩看,又扭身往鸡舍猪舍那边儿走去。
在赵家吃过午饭,何氏与石头娘又坐着说了些闲话,便告辞回家。直到他们的驴车走远时,李薇还看见那个叫小香的少女立在拐角看着。
何氏眉头轻皱着,刚才吃饭的时候,小香一口一个石头哥叫得亲热又一直说她们家与石头家的情分,小时候有坏小子欺负她,石头就帮她出气,又把她正做的鞋子拿过来,说这就是正给石头哥做的鞋子呢。
石头娘给她使了几个眼色,她都不理会。亏得男人们在堂屋吃饭,不在跟前儿。即使如此何氏和春桃的脸色很不好看。虽然乡里的规矩没那么多,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很惜名声的。这些事儿谁会巴巴单拿出来给刚第一面儿的人说起,还说得那么详细。
还偏偏有春桃一个大姑娘在跟前儿,她的用意自然不难猜。
李海歆不知详情,扭头看看,笑着,“你们娘仨儿怎么这么安生。”
李薇看着仍立在原地的小香,瘪瘪嘴,跟何氏说,“娘,小香长得真黑,我不喜欢她!”
何氏捂嘴儿笑着,拍她,“你爹也黑!”
李海歆听见转头,果然是一张大黑脸,李薇装作抖了抖。李海歆笑骂她一句,扭头赶驴车。
春桃一直戴着帏帽,看不见她神情,头略低着,不知她在想什么。何氏决定回到家里问问春桃。要说石头爹娘她满意,家里的人口更满意,两兄弟一个妹妹,看石头和小玉的脾性,又听石头娘的话头,想必这个老二小子也不差。唯一一点就是,石头正考着秀才,唯恐高攀了人家。
何氏回到家问春桃,觉得石头这孩子咋样。春桃先是不肯说,后来问急了,就说哪有女方上赶着去说亲的,再者他早定了也说不定呢。
何氏听这话头,她像是满意的。石头自然是没定亲,这个石头娘说过。只是不知道与这个小香是什么关系。
思来想去,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又想着反正石头明年仍要考童生试,这之前儿应该不会许人家,若是仍要梨花小舅舅作保,肯定还要再见面儿,到时候不妨再打听打听,另一方面儿主动给村子里的两个媒婆透了信,让她们给春桃留意着。
李薇很不满意她娘的做法,大姐还不到十六岁……关键是家里钱少,早定亲怕委屈了她。
还好,有这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个,在三姐地带动下,四个小的结成同盟军,对那些听起来不着调的人家,由她这个小娃儿出面,不是挑人家长得矮,就是挑人家长得黑,要么是离家太远。
一个漫长的冬天就在抗拒大姐的婚事儿之中过去了,而李薇也度过了她的四岁生辰。
何氏虽然头疼家里的几个丫头捣乱,但一冬上媒婆给春桃说的四五个人家,她也不是很满意,只得慢慢打算。
刚过了正月十五,李家忙碌起来。李薇催着大姐把泡菜坛子都找出来,眼巴巴的等着竹笋冒头的日子。
何氏与李海歆则忙着佟永年去镇上求学的事儿。再有何文轩今年要参加乡试,何氏也要紧着帮忙打点。
正月二十一过,何文轩来到李家,李海歆赶着牛车带着佟永年去镇上拜见那个姓王的先生。
送走他们,何氏拉春桃进屋,李薇看见忙把大白菜叶子扔到兔子笼里,颠颠的跑过来。何氏脸儿佯作一沉,“你又来干啥?”
李薇笑嘻嘻的抱着她娘的大腿,春桃笑着扯她进屋,“看,梨花都知道娘要说啥。”
何氏也笑了,进屋后指着李薇,“我跟你大姐说话,你别插话!”
李薇倚在大姐身边儿,做乖巧状点头。何氏才跟春桃说,“春桃啊,你给娘说实话,心里到底咋想的,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李家这一冬上媒人来来往往的,春桃虽羞涩,却有些习惯了,听见这话,笑笑,“这还是娘说了算。”
何氏拍她一下,说她跟小姨学!又絮叨,“一冬上来说亲的也有四五家了,一个你都没看中?”
春桃指李薇,捂嘴笑着,“是梨花没看中!”
何氏骂她没正形。看了看门外,停顿了下,又说,“你要是真中意石头啊。等他过今年考完试,娘托人去提提。虽说女孩家家的面子重要,可也比不过往后的日子重要。”
这话一冬天里娘俩也说过几回,春桃每次都是不语。这次沉默了半晌,轻拍李薇的头,“梨花说石头好不好?”
李薇心说,才见过两三面的人,谁知道他好不好啊。可是大姐好像是还算满意。闷着头装作闷闷不乐状,“石头还行吧。会爬树会写字!就是太黑了!”
春桃又捂嘴笑了。何氏探过身子打她一下,“别插话!我跟你大姐说正经的呢。”
李薇从春桃怀里滑下来,耸耸肩,“好吧,我说完了。”一副随你们怎么样的表情。
何氏又要拍她,春桃忙拦着,笑着说,“要说,梨花说的没错,是黑了些。不是干活儿晒得黑,是他们家人底子黑!”
何氏又骂她没正经形。
傍晚时何文轩李海歆几个从镇上回来。说今儿去的巧,王先生正要出门访友呢,临时出门让他们给碰上了。又说王先生夸赞年哥儿聪慧,见解不俗,将来必成大器等等,算是认下了。因何文轩往前七月要参加乡试,王先生与他传授当年自己赶考的经验,两人一直说了两个多时辰。趁着这个空档,李海歆带着佟永年去了武掌柜铺子上拜了晚年,说起佟永年将要在镇里学堂读书,武掌柜力邀在他家住着,又说武睿也在学堂里读书,两人正好做伴儿。
何氏问,“你不会应下了吧。”
李海歆笑笑,“当然没有。孩子吃住在旁人家里,给人添麻烦不说。武掌柜家里又不止他一个人儿,怕下面的人给年哥儿脸色看呢。”
何氏点头,“是这理儿。咱如今手头也宽展了,年哥儿在学里吃住咱也管得起!”
何文轩临走时,何氏把打点好的衣裳鞋袜塞给他。又拿了三十两银子给他。何文轩不收,“大姐,原先还欠着年哥儿二十两呢。”又说在县学这些年,平常卖字也攒了些,梨花姥娘也给了些,够用了。
何氏把脸儿一沉,塞给他,“穷家富路的,这些钱儿你先用着。欠年哥儿的你将来还就是了。再者这里面啊,大多是去年春上家里头卖笋子挣得。”
何文轩也听何氏说起过笋子的事儿,笑着拍李薇的头,“小舅舅这次可沾了梨花和春桃的光了。”
李薇嘻嘻笑着,用自己亲手挣来的钱的,感觉真的很好。两手伸开在何文轩儿眼前晃了晃,跟何文轩说,“小舅舅,我养的兔子又快下小兔子,这次一共能有二十只不?”
春杏瞥过来一眼,嗤笑,“梨花是笨蛋。你那一把手才十个数!”
李薇心说,四姐装小孩儿很辛苦,不要吹毛求疵了好不?
佟永年接过来她,笑着说,“梨花的兔子,再有小兔子,估摸着要三十来只呢。”
李薇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感叹了一下,“哦,有这么多啊。”
心里则算着,那到了秋天,小兔子长成成兔,再下小兔子,岂不是……二百来只?就算中间有一半儿是小公兔子,也能再下一百来只兔崽子。咯咯咯的笑着。
何文轩一走,何氏便跟李海歆说起来春桃的婚事,两人商定趁着到镇上的工夫再到石头家坐坐,谈谈石头娘的口风。
李海歆也同意。又说得加紧挣钱,好给春桃置办嫁妆,连带春兰的也得开始准备着了。
说到挣钱,往前二月里自然是要腌笋子的了,何氏说今年仍抱几窝小鸡娃儿,让李海歆抽空把鸡舍扩一下,李薇趁机说也要扩她的小兔子舍。
李海歆自是答应着,把靠东屋的篱笆墙往外移了丈宽,用草泥给她盖了一个大大的兔子舍。
忙完这些杂七杂八的活计,就出了正月。李海歆送佟永年去镇上,他眼睛闪着很是不舍的样子。
何氏也不舍,不过好在每十天去一趟镇上,学里每隔十天会有一次常假,也可以回家来,便安慰他。
佟永年点头,又跟李薇春杏说,“梨花小杏要记得和爹娘去镇上看哥哥哦。”
李薇大力点头,“还去给你送酸笋子!”
春杏也说她会去,又说见着武睿那小子离远点儿!
佟永年笑应着。
送他们走后,何氏和春桃几个开始掘菜地。李薇也过去捡翻出来的竹子根。十只成年兔子很能吃,去年秋里李薇特意缠着她娘多种的白菜,一冬上让它们消耗去了一小半儿,今年刚过完年她就嚷着要多给小兔子种菜。
娘几个翻了两天,才开出一块两分大小的菜地。何氏要上家里的粪肥,李薇拦着不让,要上竹子林里的黑土,去年她说过这话,可是爹娘不信,又加上秋后犁地种麦子时间紧,最终她的小计划落空,今年只好再接再励。
何氏进竹林扒开干竹叶看了看,下面一层黑黑的腐土,家里惯常积肥也用树叶啥的,觉得没准儿能行,就依她的话,让春桃几个去竹林子里铲黑土。竹林子地腐土虽然厚,里面的小石头之类的也特多,春桃几个边铲边筛,直忙了三天,把铲够菜地里需要的腐土。
二月腌酸笋,三月抱小鸡,四月忙除草浇水,五月忙麦收。时至五月底,家里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何氏挂着春桃的亲事儿,跟李海歆商量趁天儿还不大热,早些去小赵村坐坐。
两人刚商议完没两天儿,大半晌午,一个媒婆模样的人骑着驴到她们家。先问是不是李海歆家,一听说是便笑盈盈的翻身下来,双手一拍,跟何氏笑着,“大妹子,大喜啊。”
何氏一见她这样就知是哪家托着来说亲的,忙往里面请,又问是哪家托的,媒婆笑咯咯的往里面张望了下,“是小赵村赵槐树家的秀才老爷。”
何氏一听小赵村,心思一动,虽然赵槐树这个名字没听过,可是秀才老爷……她忙拉着媒婆急切的问,“是小名叫石头?”
“没错儿,没错儿!就是他家!”
何氏心中一松,往大杏树底下看,春桃像是听见了这话,把头埋得低低的。笑呵呵的把媒婆往屋里请,又叫春兰过来倒水。
春兰推着春柳让她去,春柳是个比李薇更坚定的反大姐早嫁人派,她才不会去。春杏只好去了,李薇也下了塌往堂屋里去。
自打这媒婆说明来意,她便知道大姐的亲事儿啊,估计就这样了。有些不甘心,也很庆幸。毕竟这赵石头这么年轻中了秀才,再往前如果能考个举人啥的,即便不为官,每月能领定额的钱粮,也不至于苦着大姐,再就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