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一切影象都好似是梦。待心中渐渐清醒明白,恐惧霎时又起,猛然睁开眼睛叫道:“巧慧!”身旁立即有人答道:“奴婢在!”我心中松了口气。
巧慧喜道:“小姐真醒了。”我看着巧慧憔悴不堪的面容道:“苦了你了。”巧慧话未出,泪先掉,急急擦去眼泪道:“巧慧铸成大错,万死都不足抵偿。只不过放心不下小姐,不然早就该去和夫人、主子请罪了。”
我忙示意她禁声,巧慧低声说:“梅香和菊韵煎药呢!皇上早朝去了。皇上这段时间除了早朝外,都一直守在这里,晚间也就歇在这边。”我出了会子神问:“那我晚上迷迷糊糊要水喝,是谁服侍的?”巧慧道:“我们都在外间守着,里面只有皇上。”
我问:“皇上可追究此事了?”巧慧脸瞬时又是恨又是怕,低头道:“不知道。”我道:“我身边就你一个贴心的人,难道你从此后也要拿假话蒙我?那我留你在身边还有什么意思?”
巧慧哭道:“我帮福晋传话,已经害死了小格格,我……”我强抑住悲痛,伸手捂着她嘴道:“不关你事,很多事情终归是躲不掉的,无因哪来果?你不明白其中曲折,所以一味责怪自己,其实不关你任何事情。”巧慧抹了抹眼泪道:“小姐病情一直不稳,皇上全副心思都扑在小姐病上。我看不出皇上的心思,皇上自己从不提孩子的事情,周围也没人敢说。我曾听十三爷劝皇上,如果心里难受就发泄出来,皇上却说自己很好。十三爷倒是私下里问过我话,我说我也不知道当日福晋和小姐所谈内容,十三爷只是嘱咐我以后不可再与八福晋有任何联系,别的未多说。”
“皇上知道我见过八福晋吗?”巧慧还未回答,就听见脚步声,忙低低道:“我不知道。”话音刚落,梅香和菊韵一人托着个木盘进来,见我醒了,都是满脸喜色,一面请安一面道:“何太医说姑姑今日就会醒来,让我们备好饮食,真是神医。”
菊韵半跪在床边服侍我用膳食,一个个做的维妙维肖的嫩绿莲蓬漂浮在汤上,闻着清香无比,吃着软糯甘甜,禁不住多吃了几口,床边围着的三人都喜笑颜开。
用完膳吃完药,让巧慧梅香帮我擦洗了一下,收拾停当,觉得身子轻松不少。两人正在收拾,胤禛大步而进,巧慧梅香忙请安,胤禛未曾理会,只是盯着我看,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低头静静退出。
我向他微微一笑,他紧走了几步坐在床边一下抱住我,“不过十几日,竟象几生未曾见过。”两人相拥半晌,我道:“对不住!我知道你很盼望这个孩子。” 他脸上闪过一丝伤痛,再看时却只剩下微笑,“没事的,你身子最重要。”
我凝视着他,那孩子,长大的话,是会像他多一些,还是像我?女孩子的话,像他会是什么样子呢?可终究是见不到了……心里悲伤弥漫。“孩子都是折堕凡尘的仙子,上天不肯让我们的孩子来世俗经历种种磨难,才又把她带回去了。她如今在一个彩云飞渡、仙禽盘旋、百花吐艳的地方,会很快乐的。”胤禛的身子僵了一僵,语气却依然轻柔,“是!他会很快乐!”
“不要怨任何人好吗?这件事情如果有错,也是我的错。”胤禛扶起我,把我鬓边的碎发拢了拢“你如今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养好身子。如果你再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或事操心,我可就真要生气了!”他语气温和,但在眼瞳深处,却是夹杂着丝丝怒气和彻骨冰冷。我心里一哆嗦,脑里迅速掠过‘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只知道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等人的大概结局,可他们福晋各自的结局我却一点印象也无,毕竟女人在古代不过是某某人的一个符号,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在族谱中留下,只是某氏就一笔带过。以八福晋对八阿哥之情深,她怎么面对最终的结局?心头忽掠过‘同死而已’。
胤禛笑说:“今日太阳很好,我带你到外面走走。”我点头道:“我也很想去外面呆会,憋在屋子里,没病也憋出病了。只是我走不大动。你命人搬两个藤椅放在外面,我们就到外面坐坐吧!” 胤禛叫道:“高无庸!”
高无庸应声推着个檀香木雕花的轮椅进来,上铺着软垫,把手处也特意用绣花软布裹好。我赞道:“好精致的东西!” 胤禛一面抱起我将我安置到轮椅上,一面道:“好用才是正经。是否舒服?不妥之处再改。”
胤禛一路推着我随意而行,丁香花开得正好,香气远远地已经闻到,我笑说:“今年我又要错过花季了,去年这个时候……正忙着采花呢!”刚说到一半,就想起玉檀伴我一起摘花晒花,强抑住声音方才语气未变的把话说完。
胤禛推我到丁香树下,笑说:“花谢了还会再开,明年再采吧!”我从椅上站起,走了几步,捡了串紫色丁香掐下,拿在鼻端嗅了会,又侧身放在胤禛鼻下,他笑说:“很香!”说着从我手里拿过花枝,在我发髻上穿绕了几下,插绑好,“这样我只需一低头就可以闻到了。”
我举袖闻了下笑说:“身上的药味把花香都盖住了。” 胤禛俯头贴着我肩膀道:“我只闻到药香和花香相得益彰。”我欲推他,未推起,反倒被他搂着紧贴在一起,他沿着脖子一面亲吻着一面道:“还是你最香!”
胤禛往日也喜逗我,但从未在外面如此忘形过,我一急推又推不开,只得伸手到他腋下呵痒,一面道:“还不放开?要被人看到了!” 胤禛大笑着,反手来痒痒我,“最怕痒的人也敢使这招,也不怕引火烧身?”
未几下,我已经笑软在他怀里,只知道一面喘气,一面求道:“你可是皇上,如今这样可不象话。” 胤禛看我有些气短,不敢再逗我,半搂半搀住我道:“皇帝就不许和妃子取乐了?再说,高无庸他们在四周随着,谁敢来偷看?”
他后面说什么我都未听清,只第一句话在脑里不断盘旋。胤禛看我突然不笑了,淡淡道:“我已经命人准备册封礼,等你身体再好利落些,就形礼册封。”我强笑道:“你以前不是不愿意让我受封的吗?后来是因为孩子,可孩子……,现在没必要的。”
胤禛凝视了会我道:“我以前没有现在的害怕。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次都不许你再拖延。”
―――――――――――――――
“小姐,想什么呢?半日都一动未动?”我向巧慧摇摇头。如今我对胤禛的心思半丝把握也无,难辨喜怒。本觉得为了孩子之事,他定要大发雷霆,我心下甚至做好为了保住巧慧不惜一切的准备,他却无一丝动静。知道此事的人本就不多,现在更是无一人敢提,就连承欢也应该被特意叮嘱过,再未问起任何关于‘弟弟’的话题。彷若孩子的来去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无痕。
“巧慧,我们出去走一下。”我不想再琢磨,急欲把心思从杂乱纷纭中抽出。巧慧笑说:“过会子就该用晚膳了,不如等用完膳后,我再陪小姐去散步。”我一面从榻上下来,一面道:“过会再说过会的话。”巧慧忙服侍我穿鞋,又随手拿了件月白披风,上以水墨笔法印染一株红梅。
巧慧搀着我慢走了一会,本以为借着四月傍晚的微风可以让自己心神舒展,但却心中越发不安、似乎习习晚风中吹来的全是恐惧。猛一扭身向养心殿行去,巧慧道:“不如休息会再回走。”
我道:“我不累。”巧慧未在多言,随我快步而行。守在东暖阁外的高无庸见我忙行礼请安,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我低声问:“谁在里面?”高无庸回道:“十三爷。要奴才禀报吗?”我正欲点头,里面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胤禛道:“老八还未遵旨而行吗?”十三道:“还未!皇兄,八福晋虽确有罪过,可毕竟是皇阿玛当年册封,而且和八哥相守多年又有了弘旺,可否换种方式惩戒。” 胤禛道:“朕意已决。你再去看看老八是否遵旨。”十三叫了声:“皇兄!” 胤禛却不肯再多说。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
我向高无庸摇了摇头道:“皇上和十三爷既正在议事,我就不进去打扰了。”说完转身就走。待行远了,手才簌簌而抖。巧慧急道:“小姐,我们回去休息吧!”我摁住她手,示意她别再说话。
两人静静站在暗处,天色黑沉下来,十三低着头,拖着步子一步步向外行去。因为他全身有风湿,时常骨节酸痛,胤禛特许他轿子随意进宫。我低声对巧慧吩咐:“你自个先回去,我有话和十三爷单独说。”巧慧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十三爷!”十三正欲上轿,回头见是我,忙回走几步道:“怎么不好生休息,立在这里吹风呢?”我问:“皇上下旨做什么?”十三沉默了会道:“命八哥休妻。”我掩嘴惊叫道:“不!”紧抓住十三胳膊问:“八爷可休了?”十三道:“昨日下的旨意,今日我进宫时八哥还未尊旨。现在不清楚。”
我立即转身向养心殿行去,紧走了几步,又迅速回身向十三行去,“不能让八爷休福晋,会闹出人命的。你去阻止八爷,我去求皇上。”说完转身而行,走了几步,又返回道:“不行。若八爷心思已定,他绝不会理你的,反倒只怕认为你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带我一起出宫。”
十三看得眼花缭乱,“你怎么能出宫?”我未等他答话,已经进了轿子,“一,轿子够大,坐两人无问题。二,若真被人查问,我身上有皇上玉牌,以前也出过宫,再加上皇上最宠爱的弟弟十三爷在旁,蒙混一下那些侍卫绝无问题。”
十三立在轿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挑眉道:“十三爷是决定轰我下轿吗?当年一匹马都相拥骑过,如今这么大个轿子倒不敢坐了?”十三忽地摇头笑起来,“就陪你再疯一次!大不了被皇兄责罚一顿。”说着进了轿子。
我对十三道:“你催催他们,走快点。”十三忙吩咐他们急行,又安慰我道:“出了宫,我们就换马车,来得及的。”我道:“我今天一直心神不宁,这会子越发害怕。”十三默了会道:“没事的。连太子废了都可以复立,即使真休了,也还有挽回的机会。”我摇头道:“你不知道八福晋对八爷的感情,况且她性子刚烈,凡事易走极端。”说着掩嘴不语。
轿子顺利出宫,马车一路急奔到廉亲王府,十三扶我下车,一旁早有小厮上前敲门道:“我家王爷求见。”守门的侍卫向十三磕头行礼,脸带悲愤地回道:“今日王爷早有吩咐,谁都不见。王爷请回吧!”
我未等十三回答,越过侍卫就往里走,侍卫欲拦,十三相随而进,一面呵斥道:“混帐东西!我们是你能拦的吗?”侍卫碍于十三威严,不好硬阻,几人齐刷刷跪下挡住我们道:“主子有吩咐,奴才们不得不遵,若王爷硬要进,小的们不敢挡王爷金玉之躯,但又未能尽职,也只能先行自尽。”我和十三相视一眼,愣在门口。
早有人赶着通报了主事之人,李福大步跑着而来,看到我猛地一惊,向我和十三行礼请安,对十三淡淡道:“爷身子不舒服,真不见客。”我道:“领我们去,爷若怪罪,我自会交待。”李福沉吟了会,僵着脸颔了下首,领先而行。
我紧着声音问:“八爷可尊旨了?”李福身子一哆嗦,半晌后声音才微带着颤道:“爷已经依旨而行。”
我‘啊’的一声惊叫,提步就跑,李福看我样子,神色也变得惊惶,大步领着快跑起来。我膝盖一抽一抽地痛,脚步踉跄,一旁十三忙伸手扶住。他虽比我好一些,可也是脚步不稳,我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都苦笑起来。
李福在门口恭声叫道:“王爷,十三爷和若曦姑娘求见。”屋内黑漆漆,半晌未一点动静。李福又重复了一遍,里面才传来一个口吃不清的声音冷冷道:“谁都不见,让他们走!”
李福为难地看向我。我一把推开他,推门就进,熏人的酒气直冲鼻端。坐在椅上端然不动的允禩喝道:“滚出去!”
月光随着大开的大门,倾斜在他身上,桌上横七竖八的酒瓶泛着冷光,却都比不上他此时冷厉的脸色。一向温润如暖玉的他,今夜在月色下却如万载寒玉,冷意潋滟。
他喝了口酒道:“你们究竟还想怎么样?是打算今夜取了我性命方才安心吗?只要皇上准许,我求之不得!”十三低头静默无语。我忽觉得身上寒意侵骨,紧裹了裹披风,“你不能休福晋。”
允禩从桌上扔了一个卷轴在我脚下,我捡起,就着月光凝目看去。
“廉亲王允禩实系大罪之人,朕继位以来于允禩无见不施,无事不教,唆使敦郡王允礻我滞留张家口,去岁至今依旧不归。兵部参奏允礻我,奉派往蒙古,其不肯前往,竟在张家口居住。朕将允禩晋封为亲王,伊妻外家向伊称贺,伊云:“何喜之有,不知头落何日”等语。是诚何语,是诚何心?允禩之行看来皆伊妻唆使所致。朕屡降严旨与允禩之妻又令皇后面加开导伊,劝谏其夫感激朕恩,实心效力。屡次训教允禩夫妻毫无感激之意。
伊等恶迹昭著,允禩之妻亦不可留于允禩之家。我朝先世行有旧例,信郡王傲札之妻因欺侮其王,圣祖皇帝曾令休回外家,礼王福晋残刻,太祖高皇帝特遣王等将伊处死。
特降谕旨与允禩,命休妻,逐回外家。亦降旨于外家人等,另给房屋数间居住,严加看守,不可令其往来潜通信息,若有互相传信之事,必将通信之人正法,其外家亦一人不赦。嗣后,允禩若痛改其恶,实心效力,朕自有加恩之处。若因逐回伊妻,怀怨于心,故意托病不肯行走,必将伊妻处死,伊子亦必治与重罪。”
我手不停颤抖,走到他身前问:“福晋已经离开了吗?” 允禩目视着我问:“你究竟想做什么?老十三来寻我,我已经说过,绝不会让九弟和明慧任意妄为。为什么还是如此下场?”
我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要赶快去找福晋,否则会出事的。”他冷笑道:“出事?你没有看到上面写着‘不可令其往来潜通信息’?若再加一个抗旨的罪名,明慧、弘旺会怎么样?我不想见你们,不要让我轰你们出去。”
我还未张口,他已经叫人进来赶我们走,十三忙护在我身前,我一怒之下拿起桌上酒瓶尽数将酒泼到允禩脸上,正在喧扰的声音刹那寂静,全都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吼道:“你是傻子,还是呆子?福晋跟你多年夫妻,她对你的情意,你究竟心里明白几分?” 允禩一下站起,满脸的酒珠在月色下泛着莹光,他握拳双手不停颤抖,惨笑道:“险死还生时,只有她昼夜守在榻旁,众人皆弃时,只有她悉心宽慰,我争时,她全力支持,我弃时,她也一意赞成。身边已有明珠,却还到处寻找。不错!我是傻子!是呆子!人人都说十弟傻憨,可连他都早早就明白了的道理,我却要到潦倒时才明白。天下有谁能比我更蠢呢?我当年费了心机得到她,可却一直没有真正珍惜过她。我只看到她外表的权谋算计,却不懂她内里的千般柔情。”
允禩闭眼长叹了口气,沉痛地道:“我想着我虽明白晚了,但终究不算太迟,我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