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到了水岸边,他才在曼云的提示下,很是不舍地松开了手。
江水中莲灯静淌,点点烛光染了一江昏黄,江岸之畔恍如白昼。
踞跪岸边,曼云右手食指指肚轻颤着摸过了莲灯座上两个金字。低垂下眼睫,将莲灯轻轻地放进了水里。
“晓钟生,暮鼓亡,一生苦短。祈汝早脱红尘,赴莲池净土,无牵无碍,无妄无灾……”
低沉的祈祝声中,小小的莲灯顺水流缓缓地向前漂了漂,没多远却又被一只伸长的手臂给拔了回来。
曼云嘴里的低喃停了下来。错愕地瞪着大眼盯着扯了莲灯回来的萧泓。
萧泓却没理她,一本正经地低头对着被他手指勾住的一点莲灯微光说道:“萧钟!别听这个笨女人瞎说。听爹的!你的名字是一见钟情的钟,情有独钟的钟。若是佛国呆腻了,不妨再入轮回。不是每次运气都会孬的……”
修长的手指刚抬开,小小的莲灯就随着浪头一跃,一路欢奔汇入了浩浩汤汤的同伴之中。
“周曼云!你看。他听我的!”,萧泓转回身笑揽了曼云的肩。另只手往她紧锁的眉间轻快地一推。
怨不得也强求不得!周曼云轻叹着别过了头。她是心头压着前事欲求破茧,而眼前的萧泓却是无所挂碍地凭心所为。
“别再这样了。周曼云!”。怀中佳人的叹息声让萧泓的心轻轻抽痛,他凑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此前你不惜自污无法生育抗拒婚事,是不是害怕无法胜任为人妻人母的责任?”
闻言呆住的曼云抓紧了萧泓的衣襟,遥盯着灯河凝了会儿神,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江面之上浮着的点点灯光和一路上满目尽见的哀容,身临其中,即便一向乐观的萧泓同样感受到了压力重重。
不管是金风玉露的孽缘结果,还是夫妻苦盼的子嗣传承,那些个仿佛在风浪之中随时会倾灭的星星之光,都提示着人世间一场颠龙倒凤的欢娱实是易事,而要担起为人父母的责任难之又难。
“周曼云,我也不知道怎么做个好丈夫好爹爹。老实说,你要现在弄个真孩子在我面前,我估计能立马吓跑掉的。但是……我们一起试试好吗?”
轻轻的一吻快速地在曼云的额头一点,再接着是更紧密无隙的拥抱。
曼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大庭广众之下,真是恬不知耻的贱人!”,不远处一道女人尖利的声线刺耳地刮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周曼云由萧泓扶着站了起来,低垂眼帘,面色平淡,仿若刚入的恶语是在评说着旁人。
静静地往回走几步,离着刚才那急公好义的中年女子也越来越近,那女人翻着白眼直瞅着曼云,嘴里还是喋喋不休地绕着几个贱字。
“我们夫妻事,与你何干?”,曼云总还是忍不住立身站定,一字一顿问向了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眼眸含冰,气势慑人,一时间让那女子哑然失声。
鼻间重重地一哼,周曼云反手拖了萧泓,倒是步子更稳当地逆穿人群,直截了近道。
“我们夫妻?”,避到望江楼后,待见四下无人,萧泓索性停住了步子,大笑着将复现了一脸窘迫的曼云揽在怀里。
仿若还倒映着江灯辉光的两双眸子在夜色中碰擦着火花,仰起热烫俏脸的周曼云展颜一笑,踮起脚尖,袭向了男人的唇。
萧泓的眼中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喜悦,索性闭上眼,紧揽住了曼云的腰身,尽享着唇齿之间的甘美。
过了许久分开,两人才相互看看,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
穷途末路时的私奔,倒也算奔出了海阔天空。远远漂流走的莲灯。她还记得模样,但已不会让那点火苗再时刻烧心了。
先敛了笑意的曼云看看四周。特意地抬头看了看耸在眼前的高楼,一边牵着萧泓的手向归家路走着。一边轻声怨道:“跟上你这疯子,我也疯了。谁知今晚会有多少人会在背后骂着戳断了我的脊梁骨。”
“云锦帆的主事贼婆还会怕人骂?”,萧泓长纾口气,欣然叹道:“曼云!周曼云,你这样子多好!前几天,我还以为要被你的眼泪活活淹死了。”
“若是我一直就那样呢?是不是你就走了?”
“也不会!我会将错就错,跟你一直错下去,等哪天咱俩能再一块儿错回来就得了。”
一双俪影并肩絮语,手拖手。在黑暗之中越行越远……
正月十六,一队外显素朴内里实在的车马队伍由清远县城行到清源镇上,在间客栈前稍停了会儿,接上了要跟队的人,就又继续向南而行。
坐在车中的高夫人抬着帕子拭拭眼角残泪,接着抚上了次子高维的脸颊,欣慰叹道:“维儿,你能想通跟着为娘再去霍城,这就很好!”
高维温敦一笑。展开的眉宇之间已然尽扫了几个月来的颓废不堪。
“其实咱家这么俯就着再去霍城求亲,你父亲也是为着你盘算。你与薛家女之间没被抓到实证就自然是清清白白的,你父亲坚持跟亲朋故旧说是你被栽脏,我们就更要把高周联姻做实了。”
“娘!我明白。薛素纨的事本就是在和周家议亲时出的,如果周家应下亲事,在世人眼中也就是他们认了孩儿的无辜。”
“嗯。明白就好!维儿,这一次的求亲事你可不会再自起异议了吧?”
“孩儿谨凭娘亲作主就是!”
放下心的黄氏更加欢喜地颔首称善。踞坐在她身边的高维顺势孝顺地为娘亲揉捶着肩颈。
“娘!我记得父亲曾提过周老太爷与景国公府从武宗时起素有嫌隙?”,静待了闭目的黄氏神情霁和。高维才轻声地在她耳边状似无意地提起了陈年旧事。
“是呀!也不独周家,我们高家也同样。只可惜武宗皇帝与你爷爷都去得早了些。”,黄氏的叹息声中尽显了惋惜,若非老辈未久留人世,丈夫高恭也不会要如此辛苦地为高家打拼。
武宗在日就将燕州萧家视为了心腹大患。面上与姓萧的慈仁皇后虚与委蛇,实则却纳了心腹之计,要借边地之乱御驾亲征顺将萧家一网打尽。
可最后,却是武宗遭了代王算计驾崩北巡路上,老景国公反倒带兵杀进洛京,扶了孝宗登位,而孝宗也在周显等大臣的建议下又迎了萧家女为后。
再一位的萧后,即便在世人眼中留下了再多帝后情深的佳话。实则也不过又是个皇权算计的牺牲品。先是太子夭折,再是她一尸两命地薨逝,其中隐情跟她的皇帝丈夫脱不了干系。
周显等一直站在武宗、孝宗一边的“帝党”们曾做过什么,几家同气连枝的同盟之家相互之间都是清楚的,高家也不例外。
只是高维祖父去得早,高恭年轻,遇事沾不上手后,才脱离了核心,但也同样的在权位上亏得大发。
这些旧事,对两个儿子有着大指望的高恭从前也是细细跟他们讲过的,只是高维当初年少又未触及政事,并未往深里想去。
但这会儿,自己多出个来自景国公府的仇人,高维反倒上了心。
思虑再三,不敢再象从前一样擅作主张的高维还是犹豫着说道:“娘!孩儿还记得,先帝曾明旨示下,景国公改驻云州未奉诏不得擅离封地,就连他的子女也是一样的……”
黄氏困惑地睁开眼看了看儿子,一直不停将话题往景国公府绕的高维让她觉得很是奇怪,但还是点头鼓励着儿子将话说完。
“娘!如果孩儿发现景国公之子私潜江南,是不是可以报之官府将他缉拿?”
高维眼中隐隐闪动的兴奋,让意识到此事为真的黄氏,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掩唇剧咳。(未完待续。。)
第156章 迷情手段
待高维附耳低语将萧泓已躲在霍城多年的事实告知高夫人黄氏之后,妇人的脸越发显得苍白。
“维儿!你怎么这般糊涂,如此大事居然从未提起过!周家竟也一直把我们蒙在鼓里!”,黄氏轻声怨着,手中的帕子更是拧着了麻花。
“孩儿当时年纪尚小,并没往着心里去!”,高维诺诺地道了惭愧。的确,待萧泓于那年白鹤梁离开之后,几次在霍城偶见,他看到萧泓只一味混在一群贩夫走卒之中,只当是其人自作贱的怪癖,还真没多加关注。
而刚才,高维也只说了萧泓其人遁在霍城,那些萧某与周曼云之间的龌龊事并没提及。近段时间因为他在薛家女那儿犯了色诫之过,反倒不便去言了别人的隐密情事,否则被娘亲疑他对曼云余心不死,就又是一顿麻烦教训。
“若是早两年知悉,倒是可以暗里递信将萧家子逮了送京。可现如今,要如何处置还得问你爹爹的意思。”,黄氏呆了半天,还是低声嘱着高维立刻在颠簸的马车上写了书信,遣人火速送往允州高恭处。
将封好漆的信件交给回程的家人,高维遗憾地叹了口气。他恨不得萧泓与周曼云速死,但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抬手放过。
就象在清源镇里一样,他虽极想立时跳将出去,指着周曼云嚷出她是霍城周家女,让她颜面丢尽,但在人地不熟的清源总归是少了些勇气。
“高维,现下你不必纠结周家与萧家私下有什么勾当。要紧地还是要把与周家的亲事定下来。若不是过年时族里霍氏婶娘打听被为娘出言拦了,霍周两家也就订下了亲事。”
“娘你当时直揭了周曼音只是记名嫡女。可现在却又要娶她作儿媳,若是被婶娘得知。怕是不好交待。”,高维的目光中轻露出了一丝不屑。上次周曼云及笄礼,高家举家去了周家,父母想求的周家女不是周曼云,却是他根本就没看上的周曼音。
“霍氏含含糊糊地打听,我只是不知其意才顺口跟她说了周家刻意隐下的事实。她心有芥蒂,回娘亲搬弄是非是她的事。霍家介意周曼音实是婢生女,但当日你父就讲过虽则周曼音出身低了些,但她记在闵氏名下就足以抵过一切。
闵修元现已是入阁的次相。而当年若不是闵家肯将嫡女嫁入周家作庶媳,也得不了周显的一路支持。闵相一向对闵氏心有所愧,而当年周曼音却是救过她嫡母的命。”
重又细细地强调了一遍周曼音的好处,高夫人继续正色言道:“如今江北纷乱,你父身在允州就如在炭火上烤,高家累世清贵比不得那些手中有兵的粗人还能借着剿匪拿贼得了好处,要抓紧时机往朝中活动离了允州回江南才是正经的。维儿,给你娶了这么个妻子实是委屈了,所以娘亲许你。待她入门一年半载,你就可自抬了喜欢的女子进门,给够她体面也就得了。”
和州现主政的郑如是通过江南几家老人活动上位的,这点官场中人心知肚明。而高恭在夏口守行宫。又如何比得上能先南下建阳抢占了先机。
若是高维娶了周曼云能得了悯弱守义之名,也能得了高老太爷发挥余热倾力相助,但高家算来比去。却是比周曼音要逊色了许多。
前世里因为周柏复职还有得一拼之力的双生姐妹,这一次根本就没有列入到高家的择媳名单中。再论前世曼云在二伯娘高氏硬搅着在亲朋闹得下不了面子才成的婚事。对高家来说更是如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若不是前次高维抽风地临时改主意想娶曼云,几经高家夫妻考量之后定下的曼音早就被挑拣着进了高家。
高维在母亲的教诲中很是虚心受教地频频点头。掐进掌心的指甲却尽抠着心中的委屈。年少时在霍城,听周柏叙过的次子苦不期然地盘在了他的胸间。
为人次子难!黄氏冠冕堂皇说了半天为他考量,但实际除了为父前途牺牲了婚姻之外,还有着层未尽之意。大哥高绩的妻子杨氏出身不高,但家族背后隐有贵人相撑,为了不给杨氏添个出身高贵的妯娌,所以才这么廉价地把自己给舍了。
若是大哥遇到了薛素纨这种事,父亲会如何处置?高维的心中不禁地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澜不平。
“娘!可是周老太爷已回信婉拒过婚事了。”,不可否认,高维还是有些想着这桩婚事不成才好。
黄氏抬起手拍了拍儿子俊秀的面容,慈爱地言道:“所以,这一次娘才要亲自带你去。娘自去找了闵氏,你也在周五姑娘那儿多用些心,”
世人白眼又如何,才子风流也要有得本钱,有得手段!
在高夫人眼中,儿子高维也不过是流年不利,误犯了小人而已……
高家的车队正月十六一大早就离了清远往霍城南去,而在柚溪清源镇上的周曼云和萧泓两只刚啜着些情爱蜜汤的小鸳鸯却是在十六响午过后,才慢吞吞地离开,还玩兴未足地往邻县清远打了个圈,又呆了两天才踏上了归乡旅。
不比从霍城离开时“你后悔就走人”的急吼鬼叫,现下的曼云心平气缓,就象是明知在不久之后会受刑的囚徒,反倒安享起了断头饭。要上周家门提亲的萧家长兄,不过就是那个手握刑期通知的狱卒而已。
路平,车缓,信马由缰,一身男装的曼云坐在车驾上,看着天上白云苍狗自卷舒,悠闲自得。
只边上挤坐的年轻男人着实令人心烦,正在曼云神游天外之时,又开始扳动了手中小盒的机关,一阵儿轻微的吱扭声开始不绝于耳地响了起来。
“萧泓!你能不能把那玩艺给我丢了!”,周曼云听到这两天闹够的噪音,忍不住地大吼出声。
小木盒用着些机关术,只要机括扭动到位再松了手,盒中的一对木制的赤身男女小人就开始不停不休地行了交合之举。
清远是两江交汇,运河枢纽的大港,南来北往客商多,青楼楚馆也就多了,再接着是满街满巷的一堆儿衍生货品。两日的清远之旅,让曼云悔不该行的,就是萧泓求知过甚地买了一堆儿乱七八糟的东西。
“夫妻人伦本是正理,我不会才看的嘛!还是说你都看会了?”,萧泓嬉笑地更向曼云身边挪得近了些,献宝似的小盒险险地就要戳上了曼云的鼻尖。
能说自己会的比木头人多得多,而且还是前世的萧某人调教的吗?周曼云嫌弃地别过了头,脑子里一匹小马却得得的撩蹄子乱跑着。
若世间同有曾为人妇的重生女子,待等洞房花烛是不是都得含羞带怯装着白痴,才能蒙混过关得了夫婿的怜惜爱重?如果今生再嫁,到了那夜自个儿也任萧泓象搬弄木头人似地演一出,会不会反倒矫情做作地露了馅?
“周曼云!你脸红了!”,得意的呵呵笑声不依不饶地在曼云耳边响了起来。
“姓萧的,我真的发现你是色中饿鬼!”,曼云掩过窘色,冷声哼着。老老实实保持了几年二尺五的少年萧泓曾让她觉得尚且有药可救,可现在看着,在他那克制有礼的假面之下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是你说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要直接说了,让对方看接受不接受的。”,小木盒啪地一下扔到了车帘之后,一双大手紧紧地揽住了曼云的腰,萧泓把脑袋压在了曼云的肩膀上,轻声嘟哝道:“真的好饿!”
因有结发洞房约,天天只能看不能吃的日子,已让萧泓觉得日日如刀剐肚肠。
“你稍收敛些,成吗?我怕你成天一脑门子歪门斜道,到时只要有女人勾勾手指你就会直接扑了。”
“周曼云,是你一脑门子忧患过甚!我和你以后过日子不想这些,只想着和你一起去杀人放火,才有毛病呢!”,一只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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