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难忘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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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难忘的病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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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我或许不该找老太的女儿谈话,老太或许还能在医院撑一段时间……
  后来我想,这似乎是对我们每个人提出的难题,假如我们都不富有,有儿女需要花钱,家庭开支必须维持,可是年迈的双亲突然染病,需要花大把的钞票,而且治疗的预期很不明确,我们如何抉择?放弃还是坚持?如果放弃,什么时候放弃?如果坚持,坚持到什么时候?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这个问题很现实,或许你我都能碰到,但其意义已经远远超出“孝”与“不孝”的含义范畴。面对疾病,有时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也许只能选择目送着亲人离去,在心底流泪……
  

青色藤蔓白色花
岁月,掠过脸庞,留下的是皱纹。
  往事,掠过心头,留下的是记忆。
  漫漫行医路,有多少往事让我们动容?又有多少经历让我们难忘?
  十五年前,我参与抢救了一个失血性休克的危重病人。那次难忘的经历,至今想来,心情仍是那么沉重。我又想起了那个可悲可叹的病人,想起了他柔弱而坚强的妻子,想起了他嗷嗷待哺的婴儿。那当年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如今也快长大成人了吧?
  病人是个强壮的青年男子,患的是较少见的伤寒,送到医院确时,已合并肠道出血,出现了休克症状。患者便血不止,冷汗淋漓,他的脉搏越来越微弱,脸色越来越苍白,死亡的脚步一点一点向他靠近,活力正在从他身上一点一点消逝。快速补液、止血、配血、输血、手术、心肺复苏……一系列紧张的抢救措施仍未能挽救他年轻的生命!太迟了!他永远地离去了,离开了这个令他无限眷恋的世界,离开了这个令他无限牵挂的家庭,留下年迈的双亲,年轻的妻子,年幼的女儿。而那个最令他牵肠挂肚的是仅几个月大的儿子,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未能叫他一声“爸爸”。
  这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农村里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浓重,连生两个女娃的夫妇俩,为了生一个能够延续香火的儿子,悄悄逃离了那个曾经温暖、舒适的家,背井离乡,从此就开始了“超生游击队”生活。他们东躲西藏地干着城里人不愿干、不屑干的脏活、累活,收破烂、捡垃圾,日子在奔波劳累中一天一天过去,在一家人的提心吊胆中渐渐流逝。女人从怀孕到分娩,整日躲在屋里不敢抛头露面,终于平安生下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多年的打拼有了盼头!看着家中大大小小几张嘴和咿咿呀呀的儿子,男人更加没日没夜地劳作,似一匹不停奔波的马儿,为了找寻一顿草料和夜里立足的草棚而拼命劳碌。他要干活,他要挣钱,他要养活一大家人,他要养大自己的儿子!一看到儿子,他浑身的疲累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他有奔头了!他有了更多的打算和梦想。
  谁料想,肆虐的病魔一下子击倒了他曾经强健的躯体,高热不退、腹痛、腹泻,迁延不愈,接着是便血,由于舍不得花钱,没能得到及时的治疗。最终他还是被送进这抢救室。紧张的抢救夹杂着女人凄惨的呼喊,婴儿响亮的哭声,他恍惚睡在了一片苍茫的原野,四周是漫无边际的海水,要把他淹没……他再也无力看一眼他心心念念的儿子!
  女人抱着他们几个月大的孩子哀哀地哭,絮絮地念叨他和她的往昔以及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
  如果不为“传宗接代”,有谁会舍得离开家乡,过这流离失所的生活?如果不是生活的重负,有谁愿受这份罪?如果不是整日与脏污的垃圾为伍,又怎么会感染上这夺命的伤寒!?不及时的治疗延误了抢救时机,生生夺去了一条鲜活强壮的生命!有谁能先知先觉料到会有这一步!
  他的双亲,他的弱妻,他的幼子,他的梦想,他的憧憬,与他血脉相连的每一个人,都需要他,都离不开他呀。他是那个家的主蔓,有了这根强劲茁壮的藤蔓,这个家才完整,才能开出五彩缤纷的花儿!
  没了他,他的双亲也走了,只剩下那个女人领着一群年幼的儿女,苦苦支撑着。她没有回老家,丈夫死在了这个城市,她不想再回去了,也开始了“破烂王”的生活。欠了医院的抢救费,她要给他还上。她其实也可以不交,一个弱女子带着几个孩子,本已生活无着,还有谁忍心向她开口呢?她却承诺要还,她不能让自己的男人死了还背着债,欠着医院的钱……
  几个月后,那个坚强的女人又一次站在了我们面前,执意补齐了所欠的全部医疗费,看着女人脸上写满的沧桑,发间佩戴的白花,离去时清瘦的身影,我的眼泪不觉又模糊了双眼。
  从此,每当我遇到一心想生儿子的人们,我就不禁想起了这个不幸的家庭,想起了那个令我悲哀伤感的病人。
  

儿子,一路走好(1)
有一段时间,每当我踏进病房,都要不由自主地向电梯旁边的那个角落瞅一眼,假如那里空空如也,心中便不免有几分怅惘、几分失望;假如看到那个苍老的身影蜷缩着蹲在那里,便又十分揪心,不忍再看第二眼。
  这是一个心都要碎了的父亲!他的儿子、我的患者——王建就住在与电梯间一墙之隔的造血干细胞移植室内,因为急性白血病复发,他已经是“二进宫”了。
  我清楚地记得,王建入院那一天是“三八节”,陪他入院的就是他的父亲。老人一再悄悄地跟我说:“大夫,孩子的病情你可千万别瞒我啊,我能扛得住,只是拜托你先别让他知道,让他慢慢接受吧。”殷殷的目光中满是焦灼。王建这边却是这样跟我讲:“大夫,我是啥病我心里清楚,该检查检查,该治疗治疗,我全力配合,就是不要让我那老父亲知道!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不想让他担心。”——64岁的父亲和34岁的儿子之间有了令人心酸的秘密。
  检查结果出来了,急性白血病确诊无疑。而且王建许多指标都提示预后不好,存在多项高危因素。这时,化疗已在进行中,剧烈的消化道反应和严重的合并症折磨得这个五尺汉子形销骨立。为了让父亲宽心,坚强的他每天强颜欢笑,从不呻吟,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眼看着老父亲脸上的皱纹日渐加深,我也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第一个疗程能让王建获得完全缓解,缓解得越早,生存的机会就会越大。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终于到了复查骨髓的时候,尽管骨穿报告显示骨髓内病态细胞比完全缓解标准稍多一些,我还是暗暗舒了一口气——有希望。
  此时,我已经在闲谈中了解到王建和他父亲的一些情况。两人都是教育工作者,父亲当了一辈子优秀中学教师,刚刚退休没几年,正是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光。儿子则是家族中的第一名大学生,师范学院毕业后,也成了一名教师,两年前因为工作成绩突出刚被提拔为当地的一所小学的校长,正是意气风发、大展宏图的年龄。不期然病魔悄悄地侵入了这个家庭,给每个人心中笼罩上了一重厚厚的阴影。
  随着日渐熟悉,我不忍父子之间互相躲闪的眼神和一语双关的交谈,终于说服王建,让他和父亲打开窗户说亮话。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后,老人的心理负担似乎轻了许多:儿子毕竟三十多岁了,再也不是他眼中的小孩子了,比他想象的更坚强;白血病也并不那么可怕,已经有那么多治愈的范例,儿子也许就是其中之一,一定要让儿子轻轻松松地接受最好的治疗。
  经过半年的共同努力,王建准备接受胞兄的外周血造血干细胞移植。就在王建进移植室的前一天,老人在病房楼下叫住我,悄悄塞给我一个信封,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就走了。不用打开,我也知道里面是钱,是六百六十六元钱。说实话,病人塞的红包都是整钱,这样的数目,我是第一次收到。想都没想,我像往常一样把钱交到了病人的账上。
  作为一名血液病医生,如果病人经过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后复发,无疑意味着死神即将降临在这个不幸的人身上。移植后七个月,不幸的事情无情地发生在了王建的身上。
  听到这个消息,老人的腰一下子佝偻了许多,耳朵也忽然听不清了,我不得不大声地将情况讲给他听。听着听着,他的眼睛渐渐没有了光彩;说着说着,我说不下去了。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一切是那么静,他沉浸在他无声的世界中,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哀袭上我的心头。伤心的老人,您心里在想些什么?假如我当初收下那个不同寻常的红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一幕了?那可是一个父亲期望儿子一切顺利的祈愿哪!
  “无论如何也要再救救他。”最后,他嗫嚅着说,“还能不能想些别的法子救救他?他哥已经献过一次细胞,再献会不会有影响?手心手背都是肉,伤到哪个都于心不忍。”面对这个心力交瘁的父亲,我无语,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安慰这颗苍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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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一路走好(2)
科内讨论过后,王建又一次进入移植室接受治疗,此时的他脸色灰暗,疼痛也不时地困扰着他,原本就有些神经衰弱的他睡眠更差了。就像预料的一样,一次次的大剂量化疗都没有起效,恶性细胞一点点蚕食着他年轻的生命,也一次次打击着他父亲的心。两个月的时间,老人的头发全白了,重听的问题也一直没有解决。他每天每夜就在电梯边等待,三伏的天气,儿媳让他回家,老人家只是摇头。看到我,他往往会站起来,就像一直在等着我一样打个招呼,瘦削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即便是要迟到了,我也会停下脚步,和他说一说话,跟他讲王建在里面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本来病房里边不让移植病人的陪护人员住的,可对这位老人,每个医护人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善良的老人为即将面对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而备受煎熬,我们所做的这一点点和他所承受的痛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从医学院毕业,工作整整十三年了,我也算是一个“老大夫”了。有人说,医生当久了,心肠就会比从事其他职业的人要硬,因为见到的生离死别太多,难免有些麻木。我不敢苟同,只能说他们不了解医生,正因为见到的生离死别太多,才更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老年丧子的父亲,英年早逝的儿子,愿你们来生还做父子,永不分离!
  

心灵之歌
十五年前的冬天,我在医学院的学习进入了临床见习期。刚进入附属医院的病房,对一切都感到陌生而好奇。怀着对临床知识的强烈渴求,我们把除了吃饭、睡觉以外的剩余时间全部泡在了病房,急于在实际的病人中见证我们在书本中学到的症状、体征和诊治方法。然而,临床见习并不顺利,对于我们这些怯生生、满脸稚气的见习生的问诊和查体,病人和家属们总会表现出不耐烦和不配合。
  这一天,我轮转到了心内科。晚上,我照例早早地来到了病房,先在办公室查看住院病历,了解病人的诊断和治疗情况。突然,一个病人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一个女病人,22岁,风湿性心脏病,二尖瓣狭窄伴二尖瓣关闭不全,心功能衰竭。二尖瓣狭窄?心尖区隆隆样舒张期杂音?书本上描述过杂音的性质,老师仔细地讲解过,实验课上也听过录音,此刻,我是多么希望亲耳在病人身上听到这种声音。然而,她会配合我么?她是一个年仅22岁的姑娘,需要把听诊器放在她的左胸前壁,而且她的病又是那么重。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还是来到了她的病床前。她是一个漂亮清秀的女孩,披肩的长发柔顺秀美,一双明亮的眼睛顾盼有神,面颊绀红——那是二尖瓣狭窄的病人特有的面容。她说话轻声细语,但说不了几句就要停下来喘气,让人感到她病得很重。和她交谈后,知道她小时候不小心受凉,患了风湿性关节炎,由于没有及时治疗,后来累及心脏,十七八岁时查出得了风湿性心脏病,病情逐渐加重,经常需要住院治疗。
  “您要给我检查一下吗?”正在我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她突然轻轻地问我。“好吧!”我赶紧拿出听诊器戴上,并将听诊器体件放在她的左前胸。由于是第一次给病人心脏听诊,尽管我反复调整听诊器体件的位置和按压力度,但还是听不清心跳的声音和杂音。
  “放在这儿!”也许是看到了我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珠和满脸的焦虑不安,她没有责怪和埋怨,而是用她稍嫌冰凉的手,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准确地放在她左胸前心尖部。霎时,一个清晰的心脏搏动音伴着典型的舒张期隆隆样杂音传入我的耳膜,我久久地凝神听着,默默地在心里记忆着……
  多少年过去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也许已经痊愈,也许还在受着疾病的折磨,也许……然而,她却是我记忆深处最可亲、可敬、可爱的病人。长期的求医经历,她经过了无数次的问诊和查体,她也深知自己的病情是多么严重。但当她面对一个医学生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和责备,而是用她的爱心和宽容,不顾一个女孩的羞涩,不顾重病的躯体,鼓励并引导我完成了临床生涯的第一次心脏听诊。我曾经听到过许许多多美妙的乐曲,然而我敢肯定地说,那天晚上我在她身上听到的,是我一生听到过的最优美最动听的音乐,是一个重病女孩心灵奏出的爱之歌!
  后来我诊治了无数的病人,也从一个医学生成长为一名副主任医师。但每当我面对着病人产生偷懒和厌烦情绪时,我都会想起那个女孩,想起她用心弹奏给我的那首激励我奋进、动听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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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辈子仍做您的女儿
2007年7月26日,是我老父亲去世两周年的祭日。最让我愧疚的病人就是我的父亲。回想自己从医20年当中,没有出现过一次医疗差错和事故,无论是多么麻烦的病人和家属,都能很好地沟通。而当父亲作为一个真正的病人的时候,我才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无能,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在我成长为一名医生的道路上,父亲给予我的总是无私的帮助和关怀。记得刚毕业时,父亲总是对我说:“你是小大夫,经验不多,一定要向老大夫学习,别把人家的病给耽误了。”因此,我总是虚心地向老专家、教授学习,总改不了叫老师的称呼,学生气十足。到了结婚、生子的时候,工作繁重,再加上上夜班多,孩子没有人管,爱人又出国两年,父亲总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我,真是又出钱又出力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沉重、最寂寞无助的时候,父亲总是开导我、帮助我、鼓励我,才使我和我们三口之家挺过来。每当想起他的鼓励,我就浑身充满了力量。
  父亲总是教育我,绝不能把病人分成三六九等,要一视同仁。他以一个老八路、老党员的言行教育着我:不管自己遇到多大的事,多么不痛快的事,到了工作岗位,面对病人,都要做到认真、细致、服务周到,绝不能马马虎虎。
  在我从医近20年的时间中,不知为多少素不相识的人治过病,可唯独忽略了我的亲人——我的父亲。我的老父亲为了支持我的工作,从来没有麻烦过我一次。我从来没有亲自陪他去医院看过病,认认真真地了解一下他的病情。在他去世的前一年,查出肾动脉硬化、尿毒症。手捧化验结果的那一刻,我感到的是心痛!当时的心情就是:把我的血倒给他,把我的肾捐给他,哪怕少活十年,我都愿意啊!我处在深深的自责中:为什么不早点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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