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本就是百鸟之王,这是开天辟地之初便定下的至理,本就没有谁能够反驳。
司空摘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碰了碰陆小凤的胳膊,眼睛却还是舍不得离开那火红的身影:“她原来是个女的?”
陆小凤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可能?那小子……”陆小凤怔住了。他突然想起来,如果在这种公众场合说出他曾经看过叶孤弦宽衣解带的样子,那么自己的下场一定不会很美好。于是陆小凤明智地低头吃海螺,装作没有听见司空摘星的话。妙在席上的客人心思几乎都已经不在食物上,让他可以敞开肚皮尽情吃喝。
关于二少爷如何变成了大小姐,很快便有了解释。红衣少女语声温雅,缓缓道:“还请众位贵客切勿责怪家兄,兄长只是不愿小妹……嫁离家中。”
陆小凤被一只螃蟹的钳子呛住了,简直痛不欲生。
紫禁城。南书房。
黑影跪在明黄的身影后,详尽叙述:“青衣楼的联络讯号、人员名单、传令方式我们的人已尽皆掌握,还请皇上示下。”
年轻的皇帝心思显然不在此处,他凝视着已显出缺憾的月,轻轻皱眉,喃喃道:“白云城的大小姐叶孤弦,这就是你的应对之法么……出乎意料,但确实高明。”
他知道叶孤弦为什么要保南王世子,因为除去所有竞争对手后,他们两个无疑会正面相对,这也并非两人希望看到的结果。而现今的性别转换,则是釜底抽薪。一个少女,纵是才华如何经天纬地,也是不可能成为帝王的。
皇帝道:“明日一早传我旨意,封南海飞仙岛叶氏孤弦为‘昭云郡主’,添入玉牒。”
黑影应下。
这就是你想要的?如此,你我的交集也减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可惜,身为帝王,还是有很多得不到的东西。
年轻的皇帝眼中仍是平静无波,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静静蛰伏——那是帝王的眼神,视天下为囊中之物。
☆、汹涌的提亲人士
叶孤城是—个很喜欢速度的人;在海上,在白云城;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迎风施展他的轻功,迎着微带咸味的海风;仿佛任何烦恼都会被吹散。
他的剑也是在海边练成的。
海天相接,海已在天外;剑也已在天外。天外的飞仙。
浪涛永不停歇;于海水中舞剑要花费更大的力气;而若是能在海中轻灵舞动手中的剑,到了岸上自然会更敏捷;更得心应手。
心不静的时候;叶孤城就来这儿练剑。而今日,已过了半个时辰;他的心还是没有静下来。
颠倒众生。
昨夜的酒宴上,叶孤弦统共也只说了两句话,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轻轻巧巧地留下了一个暗示,就勾得席上的人动了心思。
已经有好几个和白云城有生意往来的老江湖顶着白云城主身边冰寒刺骨的空气婉转示意“亲上加亲”了,今早紫禁城封叶氏孤弦为“昭云郡主”的圣旨一到,场面更是沸腾,竟然连城主府的窗户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逼得叶孤城不得不走了府里的后门抄小道来到偏僻的海边。
叶孤城从未想过,堂堂白云城主有一天会在飞仙岛上被络绎不绝的提亲人士逼得不得不避其锋芒,就如同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弟弟会有一天要“嫁”出去。
剑随心动,心绪起伏,剑法也凌乱。
即便这样,叶孤城也很快听见来人的脚步声。
这里是他练剑的地方,以往绝没有人来打扰,而在江湖上,窥看别人的武艺,本就是种大忌。但当叶孤城转过头来的时候,他的神色便不觉和缓下来,道:“你怎么来了?”
白弦取笑道:“我以为哥你还被堵在府里。”
一说起此事,叶孤城便露出种无奈的神色来,道:“孤弦,你这样做,又要如何收场?”他也能猜出叶孤弦这么做的用意,而皇帝的圣旨正是这两人达成默契的体现。他的弟弟从来就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
白弦避而不答,微笑道:“哥,你若要那些提亲的人不围着你,只要说你尊重我的意思就成了。被少侠们簇拥的感觉,我还没体验过呢。”
叶孤弦想到那景象,不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白弦突然想到了什么,两眼亮晶晶道:“哥,脱鞋好不好?”
两兄弟赤着脚并肩在沙砾遍布的海岸旁缓缓漫步,感受着脚下凹凸不平的触感和海浪不时舔舐脚底的微痒,倒也悠闲惬意。
白弦今日穿着的是一件鹅黄色的秋衫,残秋已近入冬,南海上的岛屿虽并无中原那般寒冷,海上的风却呼啸而来,本是三分凉意也变成九分。少年还披了一件纯白色的薄夹袄,恰好遮挡了胸前,那并不明显的喉结也不知道被他又什么法子遮掩住,几缕额发调皮地随风飘摇,时不时便显出额心的朱砂,无论如何观察,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少女。
叶孤城突然觉得有些忧心。
孤弦举手投足之间的风韵是一个十足的少女,若非叶孤城在小时候就曾经确认过弟弟的性别,只怕如今也要怀疑自己有的其实是个妹妹。这种女子姿态,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形成。弟弟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父亲死后,他与弟弟通信近十年,聊的也都是一些白云城里发生的大事和孤弦的身体状况,琐碎小事多是一笔带过,因此竟然连弟弟在苗疆平日里究竟在做些什么,一身武艺如何习得,什么时候加入了西方魔教都不知道。
对于西方魔教,中土武林也知之甚少,更枉论长居海外的叶孤城了。
他只能知晓这是个极可怕、极神秘的教派,而创立这教派并将它发展起来的就是身世神秘、武功也神秘的教主玉罗刹。
西方玉罗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丑是美?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可是每个人都相信,近年来武林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人,无疑就是他!
叶孤城踌躇着道:“玉罗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白弦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兄长纠结的心情,毫不犹豫道:“教主他是个大美人呢!”
叶孤城喃喃道:“是吗……”原来名闻天下的西方玉罗刹竟是个女人!难道这就是她要隐瞒自己长相身份的原因?
忧心的兄长转身双手搭上幼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孤弦,不要太崇拜玉教主了。”就算再崇拜,也不要模仿她。
白弦歪头:“咦?……”
管家全叔瞧见两位少爷的时候,几乎热泪盈眶。
即便是在处理有关白云城的各种大事时游刃有余的资深老管家,也架不住这许多提亲人士的热情,尤其是心中还存着二少爷要“嫁”出去的这种既荒诞又憋屈的感觉,实在让人心力交瘁。
全叔诚恳道:“不知宾客们再来时,我要如何回复?”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看着城主,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去瞧一身鹅黄衫子的某人,然后就忍不住道:“二少爷,你……”
“少女”的嗓音又娇又脆,轻巧道:“在外人面前记得叫我大小姐。全叔你只要和有意结亲的人说,尊重我的意愿就行了。”
来到白云城的第一个白天,叶孤城带着“妹妹”在城里四处闲逛。
飞仙岛上的消息传得很快。
在糖人的小摊边,他们“偶遇”了圣母之水峰上一个神秘教派的剑客萧楚才,他仪表堂堂、谈吐也不俗,婉转地邀请叶孤弦去瞧一瞧家乡的风光;在芳草幽幽的古亭旁,他们“偶遇”了与白弦有一面之缘的长乐山庄弟子胡青,他早已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目中无人,见到叶孤弦的时候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涨红脸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自己掉头跑了;在随着白云城一起成长的百年老树下,他们“偶遇”了威镇川湘一带二十六帮悍盗的卜巨之子卜宗林,这位显然不懂得什么是含蓄的少侠一见面就企图把一块明显是定情信物的鸳鸯玉牌送给叶孤弦……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黄昏,阳光的热度渐渐降下,叶孤城身上的气息也更冰冷。
面对这些对自己的“妹妹”觊觎之心如此明显的人,白云城主的心情显然是不可能好起来的,即使早已知道他们不可能得逞也一样。
白弦好笑道:“哥,你在生气?”
叶孤城冰着一张脸,不说话。
白弦凑到他面前,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摇了摇,道:“明知道我不可能嫁过去的,你还生什么气?”
叶孤城拿起筷子吃饭,更生气了。
不管兄长大人心情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于是第二天起叶孤城就不得不面对白弦到处“相亲”的事实。
头一个享受此等殊荣的,自然是陆小凤。
飞仙岛虽是个海岛,其上却也是有湖的。翠绿色的湖水清澈见底,其中还有色彩鲜艳的锦鲤在游动,瞧见有人来也不害怕,而是纷纷涌向岸边,跃出水面展示着美妙的泳姿,期待观者的奖赏。
陆小凤一手捏着只又白又大的馒头,另一手将从馒头上扯下来的碎屑扔在湖里,瞧着争抢的鲤鱼问道:“你来了这么一出,叶孤城是什么反应?”
白弦以一个很淑女的姿势倚在阑干上,平平淡淡道:“我哥要去谋反都不告诉我一声,难道不该受点惩罚吗。”
陆小凤被呛住了:“可是现在要嫁出去的是你啊阿弦!”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啊!要是让那么提亲的人知道你的性别的话白云城岂不是耍了半个江湖!
白弦勾了勾手指,待陆小凤凑近才轻笑道:“只要有个人和我私奔……不就一切解决?”
陆小凤手里的馒头一下子整个掉在湖里,几十尾鲤鱼激动地摆尾激起的浪花映照着他呆滞的脸,结结巴巴道:“这……这个忙我……我不能帮,真的是帮不了……”
白弦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放心,我才不会看上个破鞋呢。”“她”说着,袅袅婷婷地走了,全不管僵在原地的某只小鸡。
☆、所谓相亲
白弦接下来找上的;是花满楼。
花满楼是晚些时候来的,据陆小凤说;金鹏王朝事件中花家七童悲惨的初恋史被他不小心透露给了花家老六,花家老六即刻告诉了花如令老爷子;老爷子一锤定音:相亲!
从来不会拒绝旁人好意尤其是家人好意的花满楼从此深陷在相亲的海洋中,看过了一个个女孩子;距离始终是不远不近的;恰到好处的温柔和体贴虽然让那些女孩颇为心动;花家人却也瞧出七童对谁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花满楼沏好茶,微笑道:“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爹听说白云城正在招婿,我才终于从家里出来了。”
白弦倒了杯茶;浅酌一口,赞道:“很不错。你做的花茶?”
花满楼道:“在家中闲来无事,倒是做了不少,不知道城主会不会喜欢?”
白弦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道:“清热解火的茶,他自然是需要的。”
花满楼怔了怔,随即恍然。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和花满楼相处,的确是种难得的享受,只可惜……白弦的眺望海岛上方显得尤其开阔的湛蓝色天空,不经意间瞄了瞄四周,忍不住叹了口气。
花满楼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徐徐道:“我知道,这附近其实还有不少人,都是被你吸引来的。”
白弦无奈道:“他们本也没有恶意。”
花满楼忍不住笑了起来:“只不过是阿弦魅力太大了而已。”
白弦明秀的眉眼中似乎也有一丝笑意,沉吟道:“看样子我以后还是少找你为好。”
花满楼温文道:“不错,我也不想走在路上总是有人挑战。”
如今已是来到飞仙岛的第五日。
白弦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清晨去观看兄长练剑,然后两兄弟一起散步闲谈到午时,用过午膳后再去找人“相亲”,黄昏后则乖乖待在城主府里。
有人甚至总结出叶小姐每天去何处的规律,依照这规律推进叶小姐今日要来的地点正是“花海”,是以时候方是清晨,花的海洋中就挤满了自认不俗的适龄年轻少侠,甚至有几人为了争抢一个更浪漫的位置大打出手,可见红颜祸水这句老话不假。
午时过后,众人翘首以盼,却并没有瞧见那个令人魂牵梦绕的身影。
叶孤城为了协助南王世子篡位,曾经与唐门结下深仇,而依兄长那种高傲的性子,要他拉下面子来道歉也太过难为,更何况白弦也不觉得自家兄长需要向谁道歉。
白弦本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不过遮掩得好些罢了。
蜀中唐门的暗器和毒防不胜防,他已决定帮兄长解除这个隐患。
因此他去找了唐天纵。
唐天纵在海边,负手远眺。
蜀中天府之国,多山多田地,与海的壮阔辽远自是大不相同。海洋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人可以忘却烦恼忧愁,望着大海,人的胸襟好像也会变得宽广起来。
海洋,教会的是“放下”。
但唐天纵放不下。
紫禁之巅一战后,西门吹雪被誉为“剑神”,叶孤城被誉为“剑仙”,他们两个人代表了整个江湖的最强武力,如日中天。在唐门明确与叶孤城结仇的如今,唐门已有隐隐被其他门派孤立之势。
即便叶孤城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也处处找寻唐门的麻烦,就连一些给唐门供货的老卖家也趁机提高了价钱。
颇有四面楚歌之感。
因此唐天纵已是不得不来。
他来了,起码他亲眼见证那场月圆之夜的决战,知晓自身和白云城主之间的巨大差距,至少不会自不量力地上去送死。
一个柔和的女声道:“蜀中风景,想必大异于飞仙岛。”
唐天纵道:“叶小姐怎会来此?”他转头,凝视着这位国色天香的白云城大小姐。在紫禁城,他们曾经见过,但在那时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白弦也在凝视着他。京城一别,唐天纵的装饰还是那样华丽,脸色却更苍白,细细瞧去便可发现眼底的血丝。“她”悠然而笑,缓缓道:“小女子与唐公子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唐天纵道:“叶小姐可知在下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白弦正了神色,声音却仍是柔和的,柔和得如同淙淙溪水流入林间,自然的韵律让心情跟着飞扬,道:“为了化解唐门和白云城的恩怨而来。”
唐天纵神情已有些激动:“血海深仇,如何能解?”
白弦深深望进他眼底,似乎想要窥看眼前人灵魂的形状,慎重道:“只要活着,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唐天纵身体一震,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你能治好我大哥二哥?”
白弦神秘地笑了笑,形状姣好的墨眸中仿佛沉淀着重重雾气,道:“还需要唐公子帮小女子一个小忙。”
这个忙帮到第十天的时候,唐天纵整个人已经心力交瘁。
叶孤弦说的小忙,也的确是一个小忙,“她”只不过是让唐天纵在每天下午和“她”一起行动而已,两人在白云城的每一处都留下了赏玩的痕迹,他们在街道上走过,买了许许多多新奇的小物件;他们在花丛中并肩躺下,细细嗅闻阳光的味道;他们一起扎好了纸鸢写上两人的名字,即便飞不高也满心欢喜……看似男俊女俏,天作之合,然而叶孤弦早已和唐天纵表明,“她”已经有了意中人,唐天纵只不过是“她”找来的幌子而已!
唐天纵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以“佳人有约,无心应战”这种令人火大的理由拒绝了今天第一十三个拦在路上企图以决斗之名将他约到无人之地行围殴之实的同龄人,觉得自己的身心已经得到了更深层次的锤炼。
把江湖上年轻一辈一次得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