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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一年 辛未(2)
三月十九日,司马越在项县(河南省沈丘县)逝世(司马越是“八王之乱”第八王,自三○六年八月至三一一年三月,当权四年八个月)。大本营封锁死讯,不对外发布。
柏杨曰:
晋王朝是一个充满了神秘宝藏的史料库,留待史学家发掘。最有趣的一件事是,晋王朝的皇帝和亲王,大多数都智商不足,二任帝司马衷不过是个会走路的马铃薯,在君主立宪国家中,他是一个最好的君王,可惜他生在君主专制时代,事事必须亲自裁决。三任帝司马伦跟成都王司马颖,史书已指明“不慧”,不当权时,不过一个糊糊涂涂的荷花大少,一当权便惹祸生灾。被称为一代豪杰的河间王司马颙,竟诛杀张方,用以证明自己的愚不可及,但还可以把他跟东海王司马越,同归一类。至于十六任帝司马德宗,比司马衷还糟,连穿衣服都不会,连吃饭都不知道饥饱。
我们怀疑司马家族的血液中,可能有痴呆性的遗传基因,国家落到白痴之手,人民就要付出代价。同样道理,国家如果落到疯子之手,人民同样也要付出代价。当一个现代的中国人,我们有权力选择国家和地区的领导人;历史上层出不穷的白痴和疯子,不应再在政治舞台上出现。
大本营官员共同推举王衍当最高司令官(元帅),王衍推辞不敢担负这项重任,而愿让给襄阳王司马范;司马范也不接受。司马范是司马玮(“八王之乱”第二王楚王)的儿子。于是大军在没有统帅下,由王衍等一群高级官员集体领导,护送司马越的棺木,前往他的封国(东海国·山东省郯城县)安葬。留守首都洛阳的何伦、李恽得到司马越的死讯,立刻带着司马越的妻子裴妃跟世子司马毗,撤出洛阳,向东逃走。京师里的官民大起恐慌,争相跟随。
晋帝司马炽追贬司马越为县王,任命苟晞(时驻仓垣【河南省开封市东北】)当最高统帅(大将军)、总司令官(大都督)、青徐兖豫荆扬军区司令长官(都督青徐兖豫荆扬六州诸军事)。
11 晋帝国所属益州(州政府设巴东郡)各将领合力诛杀暴重。上书中央政府,推荐巴郡(重庆市)郡长张罗,当“三府”(平西将军、益州刺史、西戎校尉)总部执行官(行“三府”事),张罗迎击氐部落酋长隗文等,战死。隗文等裹胁官吏人民,向西进发,投降成汉帝国(首都成都)。“三府”文武官员再上书中央政府,推荐平西将军府军政官(平西司马)蜀郡(四川省成都市)人王异为“三府”总部执行官(行“三府”事)兼巴郡郡长(空头官衔)。
12 最初,晋帝国梁州(陕西省南部及四川省东北部)州长张光(三○八年接任,参考该年十二月),在魏兴郡(陕西省安康市)召集所属各郡郡长,举行军事会议,商讨州政开展事宜。巴西郡郡长张燕公开宣称:“汉中郡(陕西省汉中市)已一片荒凉,残破不堪,而且受到强大盗贼(指成汉帝国)逼迫,要想收回它,我认为我们办不到,应该等待真正的英雄出现。”张光认为:正是张燕接受难民首领邓定的贿赂,才使汉中郡陷落(参考三○七年三月),而今又故意散布失败论调,打击士气。于是,喝令把张燕推出辕门,斩首。率军西进,苦战好几年,才算抵达汉中郡,救助饥民,安抚创伤,人民心悦诚服。
13 夏季,四月,汉赵帝国(首都平阳)镇东大将军石勒,亲自率领轻装备骑兵,追击晋帝国护送司马越灵柩的庞大兵团,追到苦县(河南省鹿邑县)宁平城(河南省郸城县东宁平乡),终于追到。石勒发动攻击,晋军大败,在石勒指挥下,骑兵把晋军团团围住,箭下如雨,晋军十余万人号叫奔跑,冲不出重围,只好互相践踏,尸首堆积如山,晋帝国最后一支最强大的主力部队霎时瓦解,不是被杀,就是被俘,没有一人逃脱。
石勒生擒晋帝国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王衍、襄阳王司马范、任城王司马济、武陵王(庄王)司马澹、西河王司马喜、梁王(怀王)司马禧、齐王司马超(司马冏【“八王之乱”第四王】的儿子),以及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刘望、司法部长(廷尉)诸葛铨、豫州州长刘乔、太傅府秘书长(太傅长史)庾敳等。石勒命他们坐在大营的帐幕之下,询问晋帝国所以弄到这种地步的缘故和往事。王衍详尽的报告灾难的来龙去脉,分析其中原因,强调身不由己;并且声称,他自幼就无心做官,从不过问国家大事。乘机建议石勒早日顺应天命,登上皇帝宝座。希望借着这项谄媚,使自己能逃一死。石勒说:“阁下年轻时,就进入政府(参考二七二年十二月),盛名传播四海,身居国家高官,担负重大责任,怎能说你从小就没有做官的心意?摧毁帝国政府,使天下残破,不是你是谁?”命左右侍卫,押解他们出去。大家恐惧死亡,纷纷陈述自己清白,跟当权派无关。只有襄阳王司马范仍保持冷静,回头喝阻说:“事情到了今天,说有什么用?”石勒问他的大将孔苌说:“我走遍天下,到过很多地方,还没有看见过像他们这样的一表人才,是不是可以留下来。”孔苌说:“他们都是晋国(晋帝国)的亲王、公爵,永不可能对我们效忠。”石勒说:“也罢,但不必动刀。”深夜,命人推倒屋墙,全部压死(王衍年五十六岁,刘乔年六十九岁,庾敳年五十岁)。司马济是司马懿老弟司马通子任城王(景王)司马陵的儿子;司马禧是司马澹的儿子。石勒命劈开司马越的棺材,拖出尸首,纵火焚化,说:“扰乱天下的,就是这个家伙。我代替天下人报仇,烧毁他的骨骸,昭告天地!”
三一一年 辛未(3)
柏杨曰:
王衍将死之前,在囚室之中,曾向那些身价高贵的难友叹息,说:“我们虽然不如古人,可是,如果过去不崇尚浮华虚无,而尽心尽力辅佐皇家,治理天下,至少不会落到今天下场。”人之将死,其言也哀,为什么哀?因为人之将死,已没有必要躲闪逼面而来的残酷事实,所以说的往往都是真实话,世界上只有真实话才感人至深。然而,人总是到了后悔已来不及的时候,才会后悔,又岂止王衍一人而已。
何伦等逃到洧仓(洧,音wěi【伟】。河南省鄢陵县),跟石勒的大军遭遇,自不堪石勒一击;战败之后,军队四散。司马越的世子司马毗以及司马皇族四十八个亲王,全被石勒俘虏。何伦逃往下邳郡(江苏省睢宁县北古邳镇),李恽逃往广宗(河北省威县东)。裴妃流落民间,被人掳掠贩卖。很久之后,才辗转逃到江南。最初,琅邪王司马睿之能够镇守建业,是裴妃的主意(参考三○七年七月),因此司马睿对她心怀感激。裴妃逃到江南后,司马睿特别厚待,并把自己的儿子司马冲过继到她膝下,作为司马越的后裔,继承东海王的爵位。
柏杨曰:
当一个中国人,无论被侮辱、被拷打,甚至被诛杀,都没有什么稀奇;不但大分裂时代没有什么稀奇,纵是到了二十世纪,又有什么稀奇?然而,一个王妃有裴妃这种遭遇时,即令是在大分裂时代,也不平凡。裴妃,这位高高居于上位的贵妇,突然间沦落成一个女奴,除了被人娱乐蹂躏外,还要被人当做商品卖来卖去,当中曲折,如果有人记载,当字字悲恸。而跟裴妃同一命运的,还有贾南风的女儿临海公主,她在首都洛阳陷落后,也流落民间,被辗转卖到吴兴郡(浙江省湖州市)钱温家,钱温把她送给他的女儿,而这位钱小姐认为:这位一口北方口音、无依无靠的弱女,是一株无根的草,打死都没有关系,因而对她百般虐待。我们不知道虐待的细节,只知道史书上记载:“甚酷!”这已经够了。临海公主终于逃出魔掌,投奔吴兴郡郡政府。结果是传奇的,琅邪王司马睿下令,钱温和他的女儿,同时绑赴街市,砍下人头。
裴妃和临海公主两位金枝玉叶,总算以喜剧收场,但还有多少金枝玉叶,委顿尘土。野心家挑起大乱时,对别人的痛苦漠不关心。再没有想到这痛苦会反弹到自己和自己亲人头上。司马越如果预见他的妻子被人掠卖,贾南风如果预见女儿被人拷打,可能会减低不少凶性。问题就在于,上帝不允许暴君暴官有这项智慧。否则,天下就再没有暴君暴官。
14 汉赵帝国安北大将军赵固、平北大将军王桑攻击晋帝国徐州州长裴盾据守的彭城(江苏省徐州市),斩裴盾。
15 晋帝国巴蜀逃亡难民首领杜彛コど晨ぃê鲜〕ど呈校
五月,湘州(州政府与长沙郡郡政府同设临湘)州长荀眺放弃城池逃走,打算投奔广州(州政府设番禺【广东省广州市】),杜彛沧罚苘魈鳎谑且涣ハ萘懔昕ぃê鲜∮乐菔校⒐鹧艨ぃê鲜〕恢菔校傧蚨俾游洳ぃê笔《踔菔校笈锷笨こぁ⑾爻ぁ
16 晋帝国皇帝司马炽任命太子太傅(太子三师之二)傅祗当宰相(司徒),国务院总理(尚书令)荀藩当最高监察长(司空)。加授幽州州长王浚当最高指挥官(大司马)、高级咨询官(侍中)、总司令官(大都督)、幽冀军区司令官(督幽冀诸军事)。命南阳王司马模当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总司令官(大都督)。加授凉州(甘肃省中部西部)州长张轨车骑大将军;琅邪王司马睿镇东大将军兼扬江湘交广军区司令官(督扬江湘交广五州诸军事)。
最初,太傅(上三公之二)司马越,因南阳王司马模(司马越的老弟)不能安定关中(当时关中饥荒、瘟疫、盗匪公行,司马模束手无策),征调司马模回京师担任最高监察长。司马模部将淳于定建议司马模拒绝,司马模同意,上书保荐他的世子司马保当平西警卫指挥官(平西中郎将),镇守上邽(甘肃省天水市)。秦州(州政府设上邽)州长裴苞,拒绝司马保到任,司马模派作战司令官(帐下都尉)陈安攻击裴苞,裴苞投奔安定郡(甘肃省镇原县东南曙光乡),安定郡郡长贾疋收容他。
17 晋帝国最高统帅(大将军)苟晞上书晋帝司马炽,请迁都仓垣(苟晞根据地·河南省开封市东北),派参谋指挥官(从事中郎)刘会率船舰数十艘、卫士五百人,食米数千斛,逆黄河西上,迎接司马炽。司马炽打算接受,可是三公、部长级高阶层官员,都犹豫不决,左右侍从官员贪恋已有的财产,不愿白白抛弃,遂打消原意。然而,不久,洛阳饥馑更重,人与人之间互相格杀,吞食对方尸体(人间惨事,竟发生在“首善之区”的京师),文武百官逃走的占全数十分之###,残留下来的为数无几。司马炽召集御前会议,决定迁都仓垣,可是时机已经失去。司马炽在出发时,卫队星散,已经无法集合,司马炽搓着双手,叹息说:“怎么连车轿都没有?”一面派宰相傅祗前往河阴(河南省孟津县东北)准备船只,一面在官员数十人前导下,步行在后跟随,走出宫城西掖门,到铜驼街(从宫门直到洛阳宣阳门【南城西头第二门】,是京师最广阔繁华的大街,犹如巴黎的香榭里大道),可是铜驼街已荒凉如同废墟,盗匪对这队衣服整洁的高等难民群,发动攻击,公开抢夺。司马炽等不能前进,只好狼狈退回皇宫。粮运指挥官(度支校尉)东郡(河南省濮阳市西南)人魏浚,率逃亡难民数百家,据守河阴的峡石(河南省新安县东),不断出动抢劫粮食,转献给皇帝。晋帝司马炽任命魏浚当扬威将军、平阳郡(山西省临汾市)郡长(空头官衔。此时平阳郡属汉赵),仍兼粮运指挥官。
三一一年 辛未(4)
18 汉赵帝国皇帝刘聪,向晋帝国首都洛阳发动总攻。命前军大将军呼延晏率军二万七千人先行进击,抵达黄河南岸时,晋帝国军队阻截,十二战而十二败,死三万余人(此事可疑,如果有如此众多的军队,司马炽逃不出铜驼街时,他们哪里去了)。始安王刘曜、征东大将军王弥(二人时在襄城)、镇东大将军石勒(时在宁平城),都率大军前来会师。刘曜等大军还没有抵达前,呼延晏已到洛阳,把辎重留在当年张方所建的营垒之中(即十三里桥,洛阳城西六千米。张方建营垒事,参考三○三年十月)。
五月二十七日,呼延晏进逼洛阳城下。
五月二十八日,攻击平昌门(洛阳南城东头第二门)。
五月三十日,攻破,纵火焚烧东阳门(洛阳东城中门)以及政府机关房舍。
六月一日,呼延晏因会师各军延误未到,没有后继,不敢深入,在大肆抢掠后,带着俘虏,退出洛阳。司马炽在洛水(流经洛阳城南)早已准备船只,打算由洛水东入黄河,呼延晏把所有船只跟储备,全部焚毁。
###,晋帝国最高监察长荀藩跟老弟特级国务官荀组,逃出洛阳,投奔 辕(河南省偃师县东南)。
六月五日,汉赵帝国征东大将军王弥大军进抵宣阳门(洛阳南城西头第二门,直通铜驼街,即到宫门)。
六月六日,始安王刘曜大军进抵西明门(洛阳西城中门)。
六月十一日,王弥、呼延晏攻陷宣阳门,直入南宫,登上太极殿的前殿,下令抢劫,掠夺皇宫所有妇女及所有金银财宝。司马炽从华林园逃走,打算投奔长安(陕西省西安市),汉赵军队追赶,生擒司马炽,囚禁宫城端门。刘曜从西明门入城,驻屯皇家军械库(武库)。
六月十二日,刘曜诛杀晋帝国太子司马诠、吴王(孝王)司马晏、竟陵王司马楙、国务院右执行长(右仆射)曹馥、国务院执行官闾丘冲(闾丘,复姓)、首都洛阳市长(河南尹)刘默等,官民丧生的三万余人。又挖掘晋帝国历代皇帝坟墓,焚烧历代皇家祭庙、皇宫和政府官署,全都化成灰烬。
刘曜接收司马衷的妻子惠皇后羊献容(参考三○六年十一月),把司马炽跟皇帝六颗印信(玺)送到汉赵帝国首都平阳(山西省临汾市)。石勒率军出洛阳,穿过 辕,进驻许昌(河南省许昌市东)。晋帝国特级国务官刘蕃、国务院执行官卢志,投奔并州(州政府晋阳。刘蕃是并州州长【刺史】刘琨的老爹)。
六月二十一日,汉赵帝国皇帝刘聪下诏大赦,改年号嘉平(之前是光兴二年,之后是嘉平元年)。命司马炽当“特进”(金銮宝殿朝见时位置仅次三公)、左特级国务官(左光禄大夫),封平阿公。命随同司马炽被俘的高级咨询官庾珉、王俊当特级国务官。庾珉是庾敳的老哥(庾敳,参考三○六年八月)。
最初,始安王刘曜因征东大将军王弥不等他抵达,就攻入洛阳,不大高兴。王弥曾向刘曜建议:“洛阳位居天下中心,四方有山有河,作为自然屏障,有现成的城池宫殿,不必再去修建,最好是奏请主上(刘聪),把首都从平阳迁到洛阳。”刘曜认为全国还没有平定,洛阳四面全是敌人,不可能固守,拒绝王弥的主张,而放火焚烧。王弥诟骂说:“屠各崽(匈奴的贵族和单于,都出自屠各部落),怎么会有帝王的眼界!”遂跟刘曜结怨,率军向东,驻屯项关(河南省项城县西南顿镇)。曾任晋帝国京畿总卫戍司令(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