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萧泓出了事,姥娘应当不会把她送回云州的,肯让她回来应当是一切都好。
用心底的自我安慰强撑着,周曼云对萧潭勉强一笑,缓缓地转身离开……
前线中断的消息直到十一月初,才又重新到了萧潭的桌案上。刚看清内容,一贯冷静的萧潭就怒火中烧地一把拗断了手边的紫毫。
燕州府城已破,通报军情的萧泓居然已在了幽州境内。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萧泓此行也实在过于离谱了。
景王萧睿代天征讨,稳扎稳打以洛京为中心逐步清理江北局势是重点。伪齐本是想放着让他们再喘喘的。
只是作为萧家祖地的燕州在伪齐手里,不免会让天下有着自家祖祠都收不回来还管别地闲事的评价。着萧泓夺燕形式大于实质,洛京下的指令并没有一定要光复燕州全境,就算是夺得一日在手再从容退回云州稳固回防,能彰显了萧家有复燕的足够能力就已大胜。
但是萧小六竟然吞下了燕州,还人心不足地一口气冲进了幽州境。
吃得多,也得咽得下!他萧泓就不懂得他在纸上轻描淡写一句“二哥帮忙派员接管燕州政务”,在云州的自己要为调配人手和各项资源费多少心事?更何况,云州的人和物都不是他的,他不管是代管而已!
手中无任免权,就擅动人事意味着什么,萧潭很清楚。但已经被萧泓拿下的燕州不可能放空,还有军报中正提及的幽州……
目光幽暗的萧潭咬了咬牙,伸手剔了桌上的烛芯,就着昏黄光亮拉过一纸素笺,换笔舔墨,先写了一封递给父亲的请罪折。
大胆的调度云州属官抢占时机是对的,虽说萧泓可能也将同样的军报送到了洛京,洛京也会有派了人接管的打算。
只是自己私调人手也许父亲可以谅解,但是嫡母或是大哥那里说不得会疑是自己要趁机抢权。到那时,一路狂飙突进的六弟萧泓有功无过,而伸错援手的自己反要担了责任。
“千年老二!”,萧潭勾起嘴角自嘲一笑,接着将封好的信件扔到一边,换了纸刷刷地写下一串调任命令,行云流水。若论对云州境内官员的熟知度,现下即便是景王萧睿也及不上他。
放肆大胆的萧泓直接冲向了幽州城,云州城里的萧潭经过一番挣扎也在无父兄监管的情况下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值此时,他们并不晓得就在这几个月间,千里之外,他们的其他几个兄弟也在经历过或经历着与他们同样出于己心的选择。
济州黄陂县城城墙半颓,城中守将诈降将萧家三子萧渊诓入城,但却在伏击中功亏一篑。领兵跃马抢入城门的萧渊瞪着血红双眼看着在激烈巷战中死伤一地的士兵,悍勇地伸手拔了肩上箭,捂着淌血的伤口狂吼,“屠城!”
在历泽与伪楚军久持不下的萧家四子萧湛,终于还是忍不住翻出了令他动念过无数次的一封私信,将它递给了一位联络伪楚朝的死间,“此信必须慎重地交到伪楚国主刘泰手中,讲清楚这是六公子写与本帅的亲笔。跟刘泰讲,当年他独子刘达死于夏口,不仅徐羽在,六公子也在……”。信正是萧泓写了请托四哥,对敌时照拂徐讷和寻访徐羽下落的。
……
虎兕出柙!将行外是决胜千里还是毁玉于椟,功过只能由后人评说。但现下这些选择或多或少地都在改变着许多人的人生。
光阴如梭,很快又翻过了新的一年。
三月初,云州的景国公府等到了洛京景王来迎内眷进京的车驾,上下一片欢腾地收拾着行装。云州“逼仄狭小”的国公府能到洛京换了王府,甚或可以更大,单想着这些就够人偷笑了。
也被吩咐收拾行装一起入京的周曼云却没法笑出来。
那个信誓旦旦说是十月会接她的男人,就没再在她眼前出现过,从燕州一路向北,进了幽州纳了伪齐国主的降,就好象赖在那儿不动了。几个月前,萧潭派到燕州去的官员只在燕州境内打了个转,就又都跑到了幽州,正在萧泓的手底下整理着伪齐遗留在幽州的各项政事。
景国公府上下对曼云明里暗里审视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复杂。
萧潭派去燕州的官员不是觉得幽州更重要才换地方的,是不得不。燕州人不买他们的帐,也自有别家先手派来的官员接手着各项事务。
燕州境与幽州一样重打起了陈朝大旗,但只是陈朝而非萧家,燕州迎风高扬的那面大旗上书的是“大陈正一品敬义夫人”,那正是曼云外祖母莫支夫人当年由孝宗皇帝钦赐的封号。(未完待续。。)
第282章 待度
虽不知到底姥娘和萧泓之间到底是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曼云敢保证,萧睿等人肯定都没提前知晓萧泓的作为。
单看萧潭从得信之后偶见到她如同刷着黑漆似的棺材脸,就可一叶知了寒秋。
而到现今已将出发洛京,徐夫人拢了媳妇们安排事情,讲到对六房的安排时,也不免在人面前先暗刺了萧泓就手将燕地大方地送了妻子的外祖家。
从乌梁海回来,周曼云没再和婆婆单独相处过。心知肚明的徐夫人也在防她,每次的召见都会明里环着一堆儿媳,暗里再有着一帮子暗卫。
在旁人眼中看来,婆媳关系变得冷淡的错处大多还是曼云身上,若不是她不懂事地离家跟着萧泓北上,又借着娘家撑腰拿乔也不会遭到了徐夫人的敲打。
曼云偶尔也会想,若是萧泓索性就是暖莲院中某个无名姬妾甚或是外室生下的庶生子更好,她还能直接挑拨丈夫别去理会了嫡母,能躲多远躲多远。只可惜,这一切,不过只能想想过过瘾。
即成的事实已然如此,又能如何?
周曼云只能装聋作哑充着傻子,对任何过耳的冷言冷语都付之一笑。
“小六在幽州公务繁忙,身边又没有体己人照顾……若是泓儿能纳个幽州贵女作妾也是好的;只可惜……”;徐夫人惋惜叹着气,目光带着轻怨流转在曼云的身上,欲言又止地象是受足了媳妇委屈。
收妾纳婢,在萧家实属稀松平常。由萧泽打头起到年前刚成亲的萧渝,都在享着齐人之福。而几年前,景国公曾亲自许了媳妇们,各房添丁无论嫡庶有一个算一个皆得重赏。如此算后院的女子和她们生下的庶子女同是自个儿房里填加的财产。所以大部分妯娌都还是觉着曼云的固执了。
身为长嫂的秦氏,好心地轻拽了下曼云,让她上前应承说上两句好的。
周曼云腼腆一笑,却是身不摇,脚不动。
“算了!”,徐夫人嗔恼地叹了口气。道:“小六媳妇,这一次你也得随为娘进京,不方便。不如娘这就派人将金荷与玉婉给小六送到幽州去!”,金荷、玉婉正是前番徐夫人赐了,萧泓还没来得及享用就撂下的美人。
“母亲!不如媳妇亲去幽州服侍夫君好了!”,反正早做实了是不要脸皮的妒妇,周曼云索性大咧咧地在众妯娌面前直吼了出来。
“曼云,你且放心!”,徐夫人温雅地笑言道。“你不愿那些贱婢在你之前为泓儿生下庶子,娘明白。在送她们去幽州之前,你自可随心给她们灌了汤药。”
随我心意灌药,是一时还是永久?只要是萧泓日后无子,是不是横竖都是媳妇嫉妒惹出的祸事?
曼云心中不禁嗤嗤冷笑。她现在很是奇怪徐夫人的态度,看着这位婆婆的架式不是不让她生子,而是根本就不想让萧泓有子似的。
“曼云,你也别尽想着私下自行跑去幽州。为娘早已跟你讲过好些次了。若是你在路上走岔了,说不准会让小六误会的。”
这话真是强调过很多次的。或更确切的说是威胁过很多次。若是私下敢走就算了你这媳妇跟人私奔。
这一点,不独曼云,在座的所有妯娌都听得懂。有好心的,还曾在私下开口劝过曼云,不如静待萧泓差人来接。毕竟这年头女人出门总要有了光明正大的由头,特别是当人媳妇的更要谨慎。
就上一次。曼云回程若不是有个带兵解救云州城危急的由头,说不准徐夫人都直接算她是和表哥杜欢私奔一路了。
杜欢在过年前已离了云州,那时说是会尽快去催催萧泓对她这个关禁闭的妻子搭搭援手,但这个尽快也拖足了三个月。
不过,总算是到了。心中有数的曼云不急。只对着上位的婆婆盈盈下拜,几句翻来覆去的话随着梨花泪在嘴里倒着,暗等着从外将要进来的通传声。
果然,在曼云唱戏文似的委屈相求才行到一半,外院里萧潭递进了消息。
萧泓从幽州差卢鹞子带来了亲笔手书。说是他因战负伤,沉疴积重,求恳母亲允了媳妇曼云北上侍疾。
梨花雨忽现滂沱,周曼云就势俯在地上,香肩悲切地随着泣声轻轻颤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其实,曼云昨晚就偷偷见过了潜进城的卢大叔,让他掐着点当着众妯娌的面送进信,纯是故意地要在众人面前讨到个满意的结果。
“萧泓要你去……你就去吧!”,徐夫人的叹气声尽露着对自家儿子恨铁不成钢的怨气。
北上幽州的简易车队比去洛京的大批人马早出发了两天,虽然还得饶上了那两个被硬塞进来的女人,但曼云还是暗藏着满心怒放的花朵,踏上了行程。
若不是有萧泓信中提到的侍疾之事压着,她简直就要纵马大笑地穿街过巷。
四月初一,车队到达了云州边境的兴县。
“兴县居澜山的永介寺风景独特,每逢朔望月起时敲响的澜山晚钟更是一绝。今日正是朔日,六奶奶既然已到了还是去看看得好!”,一路打着前哨的卢鹞子在前头跟个当地山民打扮的壮汉交头接耳说了小半会儿话,调转马头很是严肃地回报了周曼云。
日已将近黄昏,此时上山总不成就要住进和尚庙里?
曼云看看已然在望的兴县城心中有疑,但再仔细打量了下卢鹞子紧绷的黑脸,从善如流地爽快答应。与卢鹞子说话那人显然应当是留在当地的军中斥候,不愿让她入城,可能自有了原因。
山寺清静幽雅,留客居停的客院干净畅亮,可就这样卢鹞子的鹰眼还是一下子就挑出了诸多毛病,指东指西差使着小桥等人屋前屋后团团转。
百无聊赖的周曼云被客串完管家的卢鹞子殷勤领着去看景,可没走过多远。独臂大叔就在七转八转的小径转弯处没了踪影。
“真当我是连回支的路都识不得的傻子?”,周曼云轻叹一口气,向着路旁高大的白杨树抬起了双臂,“下来吧!”
一道紫黑色的影子如电,攸地一下就扑进了她的怀里,让曼云的手臂不禁一沉。
“紫晶肥了!”。还有,它在寺院里杀生了!瞥到小貂嘴角还带着的一点血迹和鸟羽,周曼云甜甜地笑弯了眉眼。
紫晶在,那人就应当也在。当初紫晶可是随军出征的一员,为的就是她不在身边也能保障萧泓不受毒害之苦。
抱在怀里的紫晶比此前见了份量,通身整胖了一圈,毛皮水滑如镜可鉴,可见粗养的军营生活比起关禁闭的宫廷要让它舒心多了。
“那边?”,曼云眼角瞥向不远处已现出的一角屋檐。笑问了怀中的小东西一句,就欢快地纵开了双手。
紫晶晃着毛茸茸的尾巴向着前方奔去,脖颈之上紧绕着一匝新添上的银线。
临近了房门,只愿带路的小貂一个窜身上屋脊,很是自觉地执行着警戒之职,顺便与久未见的银子叙叙别情。
夕阳照进的陋室里散着明晦不定的光影,仅开一扇的窗格斜斜地拖出一带亮色划过正面壁盘膝坐在蒲团上的男人背影。
即便听得室内动静,稳坐参禅的人依旧纹丝不动。宽大的灰色僧衣冷素,若不是一头乌发活力十足地如瀑而下。但十足象了正面壁图破的得道高僧。
“装神弄鬼!”,抑不住嘴角笑意的周曼云忍不住狠啐出声。
几个字方方吐完,她已紧关上室门,提裙小跑到了男人的背后,将一只玉手亲昵地搁在了他的肩上。
一只大手迅速地扣腕,扯肘。曼云顺势配合倒下的柔软身体横在了年轻男人的膝弯上方。
眼眸闪碎着熠熠星光。萧泓爱怜地伸手抚上了妻子红透的脸颊,笑问道:“女菩萨是特来度化贫僧的吗?”
“呸!贫嘴!”,一双素手抬起,左右开弓,上下皆顾。愤愤地拧着他的脸和胸膛,“萧小六!你要真想要当和尚,我许了!”
伸手要拧是假,只一下手就能觉出他与增肥了的紫晶不同,却是货真价实地清减了。
周曼云鼻尖微微酸,眼眸中泪光不争气地开始闪。
“曼云!是真要你度!好多事我想不开!愁得都快掉光头发了。”;深深地叹了口气,故意拧紧眉毛的萧泓抻平了腿,让妻子稳稳地坐在怀里。
久别重聚的伤怀,还有周曼云的眼泪,他统统不喜欢。
果然,周曼云刚上脸的离情迅速地在他的抱怨声中转成了困惑的关切。
小狗儿似的用脸颊蹭着曼云的肩颈,已然独领三军的男人孩子气地撒赖道:“姥娘欺负我!把我当牧羊的獒犬使唤着跑来跑去!她吃肉,只给我啃骨头。”
周曼云呵呵地笑出了声,“你是说当日你刚定了燕州,姥娘撺夺着你又去了幽州?”
时至今日,为何萧泓会主动攻打好伪齐的原因已众所周知。当时莫支夫人将从盟友那儿得到了瀚国国主病危辍朝数月,国中将乱无暇南顾的消息通知了萧泓,才让他下了决心,乘胜追击直冲幽州。
萧泓认真地点了点头。
“萧泓!算战功你可是让伪齐亡国了,比只呆在燕州强多了吧!”
“可在父王那儿算,我是虽胜犹败!姥娘说灭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就傻傻地跑幽州去了。结果二哥派到燕州的官没事可做派人找我,我才反应过来……后来,姥娘也跟来幽州对我说了实情,我这才确定自己确实是被她哄过了。父亲、大哥、二哥都写信责我,骂得我狗血淋头,丢人丢大发了!”
这一次论到实处,萧泓是真输了莫支夫人。赢了军事,但没拿下燕州的管辖权,输在了处置略嫌稚嫩的政事上。
曼云叹口气安慰道:“还好!姥娘七十,你二十。输给她也算正常。”
“二十二!”,萧泓还是不依不饶地箍紧了妻子的后背,狠狠用力。
“萧小六,这么小气做什么!”,周曼云嘟起了嘴,轻声道:“总不成,你想从姥娘那儿再把燕州抢回来?”
“我没想抢!我跟你说过燕州在杜家手里管着不错。何况姥娘跟我明说了她并无分疆裂土的打算,只是做为生长于厮的燕州人希望燕州能真的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要多一些话事的本钱让朝堂上重视对燕州的政令。”
“虽然姥娘对我霸道了些,但她的作法我能理解。”,萧泓伸手扶稳了曼云的双肩,闪了闪眼睫,哑声道:“只是……她从我手里抢燕州时说的理由太过伤人。”
“姥娘对你说了什么?”,曼云矮身认真看了下萧泓的眼眸,他眼底带着轻痛,她也跟着莫名地开始心疼。
“她问我‘赏善而除民患,爱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若地可对,我当然应是了。然后,她居然就接着说萧小六你尚未为人父,自然也不能体会了为民父母的心情,将燕州交你手里,我不放心。”
萧泓郑重其是的应答,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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