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她讶然地回头看他,却见他面无表情的道:“你若是倒下了,损失最大的是我们公司。”
对他而言,她就只是一个附加价值较高的员工。
早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胸口还是莫名发闷。
莫莲抽回手,垂下眼睫,遮掩眼里的情绪,淡淡道:“我知道,我会注意的,不过我想收点东西是不会把我累垮的。”
总是这样的。
每当她因他的行为而暖一些时,他总是会很适时的泼她冷水。
她继续将餐食收到篮子里,这一次,他并没有阻止她,只是站起身,“你应该晓得,再这样继续下去,你的体力只会每下愈况。”
“我睡得并没有比你少。”她忍不住开口辩解,头也不回的继续收拾毯子,“你自己也是工作狂。”
“但是我没有一位重病的祖母。”
她将毯子抱在手中,一手提着篮子,回身看着他,“你昨天应该有收到最新报告,我并没有耽搁到工作。”
她的确没有。
她的进度相当惊人,那项奈米研究,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二的成功率,她找来的团队和她合作无间,如果中间没有差错,只要再三个月她就能做到百分之百,然后用在动物实验上。
如果政府不找麻烦,最快三年内她研发的这项技术就能问世。
虽然才相处短短两个月,他也晓得这女人几近追求完美的性格,她在某方面和他很像,都有控制狂。
他伸手拿过她手上沉重的毯子,她看了他一眼,他挑起眉,她才松了手。
幸好她懂得不和他争执这一点。
“我知道你不会因私忘公,但我同样知道欲速则不达。”他陪着她走进迷宫,边道:“如你所说的,我们是互相合作,一个好的合伙人必须要懂得管理好自身健康,你把自己累到极限,对大家都没好处。同意?”
她抿着唇,瞪视着前方的玫瑰花丛,好半晌才回答,“同意。”
“你必须睡觉。”他往右转。
“我有。”她跟着往右。
“每天八个小时。”
“每个人的生理时钟不同,我睡四个小时就会醒了。”她拧眉抗议。
“七个小时。”
“六个小时。”
“成交。”
该死。
她暗骂一声,明明方才的话题还是她有没有延误到实验,怎么讲到最后会变成在和他讨价还价她的睡眠时间?
可恶,这男人真的很有做商人的本钱。
六个小时,她平常都睡四个小时而已,那她醒过来的两个小时要干嘛?
“休息、看书、看电影都行。”
听到他的回答,她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底的咕哝说得太大声了。
“我相信你会找到事做的,总之你不能去实验室,也不许去打扰你祖母,后面这一点可是她要求的。”
“她才没有。”她停下脚步,怒视着他。
“她当然有。”他也停下脚步,冷静的说:“但你听不进去,你只顾着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身上,却没有发现你越疲倦,她就越担心,你不好好休息,就只是在增加她的负担。”
一股火,猛地往上冲到脑海。
莫莲气愤的瞪着眼前的男人,有一瞬间,她好想伸手打掉他脸上的自以为是,但下一秒,那股火气却在剎那间又熄了。
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人厌。”她眼也不眨的说。
“很多。”他老神在在的道:“我尽力维持这项优点。”
“可恶,你的脸皮也该死的厚。”
“那是成为商人的基本要件。”
老天,这男人真的有幽默感。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让她意外的是,他难得地也扬起了嘴角。
那轻浅的笑,软化了他脸上的线条,让他看起来不再那般冷硬。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连忙转身继续往前走,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只是道:“好,我会自己找事情做,除非有特殊状况,我不会在起床后就跑去骚扰她,这样行了吧?”
“还有一件事。”他慢条斯理的跟在她身后。
“什么事?”
前面是分岔路,不想回头问他该怎么走,虽然她不确定该往哪儿才是出口,还是直接就往左边转。
可恶,是条死巷。
她转过身,看见他仍站在岔路的路口,等着她回头。
“我们的合约上,清楚注明我们必须隐瞒我们婚姻的真相,我已经做到我的部分,但恐怕你并没有。”
她没有?
听到他说的话,她猛然停在他面前,“你什么意思?我当然有。”
蓝斯直视着她,“我并不是一个会压榨员工的老板,但你表现出来的,却仿佛我是手持长鞭的牢头。每次我碰到你,你都像要弹跳起来一样,想想看那在你祖母眼里的画面有多可疑?我们看起来根本不像新婚夫妻。”
“我才没有在你每次碰我时就跳起来。”她张嘴辩解,掉头就往另外一边转。
“我每天早上在餐厅吻你时,你看起来老像被我咬了一口。”
她双颊在瞬间泛红,一时间结巴了起来,“我……我……我只是不习惯……”
“两个月了,你不觉得你早该习惯了吗?”
噢,她一辈子都不会习惯的。
她右转、左转,再右转,结果又是死巷。
“你是同性恋吗?”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她迅速转身,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你哪来这种念头?”
“你说你一辈子都不会习惯。”
该死,她又讲出来了吗?她真的应该要改掉这种坏习惯。
“怎么样,你是吗?”他挑眉再问。
“不是,我不是同性恋。”莫莲红着脸,匆匆走过他身边,继续尝试寻找出路,一边尴尬解释,“我只是不常和人有亲密关系。”
“不常?”
她抿着唇,老实改口,“很久。”
“多久?”
她沉默地抱着野餐篮,满脸通红的再次从他身边走过。
这一回他漫步再次跟了上来,那表示她没走错。
“多久?”他不死心的再问了一次。
“我相信这不关你的事。”她头也不回的说。
“我以为你是我的妻子。”他嘴角微扬的提醒她。
“你和我都知道那不是真的!”她卯起来往前走,却再度碰壁。
“它当然是真的,我的律师和你的律师,以及替我们证婚的神父都可以告诉你,虽然我们加上了期限,但它百分之百的是——”
“十二年!”所有的理智都在那一瞬间啪地断裂,她恼怒万分地在他面前站定,又羞又气的瞪着他说:“我十二年没交男朋友了,你该死的满意了吧?现在,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这迷宫该死的出口到底该往哪里走?”
他呆看着她。
噢,天啊,她说了什么?她真想把自己一枪毙了!
莫莲困窘得要命,却听他问了一句。
“十二年?”
“对,十二年,你有意见吗?”虽然尴尬得想死,她还是红着脸、硬着头皮回答。
他看着她,好半晌,才很识相的回了一句:“没有。”
“出口呢?”她逼问。
“这边。”
他往左转,半点没抗议的在前带路,可是转没几个弯,他又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为什么?”
她没有假装听不懂他在问什么,只道:“我没时间和人约会,也没遇到喜欢的人,你对每一个问题都这么喜欢追根究柢吗?”
“偶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知道,但他就是奇怪的在乎,也许是因为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她依然是他的妻子。
“偶尔才怪。”她小声嘀咕。
“你又说出来了。”他提醒她。
“我是故意的。”她不悦地盯着他的后脑勺,有些不满的说:“就算我是不小心说出来的,你也应该保持绅士风度,假装没听到。”
“我是个商人,不是绅士。”
“没错,说你是绅士还真是高估了,像那种人格高尚的男人,早就已经绝种了。”她停下来捡掉到地上的餐巾,谁知再抬头时,他已经不见了。
可恶,这恶劣的男人,还真的没注意她没跟上。
她快跑上前,但前方两边的巷子都没看到他的人影。
如果她有专心在走,她才不会迷路,但方才被他那样一搅和,她根本不记得应该在何时转弯,早早便失去了方向感。
瞪着比她人还要高的玫瑰花丛,她压根不晓得她此刻人在迷宫哪边,只好站在原地,然后开口呼救。
“蓝斯——蓝——”
他从右边的巷子里出现了,而且竟然还皱着眉头。
“你应该要跟在我后面的。”
“你应该要注意我有没有跟上的。”
她大步上前,不悦地走过他身边。
“你知道往哪里走吗?”
她猛然停住脚步,气得一阵牙痒。
他抱着毯子,空出一只手,然后走上前,在经过她身边时,伸手牵握住她的。
莫莲一愣,抬头只见他嘴角疑似扬了起来,却还是在他前进时,顺从的跟在他身边。
“你在笑吗?”她问。
“没有。”他说。
“你在笑。”她笃定得很。
“你知道,就算我们是夫妻,不代表我们就不能当朋友。”他头也不回地天外飞来一句。
这男人在转移话题,他的确在笑,她清楚得很,却仍任他牵握着手。
“我以为暴君不需要朋友。”
几不可察觉地,他微微僵了一下。
从没想过他竟会被这么简单的玩笑话刺伤,她喉头一紧,忙开口道:“抱歉,我不该那么说。”
可是,他却自嘲的笑了。
“不,你说得没错,暴君是不需要朋友。”
“但你不是……”
“也许我是。”
她站住。
因为她仍握着他的手,他只好停下,回头看她。
“你不是。”她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所以,我才选择了你。”
春风拂过她的发梢,蓝斯看着她坚定的脸庞,一股不名所以的情绪,教他胸口莫名紧缩。
她的脸似乎在阳光中闪闪发亮,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扯出一抹讽笑,“你太容易相信人了。”
他继续往前走,她跟上,“也许是因为,我把怀疑的事交给我丈夫了。”
“谁?”他怀疑的问。
“我相信那个人是你。”
他挑眉,“你不怕我把你卖了。”
“怕死了。”她说。
他低头看她,却见她微笑再开口,“所以我才找了律师啊。”
他闻言,不禁为之莞尔。
看着他的笑容,那么长久以来的第一次,她知道自己和他也许不会成为一对恋人,却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没再开口,只是牵握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一路牵握着她,走出了迷宫花园。
那一天之后,莫莲尽力不让自己过于忧心,至少不让她的担忧显露在外。
她准时上下班,定时陪伴祖母,而且过十点就上床。
第一个星期,她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在半夜醒来,但事实证明,她只有在前两天曾经在半夜爬起来发呆,在那之后,她通常都是一睡到天亮。
两个星期后,她的黑眼圈逐渐消了。
然后,她也开始慢慢习惯了他的存在,虽然,她还是会因为他的碰触和刻意的亲吻而脸红,但总算不再表现得好像他咬了她一口。
他是她的初恋,虽然那个初恋,只是她偷偷的暗恋,但对于以前交的那两位男友,她对他们的印象都还没有他来得深刻。
当然,自从过了青春期之后,她早已逐渐淡忘和他有关的事,只有偶尔在报章杂志上看到他的名字或照片时,才会想起。
对她来说,他的生活远得像在天边,她从没想过会有再见到他的一天,更没想过会和他结婚。
三十二岁的她早已没了十二岁时对他的迷恋,她看事情看得更加清楚,当然也更晓得他的一切行为都有其利益在后。
但知道归知道,她依然无法抵抗他的魅力,即使是他不经意的触碰,都会让她心跳加快、全身发热。
虽然他偶尔还是会出差,但他不出差时,总是会和她们一起用早餐,即使他其实不常开口。
也许是因为他似乎不刻意将祖母当病人看,祖母特别喜欢和他说话。
他很尊重老人家,几乎是有问必答。
甚至当老人家不客气的批评时政或唠叨一些老生常谈的训示时,他也不会显出不耐。
每当看到玉兰叨念他时,都会让她有种如在梦中的错觉。
“蓝斯,你的胡萝卜。”
“抱歉?”
“你漏了胡萝卜。”玉兰指指沙拉餐盘里的橘色条状物。
蓝斯低头,瞪着那一小堆被他挑出来堆在餐盘右方的胡萝卜。
“我知道你有钱,但要知道,钱不是万能的,千金难买好身体,挑食是不好的。”
他瞪着盘子里的红色蔬菜的模样,剑眉微拧。
知道他从小就讨厌吃胡萝卜,莫莲正要出言帮他,却见他拿起叉子,叉起盘子里的胡萝卜丝,吃了起来。
她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但他的确二话不说的吃了。
蓝斯·巴特,金融界的控股王子,财经界的赚钱机器先生,真的乖乖将餐盘里的胡萝卜全给吃了。
“很好,有健康的身体,才有本钱出门和人竞争。”玉兰满意的说。
蓝斯点头,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
见他脸色有些难看,她忙起身道:“抱歉,奶奶,蓝斯上班快迟到了。”
“去吧。”玉兰点头。
蓝斯起身,礼貌的和玉兰点了点头,莫莲替他拿起外套,如往常一般的送他到门外。
一出了餐厅,她就尴尬的和他道歉。
“对不起,你还好吧?”
“不太好。”他说。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真怕他会吐出来。
“需要我去拿水让你漱口吗?”
“不用。”他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她紧张的看着他,却见他看着她说:“我需要的是这个。”
说完,他就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吻了她。
莫莲吃了一惊,瞪大了眼。
他嘴里全是胡萝卜的味道。
他停下那个吻,轻抚着她的红唇,哑声说:“至少得是这个,才能冲淡那可怕的味道。”
她满脸羞红的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薄唇再次轻刷过她的,跟着他才穿上大衣,笑着上了直升机。
可恶的男人。
莫莲双颊发烫地嘀咕着,却在进门时,不自觉扬起嘴角。
不可以爱上他。
她第一百零一遍的警告自己。
他只当她是朋友而已。
绝对不可以爱上他。
踏进门槛里时,她在心里叮嘱自己。
但直到走回餐厅时,她的心头却依然因为那个吻而热烫不已。
在经过了几个月的家庭生活之后,蓝斯发现自己很习惯且喜欢回家吃饭,甚至是听老人家的叨念。
有天晚上,他在书房里工作时,意外听见优美轻柔的歌声飘荡在夜空中。
他好奇的走到落地窗旁,才发现声音是从后面她祖母住的房间传出来的,唱歌的人,是他的妻子。
歌,是以中文发音的。
她唱的每一首,都是中文老歌。
虽然他懂中文,仍无法辨识其中全部的词句,但那无损她有如天籁般的歌喉。
不像一般清亮尖锐的女声,她的嗓子带着点沙哑,像丝绒一般,柔柔的、温暖的,包围着听歌的人。
后来,他才晓得因为老人家爱听,她每天晚上都会唱一些中文老歌。
每当那个时候,他都会任管家彼得打开书房的落地窗。
宅子里的人,都爱听她唱歌。
每当她的歌声响起,大家都会逐渐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