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我扭头一看,外面下雨了。
那叶昭仪,受了重责的叶昭仪,还在怡心阁的院子里跪着呢。
我扭头看看陛下,赶紧又扭了回来:云贵妃的香唇已经贴住了陛下的面颊。
雨越下越大,走廊的地面已经被飘湿了一些。
叶昭仪的脸赶不走似的在我眼前晃动着……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下雨了?”我故意装作惊讶地脱口而出,眼睛看着院子。
“嗯?”
果然,陛下松开了云贵妃,扭头望向了门外。
雨声越发地大了。
放下云贵妃,陛下站了起来,直直地就朝外面走去。
“陛下,陛下你这是要到哪里?这么大的雨。”云贵妃惊慌地追上来喊着。
“陛下……”我也慌了。
陛下他竟然就这么冲到雨里去了。
我赶紧跳出去,怎奈脚力不行,幸好跟着的一个侍卫跑得快,撑着伞就追了上去。
满脸满身的雨水,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怡心阁的院子里,早已是水汪汪一片,叶昭仪倒在水中,像一个布做的假娃娃,雪白的裸足已经被水淹没了,乌黑的长发浸在水中,水藻一样飘浮着。
“飘飘!”
陛下大喊一声冲了过去,一把抱起。
唉,既然如此,方才又是何必?
怡心阁的宫女夏芝捧着叶昭仪换下的衣裳,裤上的血迹经水一染,色呈粉红,触目惊心。
“速传太医院郑思立。”陛下在内间喊我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我抬起头,看到陛下的眼眶湿漉漉一片,眼睛通红,胸口一阵阵地起伏着。叶昭仪俯卧在床上,身上盖着条湖绿锦缎夹被,淋湿的长发摊放在床头。
半个时辰后秋云拿了郑思立开的药,走至里间给叶昭仪上药。
“陛下怎么样了?”我小声喊住秋云问,这么大会子功夫不见陛下叫我了。
“陛下没什么,就在昭仪身边坐着呢。”秋云答了话掀帘子走了进去。
叶昭仪醒了,却没有搭理陛下,陛下也没作声,默默地亲自看她服了药才出来。
回到紫宸殿,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不用准备了。”陛下对前来候旨的尚食摆摆手。
我对尚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在殿门口等候。
“陛下,陛下您还是……”我走上前,小心地说。
“你也出去吧,随便到哪里逛逛去,叫他们拿碗汤来,不拘什么。”
闭着眼睛,半躺在卧榻上,陛下无力地对我吩咐道。
领了旨,我轻轻退了出去,如话吩咐尚食,自己退到殿外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唉,看样子,陛下他是真的动了情。只是,那叶昭仪的脾气……若得云贵妃一半,何尝还有这样的罪受。
余下的半天,陛下一直都在批阅奏章,没有叫我。晚间又去看叶昭仪,和上午一样,叶昭仪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夜间躺下时,眼前还是时时地浮现出白日里的种种。叶昭仪的脸,陛下的脸……唉,老天保佑叶昭仪早日把性子改过来吧,若是改不了,只有死路一条,要么自己气死,要么被陛下打死。
(1)注:此处受汉武帝启发。刘彻名言:“可三日不食,不可一日无妇人。”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五十五章 玉簪未成中央折(上)
冰冰凉凉的感觉,从身后传来。
我慢慢睁开了眼睛,想抬起头,可是……头重的根本抬不起,全身无一丝力气 ……骨头仿佛被抽去了。用尽全身力气,我的肩头被带动了,微微动了一下。
“昭仪娘娘醒了。”是夏芝的声音,掩饰不住的惊喜。
原来是在我自己的房间里。
有一双手伸了过来……我认得那个戒指!
闭上眼睛,我尽力地把头埋进被褥。
把我打得半死扔到雨地里,现在却……
“啊……”
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臀腿交接处传来……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
“叫你小心点!”某人怒气冲冲。
“奴婢该死!”
是秋云。她正在给我上药。
我终于明白了我的处境:俯卧在床,不着寸缕,上半截身子被湖绿色锦缎夹被覆住,下半身暴露在空气中。
这是怎样难堪的一幕啊!
抓住被角,猛地抬起上身……痛如火灼!只好作罢。
那双手移开了,从我的肩膀移到了身下的被子上……轻轻地,薄被覆盖住了我赤裸的半截身体。碰着伤处,是锥心的痛。
闭着眼睛,我的眼泪仍旧在眼眶里汹涌着。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没过多久,又昏沉沉地睡着了。
午后醒来时,觉得伤痛似乎略好了一点,可是头却越发昏沉,关节开始酸痛,睁开眼只觉面前金星之冒……我发烧了。棒打加雨淋,一向很少生病的我被击倒了。
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
在这期间,有很多人来到怡心阁,后宫的妃嫔们头几天来的特勤,一个个粉脸含笑地慰问我,还送来了点心和水果。只有刘晚香,趁着没人时红着眼睛来看我。
一个人时,兰娘跪在我的床前求我原谅。因为伤病,我没法拉她起来,只好由着她在地上抹泪。我对她说,这和她无关,她没有错!我不恨她,一点也不恨。
是的,我一点也不恨她。我该恨谁呢?
我自己。
我妒忌,我狂妄,我行为浮浪,我胆敢夜不归宿,胆敢私受他人赠物,胆敢大骂皇帝……
有人点起了火,却远远地,看着我燃烧!
那个人,每天都来,每一次,我都装睡。
月底,病好了,棒伤已愈,屁股上除了还有一些淡淡的青紫痕迹,已经不疼了。
一天清早,太阳还没起来,院子里的青石板尚存夜间的清凉。有人通报,宋夫人求见。
“怎么瘦成这样?”
一见到我,徐惠春就惊呼失色。
“哦?”
我端过镜子,整张脸已经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了。
半天的时间里,徐惠春像一个母亲、一位大姐,安慰我、开导我,却引得我一次次泪水涟涟。这世上,我已经没有母亲,没有父亲。在某人的怀抱里,我半梦半醉,以为终于又有家了,从此,某人就是我的亲人……
可是……
“昭仪,作皇帝陛下的女人,凡事不能太过认真啊!”
临别前,徐惠春留下这么一句话。
六月,剑南战事结束了,王师大捷。叛首卢承乂被麾下一个马弁从背后射杀,三个儿子死于乱军,其余家眷,来不及逃亡的,全部被俘,不日就将抵京。郑美人悄悄告诉我,被押解进京的叛军家属中,有卢承乂最心爱的小妾余婉婉。
“听说是蜀中第一美女,而且还是才女!”郑美人大睁着眼睛说。
“哦。”
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郑美人脸上顿时显出失望的神情。
这个八卦女人走后,我登上怡心阁,手里拈过一根细细的树枝,望着夕阳的方向,呆立不语。身后,是我现在睡觉的地方,我的书,我的琵琶,都拿到了这里来。
自从天热后,我就搬到了阁里睡觉、起居,我的卧室,自从我病好,我就再也不愿待在那里了。那张床,那张我睡了几个月的床,总是残留着一个影像,每在眼前浮现,我就心如刀绞。
“余婉婉,”我自言自语道,蜀中第一美女即将进入掖庭,成为后宫的另一个传奇。
这晚,我打开了窗子,这样躺在床上时也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
风吹过来,床前的纱幕随风飘动,墙上,疏疏的几枝花影轻轻地摇曳着……天上,是满天的繁星。
夜半时,我做了一个梦:某人坐在我身边,双手轻轻抚弄着我的脸,眼中,柔情无限……
“飘飘,宝贝,不要恨我!是我冤枉了你,我问了柳如风,他说你只是和阿不思巧遇……”
滚烫的唇触到了我的面颊……
我的胸口起伏着,嘴唇迎了上去……
头颈交缠在一起,他的脸越来越模糊,我已经看不清了,可是……我心中的烈焰越升越高……我双手紧紧攀在他的肩头,身体贴住他的胸膛……
他的手伸进了我薄如蝉翼的单衫……火热的唇含住了我胸前的蓓蕾。
“嗯……”我低哼一声,全身有如电流通过,脊椎被瞬间抽离……
一只手轻轻揉捏着,另一只手,慢慢地下滑,下滑……轻轻滑过我的小腹……
窒息的感觉!
我伸出手去,碰到了那双手。
梦醒了!
他高贵的头颅正俯在我胸前……如梦中一样,一只手已经探到了我的两腿之间。
“你滚!”
大喊一声,我一把推开他,闪电般跳下了床。
没有灯烛,他的脸依然清晰可辨。我以为他会愤怒,可是没有,他的脸上只有惊讶。
我不愿再看他,拖鞋也不穿就往门外奔去,可这混蛋有了防备,加上力气大,没冲出门就被他圈在了怀里。
“坏丫头,这么多天不理我了。”嬉皮笑脸的。
皇帝就是皇帝,总是有理。居然怪我?
“你走开,我要睡觉。”我别过脸去,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我往哪里去?整个皇宫都是我的,今天,我要睡在这里。”
无赖呀!
“那好,我走。”
“往哪里走?不许走,就在这里。”
某人大模大样地躺在了我的床上,我,坐在门边的地上,屈膝抱着脑袋。
心里七上八下的,还要时时提防床上的恶贼。然而熬不住困,我还是睡着了。
早上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屋里空空的。难道……
他不是君子,可是……我衣衫整齐,走下床,活动活动,觉得身体并无异样的感觉。难道……他把我抱到床上后就走了么?
心情好了一些,话也多了起来。早饭后夏芝悄悄告诉我,那天在雨地里晕过去后,是皇帝陛下把我抱到屋里的。
“哼。”我不屑:他不下命令,谁敢怎么样?
“是陛下把你的湿衣裳一件件除下的……看到伤处,陛下的眼眶都红了!宫里都说,陛下一颗心都搁您身上了。”
我无语,任夏芝在耳边絮叨。
心疼我,为什么要和兰娘做那种事?为什么要毒打我?为什么要让我跪在雨地里?
“娘娘啊,宫里都在传,传您有妖术!”
“什么?”尽管知道后宫是个盛行流言的地方,听到这种说法,还是免不了吃惊。
“她们说,陛下还没有临幸您,可是,却已经把您宠到这种地步了。您夜不归宿还高声辱骂陛下,可也就是打一顿了事,换作别人,早就被打入冷宫了……说不定都赐死了呢。”
这一次,我是真的无语了。我知道,依我的言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早就是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之类的罪行。多少女人,仅仅因为一句话,就被无情帝王抛入冷宫,生不如死。
三天后,叛军家属押解到京,女眷一律充入掖庭。蜀中第一美女的大名被人提起了,而且,这些罪人要在朝臣们面前曝光,元重俊有机会一睹余婉婉的真容。
这种场合,后宫女人是不能参加的,所以,我只有偷偷潜进去看。
十几个女人,老老小小,是卢承乂的妻妾、子妇和女儿。
个个蓬头垢面,俯伏在地,待宰的羔羊一般觳觫着。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男人啊,你要夺天下的时候,可曾想到,如果失败,你的女人们将会被胜利者怎样?胜者在享用你们女人的时候,会更加地快意啊!
陆陆续续,一个个女人抬起了头,接受天子的检阅。大齐皇帝陛下的目光从这些女人的脸上扫过,终于……蜀中第一美女抬起了头。
我见犹怜!
第一次,有女人让我有这种感觉。
该怎么形容这个女人呢?不由得拿自己比较了一下,就说皮肤吧,这余婉婉的脸真如细瓷一样。那么多天的俘虏生活,神色有些憔悴,可这却平添了几分柔弱,让人越发生出保护的欲望。眼睛虽然低着,却极清透,清得仿佛里面什么也没有……
“下面何人?”###玉提了嗓子问道。
“罪妇余婉婉叩见皇帝陛下。”
莺燕一样娇软的声音。
元重俊的喉咙动了一下。
我悄悄离开了藏身的地方,默默地往回走。农历六月的太阳是那样的明亮、灼人,可我却觉得眼前好似起了一层雾……
“叶昭仪这是打哪里来呀?”
“我……”冷不防被一个人叫住了,抬头一看,云飞燕带着几个宫女正从身边走过。
“听说那个罪妇余婉婉可是个人见人爱的尤物!”云飞燕樱唇轻启,吐出这么几个字。
“是啊,美极了。”我面无表情。
人已经走过去很远了,云飞燕的娇笑还回荡在耳边。
没有直接回怡心阁,我去了马厩。见到我,玫瑰的蹄子高高扬起。拍了拍她的肚子,翻身跨上马鞍。烈日中,玫瑰奔腾似飞,我的长发随风扬起,乱了视线。
晚间,趁着元重俊在乾元殿接见几位平叛功臣,我从那条秦武带我走过的小道出去,来到了秦府。
真是机缘巧合,我正在后花园里鬼鬼祟祟摸不着头脑之时,他居然出现了。
“告诉我怎样才能把马运出宫?”
我直截了当地问,我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帮我。
“我想办法。”他一口答应,没有丝毫的犹豫。
“还有地图……你知道,我……”我有点犹豫了,是不是对他索取的多了?
“我有。”简洁明快。
晚上,把秋云等人支开后,我悄悄研究了一下大齐王朝的地图。秦武给的这张行政区域划分图虽然不是特别详细,但是,交通要道都标了出来,而且,据他说,这张图的错误很少。
第二天,宫里的新八卦传开了,一吃过午饭,郑美人就顶着烈日跑来告诉我。
“叶昭仪,你还不知道么?”她两眼放光,兴奋掺着妒忌。
“我知道什么?”我的心已经开始狂跳,可是声音依然平静。
“那个罪妇,余婉婉,昨儿夜里,被陛下召幸了!”
“哦,那又有什么?美女嘛,谁不喜欢!”我的声音冷静的近乎寒冰。
郑美人失望地走了。
下午,我让张祥帮我跑了趟差,教坊里最负盛名的乐师被我召到怡心阁,我当着他的面把《Scarborough Fair》的调子哼了一下,让他记下,麻烦他安排人按照这个练习一下,预备着二十六日皇帝陛下的生日宴会上演奏。
农历六月二十六号是元重俊的生日,这一天,他二十六岁。
二个多月后,我十八岁。
他在我这个年纪时,已经是做皇帝的第四个年头了。这个狮子座的男人,在他大婚的第四个年头,妃嫔的数量已经相当可观。而我,在这个年纪,却第一次被一种火焰灼烧着。点火的人是他,可他却遥遥地看着我独自在烈火中焚烧。
叫了兰娘来,请求她为我做一条裙子。我在纸上画了样子,是无袖的,而且是V领。
虽然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兰娘自觉有愧于我,每见到我时,眼神都是躲躲闪闪的,可是看到我画的图样,她还是忍不住吃惊地盯住了我瞧。
“拜托你了!我预备在陛下生日那天穿。” 我用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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