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这里潮湿的气息,可真叫人不舒服。
紫罗无所谓地耸耸肩:“应该不会怎么样吧,反正我哥哥本来似乎很生气,但是见到你之后也不过就是把我们关进来而已。”她后面的半句话有些近似于不确定的嘟囔,阮叶没有听清楚。
“你在嘀咕什么?”她问紫罗。
紫罗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说我们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既然紫罗这么说,阮叶也就不担心什么了:“嗯,再说了,要是见不到我回去,乔不遗会来这里找我的。”
紫罗问道:“乔大哥知道你来落夕榭?”
阮叶点点头:“是的。我来之前和他说了一声,希望他今天和你哥哥还有那个赵石见面很愉快,这样一会儿他要是来找我,你哥哥也不会刁难他。”
紫罗倒是想得更加乐观:“说不定乔大哥帮我说上几句话,我也就逃出生天了。”
阮叶撇撇嘴:“你倒是想得美,乔不遗干嘛要帮你说话。”
紫罗回答道:“乔大哥心地善良,不像某人,还说来看我来陪我,一下就把我陪进了水牢。”
阮叶倒笑了起来:“紫罗,你肚量真小!”
紫罗扮了个鬼脸:“我又不是胖子,要那么大的肚量做什么?”
两个少女因为这么一句话,竟然都给说得乐了起来,笑作一团,在不算干燥的稻草上犹如两个小动物一般扑在一起。
于是,这本该愁云惨淡的“牢狱”生活忽然就生动起来。
“公子。”十二雪中的大婢女妙雪端着茶走到了离朝公子身后还有十步远的地方,恭敬地道。
后者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地举起右手,手指上碧绿的玉扳指闪着清幽的光芒,亦如它的主人一般,有着冷冽的气息向四周散发开来,叫人不敢轻易亲近。
妙雪立刻闭上了嘴巴。她是十二雪之中跟随朝公子时间最长的一个,也是最明白朝公子一举一动是什么含义的一个。就像此时,仅仅一个手势,她就知道,朝公子现在只想一个人独处。
她看着他背影的眼神之中,有隐忍的迷恋。当初,就是这迷恋让她即便以付出了自己听力为代价来换取留在朝公子身边的机会,她也在所不惜。
她的迷恋是隐忍的,因为她是十二雪里最聪明的一个。要想在朝公子身边待得长久,美貌不是第一位,听话也不是第一位,聪明才是第一位。这聪明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是能言善辩,而是要能察言观色。妙雪的聪明就在于,她不会笨到将自己对朝公子的迷恋那么明确地写在脸上——虽然这件事情,落夕榭里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话说回来,这落夕榭的十二雪,又有哪一个不是迷恋着朝公子迷恋到简直万劫不复?
妙雪自认已经足够了解朝公子了,她甚至敢说,她比朝公子的妹妹紫罗小姐还要了解她哥哥。所以,她才能在别人都看不穿朝公子的情绪的时候,做到心中有数。
例如,当有女子向朝公子表示出心中的爱慕和迷恋时,不管朝公子是面无表情,还是笑容恣意,妙雪在他眼中,那一团总是迷惑着众人的迷雾之后,看到的,总是厌恶,深深的厌恶。
所以,妙雪才能如此地靠近朝公子,近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无限接近他时,一个例外出现了。打破了朝公子厌恶的是一个叫莫峰雪的女子。
妙雪到现在都记得自己见到朝公子看向那个女子时心里的恐惧。朝公子的神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满身的阴霾一扫而光,整个人都好似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之中。
妙雪觉得,那个属于她,属于落夕榭,属于十二雪,属于世人的朝公子正在消失。那个优秀的男子正在变成莫峰雪一个人的了。
而这一切的变化,却不是妙雪可以改变得了的,这才是最让她恐惧的。
幸好,最后,那个叫莫峰雪的女子离开了,消失了,她的朝公子又回来了。
但是,就当妙雪以为这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之后,不久之前,在荷谷外的小镇,朝公子却主动上前去结识乔不遗和他的妹妹阮叶。尤其是朝公子不经意间落在阮叶脸上的眼神,直叫妙雪胆战心惊。
而此刻,朝公子虽然背对着她,但是,妙雪依旧知道,他在看着一面镜子,这面镜子的角度很巧妙,它与几面镶嵌在墙壁地面上的镜子组成一个连环,将水牢里的情况一点不差地放在看镜子的人面前。它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声音,不过,在这落夕榭,没有声音不算什么。朝公子从她们说话的口型就能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妙雪心里涌起一些她不该有的好奇,朝公子到底想看什么?
当然,这些话她不能问出口,她连多向朝公子移近一步也不敢,她就这样恭敬地端着已经凉透了的茶,闻着那茶茗的香气慢慢变淡,直至完全闻不到什么味道。
终于,朝公子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看也没有再看她一眼,踱着步子走开了。
妙雪不自觉地向镜子的方向瞟了一眼,那镜子已经合上了。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该死的朝公子
“喂,小气鬼,可以放我们出去了吧!”阮叶一见朝公子在水牢里出现,立刻跳了起来。
“你倒是精力十足。”朝公子微微一笑,淡然地道。
“哥,紫罗知道错了,叶子本不是我们落夕榭的人,请你不要责罚她了。”紫罗也站了起来,垂下头说道。
“紫罗,你何时这么多嘴了?我自会有我的处置办法。”朝公子的语气虽然不重,却叫紫罗闭上了嘴巴。惨了,哥哥好像真的很生气,也不知道会怎样对叶子。她心里不由担心。
阮叶中气十足地道:“你那些树是我不小心弄坏的,我给你道歉就是了,你用不着这么无情地连你妹妹也一起关进这阴暗潮湿的水牢吧。”
朝公子嘴角一扬,眉眼之间倒有几分薄薄的笑意,却不知是什么事情让他觉得有趣:“你也算是最神气活现的阶下囚了。”
阮叶针锋相对地回答:“是不是只要我哭哭啼啼的你就会放我出去?要是是的话,我立刻把你这水牢变成名副其实的‘水牢’;要是不是的话,我干嘛白白浪费我的眼泪,说不定你心里正想看我的笑话呢,那你就想得美了。”
朝公子忽然眯起了眼,不知是不是水牢中的光线不够明亮,他需要这样才能看清阮叶的脸,这张年轻并且俏丽的面庞和一张他记忆之中的容颜重叠在一起,让他不禁有瞬间的恍惚。
阮叶倒是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你、你、你想干什么?”这个男人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脾气古怪,这会儿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自己,她心里还真有点发毛。
紫罗也不知道她哥哥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有些紧张地拉住了阮叶的袖子。
朝公子看着阮叶的反应,忽而又笑了笑:“你很怕我?”
废话,你问问这江南,有多少人不怕你的。阮叶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口是心非地道:“切,我干嘛要怕你,你以为你是谁?”
紫罗则下意识地看向朝公子。她不由想起之前他们一起从钱庄回来时,在马车上朝公子的话:“他们只是怕我,这样岂不是更好?”
而现在,叶子一张口便说自己一点也不怕他,不知他会是什么反应。
朝公子似乎没有感受到紫罗悄悄落在他脸上的视线。他倒是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是这样呵,也好,叶子小姐倒是很有胆识。”
阮叶听着朝公子不咸不淡的语气,心里忽然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你什么意思?”她硬着头皮问。哎,刚才只顾着逞口舌之快了,忘记说话的对象是喜怒不行于色的朝公子,不会是自己真那么倒霉,几句话就惹恼了他吧。
朝公子回过头,轻声对妙雪吩咐道:“开门。”
妙雪立刻拿出钥匙将水牢的门打开。
阮叶被朝公子的行为弄得有些糊涂:“你到底要做什么?不会是放我们出去吧?”
朝公子灿然一笑,好似给这这水牢带来一束月光:“当然不是。”
“将小姐带出来。”他朝开好门恭敬地站到门边的妙雪说。
“是。”妙雪走进牢里。
阮叶见势立刻紧紧拉住紫罗不放。“喂,你有没有良心,紫罗是你妹妹,你不会为了几棵树就真下得了手重罚她吧。还有,一人做事一人当,树是我弄坏的,你要找人算账来找我好了。”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刚才她觉得朝公子的笑容柔和如皎皎月光,那绝对是幻觉。他的笑容只能用邪恶来形容才对。
然而,她哪里敌得过妙雪。只不过轻轻几招,紫罗便已经出了牢房,哐啷一声,阮叶被关在了里面。
阮叶抓住牢房的栏杆:“你干嘛?”
朝公子倒是很自在地回答:“你说的对,紫罗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不会对她怎样。但你弄坏了我的树,同时又不是我落夕榭的什么人,我自然要把你关起来好好想想处置你的法子。”
“你!”阮叶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真是的,一个男的这么能言善辩做什么。
朝公子宛然一笑,优雅地转过身,看了看旁边的紫罗:“紫罗,随我出去。”
“可是……”紫罗犹豫地看着牢里面气得向朝公子磨牙的阮叶。
朝公子精致的眉毛稍稍蹙起,语调慢了下来:“怎么,你还想进去不成?要真是这样我可以让你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我……”紫罗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阮叶朝紫罗道:“紫罗,你先出去,我没事的。”她狠狠地瞪了朝公子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可别称了某人的心。”
朝公子没什么反应地转身向外走去。
紫罗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关在牢里恨不得用视线把朝公子的背部戳穿两个洞的阮叶,踯躅片刻,不由跺了跺脚,瞥了一眼旁边等着自己的妙雪,小声地对阮叶道:“叶子,你委屈两天,我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的。”
阮叶会意地点了点头,跟她摆了摆手:“你快走吧。”
紫罗这才转身也走了出去。
直到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水牢,阮叶这才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稻草上,自我安慰道:“还好还好,这里的环境比之前我和紫罗被关进去的那个县衙大牢要好很多了。知足长乐,知足常乐……”一点拿手指挑着稻草玩,她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
却不想,这一切早已落在了站在镜子前的朝公子的眼里。
阮叶可可不知道自己现在其实是被人监视着的,她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心里还是憋屈得慌。在水牢里原地打转了几个来回还是无法解气之后,她很不客气地开始从朝公子祖宗的第一代“问候”到十八代。
朝公子看着镜子中,那个娇俏的少女一个人也能上蹿下跳闹得牢里稻草满天飞。即便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因为听不见她的声音,镜子里的画面变得滑稽无比。朝公子看着镜子,摇了摇头,忽然便笑了起来。那笑容好似寒潭之中盛开的幽莲,冷然之中带着优雅。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领人
乔不遗还在回想着赵石带他们去见的那个九叔。那个老人看向自己和朝公子的阴恻笑容似乎还带着些别的什么意味。
是从那验尸房出来之后,赵石才告诉他们,原来他本是孤儿,是这个验尸房的老仵作九叔收养了他。他自小就生活在这不见天日也少有人来的验尸房,也难怪后来他进入铁虎帮能不被查出来历。对于世上其余人而言,他这个自小生活于验尸房的孤儿本就是不存在的。
这个九叔的来历却也是个谜。赵石似乎不想多说关于他的事情。他只是道,既然九叔说章成豪是吓死的,那他一定就是吓死的。至于他的死因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巧设计谋,那就需要他们去细细追查了。
乔不遗从六扇门出来,便和朝公子分道扬镳,回了客栈。回到客栈,他没有看见阮叶,心里暗道,她怕是在落夕榭和紫罗玩得开心。
胃还是有些不舒服。一阵一阵的痉挛着,好似有什么里面拼命地挤压着。乔不遗皱了皱眉,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几口又放下了,嘴里一阵发苦。
自嘲地一笑,他临窗向外看去。
湖水自是碧绿的,因为还没到傍晚,那些载着各色莺莺燕燕的花船还没有驶出来,只有几艘游舫在水面缓缓前行,偶尔有清幽的笛萧琴筝的声音顺着风送出来,却也没有靡靡之意。
乔不遗平静地呼吸着,脑海里却还是在回想在验尸房见到的那具尸体的情况。
想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有些烦躁,他不由张开眼,只见一叶扁舟上,临风站着一个儒生打扮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几乎是同时也看见了望向自己的乔不遗,他手里卷着一卷书,向乔不遗抱拳笑了笑,却恁的是个风流才子的模样,外表竟然比女子还要娇丽几分。
乔不遗也善意地一笑,那男子回过头看向船舱,似乎是里面有什么人在喊他。他又看了一眼远处窗边的乔不遗,微微一笑便回船舱里去了。
乔不遗看了看天色,想着一会儿也许阮叶就要回来了。他随手将窗户关上,觉得有些倦怠,想到出谷好些时日了,练功的事情也是懈怠了,便坐到床上打坐。
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思总是集中不起来。闭上眼没有多久,耳边便有义母的声音响起啦:“不遗,其实你是……”
乔不遗蓦地睁开眼,不想去回想出谷前义母和他说过的话。
那些事情,既然已经是过去,那便让它们都过去好了。现在追究,又有何意义呢,只要在谷外的这段时间照顾好叶子,到时了了叶子的心愿,让她能与父亲相认,便回谷去。要是能找到阿旭,自然更好,到时三个人一起回荷谷去。
想起叶子,乔不遗的心里一片柔软。她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莽莽撞撞的却又一派天真无邪,耍起小聪明来无人能敌,可是又经常恶作剧却整到她自己,真正是叫人哭笑不得。
如果是,荷谷是属于叶子的天堂,他却担心这谷外的一切会让她迷失自己。她还是太小了,小得他只能把她当妹妹。她做什么事情,总是要觉得好玩,要有趣。如果哪一天,她突然觉得离开他是一件很好玩很有趣的事情,怎么办呢?
乔不遗不知不觉将之前倒的茶一饮而尽。不由暗暗苦笑,他何时担心起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来了。叶子从小便和他形影不离。到时离了他,嚷着不习惯的肯定是她。
凝神又吐纳了片刻,心中一阵空明。乔不遗这才站起来。再次推开窗户,已经有晚风吹起,湖边的垂柳好似腰肢纤细的舞女,浅薄无知地在水边搔首弄姿。
乔不遗去了趟阮叶的房间,发现她还没有回来。
难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他想着,便下楼出了客栈朝落夕榭走去。
此时,正是阮叶和紫罗在水牢之中苦中作乐的时候。
乔不遗来到落夕榭门前,开门的却是紫罗。
“乔大哥,你可来了。”她有些慌张地拉住乔不遗。
“怎么了?叶子呢?”乔不遗不着痕迹地避开紫罗的手,轻声问道。
紫罗咬了咬嘴唇:“你先进来再说吧。”
乔不遗踏进落夕榭的大门,紫罗便一路领着他向里走,口中则将今天她和阮叶闯的祸说给乔不遗听。
乔不遗听了紫罗的叙述,有些啼笑皆非,心里暗道今天实在不该答应叶子让她一个人来这里。她总能制造条件来让自己闯祸。“你刚刚说,叶子被令兄关在水牢?”
紫罗点了点头:“是的。本来我是和她关在一起的,但是后来我哥把我放出来了,但是叶子还留在牢里……”她的声音越说越矮,头也越垂越低,语气十分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