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更没有把握。
火车缓缓进站,月台上男男女女的期待已无法按捺。
不知她的车厢号。愈演愈烈的慌乱禁锢了我的手脚。所幸几乎没人能挡住我的视线。在地下通道的入口,我瞥见了她的侧脸。
“在颜!在颜!”我的嗓音震颤而嘶哑。
她四面寻找,我很快挤进了她的视线。
“你怎么会来?”马尾辫、棉外套、休闲鞋,她就像个春游归来的中学生。
“……来帮你拿行李。”面对她的笑容,编织一夜的问候寒暄借口理由都不翼而飞。
“我没什么行李。”她这样说着,却把手中的行李箱递给了我。
终于没有等到她的喜出望外。然而她的平静令人安心。如果真是大呼小叫、大惊失色,我想我会无法应对。我偷望着她,长吁一口气。
出租车站已排起长龙。
“坐地铁吧。到西直门再打车。”她建议。
“好啊。”
检票口,依稀听见地铁进站的声音。
“快点,快点。”
她似乎十分兴奋,飞快跑下楼梯。
确实是右手边通往西直门的地铁。然而,她有些犹豫,在月台上停下了脚步。
“左边还是右边?”她回头问我,“我是路痴,永远分不清东南西北。”
“右边。”我轻笑出声。
从北京站上车的人极多,我俩被逼进了角落。
她设法抓住拉环,但姿势别扭。车子起动,她站立不稳。
“扶住我的胳膊。”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突兀。
她转向我,眼神闪烁。
她将右手搭在我的左臂上,微微垂头。
时光堕入深海,周遭的一切游走缓慢。
她与我近在咫尺。
她睫毛的阴影,在我胸口蜿蜒。
她的嘴唇,宛如五月的丁香花瓣。我想象着它的温暖与柔软。
地铁忽停。
她突然抬头,我却来不及收敛眼中的肆无忌惮。我想假装哪怕一丝一毫的漫不经心,但我的心,我的神,都已不听使唤。
“复兴门到了……真快。”她轻轻收回右手。
“嗯。”我的脸发烫,一时词穷。
复兴门是换乘站。车厢里的倾泻而出,月台上的鱼贯而入。
有一刻车里很空,她夸张地吐气,仿佛十分享受这短暂的舒展。
“那边有空座。”我指指门边的空位。
“让别人坐吧。”她答得不假思索。
车开的时候,她在偷笑。
“什么事?”
“我第一次换乘,不知要绕到环线,以为跳上对面的列车便万事大吉,结果又原路返回……”
“不可能吧?”
“是真的。”
在她的笑声中,这个城市终于从冬天走到了春天。
西直门外,等车的人很多。
“去路口等吧。”她的步子很轻快,也许是鞋的缘故。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五 春风·追赶(2)
“等一下。”我喊住她。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我已俯下身来,为她系好散开的鞋带。
“我总是系不好……我很少穿球鞋……总是这样……”
她必定很不甘心自己的词不达意,所以当我再次面向她的时候,她神情古怪。
我陡然发觉自己的失礼,后悔莫及。
她直视着我。我一片狂乱。
“谢谢。”她说得勉强。
那句道谢仿佛穿越了千里,到耳边已不真切。
日光有些晃眼,她轮廓依稀,如同一个与我相向的路人,在交错后,又将随风而去。
我痛恨自己的忘乎所以。然而一切已是枉然。
好不容易拦到出租车。一路无语。
“祁天……”在宿舍楼前,她接过行李。
我等待着又一次的判决。
我只希望仍是有期徒刑,那样我有限的生命,就还有机会可以无限地爱你。
“你饿不饿?”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
“我没吃午饭,你呢?”
这肯定不是玩笑。
“……还没有。”我有些忐忑。
“你等我一下。”她笑得轻盈,“我放好行李,请你吃饭。”
爱情总是令人措手不及。我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她的足音消失在楼梯转角,而我终于不再惧怕她的背影。
这一秒,世间纵有成百上千的海枯石烂,也不及你我之间的微微点头的约定。
※ ※ ※ ※ ※ ※ ※ ※ ※ ※
颜:
外面的世界一直下着雨,好像与世隔绝一样,和即将开学的她热乎了一整天。黄昏时去她小区附近新开的麦当劳喝小杯咖啡,买一本过期的《兵器》,晚上陪她一家看完整一小时的新闻联播、焦点访谈和央视广告。
一天的论文空白。一天的平凡生活。
她爸与我闲聊生意,但每一句我都有不自觉的顶撞,害得她哭笑不得在暗地里拽我拧我递眼神干着急。而老人家每当面对那么多难以受用的“但是”,就会以一句经典的“我去洗个头”结束理论探讨。据说洗头回来,他都会由衷感叹某些年轻人的逻辑混乱、能力欠缺以及大气不足。不亦乐乎。
一路顺利吗?北京的雪都融了吧?
像春天一样美,一直开心。
雷:
很早醒来。隔壁心理系的女生8点有课,6点多就吵嚷不停,仿佛对新学期有无限憧憬,欣欣然跑去上课。
去图书馆还书。耐心看完最近一辑的大学生诗歌选与散文选。
刚开学,阅览室总是萧条。我独自占据了一整张狭长的书桌。那个去年在四教认识的男生,与我背靠背坐着,也是一样的奢侈。
前两天他去车站接我。
月台上,他的笑容就像滚过沙漠的热风,在刹那间灼伤了我的视线。
我不知那样的场景是否应有特定的对白,我也不知他是否在等待我的喜出望外。我不会应对,也不懂得应有的可爱。说来好笑,在这个英俊明亮的男人面前,我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不解风情的女人。
和他一起搭地铁。我没有掩饰自己对方向的错乱。他取笑我,引领我,为我遮挡整一车厢的拥挤和嘈杂。地铁加速的时候,我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的衣袖在我掌心逐渐温热。
原来茫茫人海中,有一个人大声呼喊你的名字,有一个人真心怜惜你的软弱,有一个人全力守护你的笨拙,就是这样的感觉。
地铁站外,有轻微沙尘。
他毫无预兆地叫住我。
他俯下身。我和他的影子重叠在高低不平的黄泥地上。他的手影微颤。
他在给我绑鞋带。
我有些恍惚,仿佛陷入了时空的夹缝,动弹不得。
他就像个英勇的骑士,不惧生死,却甘心为爱低头。
这样热烈而疼痛的浪漫,犹如一株妖艳带刺的玫瑰,令人无力躲闪。 。 想看书来
五 春风·追赶(3)
我有些心慌意乱。
原来你我的爱情,不过是各自的迷梦。
原来我自诩的沉着,不过是爱得浅薄。
原来我从不曾那样地付出,所以在那一刻,我震慑于那样的得到。
他的头发浓密乌黑,发间有隐约的汗珠。
我凝视着他的天真,不禁悲从中来。
如果在他的亲吻中,她犹豫着,不敢睁开双眼,那么沉睡的公主是否会从此失去苏醒的机会?如果她醒来,却不能前尘尽忘,不能承诺一生一世的心无旁骛,那么深情的王子是否会从此失去幸福的权利?
如果这是爱神的馈赠,可不可以不领情?
如果这是爱神的圈套,能不能够不上当?
如果这是爱神的玩笑,是否进退皆是错,取舍俱是空?
如果贪心,如果奢望,我是否逃不脱爱情的惩罚?
如果不贪心,如果不奢望,我是否也躲不过爱情的诅咒?
童话比现实更残忍,因为它让人心存侥幸。
未名湖开始解冻,已不能下湖溜冰。*的枯草地上还有零星积雪。早晚仍有寒风出没。正午的阳光仿佛一件蓬松的毛衣,披在身上,轻柔温暖。
春天的旋律越奏越响,很像一支缤纷的舞曲,将我,将他,卷到了舞池中央。
就这样吧,让我做一回Cinderella。 就这样吧。
※ ※ ※ ※ ※ ※ ※ ※ ※ ※
阅览室里空荡荡的,大半桌椅都笼在晨光里,仿佛泊在湖心的叶叶扁舟,闲散稀疏;偶有风吹虫鸣,是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是往来学生的匆匆足音。
她就坐在我的身后。
一个多星期,两人的时光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纠结在一起。她总在写论文,手边摊满各种参考书。没课的时候,我就来图书馆找她,陪她看书,约她吃饭。
生活的美好如梦似幻。
她去库本查书。
一个魁梧的男生径直走来。他似乎在她的铅笔盒下压了纸条。一转身,他与我四目相接。读不懂他的表情。他也没有认真看我,只一两秒,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坐回我身后,不一会儿,竟笑出了声音。
我转身凑向她。她在读那纸条。
“是我们班同学……和我开玩笑。”
我无意打听,但她顺势将字条递给了我。
纷繁交错的折痕当中,只写了五个字——“小笨孩打开”。不禁莞尔。
“很有趣的男生。”她似乎很清楚是谁留下了这张不署名的字条。
她并没有恢复纸条的最初形状,仅简单对折,便将这个玩笑收进了铅笔盒。
她很喜欢去家园吃饭。
“家园就像一个家常菜馆……随时有热菜,不用赶时间。”相处越多,越发觉她的迷糊,对空间对时间,她都毫无概念。
因为不熄火、不赶人、不关门,所以去家园的,大部分是聊天多过吃饭的有情人。如今她与我对面坐着,在旁人看来,也不知是怎样一幅图画。或者,我也丢掉了形单影只的标签,戴上了心有所属的光环?
“想到什么这么好笑?”
“啊?”原来我的陶醉如此明显,我有些窘迫,“没什么。”
“问你一个词……”她有些故弄玄虚。
“什么?”
据说两人在一起絮絮叨叨的那些话,到最后都可以编作一篇爱情八股文——追溯幸福童年、解析迷惘现在、展望美好将来。可是我俩的话题总是飘忽,断续,不着边际。
“什么是‘个硬’?”有时她会问些北京土话。
“……”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自我展现”的机会,“‘个硬’……就像脚背上趴了一只蛤蟆……让人很不舒服。”
“一只蛤蟆?”她笑得大声,“亏你想得出来。”
我也忍俊不禁。
五 春风·追赶(4)
“还有几个词,常听人说,但一直不太明白……”她终于憋住笑,“想起来再问你。”
“你对北京话感兴趣?”
“也不是。”她避开我的目光,言语轻缓,“以后离开北京,总还有一两样东西可以证明,我曾经来过这里。”
我怔怔地望着她,忽然窒息。
或许是我的错觉——有一两次,她就像猫一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你,你以为她在撒娇,在等待你的疼爱,可一伸手,她便受惊似的,躲得远远。我依稀明白她的理由,但我还是无所适从。
31楼前,我将叠好的幸运星送给她。
“是迟到的新年礼物……”我竭力寻找一个不容拒绝的理由。其实那不过是堆积在我心里的情感,因为太多太重,所以露了行藏。
“这么多……都是你做的?”她很意外。
“嗯,九百九十九颗星,再加上一只‘千纸鹤’。”
也许这样的礼物过于老套,但我还是鼓足勇气说出了那句祝福——对她,也对自己。
“祝你永远幸福。”
“‘永远’吗?”她抱着那盛满星星的玻璃瓶喃喃自语,“谢谢。真的很漂亮。”
※ ※ ※ ※ ※ ※ ※ ※ ※ ※
雷:
这两天沙尘肆虐,天色暗黄的时候,总让人想起“黄风怪”的出场。然而这样的日子在图书馆看书写字,却是格外安心。
他常来陪我,只是不知道文科阅览室里有什么书可帮他打发时间。
在旁人眼里,我与他也算“出双入对”了吧?班里男生伺机打探,他的存在,或许已有不少同学知晓。
我不会遮掩,也并没有什么需要遮掩。
他始终没有开口,那是对我的宽限。我感激他的苦心。
他叠了幸运星给我,五彩斑斓,装满一个玻璃瓶。同屋见到这样隆重的浪漫,无不大赞。“永远幸福”,那是他对我的祝福。我不懂回应。
曾经,你觉得我对永远的向往是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在,他觉得我动不动就会否决永远的念头。可能一切只是因为我与你与他的不同状态,分离是可以永远的,相聚却只是瞬间。
他笑的时候,我总是难过。
他认为自己是乐观的,我觉得他是糊涂的。
颜:
刚找了广告公司实习。最近几天为了客户投放传单的事情马不停蹄,一个人对付二十多个极没耐心的大一学生。记得我和大嘴徐、王胖等人在寒假送报纸的事吗?那时一分钱就乐呵呵地送上楼了,现在五分一份,多等了一个小时还忿忿逃走一半人马,世风日下啊。
今天午饭前忽有工作分派,又是联系“娇娇”学子发传单,所以没得悠哉游哉了,好在收到了你的信。
“他是糊涂的。”
我突然为这个高兴起来,大概是他的反应与我的想象十分接近的缘故。在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面前,谁又能怎样呢?他总有他的方式爱你。只要他坚持,你就会幸福。
※ ※ ※ ※ ※ ※ ※ ※ ※ ※
一回宿舍,就看见了晃着小腿、坐在床沿的琳琅。午休时间,同屋都在,她却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终于回来了。”她迎上来,“听说你最近很用功……整天泡在图书馆。”
我不知她是否还有下文,没有作声。
“我们去吃饭吧。”
“我吃过了。”我脱下外套。
“那陪我吃吧。”琳琅抢过外套,拽着我就走,“我有东西给你。”
“去吧,去吧。”屋里有人起哄。
我有些无可奈何。
“祁天,有个表格等你填……”流星突然从上铺探出脑袋,“等会儿班长来收。”
“帮我填一下。”我已被琳琅拽下楼梯,再听不见流星的嘟囔。 。。
五 春风·追赶(5)
“这么晚了……去家园吧。”
“不行。”我的否决更像条件反射。
“那陪我去‘肯德基’吧。”琳琅不以为忤,也并不坚持。
“去北欧半个多月,汉堡还没吃腻?”
“有你陪我,吃什么都开心。”听到我的玩笑,她的神情更加明媚。
电脑城生意兴隆,隔壁的肯德基也门庭若市。一层已座无虚席。琳琅端着一托盘的汉堡、鸡块、薯条、可乐,轻车熟路地在二层找到了临窗的座位。
“买这么多?”
“你帮我吃。”
“我不吃这些。”
“有时候真觉得你像个老头,古板……迟钝……落伍……”她咬着汉堡,却还不忘数落我。
在颜从没有这样的大大咧咧。与她吃饭,虽仅一桌之隔,却总像有层无法掀起的薄纱垂落在两人之间。她的神情言语总是模糊,我望着她,难掩情怯。
“我是没什么新意……”无意中,我泄露了自己的苦恼。
很奇怪,琳琅突然收起表情,默不作声。我也觉察了自己的心不在焉。
“旅游纪念……送给你。”琳琅递给我一个深蓝色的硬纸盒,盒盖中央是一只振翅高飞的白天鹅。
“Swarovski?”
“哇!”琳琅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妈有好几条Swarovski项链……我爸送的。”我笑她的一惊一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