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旭来到李家帮工短短两个月,先是被李家养的那么多兔子和鸡惊了一下,然后是那酸笋子,没想到这种吃起来涩口无比的笋子腌制之后,竟然很卖那么多钱,更让他吃惊的是用粪养地龙,然而,当他看到用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麦秸杆儿居然也能养出这么多地龙来,他更是吃惊不已,最最令他吃惊的当属李薇这个不过六岁多的孩子居然懂得这么多,而这秸杆养地龙的方法居然是她琢磨出来的。
以至于他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看李薇的眼神都带着崇拜。
麦收一过,孩子们略闲下了,李海歆何氏和吴旭三人仍要去田里锄草。
这天家里地里的事儿忙完才半晌午,李薇兴冲冲的去叫春兰,“二姐,我们去三叔家摘木槿叶子洗头吧。”
李家老三家篱笆墙不是竹子做的,而是王喜梅从她姐姐家找来许多木槿树枝条,木槿易于成活,长得又快,它们一边生长,一边编织,一年不到已编出一圈儿槿篱来,春来槿叶绿油油,每到麦收时便开始开花,粉的红的白的,分外美丽。
惹得李薇十分眼馋,若不是家里实在太忙,她早缠着她爹把那一圈子竹子篱笆拆了,也换成槿篱来。
即使如此,她还是决定在秋后闲下来的时候,缠着她爹去三叔家剪些枝条来插篱笆。
前世她虽然见过木槿树,却从不知它的叶子可以洗头,自去年七月七三婶给摘了些叶子来让姐妹几个洗头,李薇霎时爱上那种滑滑的清清凉凉的感觉。从那之后,到木槿树落叶,她和小四姐洗头便不再用家里的碱皂。而且用木槿叶子觉得洗完头发,很顺溜,头皮舒爽得很。
春杏一听也忙站起来,“好。我老觉得用碱皂洗头,难受得很。”
春柳也放了鞋底子,下了塌,去草屋拿篮子。
佟永年在西屋看书,已看了大半晌午,李薇便去叫他,“年哥儿,我们去摘木槿叶子洗头,你也去吧。”
佟永年放下书,笑着走出来,“好。”
姐妹几人拎了两个篮子到李家老三墙外,春柳着近人高人的木槿花墙叫着,“三婶儿在家不?”
王喜梅在堂屋应了一声,眼见几人拎着篮子从院外进来,笑着,“我就寻摸着地里不忙了,你们该来摘了。”说着指着最靠角落的一丛,“先从那儿摘吧,那儿的叶子一回也没摘过,瞧瞧多密实。”
李薇从身侧的小口袋里掏出一颗梨膏糖来,递给拽着王喜梅衣角的小春明,他咧着刚长全牙的小嘴儿,笑呵呵的接了过来。
春柳几个去摘叶子。春兰便陪着王喜梅进屋说话儿,她现如今已是近五个月的肚子,颇显怀了。
李薇几个一边玩闹,一边摘了满满两篮子木槿叶子,顺带她还摘了两朵木槿花给春杏别在头上。
在王喜梅家里玩了一小会儿,姐妹几人回家,春兰看天色不早了,便要先做午饭。春柳过去帮忙,李薇春杏三个便去溪边清洗叶子,洗完之后,看着这碧绿的叶子,愈发觉得头痒痒的,不舒服。
拉着春杏,“四姐,你待会儿给我洗头。”
春杏应了一声好,拉她快走,到了木榻子跟前儿,李薇指着木塌子说,“年哥儿去帮我们拿个凳子来,我和四姐就着木塌子洗。”
佟永年应了一声,把一篮子木槿叶子放到木塌子上,把另一只篮子放到东屋。依言去拿了瓦盆并一张不高不低的木凳子。
李薇和春杏两人把木槿叶子放在清水中柔搓着,慢慢的叶子的汁液浸出来,水变成浓绿滑稠的一盆,并有洁白细腻的泡沫在上面漂浮着,一股子清草的气息弥漫开来。李薇闻着这味道儿,便觉得舒爽无比。
揉好汁液,她就着木塌子躺了下来,头顶的蓝天白云在杏树枝叶间若隐若现的。
春杏一边唠叨她,一边解了她的发髻,替她梳头发,刚梳了两下子,春柳在厨房叫嚷,“春杏,快来帮忙烧火。”
春杏皱皱鼻子,应了一声,叫佟永年,“哥哥,你来替梨花洗头”
李薇一咕噜爬起来,顶着一头散开的头发,望着走近的佟永年,“你会洗吗?”
佟永年坐在小凳子上,把她的头板正,“你小时候我给你洗了无数次的头,梨花不记得了?”
李薇盯着枝叶间的蓝天白云,想了想,好象是这样的。从她一岁半那年的夏天开始到三岁多点,头发好象一直是他洗的。因为三姐老喜欢把她的头按得低低的,就着水盆洗,水容易流到眼睛里,她娘教了无数次让三姐把她抱起来仰着洗,三姐总是我行我素,后来他便接手这个活计,直到他去学里读书那年,这个洗头发的工作才由几个姐轮流接手。
木槿汁液的顺滑清凉感觉传来,李薇觉得头皮上那股子燥劲儿登时消散,舒爽的出了一口气儿。
一边问他,“年哥儿,柱子和他姨夫都去宜阳了吧?”
佟永年一边洗着,“嗯”了一声。
李薇又问,“佟舅舅给找那家铺子怎么样?会不会还扣工钱?”
佟永年手上不停,慢慢的搓洗着,“没事儿。有舅舅在呢。”
这时何氏与李海歆吴旭下晌回来,刚把锄头归放好,一眼看见杏树下的两人。
笑了笑,向他俩走去,“你个臭丫头,还怪会使唤人呢。”说着要替佟永年。
他笑着摇摇头,“没事呢,娘。一会梨花洗好,我也替娘洗洗。”
何氏脸上刹时笑成一朵花儿,就着木塌子坐下,“你有这个心,娘心里头就舒坦得不得了”
李薇向她娘看过去,讨好笑着,“娘,那待会儿我替你洗。”
何氏笑着拍拍她,“咱家就数你个小丫头享福。给我洗个头不亏你。连带给你几个姐姐还有哥哥都洗了。也不亏你”
李薇甜甜笑着,“娘说不亏,自然是不亏的,等会儿我给你们都洗。”
李薇洗好了头发,要给佟永年洗,他别别扭扭的不让。她便搓了叶子,给何氏洗。
何氏笑得合不扰嘴儿,感叹着,“我们梨花真是长大了,会给娘洗头了。”
李薇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笑着,“那是呢。我都快七岁了日后我天天给娘洗头。”
春杏烧完火出来,说她,“咱家就数你嘴巴会哄人”
李薇一边给何氏洗着头,一边笑嘻嘻的,“四姐,那呆会儿可别怪我不给你洗头哦?”
春杏撇撇嘴儿,在木塌子上坐下,揉起另外的木槿叶子。
下午午睡醒来,李薇一时无事可做,便晃达着去佟永年的西屋。此时他正端坐在书案前看书,可能是刚洗好头发没多久,满头乌黑轻软的头发披在肩头,散发着潮温的木槿叶子的清香。
“咦,新书么?”李薇走近,凑过去瞄了一眼,书上的被勾起的一句话,瞪时映入眼睑,不觉念出声来,“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炎冰竞;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
“年哥儿,这是什么?佛经?”李薇心里消化着两句话,伸手去翻看书封。
“不是,是《菜根谭》。”佟永年含笑抬头,看了看院中静悄悄的,众人都未午睡起来,便问,“梨花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见天没事儿干,又不累。”他回答的这会儿,李薇也已看书封。心中十分诧异才十二岁的孩子怎么想起来看这种书?这本揉合了儒家的中庸思想,道家的无为思想和释家的出世思想,被奉为修身立世明志陶冶情操磨炼意志的宝典,她前世只在她们学校那个头发花白且充满智慧的老教授的书案上见到过,年纪轻轻的孩子们谁读这个呀?而且在他的办公室里还挂着这样一副对子,“我果为洪炉大冶,何患顽金钝铁之不可陶熔。我果为巨海长江,何患横流污渎之不能容纳。”
往后翻了翻,果然看到这句名言,并且同样用墨笔勾起,不由奇怪的撇了他一眼,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并问,“梨花看得懂吗?”
李薇摇了摇头,“看不懂,这是什么书?”,心里却想着那位老教授说过的话,“嚼得菜根,百事可为。”,印象中这是本励志书一边又往后翻着,每隔几页都有用笔勾起的句子,一直到书尾。显然他已经看完了。
佟永年伸手接过来,嘴角淡笑,“是一本正心修身,养性育德的语录世集。”顿了顿又补充,“是小舅舅托人捎来的。”
“梨花想看吗?”
李薇摇摇头,她生活顺溜得很,不需要这些清心明志,自我宽慰。也许有一天她困惑了,可能需要这些东西。便说,“这书看起来真无聊,小舅舅怎么不捎些游记传记回来?”
佟永年笑笑,把书放好,才说,“下次小舅舅有书信来,我再托他给你寻这些书。”
李薇点点头。扭头出了他的房间,回到西屋当门坐着。小舅舅给他捎这样的书到底有什么深意?按说,他这样的年龄,是不需要看这种书的。难不成他心里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儿?若真的想不通的事儿,定然是因为贺府了想到这儿叹了口气。
又想起,先前他确实表现过不喜欢吴旭来家里,后来却表现得那样热情,还有柱子的事儿,他应承得那样顺溜,难道是因为看了这书的缘故?要知道他从不是个热心的孩子呢佟永年从西间儿出来时,已束好了发。眉目清朗,发黑如墨,朗朗无翳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他有哪里不妥当。
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便抛开不想。
便翻出农书出来,准备实施她的改造荒地大计。
等李海歆午睡起了身,李薇拿着农书去找他,指着那段话让他看,又说了一大通绿豆的好处,李海歆也不看书,只笑着问她,“梨花是不是想让家里在荒地上种绿豆?”
李薇点头,“反正那地一秋上也收不了什么,爹就种一季看看嘛。绿豆熟得早,等绿豆收完了,咱们再种一茬油菜。书上说,‘种子掺一掺,产量翻一番’呢。等明年油菜早熟后,再种一茬苕子,到秋上能种苞谷的时候,咱们把地深耕了,把苕子秧子翻下去,保管明年的苞谷能高产。”
说着又斜了佟永年一眼,示意他帮腔。
佟永年笑笑,便接着她的话说,“绿肥又叫苗肥,书上确有记载,梨花说的绿豆肥田。《四时农书》上也有记录,‘凡美田之法,绿豆为上,小豆、胡麻次之。’不但绿豆可行,乌豇豆也可行,另有记栽紫云英、柽麻,还有树叶嫩草等等都可行绿肥有单播绿色,和套播绿肥。若是今年试验的效果好,明年秋上,爹可以试试在苞谷中间播绿豆,或者黄豆,即肥田又不误收粮食。”
李薇惊奇的看着他。自己天天抱着农书看,能记下的也只有这么多,这些农书他只不过替自己做了备注而已,竟然记得这样牢固?
李海歆听佟永年这么一说,沉思了一会儿,便点头,“行,那块荒地就按你说的,先种绿豆,绿豆收了,再种油菜,看看明年收成如何?”
李薇大乐,连忙点头,“爹,你放心吧。农书上记载的可是各处收集的经验呢。我们按书上写的准没错儿”
李海歆应承了种绿豆,一家人便开始忙活着点种,直直忙了四五天,才算是将绿豆种上,天作也作美,刚把绿豆种上,便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李薇乐得直呼老天帮忙。
麦收假还剩下几天,何氏便让李海歆去带着佟永年去佟府小住几日。李海歆在佟府住着也不自在,送佟永年到了佟府之后,自己赶着牛车回来。
佟永年立在门口望着他,虽然淡笑着,却让李海歆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内疚,象是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一般,又从牛车上下来,笑着安抚他,“过个五六天,爹再来接你”
佟维安在一旁忙说,“李家大哥,不用来接,到时我去送他便好。”
佟永年眼睛眨着,知道李海歆与何氏的心思,这儿总归是自己舅舅的家,不愿让舅舅认为他们霸着他不放。
虽然他也还有些不自在,可总是他娘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出丁点儿异样来,否则会让爹娘更难做。脸儿上笑意更大,点点头,“那爹路上慢点儿您不用来接我了,让舅舅送我回去便好。”
佟维安哈哈笑着,“年哥儿说的是,李大哥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李海歆点头,笑着,“年哥儿舅舅这话差了,在你这里不放心,在哪里才能放心?”说着上了牛车,佟维安告辞。
五月末,天气热了起来,李薇整日除了照料那些秸杆儿蚯蚓之外,也没旁的事儿,何氏趁机让她开始学针线。李薇突然想到当年她暗自诽谤小四姐的话,有些赫然,如今她除了出出点子之外,也可以算得上游手好闲了。
便听何氏的话,开始学着缝制一些小袋子,偶尔拿着她爹被挂破的旧衣裳练练手。只是她总是坐不住,心中莫名的烦躁。从东屋蹿到西屋,再从西屋蹿到堂屋,一下晌午下来,才强强补好一个歪七八扭的口子。
学针线虽然实在无聊的很,可她还得耐着性子学下去,所谓艺多不压身。前世她除了上学便是随着舅舅一家人下地劳作,并没有机会学习这些,后来长大了,又要学习又要打短工的,更没机会。有时候看着同宿舍的女孩子们一个个靠着床头,说着闲话绣十字绣的场景,她也会心生出一丝羡慕来,羡慕她们有那样闲适的心境。
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就当作是对前世的补偿吧——虽然她现在的心境也闲不下来,满脑子都是怎么赚钱,怎么样赚更多的钱。
第80章 三喜临门 (一)
七月里赵昱森动身要去参加乡试,起身前特意与春桃回娘家住了几天儿。李薇很是高兴,整日粘着春桃哪儿也不去,赵石头到了李家也换上李海歆的旧衫,整日跟着去鸡舍兔子舍里干活儿。
何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儿,直在春桃面前儿夸赵昱森。春桃笑着,”这些活哪个农家娃儿不会干,娘有啥好稀奇的?“李薇怎大姐虽如是说,眉眼间满却是掩盖不住的心满意足。
由此可见她是过得真好,心中真替她庆幸。
何氏笑着拍拍春桃的手,满足的叹了口气儿,“娘啊,看你过得好,高兴得很!你可不知道,第一回嫁闺女啊,生怕把你许错了人家。”
春桃回握何氏的手,柔柔的笑着,“是呢,人人都说我们姐妹几个都是有福的,托生在娘的肚子里,若是遇到那不支事的糊涂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哩……”说着眼圈儿已红了。
何氏拍她一下,“都快当娘的人了,还动不动在你娘面前儿哭鼻子!”
春桃抬头笑着往何氏身边依了依。何氏笑着拍拍春桃,突然她停住,一把把春桃推开,盯着她肚子问,“还没消息吗?”
春桃脸儿红了一下摇摇头,看何氏脸色黯了下,便说,“娘,不急呢。我小小也没催呢。”
何氏也忙笑着,“是不急,是不急,你们才新婚不到一年呢。”话虽如是说,她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等到晚上吃饭时,何氏突然对春桃两口子说,“你们为了也有两三天了,明儿就家去吧。石头过几天要去动身去州府,回家也多陪你爹娘。”
赵昱森忙说,“娘,不碍的。我一年到头有八九个月都在县学,这回趁着有时间,也多陪春桃住些日子,来时,我爹娘也交待了呢。”
何氏想的也正是这个,赵昱森一年到头儿在家的日子有限,两人聚少离多的,万一春桃真的不好怀上,时间久了,石头娘难免会嘀咕。毕竟石头是长子,盼孙辈了是人之常情。
春桃来了娘家后,这两人,一个睡东屋,一个睡西屋,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儿,便说,“你往前就要去考试,回去静静心,陪陪你爹娘,等考完了试,再过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