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冲天,正等在南城门的张绍雄带着手下的将官也同时看了个分明。
但这火起的地点有些不对,不是他们计划中的周家,而是县衙。
“那些该死的役夫!”,张绍雄立时狠狠地咬住了牙。
昨晚设定的局,那些躲在山上的逃人没有上当,他与娄知县议着,应该是那些土巴子经了昨晚的试探后没了胆子。可又怎么会想到在今晚,他只想着咬周家一口时,县衙偏偏出了事。
由平州调驻丰津,本就是为看着那些苦力的,如若失职,事情可小也可大。
张绍雄略盘了下得失,举起的鞭子指向了县衙方向,“到那儿去!”
那些扮匪攻入周家的真是好命,这样一来,不知会被他们藏匿下多少好东西!奉命狂奔县衙的士兵们不满地哼哼着,向着县城中心奔去。
城门现在是锁,还是不锁?原本热闹的城门口瞬时只余了两个看门的老军,面面相觑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很快,黑暗中从背后摸来的两个身影为他们做了决定。
两具尸体倒下,一群衣裳褴褛的男人从城门附近的阴暗处跑了出来,飞快地向着城外跑去。
“咱们不用管道长师徒吗?”,人群中有人捂着伤口,闷声问着。
“不用!”,一个身影头也不回,瓮声瓮气地只答了两个字就架着人,更快地跑了起来。
县衙燃起的大火冲天,在柳叶胡同的周家院子里也能看得分明。
那个放火的小子应该会按指定的地方躲好了吧?虚言抬头瞥了一眼,就又低下头,顺着杜玄霜护着的道儿靠近了周家上房的一扇窗边。
被堵死的门没去开,白露静听着外边的声音,待丈夫的喝声一起,迅速地推开了一扇窗,一个身影鱼跃而入,接着窗子又被牢牢地关上。
果真是他!
虽然不再是一身道装,而是与杜玄霜等人差不多的黑衣打扮,周曼云还是一眼就认准了人。她奔上前,小手一扒就拽了虚言的衣襟,硬扯着他往杜氏躺着的榻边靠。
“处置得还不错!”,道士不慌不忙地先赞了下白露的外伤处理,惹来了周曼云等人齐齐的白眼。
有大夫在一旁,原本有些慌神儿的曼云一下子找着了主心骨,连迭声地问出了一串问题,“先止血清创?把箭头拔出来?要腾出个地方的是吧?你看到里面行不行……”
这丫头不怕别人觉得她妖孽了?虚言坐在了杜氏的身边,一边把着杜氏的脉,一边看着没有等到任何回答就已开始在室内大呼小叫的曼云,侧目。
曼云心急如焚地要给娘亲找好地方,可刚一出头就受了挫。
她和白露又一次被堵在周夫人门口的忠仆给拦住了,她们压根儿就没把银霞身上的血洞子当一回事。
“六姑娘,你要做甚?让夫人挪出屋来?夫人受了惊,现在床上躺着,实不方便让五奶奶移进去!”
周曼云怒了!
从变动开始,周夫人就是这样一副稳坐泰山处变不惊的德性,让孩子们躲在哪儿不管,外面风吹草动不管,只坐在床上抱着一只匣子落泪,不知让人该赞还是该叹。
这会儿,宽绰的内室里也不过是她和几个体己人,而小小的外间却挤着一堆儿,就连周慎周怀两个男丁也是二伯娘小心求恳才得以藏在内室的箱柜,而曼音现在还在外间的角落里蹲着。
大胆去猜,曼云认定周夫人抱着的匣中藏的十之**是毒。
但要以死明志求个玉全,您老人家倒是趁早喝呀!
周曼云恶从胆边生,小手向着腿上绑着的鹿皮卷一抹,又亮出了锋利的匕首。
“六姑娘,你这是不敬尊长!”,一个婆子闭着眼扯着嗓子狂喊一句。曼云此时无礼的举动比之刚才让银霞开房门更升了一级,毕竟那门外是匪,这门里是她的祖母。
“云姐儿,不能让你祖母挪地儿的。”,白老姨娘和高氏一前一后地拉住了曼云的袖子。曼云若敢对周夫人亮刃提要求,就做实了忤逆。
荒谬!周曼云摆头扫了下,却发现虚言道士低头坐着不言不语,似乎只是在等着结果,等着她要不要救娘亲命的结果。
不久前夜探后园绣楼后与道士的一番交流又爬上了曼云的脑海。该死的道士又玩袖手旁观看热闹的这一套,求他根本没用,他这“出家人”讲的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才勉勉强强地随手为之。
“赶进去!”,被两个长辈拦住的周曼云大声地对着白露、小满吼了起来,“她不能挪出来,就把人赶进去!谁不进去,杀了谁!”
对!不能让奶奶进内室,就在这儿为拔箭腾出地方。两柄长剑齐齐出鞘,对准了周家幸存的仆人。
“唉!”,一声长叹,高氏先松开了架着曼云的手,低着头,挤过了守着内室门的两个婆子,钻进内室。她无力,尽了所能为杜氏母女做的,也只能是当这怕死的第一人。
“谢谢!”,周曼云对着高氏的背影做了个无声的口形,低下了头。
她忍不住又想流泪,虽然这几日曼云也一直在心中翻腾着前世二伯娘是否也跟着家里的长辈在一起哄她骗她瞒了她许多事实,但是任什么也还是抹不掉二伯娘的好。也许前生最幸运的,就是曾有这么一位善良的人照拂过自己。
有了高氏的带头,下头的人也有了胆子,接二连三的挤进内室。
男的反比女的钻得更快的,杜氏手下几个砍人的架式,他们亲眼见着了,更有体会。
内室里先是传来了周夫人的几声叱骂,接着又没了声,透过掀起的帘儿看着,已有屏风隔扇匆忙地拉起来,将男女隔成两边。
还不错!虚言道士的眉梢挑了挑,伸手示意着曼云将手中的匕首交给他。
真恨不得也捅上他两刀!周曼云负气地一嘟嘴,手中的匕首拍在了道士的手上,接着就麻溜儿地跑到了白露的跟前,开始帮她拾掇着拔箭要用的热水净布。
这倒要感谢常年足不出户的祖母,热茶用的小炉,炭好火旺。曼云透着已袅袅而起的水气,望着一片朦胧中,虚言道士举匕划开娘亲染血外裳的场景,眼底一片湿润。
“不能治!”,一声颇具威严的制止声透着门帘响了起了,让虚言道士的手悬空而定。
“云姐儿!你这不是救你娘,是害了她!”,一脸憔悴的大奶奶谢氏由个婆子扶着,十指把着门边,言语恳切,道:“男女授受不亲!听着外面的贼人声也小了,想是杜玄霜他们已控住了局面,还是等天明,到平州请来了医女再说……”
“只管救她!”,曼云回首狠狠地剜了慢吞吞的道士一眼,冲到了谢氏的跟前。
谢氏低头望着曼云,不自然地扯起了嘴角,眼前的侄女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黑色的瞳仁微波不兴,带着化不开的冰。
曼云心中的恨意丛生,想着今生也想着前世。前世事不知,但是否也有可能娘亲的死跟曼华一样,也是个骗局。也许就是她们用什么请医女的借口,生生地把娘亲拖死了!
“云姐儿……你……你乖乖的!不能让那个男人救你娘的,若你娘醒了,亏了名节,又如何面对你爹!”,谢氏轻声说着,极尽温柔耐心。
“为全名节,我娘就算被救活,也还得死?”
“这……”,曼云说得太过直接,反而让谢氏有些不知该如何应。
仰起的小脸,缀着两只黑水晶样儿的眼,倒映着谢氏渐显出些局促的容颜,周曼云笑了,甜美至极。
她大声地喊着,尽力让所有的人都听见,“大伯娘,那你怎么不去死?我虽未亲见,可刚才光听着声,也知道你在外面被那些匪徒拖着抱着,也许还有别的吧?那么些下人都看见了,你跟别的男人授来受去说不清,你为什么可以不去死?”
周曼云竹筒倒豆子地一口气说完一串,依旧象个纯真的孩子对长辈提出拙稚的问题一样,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谢氏的脸,刷地一下煞白,恍若冥纸。
内室里也突然地一片安静,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尖利的女声突兀地拔地而起,嚷着,“我不活了!我没脸活着了……就让我死去吧!让我死……”
声音被一片混乱掩住,但曼云还是听清发出尖叫的是四伯娘闵氏。
确实相较而言,一直一声未吭的大伯娘确实更有镇定自若的名门之风,怪道前世四伯娘上窜下跳地要抢点小权,也屡屡受挫。
能狠心杀死亲女的人,不忍心杀自己?这真是,脸皮厚的男人好当官,脸皮厚的女人才好当家……
没来由的,曼云突然想到了前世里曾在民间听到对于景朝归降新贵和诰命的评语,嘴角淡淡地勾起了一丝嘲讽。
侧目再看向另一边,在内室喧闹声的配衬之下,杜氏的衣衫已然被全划开了,一只丰盈的椒乳挺着红色蓓蕾,边上衬着一支狰狞的箭杆,血珠凝如露滴。
周曼云果决地转过身,将内室里的大呼小叫抛在后边,只一步一步地走向娘亲,脚步镇定,不沾纤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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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蝎尾十三针
“别再让他们出来了!”,仿若一直看着笑话的虚言道士,终于在手指搭到杜氏的伤口上时,开了尊口。
虽说曼云一直诟病着道士救人的动作太过悠哉,可他那副举手投足气定神闲的样子却也让曼云几个都不由地放松了许多。
他应该能救得了娘亲!
周曼云尽敛了方才正在全身游走的暴虐之气,她的眼淡淡地看了看不再有半点波动的内室门帘,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了光秃秃的箭杆上。
内室的门前正堵着一张大圈椅。椅子的分量不足以拦住门里人,椅子上正坐着哼哼吱吱的朱妈妈却可以。
朱妈妈在半昏半醒中配合着裹了身上密布的伤口,就被小满搀到椅上坐下了。刚坐下时,她手中铁棒砸地的声音甚是威武,在顷刻间让内室里复归了一片安静,他们看不到朱妈妈的惨样儿,听着声被唬住了。
道士提出要求,防着人呆在门边,应当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的医术之秘吧?
曼云盯着被道士行云流水般插在杜氏身上的几支针,恍然失神。
期门、脐渊……几个穴位上被快速插入的细针,不是常见的金银之色,而是暗红色的,透明如翡,细如牛毛还带着十足的韧性。
虚言的手指在一根长针的尾端轻弹,针影一晃,带起一弧绯光,又渐复了挺直。
“蝎尾十三针!”,极轻的声音在曼云的耳边响了下,待她一抬头,道士就象从没开过口一样,正接过白露拾掇好的匕首。
匕首还是曼云那一把,它的锋锐,曼云前世今生都有体会。
匕名“潜霭”,却从不藏锋。
银色的刀刃划开杜氏胸前白如素绢的皮肉,一直不敢眨眼的曼云忍不住心中一悸,紧紧地握住了杜氏的手。
“道长给奶奶用过药的,说是不会有痛觉。”,曼云额头突然一瞬之间沁出的汗珠让白露心痛,她抽了帕子给曼云轻轻擦去,收了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也捏了一把冷汗。
交叉的十字刀口划开,虚言的指尖慢慢地探了下去……
当地一声,一个带血的箭头被掷进了小满捧着拖盘,周曼云继续屏着气息,一边看着虚言道士用着一匝透明的细线缝着杜氏的肉皮,一边清晰地听到小满在一旁的念叨。
“箭簇一寸八分,杂钢所制,三棱针头两倒月钩,这是……”
小满疑惑的声音被周曼云狠狠一瞪,自己抬手堵了,白露探头看了眼箭头,也抿紧了嘴唇。
箭杆应当还是摇杆设计与箭头虚合,如果没有让道士取箭而是擅拔的话,箭头会随着杆子的拔出,反而更入皮肉,致人死命。这样的箭,前世的曼云见过。
军用杀矢,猎敌!比之小满所用的荞棱狠之数倍,只是射箭的人功夫稀松些而已。
杜玄霜等人白日里是被调查军械出处的理由带走,而在周家院里却也出现了军中箭!周曼云攥紧了小拳头,唇上多出一线血丝……
“不怕!不怕!云姐儿,奶奶没事了……没事了!”,白露牢牢地将曼云的小脑袋箍在怀里,安抚地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
“我不怕!”,周曼云闷声问答着,眼睛又一次地落在了杜氏身上。
没有怕,只有恨!
曼云眼中火烧火燎的怒火不期然地撞上了两潭冰,她有些困惑地盯上虚言道士又转开头的侧影。
因为曼云示意了自己没事,白露放开了她,急忙地跑到门帘处接过了高氏从里面递出来的一条薄被和几件衣服。
待将一切都收拾停当,白露和小满先开了通往外面的大门,放了杜玄霜几个进来,才将又昏沉睡去的朱妈妈连人带椅的抬到一边,让开了内室门。
早在杜氏处置伤口时,外面的贼人已被收拾干净了,杜玄霜几个已在外面等了许久。
听说了好消息的周家人齐齐地松了口气。
杜氏躺着的美人榻被白露指挥着几人齐力扛着,要往西厢移。
被一群人挤了一夜的上房,血气与汗味、屎尿味相杂着,实不是一个令病人休养的所在。就让好洁的祖母头疼去吧!
虽然道士有说杜氏并没脱离危险,但七月初五,过了!
周曼云环视了变得拥挤的室内,长纾了口气,帮着小满扶上了朱妈妈。
“道长,能帮五姐儿看看吗?”,一道人影冲了过来,拦住了跟在曼云身后的虚言。
周曼云定睛一看,眼前眼若红桃,发散髻乱的女人是四伯娘闵氏,她正牢牢地拖着五姐曼音的一只手,满面赫红地求恳着。
护着曼音一向是老白姨娘的事,闵氏对庶女曼音的态度一向是可有可无,如同待客,象这样亲热难得。
曼音要看的右手,一道深深的划痕从手心穿过,象是被利器犁出了一条深沟,破了掌纹。看着已是做过些处理,血不再流,但皮肉翻卷着还是看着可怕非常。
曼音的伤是为救闵氏留下的。闵氏哭叫要自尽的时候,是真的拔了发上的金钗要自尽的,亏得眼尖的曼音及时拦住了。
“道长就帮我五姐看看吧!”,曼音叹口气,仰头看向了面无表情的虚言……
又不一样了,不是吗?
坐在西厢,看着为曼音处理伤口耽搁了的虚言道士走过来,守在杜氏身边,曼云低下头淡淡地笑了。
前世这样的掌心伤,她见过,却是老白姨娘的右掌上。
对伤口的成因,大人们讳莫如深地没讲过。在老白姨娘自殉祖父前,闵氏待老白姨娘至孝,如同母女。
“你们周家的女孩子倒都早慧得很!”,虚言伸手,探了探杜氏额头的温度,很突然地冒出了一句。
“五姐是真聪明。我不是。”,曼云低声答着,实话实说。
道士嘿嘿笑了,显然是半点不信。
信不信,又何如何?重生事,本就是这一世要烂在肚子里带到棺里去的,曼云还了一笑,再不言语,只轻轻地掖了掖盖在杜氏身上的薄被。
“六姑娘!六姑娘,救救命呀!”,窗外扯开的嘶喊声,一下子又破坏了难得的清静。
窗格推开一半儿,曼云听清了,是周夫人上房的余婆子正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求着让虚言去给受伤的银霞和另个婆子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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