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伙计,除了我们爷孙两个,你上次肯让抱的可是明昭太子。永德三年,才九岁大的小太子……”
小貂回过头蹭了蹭老人的手背,金色的眸子闪闪亮着,无垢无尘。对着这样的一双眼,老公公卡在喉咙间的呜咽声终忍不住地化成了嚎啕大哭的泣声。
“当年代王发起宫乱,师傅留在宫中尽忠。让咱家带你护着太后与皇子们逃命,嘱咐说是要时刻记得守护着齐氏皇族的使命。对主子恪尽忠诚……先帝登基,我带着你跟在他身边,总觉着说不准哪一天,我这无根之人也能因了忠勇在史书上记上个好字……那时,先帝要做什么,我都觉得对。他要定北平南。要除萧家,都觉得对……可那一天,先帝爷在太子觐见后赐的杏仁奶……当时你跳过来打翻奶碗拦来着,是老奴引开了你,把你关进了笼中。再回去先帝又给太子爷赐了碗一样的……”
曾经以为是可昭日月的忠心之举,在这二十四年的岁月里开始慢慢啃蚀着吕正本就残缺的生命。泰业帝越荒唐,他就越想着当年明昭皇后萧氏所出的太子如果平安长大,承继了大统会是如何。这世上只余了他一个知情人的故事,他没法跟任何人讲,只能跟着不懂言语的小貂肆意倾诉。
“他再荒淫无度,也是先帝选下的继承人,对不对?他是齐氏皇族血脉,是咱们必须守护的主子,对不对?不管是在洛京,还是到江南,又或者哪天陈朝灭了,咱们都得跟着,对不对?”,哭了半天,勉强稳住心神的吕正才伸着手指拭了眼眶上的泪,连声追问着根本给不出答案的紫晶,也同样想让自己振作起来。
不管是什么人,一辈子大错特错一次也就足够了!
原本被孝宗在穆陵赐留过一块陪葬地的吕正,从离了洛京就再没有了北归落葬的指望。年少时曾想当史册千古留名的忠宦,此生看来已无可能,也就不想在齐氏皇族的陵墓里留下有可能会被后人指骂的任何痕迹。跟着泰业帝一路向南,吕正早已做好了抛尸于野的准备。
黑沉的大门吱扭扭地从内被推了开,面无表情的老人抱着小貂跨出了高高的门槛。
刚才带上门,就立时溜到廊下守着的吕守慌忙地靠了过来。
“好好查查那女子。若紫晶喜欢她,咱们也就不妨结个善缘!若张妖女是打算把人往皇上跟前送,就尽量想法子拦着。”,吕正的手轻抚着紫晶的后背,嘴里冷静而又平板地交待。他极厌秽乱后宫的张惜惜,但多年前小太子夭逝之后,他曾被应当是察觉到真相的明昭皇后逼着立过神鬼誓,不会去动后宫人。
不让那女人见半疯子样的皇帝,是救她!
吕守对自家爷爷突发的善心微觉惊讶,连忙应了,一溜儿小跑去安排了人手……
比起自己暂时借居的那处,现下身处的玉藻宫可谓是美伦美奂到了极致,从大片大片价值千金但却只用来拉帐铺桌的纱影纹绣。精巧奇妙的珍品摆件,再到眼前的美人儿。
低头跪在地上的周曼云,偷偷打量了周遭的一切,悄叹口气,数息赌着已进殿近半个时辰的自己何时会叫起。
“你偷看我!我比你要美得多吧?”,一抹香腻的雪胸在曼云眼前低下。沟壑分明。
被一只纤指托起下巴的曼云正对上了眼前一张明媚娇艳的笑颜。
“娘娘!”,一个马脸的老婆子尖叫着跑了过来,伸手拉住了张惜惜的胳膊,眼中透着的惊惧不遮不掩。可她才拉了一下,就被张惜惜怒瞪了一眼,讪讪地退到了一边。宫室里还有别的宫女内侍在,一直管着张惜惜的蒋妈妈反倒不敢再行了以下犯上之举。
这老虔婆也是与王妈妈一伙儿的知情人。曼云了然一笑,恭敬对着转回脸正等她回答的张惜惜道:“太妃娘娘仙姿岂是凡人能比的。”
“你在讽我!”,一声冷哼。一身雍容装扮的张惜惜居然扯裙半踞在了曼云的身前,配着她美丽绝伦的童颜,更显出浑无雕琢的自然美态。
真正的天生尤物就是应该这样。不管看见她的是男人是女人,第一感觉就是想先叹一声美。不过再多的恭维,眼中明显带着刺意的女人应当是一句也听不进去的,曼云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你倒是说出来,是不是心里在骂我?就象那些人一样。恨不得咒我立时去死!”,明明已过三十但仍显得孩子气十足的张惜惜。伸出两只手指掐上了曼云的脸颊,双眸圆圆地怒瞪着,象是想宣泄着狠辣,但却又不自觉地透出股子象是撒娇卖痴一样的可爱。
立在一旁的蒋妈妈,两道怎么也放不平的眉毛不停地耸动着,惴惴不安。张惜惜这种只凭胸口几两肉得宠。平日里就是牵着线走的女人根本就不知道内情,只当了曼云是和自己一样被训出的天香女,只是身上带的药毒不同而已。
但蒋妈妈却晓得正被张惜惜掐着的曼云,是个来历神秘的“外援”,据说平日里的脾气并不算好。
若是眼前如蛇般的女子侧头咬上张惜惜一下子。这几十来年的辛苦可就都白搭。蒋妈妈咬咬牙,还是准备止了张惜惜不按事先安排乱来的幼稚行为。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要好好教训下这个死女人!”,不等蒋妈妈的劝出口,张惜惜的暴喝声已抢先响了起来,一双愤恼的美目漾着波涛,象是随时就会汹涌而出。
久在太妃身边伺候的宫女内侍连忙赶在风暴来临前撤了,也没忘了急拖走了操心的蒋妈妈。
浮动着飘渺香气的偌大宫室闭住厚实的大门,只留下白色长毛绒毯子上正相对踞跪着的两个女人。
“太妃娘娘有话尽管训示,不必再掐着民女,让民女变得更丑了!”,静呆了会儿,见比刚才更呆的张惜惜还保持着刚才掐人的架式,被捏着脸颊的周曼云忍不住出声提醒。
拧在她脸上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向下一伸,会合了另一只手一起将周曼云垂在身侧的右手抓了起来。
原本气焰嚣张的美人儿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攥着曼云右手的双手用力,再用力。
“你老实跟我说你要什么条件肯离了行宫?我贵为太妃,很多事都能做到的!……她们都骗人的,等你真刺杀了皇帝,你也活不了的。你年轻漂亮,等出了宫,可以有好多好日子过,何必在这儿浪费了性命……”
始料无及的周曼云在凄婉的哭声中一下子懵了,喃喃道:“我不是为了她们。而是……”
“那你为了什么呀!”,张惜惜压着悲意,怒瞪起了双眼。只呆了会儿,又一下子抓着曼云的手按到了自己丰盈的胸前。
哭得泪雨滂沱的美人儿吸了口气,哽咽地建议道:“要不然,你杀他之前,先杀了我吧!反正别人都说我是妲己、妹喜那样的妖孽祸害!陈朝江山被弄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我害的!”
“陈朝江山要亡不亡,关女人什么事?不关你事,也不关我事!”
当年传说中的张太妃,应当就真的是如同妖物一般的女人。不但生时迷惑君王,即使在建阳行宫中被闯宫的兵士远远地用石块砸成肉泥,也还残留了三分媚魂勾了数百条人命。可现在这样傻傻恸哭的泪美人,让周曼云觉得哭笑不得。
而自己潜进了夏口行宫又要以身犯险地做这样的傻事,与狗屁的江山社稷有什么关系?周曼云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摁在张惜惜胸上的素手,惨淡一笑。
只是意难平!对永德十五年还是梁王的泰业帝,无缘无故在大慈恩寺塔林刺出的那一剑。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未完待续。。)
第214章 世上最爱我的男人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半身座镜中映出的张惜惜,粉白的香腮上暗涌着兴奋的晕红。她伸出手摸了摸镜中倒影出来的新发式,看了又看。
不同于进了太妃位后常梳的高髻,现在正在她身后持着柄圆镜帮她返照着的周曼云刚为她挽了个说是江南这两年寻常女儿家常梳的低鬟。
未插沉得要命的钗环花钿,只用珍珠与小朵的鲜花缀着懒懒低堕的绿云,倒透出了几分难得的清新之感。
就算容颜早停驻在了初苞绽放的时间,但对于实际已年过三十的女人来说,能让自己显得更年轻漂亮些的手法总是偎贴的。
“今日我梳这发式正好能遮了脖上的痕迹呢!我跟你说的没假吧?他就是只对我一人才这么好……”,坐在妆台前的张惜惜转过脸对着曼云欣喜言道,伸向自个儿衣领的手也没忘了象个吃糖的小孩子一样显摆着颈上淡淡的吻痕。
这些,是昨晚她刚又侍候了至尊天子的战利品。
“太妃娘娘!”,立在两人身边不远处的蒋妈妈瞥了瞥正淡笑点头的周曼云,压低声提醒道:“娘娘!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三了!”
“我知道!我知道!八月二十三!二十三又怎么了!你给我滚一边去!”
张惜惜恼怒地拍了下桌子,在椅上直接转过身,直接拖上了曼云的手,仰着粉脸儿解释道:“又不是我不给你安排!本来说是中秋节宴后让你去,结果却被两个自找死路的小贱人给截了……那天在承露阁的机会,是你说自己小日子来了不方便,是吧?然后昨晚,他突然来的玉藻宫。我也不好去找了你来……”
张惜惜喋喋不休的解释着,一脸蠢相尽显着给蒋妈妈看着。天下间的聪明人太多,她所能做的也就是最简单的以蠢卖蠢。
“按我想来,估摸着是刘宝英那个恶妇又妒上了,没事找事……”
她口中的恶妇刘宝英正是泰业帝的刘后,在夏口行宫中敢指着名这么叫着的除了当今也就张惜惜这个“庶母”了。平日她厌极刘后的添堵。可现而今,她只想给刘后送上句“干得漂亮!”
周曼云放着一只左手让张惜惜紧拽着,另只右手上持的小圆镜吃不住劲似的晃了晃,立时就被一个眼尖的侍女抢身过来接了走。
手心里有尖细的指甲在轻轻挠着!曼云不免心中苦笑,张惜惜又在借着机会暗示她,只要她有了离宫的念头,就会帮着她找了醉倚香的解药。不会让她连单手拿面小镜子的力气也没有。
也许在这么耗下去,自己真的也就放弃了那点子“面圣”的想法,要从这儿离开了吧?
自来玉藻宫初次拜见的那天起。周曼云又在夏口行宫里虚耗了小半个月。
原本以为一拍两合的事情,在遇到行止怪异的张太妃后就尽拧了。也许在蒋妈妈等人眼中看着的张惜惜是个什么都直接往出倒的傻子,但是曼云绝不敢认为她真是傻的,这小半个月,几乎日日传她相伴的张惜惜几乎明里暗里都在说服着曼云离开。
那些定了又改的日子不说有没有张惜惜自己在捣鬼,按着她这种明目张胆的胡折腾,不被有心人搅和了才就见了鬼。
缓步走在行宫依江曲绕的四十四桥上,周曼云低头看了看张惜惜挽在自己胳膊上的一只藕臂。都有了直接跳进沱江就此沉底的冲动。太妃娘娘如待姐妹似的亲热消受起来,压力极大。
“云儿。其实他真的对我很好。就算刘宝英是他的结发元后,当初在洛京也差点点惹着他险被砸得破了相,她能生下那个小崽子纯是算计好了的。可是他却从来没动过我一根小指甲,他对我说,我生来就是要他惜之怜之的!”,紧挽着曼云的张惜惜翘着涂着鲜红蔻丹的小尾指。一脸得色。
紧跟在两人身后的蒋妈妈张张了嘴,又老实地闭上了。身边跟着一堆宫女内侍,不方便去教训身份高贵的张太妃,而私下里,她定又会扯着嗓子辩解不过是想教周曼云点手段。省得让她们找来的这个女人没近了皇帝身边三尺,就象有些倒霉蛋一样被弄死了。
“他待你果真好!”,周曼云看了眼张太妃,轻声赞着。
眼前女子眉梢眼角透着的喜意半点不作伪,而且从始至终,曼云也从未在她口中听到一句“陛下”,只是单纯的“他”。
“当然!”,说着话正好行至了曲桥中心的钓月亭,张惜惜扯着曼云在亭中坐下,象是跟闺蜜分享恋情的小姑娘一样带着羞涩贴上了曼云的耳朵轻声道:“你这段时间常来玉藻,有看到越王吧?她们都当是我下了枕边功夫才让他将那小孩子放我这儿养,可其实我根本就没求过。是他说怕有人会暗里害我,就让那小子在宫里帮我试毒挡箭……”
天下间还有拿亲生子给情人做护身符的父亲?周曼云闻言,讶异地轻挑起了眉梢。
“你不信?”,张惜惜恼意满满地往曼云的胳膊上拧了一记。
“不是……”,曼云尴尬一笑,伸出的手指灵机一动指向了不远处一处犄出江岸的高楼道:“我只是觉得那边的楼奇怪得紧!好象有人盯着我们看似的!”
“那一边?”,张惜惜媚眼斜飞地瞥了一眼,连忙招手唤了个在亭外等着的内侍过来。
张惜惜的喝骂,让小内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哀告道:“娘娘!那楼下正修着宫墙呢!真是隔了一道墙就到宫外了,奴婢们是不能过去的。四十四桥本就取了阔景修在江边,要防着宫中有人从这儿越逃,也为防着有盗匪从江上来,从那楼起始往东都是驻了护兵的箭楼……”
“呸!把夏口行宫围得象铁筒子一样的护军都是她们刘家的!我看他们是想直接拿宫里的人当了箭靶子!”,张惜惜倒竖了柳眉,怒意更盛,
“娘娘!我们回去吧!也许只是巡查的将士见桥上有人就多看了两眼。”,曼云力劝着,眼睛的余光扫过了蒋妈妈的马脸。如果没记差,昨日就撺掇着来钓月亭看江景的,就是这个老婆子。
那边箭楼上会是谁?周曼云的眼皮跳了跳,直觉有些不祥之感。
“其实,我才不怕被别人看呢!只不过不喜欢被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看着!”,扶着曼云缓缓地绕步离了四十四桥,张惜惜还是扯着话题又兜着圈暗劝道:“云儿!你年纪这么小,一定还没遇到心怡的男人吧?如果女人一辈子没有遇到个爱着自己的男人就死了,真的好不值得……”
“除了他呢?除了他,世上应该还有娘娘在意的其他男人吧?祖父兄弟?”
“别提他们!他们一个一个都是些该死的东西!”,张惜惜凶巴巴地瞪起了眼,满脸厌恶。
也许是因为自己可以爱的人比张惜惜要多得多,所以才更加地不知足!周曼云淡淡一笑,默默地盯着自己在地上拉长变形的影子,慢移着步子。
“你在想谁?”,张惜惜敏感地顿住步子,盯上了周曼云微红的双眼。
“我想……想我爹了!”,曼云轻耸了下肩头,别过了脸去。
“鬼才信!”,张惜惜嘴里嘟哝着,眼底闪着惊喜,象是终于掘到了宝藏的孩子。
“真是想我爹了。小的时候,我常听娘讲说,这世上最爱我的男人应当就是我爹爹,从我初生那一刻起。从接生婆子的手里接过襁褓亲我的小脚丫,晚上整宿整宿守在我身边,我一有动静,他比娘亲和乳娘都跑来得快……牵着我的手教我走路,手把手地教我写字,然后还跟我讲,长大了会帮我找了天下间最疼我爱我的夫婿……”
“哼!天下间哪儿有这么疼女儿的爹!如果你是儿子还差不多,想当年……呸!呸!你是成心说瞎话,恶心我是吧?”
“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曼云回过身,看着了一脸不屑的太妃娘娘,轻声道:“我对爹的记忆都是假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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