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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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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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叫她。她目不转睛,说,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她老是说这句话,总说别管她,可是她知道卓凡又怎会不管她呢,弃她不顾。

  她说,可是我,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不恨他。

  我从不敢对别人讲我跟他的关系,因为怕他们追根究底,怕他们出卖我。有一度曾想,让他死,如果他死了,我就不会再这么痛苦了,背着这个包袱。可是若亲眼看着他死去,我又于心不忍,毕竟他是我的父亲,我流着的是他的血,跟他一样的脾气,一样的冲动。所以想那就我死吧,我消失了,他就不再痛苦了,就不会像我痛苦一样的痛苦了。

  她说自己的苟活,曾千方百计地想过自杀的办法。抱着自己的画一同消失。可是她却发现世人的冷淡,冷漠,他们仍在他们的笑里,与她是死是活没有任何相干。非常讽刺。

  但终究,还是个怕死的人。

  她自嘲说,轻蔑自己。淡淡地就流几滴泪,虚情假意般。

  话语越来越模糊,不知所云。

  卓凡叫她去床上睡觉,才摸到她的身体,已经冰冷地发抖。

  她又突然说,卓凡,我告诉你,卓凡。我一直不愿归于这里,是因为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唯有你明白我,能让我的心安定,可是,你却无法安定我的身体,我一直执念寻找契合的身体,所以才去漂泊,跟随了父亲走,亦辜负了阿婆。

  她胡言乱语一通,跌跌撞撞地走去卫生间,然后,她的哭泣声传来。

  香,迷醉的香。

  卓凡再次点了三只香。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新年伊始,万物皆是新的。

  只是一个夜晚,却是一年的间隔。时间还是时间,对别人来讲,并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是年岁的增长。

  对他们来说,这一夜却不太平静。

  她的旧病发作,似乎已经超出前面的劲头。根本无法醒来。刚开始卓凡还以为她是睡着了,可是,过得越久,她的身体越冰冷。

  卓凡只好找来肖杨。

  他看见她,吓了一大跳,整个人躲在被单里,脸色惨白得如张纸。他都不敢辨认,这还是那个把他带到岩石与他接吻的女子吗,与他相拥,他说非常美丽的女子。那耀眼的红发,敏感灵动的双目此时紧闭着,微微地翻白。

  他说她正渐渐失去体温。

  卓凡一个恐慌,差点说不出话来。端来药。可是她无法下咽。

  肖杨试图叫醒她,她只迷迷糊糊地沉睡。他索性把药含到自己口里,然后吐给她。

  肖杨说等不及了,我们快送她去医院吧。

  可是,卓凡说,囡囡她最怕医院了,我们还是等她醒吧。

  不能等了,再等她命都保不住了。

  一边他冲去给她拿衣服。

  卓凡推着她说,囡囡,我们送你去医院好不好,你快快醒来。

  肖杨不理解,为什么送她去医院还要经过她的同意,再说她生着病,脑子肯定不清醒,万一说不去那还真不去啊。

  他执意,要来抱起她。

  一抬她,她喝下去的药被呛了出来,极痛苦地锁着眉,却听见她喃喃,卓凡,卓凡。

  是我,他说,你生病了,我们去医院。

  她却摇着头,无力说话。

  你再不去就危险了,听话,跟我走。肖杨很是坚定要带她去医院。

  她却生起气,蒙着眼说,放我下来。你不要把我当做是你的女子,我不是你的意识。

  我只是想带你去医院。他辩解道。

  你没有让我跟你走的理由,我并不是你意识里的那个女子。

  肖杨愣了一会儿,放她下来。

  卓凡又端来一碗药,说好歹把药喝完再去。

  却看见她已经醒了,眼里尽是血丝。她看见他,浅浅地笑了。

  肖杨冲出门,二话不说,任凭卓凡喊他。

  肖杨怎么了。卓凡问她。

  她喝了一大碗药,说,我睡会儿,你别走远。又说,好疲倦,从未有过。

  睡着,一切意念皆可放下,也可忘记肖杨那生疼的眼睛,他绝望般的语气。她只是不想再骗他,她只是不想他陷得太深。且不知会伤得他这么疼。

  她不再想了。宛如是船沉后漂浮在海面的幸存者,但也是等死,于是可以不急不躁,起码比别人多活了,那么多的一点是一点,便可以听听风声,看看天空,不需要再挣扎或是哭救。

  所以她抱得此安定的心。

  病魔完全把她拖进了深海。

  而她如此气定神闲,似乎死神也奈何不了她。

  失去知觉。

  待医生与他们讲的时候,他才知道她是晕厥了过去了。

  医生一边责怪他们没有急救手段,一边把针管扎进她的皮肤开始输葡萄糖,动作娴熟生硬。

  他匆匆忙忙出去,没有交代,他以为他是生气了,但好歹,他还没气过头。去找来一个出诊医生,因为是他学生的家长,所以才肯在大过年的出诊。

  他掀起她的衣服,找到血管,又扎了一针,她自然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脱口而出,身体怎么这么差。

  扎了好几针她才艰难地皱眉,他说,还好,总算醒了,要是再耽搁就难说了。他建议卓凡带她去医院做一次全面的检查,他说他不能保证她能够痊愈,并且绝不能再喝酒。

  她依旧如此安静泰然地睡着,且不知随时可能进入死亡。

  但她总算脱险,生生地被人从那大海里捞了上来。

  当她再次听到那哀鸣而长嚎的海鸟的声音,她似以为那是前世传来的,至少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了吧。还好,她一睁开眼,她还认得此处。

  她把自己冰冷的,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搭在他的发上,他抬起头,露出睡眼惺忪的微笑。

  她就着干哑的声音告诉他说,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他问。

  我掉进了海里,深海里。

  然后呢。

  我仰在海水里看天空。

  他轻轻地笑,生硬疼痛。她也浅浅地抿着嘴,侧眼望向窗外,询问卓凡。

  他说,卓凡守了一天,刚去睡。

  肖杨。我抱歉跟你说过的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一会儿才说,要不要叫卓凡来。

  让他睡吧。

  她渐渐地平息下来,言语便不出了。听着点滴滑过管子进入身体,冰冷刺骨。肖杨拿水给她,说她此时的皮肤看着似婴儿般柔嫩。

  又说些许俏皮话给她听,只是眼里显露不可遏制的隐痛。

  天未大亮,卓凡过来看他们,他们都闭着眼。他把肖杨滑下的衣服披上。

  却听见她唤着他,压着声音,不知是无力还是怕惊醒了肖杨。况且她是闭着眼的,伸出手来,那暗暗的晨光下,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那消瘦惨白的身体让他感觉她的某些灵气或者锋芒渐渐地暗下去,一场脱胎换骨的无声无息的蜕变。

  他只得缓缓将自己的手递予她。他的手指温暖有力,把她的手指一根根轻轻地覆盖到自己掌心。她就此安下了心,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温暖自此而发,穿透皮肤,流进她的血液,直达心脏。

  她可感觉自己的脸,如阳光倾洒般熠熠生辉,温暖。

  而肖杨是疑虑的,他不明白,清晨她的脸色竟恢复得如此快,他看着看着,她就变了,就如上次,他眼见她在阳光里一步步走向自己,却感觉她如此熟悉而陌生,仅仅是一瞬,或者目不转睛地注视,也无法说明它的原因。

  反反复复地生病,她极恼火,不知为何卓凡总有意无意回避她的眼睛,她更是烦闷,若不是必要他甚至不想跨进她房间。

  她一个激动,从床上跳了下来。摔在地上。

  卓凡看见,赶忙来看她。

  她说,我要去晒太阳,我已经好了,我要去吹风。

  吹什么风啊,你很热吗。

  对,我很热。她执拗道。我要*服。

  说着,她兴冲冲扯衣服。

  你到底要干吗,别闹了。卓凡板脸说。

  她更是生气,一边无奈身体确实很冷。她说,给我镜子,我要照镜子,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一会儿她语气放柔说,我不管,我不想睡这里。

  她总算说出她的目的。

  他无可奈何,只好说,那到我床上吧,总之不能出去。

  她满口答应。

  没想到依着他的枕她很快便入睡了,睡姿似孩童般甜美,似不曾忍受这身体的创伤,亦没有任何抱怨和不满于眉间。

  一切清楚分明,安定泰然。

  傍晚,她才醒过来,睁开双眼,缕缕阳光透着玻璃照进来,他的书桌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一沓书,有些已经发旧,有的外面用纸重新包装。

  闲情似置身世外的男子。

  若不是身体的缘故,就算他长有极丑陋的五官和身材,想必也不会独守在此。势必会追随世人,势必不会有如今的黯淡仁厚的心。只因与生俱来的缺陷,让他不能离开此处,才有世外般的宽忍和仁慈。

  她猜测他,亦知自己与他命运之间的关联。

  阳光特别的好,海岛的冬季比陆地温暖的多,一旦夏季来临,台风肆虐,暴雨来袭,潮水也泛滥,那情形她现在想起来都有余悸。

  她披着卓凡的衣服,蜷在阳光里,低下头去。许久,阳光都渐渐黯淡下去了,她还是觉得温暖。

  似又要睡着。

  或者已经睡着了。

  肖杨没有来,她知道那样的男子,多少有点过度自尊,他无法控制一个与他欢场的女子,似有些气馁,所以当他回头看见他的女友,他才会有一刻的胜利感,靠着她来治愈伤口,重建自信。

  她深恶痛绝他们,嗤之以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仍与他们逢场作戏。她寻求那短暂欢愉雀跃,付出的代价是让自己厌恶自己,觉得自己的不自爱和肮脏。

  卓凡轻声告诉她,她床上的被单已经换过了。

  她却不反应,他问她怎么了,扳过她隐动的肩,确知她的泪滴。

  望不见他,眼中满满的泪湿搭搭地缠住头发。

  他再次问她,轻揉掉她的泪。

  她不知该如何诉说,亦不知就算诉说能有什么意义,卓凡会抱之怎样的看法呢。她因思考这些问题而感到自己内心的不洁,身体的创伤,这诸多残缺不堪的因素,让她从何说起呢。

  是不是又有不适了。她一再沉默让他紧张起来。

  不是,她忙摇头。我能起来了。

  她欲起来,卓凡按下她,让她别动了。

  他的手拭去了她太多的泪了,她的泪却总也流不干似的。

  她带他去她的记忆隧道,有长鸣的海鸟,起伏的浪潮,落日余晖下的金色沙滩,嬉戏的孩童和迟暮老人。

  两人都笑了起来,慢腾腾地笑,亦像两个老人的回忆。

  她说,记忆跟随,就像烙印一般难以抹灭。

  从不与谁分享过在此的日日夜夜,更像是一种独占。在静默时聊以*。而在此处,卓凡,我感觉自己只是个婴儿,落拓,没有任何世事的杂念。

  可是……

  她突然顿住,想了想,终于说。

  见到她,充满畏惧,惶惶不可终日。

  她把自己的唇咬着了,极力忍耐哭泣,忍耐巨大的心情起伏。

  这其间有件事我一直未曾说。他说。那时候,阿婆执意此事,那是因为你在,后来,你离开,也是阿婆去了结的。

  为什么。她问。

  似深吸了口气,缓缓说,有些事,注定在年长之后才懂得她,只是一心不想让你离开而已。

  阿婆不愿你离开此处,只因知道你必会离开,无法被牵绊住。

  虽然在你离开后我与阿婆相依为命,但是,你对她来说,是至亲骨肉,是她不可或缺的依靠。你离开的日日夜夜,她的等待无限延长,表面是不露声色,可是心里怎会不牵恋。特别是在病中,不由自主就会念叨你,以为你回来看她了,非要叫你出来,只为让她看一眼,也好了。

  可你每次的毅然离开,似对此处毫无依赖,亦可抛弃在此的阿婆,以及她的感情,你是不明白她的苦心还是不屑于此,你从来没有留下答案。

  卓凡。我听得明白。我十岁离开时就已知晓。

  我知道,我对此的抛弃是我心智太幼,并且有那么多的不甘愿。可是,我就因着这后知而失却了阿婆,没有完成她的心愿见她最后一眼。所以,请你不要再对我隐瞒任何了,我害怕那突然失却的伤痛,我是承担不起的。

  我只是需要,想要,许许多多的,不可停息的。

  她见着他隐隐作红的双眼,终于拉过他的手来,挡在涨红的眼睛上。

  卓凡,我非常地疼。

  她说。

  我能给的只有这么多了。

  她顺着他的手指,把唇轻轻地依上面,唇略微地冷,却是温热,柔软,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吻过去。从未吻过他的唇,只在他的脸上留下短暂触碰,是他淡淡的海风咸味和绿茶味,可是,唇里的气味却完全不同,是与她吻过的任一男子都不同的,也异于肖杨,是一种真正的爱的甜腻气息,而没有任何多余的,肮脏的浊气。她闻得此味道竟然愣了一下。想自己口里或许还有苦药味和病人的*气味,而他的唇里的洁净,让她都愕然。再次轻轻触碰,他竟也回吻,她安得下心来,沉浸在这个男子不紧不慢,并且丰厚的爱里。

  她再次进入睡眠,潜意识里,不肯放开这温暖的手掌,亦可忽视他的下肢,她只想不遗余力地,恒恒久久地扎进这睡眠之中。

  这场无声无息的亲吻,让她甘愿并且如愿。


日子依然十分静悄悄。

  这静谧,温暖的日子就像这一缸浴水,不温不火,可以享受, 亦可毁灭。她只是听他的话不能淋浴。

  水渐渐漫过下巴,鼻子,额头,红发。

  她大口喘气,轻轻地笑。

  她告知自己,就安于此吧,如今一切都妥善了,她也可安定了。

  卓凡如此耗尽心力让她留下来,她不可再辜负了他。

  几日未穿的裤子大出一圈,她穿件卓凡的栗色毛衣,翠绿玛瑙耳环还挂在耳垂,突兀的红发鲜艳,梳得平整,用画笔勾勒眉线。对着镜子笑了笑。

  走去给卓凡看。

  卓凡只定定地看了她两三眼,便转头做自己的事了。

  他熬甜腻的蛋汤,喝得她挤眉弄眼的。

  不过她也知道再不好好善待自己的身体可又要吃大亏了。想在此安安定定地生活下去,虽然她也不明自己有无那样大的决心放弃自己的事业,放弃自己的野心,只是此时此刻,她想停下来,愿意停下来,也有人接纳她的停留,那至少是三五年,她可以与这个男子朝夕相处,平平淡淡,与世无争。

  她把画一幅幅卷起了,小心翼翼堆放,又收拾画具。

  暗暗的暮色下,窗帘轻轻地作响。

  她未辨得,霎那间明白,再看时,他已经越窗进来。

  他闷声不响从后面拥住她,感其强烈的任性和征服欲。暴烈地扳过她的肩,一副贪婪的占有欲。

  她极力挣脱他的手,对他说不要。一边揉着被抓红的手腕,面露难色。

  他愣愣地望了她一眼,似有尴尬。

  身体痊愈了吗。他手塞进口袋,打破沉默。

  还在调养。

  她又收拾画具。

  他静静看着她,一会儿想拿出烟抽,被她制止。

  他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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