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为止,我已经为您播送了7345分钟。
〃我说,〃已经说了700497个词了。
〃菲尔日志1940年12月3日〃当,当,当,当,当,当。
〃〃这里是由调频欧里尔为您奉献的'撞钟人'节目。
我们的节目致力于让纽芬兰人更好地认识纽芬兰。
我是撞钟人,乔·斯莫尔伍德。
〃各位纽芬兰人,晚上好。
今天晚上的趣事是一位叫菲尔丁的小姐为我们送上的。
我在这里将一字不落地朗读这封令人陶醉的信:'亲爱的撞钟人:我注意到世界上有许多的书…我正致力于找出数目,调查结束时我会通知您…没有提到任何纽芬兰制造的物品。
'当。
〃给您的宠物喂宠物奶。
宠物奶是由纽芬兰制造,因此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宠物奶更好。
当。
〃菲尔丁小姐进一步写道:'我手头有几本这样的书,包括《智利燕雀导读》。
'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其中居然没有纽芬兰一词,我已经写信给出版商要求解释。
〃撞钟人说:'加油啊,菲尔丁小姐。
'这正是我希望这个节目在纽芬兰激发的一种骄傲。
为什么面对这样的遭遇我们要忍气吞声?书上应该提到我们,就像提起其他人一样。
设想一下,哪本书里会没提到冰岛制造的东西。
〃纽芬兰人啊,把您的秘方,您的格言,还有您的民风民俗寄给我。
现在,在整个纽芬兰所有的旧方式正在渐渐消亡。
举例说,如果纽芬兰失去了用猎枪把圣诞布丁从罐子里一枪打出来的传统,我可不愿意和这样的纽芬兰扯上关系。
〃买棕榄皂吧。
虽然并不是在纽芬兰制造的,但是这里的棕榄皂闻起来比其他任何地方的都要舒服。
撞钟人(2)
而且清洗皮肤也更有效。
我自己发现这一点千真万确。
〃我非常荣幸地宣布,每天痴迷于收听我们这个节目的听众中有身份很高的名流渥文总督。
他在信中说:'亲爱的撞钟人:祝贺您精彩的节目获得成功。
每天,我和夫人从街上邀请别人来政府大楼,坐在小收音机旁听您的节目。
每天六点半,我的夫人走到私家车道的尽头,向过路的人招手,用她现已熟悉的问候语招呼着:〃一个来,全都来,撞钟人的节目一刻钟后马上来!〃片刻后您开始广播。
她提着裙子跑回家,后面跟着一大群兴奋的市民。
多么快乐的时光!我和夫人聆听您的节目。
我们的客人很有礼貌。
他们大口大口把茶喝得一滴不剩,吃光放在面前的每一粒饼干屑。
他们极其专心,唯恐怠慢了我们的盛情。
他们过于无私,都忘记了听您的节目。
有时候我们只能听见到您的声音,而听不清您的话,因为大声地咀嚼和啧啧的吃声混成一片,任凭我们怎么劝说不要在意我们,要他们做想做的事,都无补于事。
这让我们失望不已。
我们知道他们多么渴求知识。
'当,当,当,当,当,当〃喔,先生们,女士们,该跟你们说再见了,我们明天见。
我是撞钟人。
调频欧里尔有限公司在桅杆顶跟您说再见。
〃坐在圣约翰斯播音室的麦克风前,我记起与安德鲁斯一起乘船沿南海岸航行的旅程,记起此后在冰封的西南海岸跋涉的情景,还有在那里遇见的人们。
撇开他们的收音机不谈,他们的生活与100年前,甚至200年前居住在此处的人没什么区别。
至此我仍没有见过纽芬兰大部分地方…北部的半岛,博纳维斯塔再过去的东部沿海,以及拉布拉多的沿海和内陆。
照片刊登在《还乡人》上的失踪的那些纽芬兰人生于这样的地方,但又与这样的地方彻底决裂,永不回头。
坐在麦克风前,我知道在一些我从未去过,只熟知其名但今生无缘造访的地方,人们在听我的节目。
这种感觉是多么奇怪啊!那里的人们所熟识的是我的声音而不是我的面孔,把我看做是撞钟人…一个像圣诞老人一般的虚构人物,而不是乔·斯莫尔伍德。
刚开始播音那会儿,我必须抑制住为让听众听见我的话而高声呼喊的欲望,仿佛我认为自己是通过扬声器在跟全国人民做演讲一般。
第一次播音时,我听上去像是在颁布一个因为潮汐即将到来而要求内迁的全国性命令。
没有任何事物能比大海更让你如此与世隔绝。
倘若一个民族的周围是无边的荒原,他们至少仍然可以想象,有朝一日荒原被清除,被人占领。
我至少每周5天,每天15分钟希望听众们有可能暂时放弃不相信外面还存在一个世界的想法。
那些从模糊的地方而来,一个月一次驶进海湾的供给船并没改变他们的想法,还有那些出现在地平线上,像海市蜃楼般的大船,还有能看见海鸥般大小的身形,却听不见声音的飞机也没能使他们放弃他们的观念。
我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对家庭生活的恐惧,旅行就是为了逃避,逃避墨守成规循环往复的家庭生活,逃避至少对我来说失去自我以及随之而来的被纳入和沉沦在家庭这一集体存在的感觉。
我为撞钟人搜集资料的旅行考察远远多过实际需要。
但这是我远离家庭,远离克拉拉和孩子的最新理由。
对他们来说,我确确实实只是个撞钟人,高高在上,游离在外,不可企及。
我驾着二手道奇轿车去往一切能去的独立岛屿。
这辆车除我之外无人能驾驭。
比起我的新房子,它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家。
我在里面吃,在里面睡,日落时将它停泊在不知名的蛮荒地的路边。
我假装对虹彩陶兴趣盎然,沿着海湾一路航行一路搜集询问,检查那些摆设瓷器柜里的藏品。
只有在极少的时候,我才会质疑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或者停下来想象一下自己已经变成怎样一个怪人了。
可是,只要夜幕降临,不住在家里,不呆在家里比什么都好。
我这个曾经思乡的离乡者,现在成了流浪成癖的爱国者。
常常黄昏时在离家100英里开外,我将船停在某个海岬上,面朝大海,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欣赏着日落。
大海可诱你安于天命,也能让你雄心勃勃,让你永不停息,让你决心完成即便面对如海般博大永恒的事物时,也可称不朽的成就。
长久以来,我曾有这样的感受,却一直可望而不可即。
现在看来,这种感受将永远陪伴我走下去。
即使没有出行,晚上我也常常开车出去。
几小时地在城市里穿梭,或将车停在某个小山上,望着这个城市,前所未有地欣赏父亲对那个平台的钟爱。
这样的夜晚,整个岛屿对我而言似乎是一个备受赞美的孤立小港。
它被海水团团围住。
在这样的地方拥有一辆汽车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荒谬可笑,只是在提醒你所受到的约束。
撞钟人(3)
我生命中第一次理解,一个人是如何被大海所吸引,对它的喜爱甚至超越了陆地,更主要的是超越了对岛屿的喜爱。
陆地是次要的,是海底的临时升高,终将有一天,海水会铺天盖地而来,将它淹没。
沿着海湾的航程上,我看见老人们侧坐在窗户上,眺望着海水。
他们与海水之间仅仅相隔一段海滩,而这段海滩的在与不在则依赖潮汐…我想我现在能理解他们了。
你可以想象,每次出海都是一段旅程的开始,尽管到不了尽头,但却并非毫无意义。
其间的意义仅仅是前进再前进。
这些老人们坐着望着海面,他们现在太老,不能去捕鱼了,甚至不敢再冒险出海,但却仍然深深地被大海吸引着。
也是在这样的夜晚,我想到了菲尔丁,她的生活比我更像一个〃撞钟人〃,独自一人在公寓里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我羡慕她也思念她,不知道戒了酒的她现在生活得怎样,还有戒酒以后她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曾经爱过我,或者她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我。
我记得,我父亲戒酒时,我们斯莫尔伍德全家有多紧张。
显而易见,他焦虑不安,神经高度亢奋,还把这点传染给家里每个人。
我们的身体也跟着他不停地颤抖。
最后,他喝一口酒,我们全家人好像也都喝了。
当然,这样的状态没人能坚持几年。
有时候,夜深了,我驱车前往考彻尔大街路过她的公寓,发现只有她的灯常常孤独地亮着。
我想象她在那里追求她孤寂的职业;整个城市在她脚下睡去了。
她整夜写作,坐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通宵达旦,直到峡湾的岩石间渐渐泛出第一丝蓝色才熄灯上床。
〃撞钟人〃立于桅顶桶内,守望前方。
除却面前浓雾,他一无所见,经年如此。
我们身处无风地带,眼前亦无终点。
。 最好的txt下载网
24 一帮卑躬屈膝的穷光蛋
菲尔丁的《纽芬兰简史》
到了1894年,纽芬兰好像吸取了教训。
从圣约翰斯城第二次被大火烧毁算起,已经过了两年了。
殖民地面临严重的经济萧条和前所未有的失业问题,濒临崩溃,所有的储蓄银行统统倒闭。
换句话说,在与加拿大谈判加入联邦的问题上,纽芬兰从未有过如此有利的地位。
这句话如果根据英国外交家阿莱恩·菲茨赫伯特所发表的下列言论来理解,就不会显得那么奇怪了:〃与加拿大人打交道,最有利的就是在谈判时摆出一副弱小的姿态,因为当他们面对一个可怜的对手时,加拿大人变得乐于让步,几乎会同意任何条件。
〃乐于让步,易于同情他人的笨蛋也好,喜欢听悲惨故事的傻瓜也罢,不管你怎么称呼他们,一想到他们在听说有个奴颜婢膝,穷困潦倒的代表团离开纽芬兰正朝渥太华赶来时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你会情不自禁地可怜起这些加拿大人。
虽然纽芬兰人在1869年曾义正词严拒绝加入联邦,但他们警告加拿大总理麦肯齐·鲍厄尔,最好不要因此责怪他们,于是,总理咕哝着说加拿大决不屈尊俯就的事是……至于他后面的话究竟是什么,历史学家一致认为,要么是〃不忘积怨〃,要么是〃不要像纽芬兰这样的经济无底洞〃。
等纽芬兰代表团倾吐完自己的悲惨故事之后,加拿大人提出了加入联邦的条件,也只有一个因为耽于同情而注定要被寡廉鲜耻的纽芬兰叫花子骗了一次又一次的民族才有可能提出这样的条件。
加拿大人情绪激动不已,再要谈判下去他们定会痛哭流涕,于是声称这是他们唯一也是最后的条件。
对他们来说,值得庆幸的是,跟他们打交道的这个民族同样具有致命的性格缺陷。
纽芬兰人又〃怀特威〃了一回,拔腿回家了。
由于不肯让历史按照它的自然轨迹发展,纽芬兰代表团的首领、殖民地事务大臣、爱管闲事的罗伯特·邦德爵士插足其中,以自己个人的信誉担保从英格兰签来了300万元的贷款,〃拯救〃了这个民族。
佩珀里尔要塞,1943年(1)
如果不是战争打响,代议制政府可能会消亡得更快。
战争期间,纽芬兰似乎受到三重占领:英国的文职官员以及英国、加拿大和美国的军队。
混杂的占领统治让许多纽芬兰人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应该有人告诉你们,这个世纪是什么样子的。
〃1943年秋天,我采访一个美国士兵时他这么对我说。
我心里明白,从理论上来说现在的美国比我在那里时更加强盛,但头脑中的〃美国〃仍旧是20世纪20年代纽约的样子。
美国人留给我们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不假思索、令人惊愕的慷慨。
自从他们加入战争后,军事基地、飞机场、马路还有干船坞,仿佛一夜之间雨后春笋般在纽芬兰大地上冒了出来。
圣约翰斯到处都是挥金如土的美国人,到处在说他们家乡的生活比纽芬兰优越多少。
圣约翰斯大街上到处晃动着各式各样男人女人的制服,令人眼花缭乱。
但它们至少提醒我们这场战争,还有我们丧失国家地位后虚无的身份。
八年了,我们仍旧处在过渡期。
似乎很难想象,吸引了如此不同的多方面力量聚集在我们国家后,我们还能侥幸生存下来。
不同国家武装力量的分支穿着各不相同…白色的、黄褐色的、绿色、深蓝色、灰色,每一种都表示穿着它们的人是外国人。
这场战争中没有纽芬兰军团,因为我们无力负担。
我们的志愿者加入了英国军团或者商船队。
他们穿着英国制服,握着英国武器。
在城里远远望去,无法将他们与英国人区分开来。
只有走近后才能看见,他们的装备或武器上有枚极小的徽章,表明他们是纽芬兰人。
我们与所有这些外国人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们的存在让我们的国家收入增长了一倍,20000个纽芬兰失业人员重新找到了工作,但我仍旧不由自主地憎恨他们。
有时候,我无法忍受在大街上行走。
任何人,不管什么年纪,只要没穿制服,就会被认为属于遥远的无人问津的另外一个世界。
也许这可能仅仅是我的想象。
我看见美国佬冲着我战俘似的,仿佛受过集中营迫害的体形发笑。
我现在仍旧拖着这样一副皮囊。
在27年和平岁月里我一直保养得很好,现在我的体重已经出乎寻常,有120磅。
我的头发开始稀疏,我仍旧戴着眼镜。
我将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嘴上叼了根烟,小心翼翼地走在圣约翰斯街上,观察着所有强壮的士兵挽着本地姑娘在身边来来往往。
我头脑中闪过一副画面…整整这一代的纽芬兰男子陷入光棍的尴尬处境,因为美国佬抢走了他们的姑娘。
还有另一个更加私人的原因使我特别憎恨美国人的存在。
VOUS广播站(美国之声)在佩珀里尔要塞开始对圣约翰斯广播。
它不含广告,承载了所有美国最流行的联播节目。
许多节目还是第一次在纽芬兰崭露头角,还有三军广播无休无止地报道最新战况,似乎理所当然在每个人的头脑中,美国的战果是其他国家无法比拟的。
这个电台的收听率高过任何一个本地电台,也包括我的电台,所以我把它的流行看做纽芬兰的一个耻辱,也看做对我生计的一个威胁。
我成了一个〃更加强大〃的纽芬兰的〃鼓吹者〃。
我在广播中没有提过一个反对美国人的字眼。
除非万不得已,我压根儿不提他们。
10月份一个下雨的晚上,我开车去佩珀里尔要塞的快乐城电影院看电影。
在外面排队的时候,我注意到美国士兵可以直接进去。
〃为什么所有美国佬能进去?〃我大声吼道,〃纽芬兰人怎么了?这是我们的国家,难道不是?〃身旁的镇民认出我是〃撞钟人〃,有几个人还来找我要签名。
队伍前一个体形庞大,穿短夹克衫的家伙跟着喊:〃乔,你告诉他们。
〃但当紧挨着他的一个肩头有两枚V形臂章的美国下士从他面前走过时,他就闭口不言了。
〃排队等候!〃我喊了一句,一步跨出队伍。
这样一来他可以看见我。
这位瘦高个下士是个满脸疙瘩的年轻小伙。
他在离门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最初似乎目瞪口呆。
〃这地方是我们建的。
〃等他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