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试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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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试天下-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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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秀水中的落日楼自有它的清幽雅致,一曲含愁带悲的《相见欢》从楼中幽幽飘出,融入泠泠江风,散入苍茫丹穹,直追向那一轮西坠落日。如血的残阳中,正有一片白帆划开粼粼江面,穿透浓艳的金光,如箭而来。

    眨眼间,那一艘白帆黑船在落日楼前停下时,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小二已快步走上楼前搭建的木桥,躬身欢迎着船上走下的客人。

    当那位黑衣公子步出船舱,踏上木桥时,小二忽觉得眼前闪耀着炫目的金光,夕阳忽比朝阳更为灿烂明艳,而那位公子便似踏着金光从西天走来,周身还笼着浅浅的、未能褪尽的夕辉。

    小二目瞪口呆的看着,早已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直到他的衣袖被人连连拉扯时,他才醒过神来,而那位公子正站在他眼前,离他不到三尺距离,那俊美无伦的脸上带着一丝雍容闲适的浅笑,一双漆黑如墨玉的瞳眸正温和的看着他。

    “小二哥,你挡着我家公子的路了。”衣袖又被人拉扯,还夹着那清脆而带着一丝童稚的声音。

    小二低头一看,才发现一个清秀的青衣侍童正拉扯着他,他猛然醒悟,慌忙让开道,“对不起,公子。”

    黑衣公子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在意,淡淡的笑道:“烦请小二哥领路如何?”

    声音若风吹玉鸣,微笑若风拂水莲。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小二忙不迭的点头,“公子请这边。”

    而在这名黑衣公子步出船舱时,落日楼临街的大门前停下一辆马车,马是普通的马,车是简陋的两轮车,但门前侍立的小二并不以貌取人,依然热情的跑至车前,殷勤的掀起车帘,亲切的喊着:“欢迎客倌光临落日楼!”

    当车帘掀起,车中之人踏出马车时,楼前那正要离去或正要进楼的客人,以及那些忙着为客人牵马打轿的伙计,忽然都停止了脚步与动作,目光在看到那个人时便再也离不开。

    那是一年轻公子,着一袭简单的白布长袍,朴素如未经丝毫雕琢的白玉,浑然天成却自是高洁无瑕,一双眼睛清澈幽深如碧潭,却无波无绪、无欲无求,随意的站在马车前,却似站在九天之上,偶然垂首瞥一眼漫漫红尘、营营众生,超然淡定却又悲怜包容。那简陋的马车忽也镀上一层光华,仿佛随时将腾云驾雾而起,载走这风采绝世的白衣公子。

    “落日楼。”白衣公子抬首仰望牌匾,轻轻念着。

    “是!是!这是落日楼!”回过神的小二多此一举的点头道,一边将白衣公子往里请,“公子请这边!”

    “多谢小二哥。”白衣公子淡而有礼的道谢。

    “不用!不用!”小二闻言嘴咧得快到耳根。

    当黑衣公子与白衣公子一前一后同时踏进楼中时,堂中所有的人不由都抬首看向这两人,原本喧哗宽厂的大堂一下变得十分安静且狭窄,满室都是他们两人的光华,只是左看右看却不知要看谁才好。这样的出色人物,活一辈子也不知能否见着一个,可此时却同时出现两个,让人几疑置身梦中!一时所有的人又都十分的忙碌,只因舍不得少看其中一个一眼。

    黑衣公子与白衣公子一进门也同时看到了对方,即算大堂中还有许多的人,但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对方!只因他们即算置身于千万人中,你一眼看去,只能看到他们!

    两人同时一愣,但一瞬间他们又同时浅浅一笑,互为一揖,若他乡故友相逢。

    “玉公子?”黑衣公子目视这超尘脱俗的白衣公子,确认着心中的猜想。

    “丰公子?”白衣公子同样确认着这高贵雍容的黑衣公子。

    这一笑一揖一唤间,一个优雅若王侯,一个飘逸如仙人。

    “丰息有幸,今日竟能遇着‘天下叹无缘’的玉公子!”黑衣公子笑意盈盈,矜持且客气。

    “是无缘有缘,今日竟能遇著名传天下的黑丰息!”白衣公子脸上浮起温雅的浅笑,温和中带着距离,却不是他要远着你,而是你自己不敢靠近,生怕亵渎。

    这黑衣公子正是丰息,这白衣公子则是有着天下第一公子之称的玉无缘。

    而堂中所有人听得这两人的对话,当下哗然,想不到这两人竟是并称东朝四大公子的丰息与玉无缘!

    “既然相逢,不知丰息可有荣幸请玉公子同饮一壶断鸿液?”丰息温文有礼的问道。

    “能与丰公子落日楼头赏落日,乃无缘三生有幸。”玉无缘也彬彬有礼的答道。

    丰息一笑回头,对替他引路的小二道:“小二哥,请问五楼可还有空位?”

    “有!有!”小二连连点头,就是没有也要为这两位公子空出来。

    “玉公子请!”丰息侧身礼让。

    “丰公子请!”玉无缘也挥手礼让。

    最后两人同时踏上楼梯,往五楼而去,余楼下仰颈目送的众人。

    五楼临窗的一间雅座,门帘垂下,挡住了所有窥视的目光,一黑一白各显风采的两位公子互为谦让后,相对落座,旁边钟离、钟园侍立着。

    “请问两位公子吃什么?”殷勤的小二问道。

    “小二哥,你们这最拿手的是什么?”丰息问道。

    “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小二恭敬的答道。

    “小二哥,你念的是诗呢还是菜?”玉无缘见这小二报个菜名却说得甚是文雅,不由笑问。

    “回公子,这是本楼最为出名的四道菜。”小二垂首答道,觉得只有这四道最雅的菜才符合眼前这两人的身份。

    “呵,看来这落日楼的主人也是脱俗人物,便是连个菜名也取得这般雅。”丰息不由轻笑道,“玉公子觉得如何?”

    “无缘素来不懂这些,丰公子看着好便是了。”玉无缘的目光落在房中花几上一盆素兰上。

    “小二哥,那就上这四道菜,另加两壶断鸿液。”丰息吩咐道。

    “是,公子。”小二答应着离去。

    小二走后,房中一片静寂,这两人并称为四公子,且皆是风采不凡,此番偶遇,本应惺惺相惜才是,可却不知为何,两人却皆是十分默契的保持距离,无丝毫亲近之意。

    隔着一张桌,却似隔着一条汉江,宽广的江畔,他们隔水相望,互为对方风采倾倒,却无法跨越,无法相交。

    丰息端坐着,手指把玩着指间一枚苍玉扳指,眼光有时瞟向窗外,有时会落在玉无缘身上,长长凤目时时涌出一丝莫名的浅笑,神态间永远是高贵悠闲,不负他武林贵公子的称号。

    玉无缘则轻松的靠在椅背上,脸微微侧向窗外,目光缥缈,似看着窗棱,又似落向那苍茫的天际,神情平和而悠远,明明坐在眼前,感觉却是那般的遥远。仿佛他已融入这个天地间,又仿佛是他包容着这个天地,就像无边无垠的水,清澈的倒映着天地万物,却又深广得吞纳天地万物。

    不一会儿,酒菜送到。

    “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再加断鸿液两壶。”小二唱着菜名,打破这一室的沉静,“两位公子请慢用。”

    小二退下,走至帘前忽又折回,“不知两位公子可要听曲?”

    “这还有唱曲的吗?”玉无缘终于从天边回首,目光不带一丝重量的落在小二身上。

    “公子别误会,我们落日楼可不是花楼,唱曲的凤栖梧凤姑娘也不比那些青楼姑娘,她可是冰清玉洁的大家小姐,若非……唉!”这小二哥忽地打住,深深一叹,然后又继续道,“凤姑娘唱的曲在这虞城可是数一的,比雨霖楼的姑娘们不知高明到哪了,两位公子不信一听便知,小的决无夸口。”

    说到最后,小二言中颇有自豪之感,两人不由皆是微微一笑,也不追问他前头中断之话。

    “刚才曾远远的听得半曲‘别离’,是这位凤姑娘唱的吗?”丰息抚着玉扳指的手终于停下,淡淡问一句。

    “对,刚才的曲儿就是凤姑娘唱的。”

    “既然如此,那便请这位凤姑娘隔着帘唱一曲吧。”丰息挥手道。

    “好的。”小二退下。

    而钟离上前为两人斟酒。

    “玉公子,咱们且品尝一下这落日楼的名菜佳酿。”丰息微笑道。

    “嗯。”玉无缘端杯浅尝,片刻后颔首微笑,“入口醇香,清洌温和,好酒!”

    丰息也饮一口,点点头:“是不错。”

    然后伸筷挟向那道仿若一朵紫色睡莲的“水风轻”,细细品尝。

    “原来是茄子,嗯……不错,茄子难做处便是特别吃油,往往太过油腻,而这却是清清淡淡,入口即化,不但茄香盈齿,咽喉处似还能尝到一股莲香。”

    “这一叶青萍中染一抹浅黄,难怪叫‘萍花渐老’。”玉无缘则伸筷挟向那状若青萍的菜,“原来是青瓜,嗯……生与熟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清脆爽滑,最佳处便是瓜汁饱满且原汁原味,定是现采现做。”

    “月露冷?”丰息看着那盘一片片圆润澄黄如满月,挟起一片,上还凝结着一滴滴似珠似露,轻轻咬下一角,一股脆甜便从口中散开,“看来取材莲藕,选粗细适中的嫩藕,切成厚薄大小一至的圆片,再点以雪兰汁,不但好看其味更绝!‘月露冷’,好名字!”

    “梧叶飘黄原来是芽白。”玉无缘也尝了最后一道菜,一瓣瓣形如巴掌,芽叶嫩黄,色泽动人,“嗯……嫩且鲜!”

    “哈,想不到落日楼最有名的菜不但全是素菜,且是极为平常的菜。”丰息叹曰。

    “能将如此平常的菜做出如此不平常的形与味,更能取这等不俗的名,这落日楼的主人不简单。”玉无缘也笑叹。

    “看此楼风格,不难想象其主人。”丰息环视楼阁,赞赏道,“简约中透中淡雅,平凡中透着别致,很久没有见过如此佳作了。”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玉无缘悠悠吟道,又移目窗外,夕辉正在慢慢收敛,几叶小舟逝向天际,“不知这落日楼的主人建这落日楼时是怎样一番心事。”

    “呵。”丰息一笑,看向他,眼中似映着夕阳的金芒。“或许他将那无人会的登临意全倾于此楼,只是……玉公子应不愁‘无人会’才是。”

    “只可惜无缘素来无知无感,更别提‘登临意’了。”玉无缘收回窗外的目光,回视丰息,似带有夕阳的轻辉,眼波却坦然,静若此时波澜不惊的江面。

    “那真是可惜了。”丰息似颇为遗憾。

    楼梯间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伴着一股淡淡的幽香,由远而近,最后停在帘前,透过薄薄的水蓝色布帘,隐约有一个窈窕的影子。

    “不知客人想听什么曲?”

    女子的声音清中带着漠,冷中带着丝丝傲。

    而玉无缘却是专心的挟起一片‘月露冷’,似未听到帘外的问话。

    丰息端起酒杯,饮尽杯中酒,然后淡淡的道:“凤姑娘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帘外有片刻沉默,然后琵琶声起,若珠玉落盘,若花底莺语,若冰下凝泉,未歌曲已有情。

    听得这样的琵琶声,两人都有丝讶异,不由皆瞟一眼布帘,想不到风尘中人竟有这等技巧。

    “昨夜谁人听箫声?寒蛩孤蝉不住鸣。泥壶茶冷月无华,偏向梦里踏歌行。”

    一缕清音透帘来,袅袅轻如烟,绵绵缠耳骨,只影对冷月,梦里续清茶,一室清幽伴寒蝉。

    听着幽凄的歌声,看着楼外的残阳,一瞬间,两人虽相对而坐,却皆生出淡淡的寂寥,心中似乎都有一曲独自吹奏的箫歌,却不知是吹与谁。

    曲毕歌绝,两人都有片刻的静默,而帘外之人也未再歌,静静的默立。

    “惜云公主少享才名,所作诗词竟已是茶楼巷陌争相传唱。”

    半晌后,玉无缘感叹着风国那文武才名天下知的惜云公主。

    “这歌者音、情俱备,也是难得。”丰息却是赞赏着帘外歌人。

    “闻说丰公子多才多艺,虽身在江湖,却是四公子中最渊博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玉无缘忽然飞来一句,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丰息身上。

    “在玉公子面前谁敢称多才多艺?”丰息云淡风轻的笑笑。

    两人随意的说笑着,似忘记帘外还站着人。

    “咚……咚……。”帘外忽传来沉稳而有节奏的脚步声。

    “玉公子。”那个脚步声在帘前停住,沉声唤道。

    “进来。”玉无缘放下手中杯。

    帘掀起,两人皆扫一眼帘外,看到了踏步而进的黑衣男子,也看到了帘外婷婷、怀抱琵琶、面无表情的青衣女子,帘忽又落下,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她眼中神色。

    “玉公子,公子来信。”黑衣男子恭敬的将信奉上。

    “嗯。”玉无缘接过信,微微点头,“你去吧。”

    “是。”

    黑衣男子退下,掀帘时,瞟也未曾瞟一眼帘旁站立的女子,而丰息却看到了,那女子的眼光似怨似怒,又似茫然无措。

    帘又轻荡荡的落下,遮起那道目光,帘内帘外,两个天地。

    玉无缘拆信展阅,素帛墨字,却在静然的眼波中掠起一丝浅浅的涟漪。

    “凤姑娘若不嫌弃,进来喝一杯如何?”丰息却看着布帘道,目中浮起一丝趣味。

    半晌未有动静,空气一片凝结,似能感觉到帘后青影的犹疑。

    终于,布帘掀起,那个青影移入帘内,默然的目光扫过那高洁无瑕的白衣男子,微微停顿,但最后目光落向对面那雍容俊逸的黑衣男子。

    丰息打量着这个凤栖梧,有丝诧异这个虞城第一的歌者,竟是荆钗布裙,不施脂粉,即便如此,依然十分的美貌,黛眉如柳,面若桃花,眉宇间却笼着一份孤傲,神色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外的冷绝。

    “请凤姑娘。”丰息淡淡吩咐。

    钟园马上取杯斟酒,然后递与凤栖梧。

    凤栖梧却并不接过,只是两眼盯着丰息,而丰息却也就任她看,自顾自的品酒,神情轻松而潇洒。

    至于玉无缘,目光依然在信上,只是神思却似已飘远,似并未感觉到房中又多一人。

    良久后,凤栖梧单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原来姑娘如此豪爽!”丰息见她竟一口气喝完,不由轻笑道。

    “栖梧第一次喝客人的酒。”凤栖梧闻言却冷淡的答道。

    “哦?”丰息闻言转头看她,却见她冷如冰雪的面颊,因着酒意的渲染,涌上一抹淡淡的殷红,减一分冷傲,添一分艳色,“姑娘歌艺如此绝伦,应是天下争相恭请才是。”

    “栖梧从不喝客人的酒。”凤栖梧依然语声冷淡,双眼未离丰息,仿佛这房中没有第三人。

    丰息终于正颜看她,却只见那双清凌妙目中闪着一抹执着,只是她执着的是什么?

    “如此看来,是息有幸,能得姑娘赏脸。”

    凤栖梧不语,只是眼中有一抹苍凉。

    落日楼启喉唱出第一曲时,她即知此生沦入风尘,昔日种种便如昨日,永不能重返。

    只是,千金慵开眼,红绡懒回顾,把那珊瑚掷,把那五陵少子轰,任那秋月春风随水逝,她依然禀着家族的那一点傲骨,维持着仅有的尊严,不愿就此永坠泥尘,不得转生,只因心底里存着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怎么也不肯屈服的念头。

    来前,小二将这两人夸得天上少有,听着,只有厌僧,不过又是两个空有皮囊的富家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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