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靖和要笑不笑:“托福托福。”
米晞晖四周望了望,大厅沿着墙摆着布艺长沙发,拐角贴着窗。零摆着两三个短沙发,却没有靠背,可以当大方凳坐。大理石茶几上搁着一套茶具,长短沙发之间的夹角里立着一尊瘦高的大花瓶,里面插了几株植物,快有人高,不知道是什么,有着绿色粗大的主杆,和肥硕的绿色叶子。麦医生和罗靖和打着哈哈,一面奔了上去一定要瞧人家卧室什么样子。米晞晖握了握那男孩儿的手:“你好,我叫米晞晖。”
那男孩儿笑道:“我叫亓云。请坐。”
也的确没有什么事做。米晞晖坐在沙发上喝茶,观赏门口立着的龙血树。亓云一脸担心的模样想着楼上,还要应付他。米晞晖喝茶极认真的,一丝不苟。楼上麦医生一阵大笑,花枝乱颤的声音扫到楼下,亓云都跟着一紧张。
也不知喝了多久,麦医生才总算下来。罗靖和不知道到底伤到了哪里,走路一直很缓慢,扶着栏杆。亓云抬头看着他,他笑笑摇摇头。
米晞晖觉得麻烦人家已经过了。找了个借口准备走。麦医生不会开车,米晞晖要是先走他就只能走着回家。
米晞晖临走之前冲罗靖和点点头。罗靖和也对他笑了一下。亓云站在旁边有点莫名,麦医生压根没发现。
出了大门,麦医生握着拳头咬牙切齿:“我TM的今年一定要拿下驾照!”
米晞晖突然站住,麦医生奇道:“你干嘛?”
米晞晖感觉了一下:“你先上车。我去借厕所。”
还是非常饿。太饿了。米晞晖想。他回头看了看无聊踢石子的麦医生,轻轻地,舔了舔唇角。
第 17 章
回去的路上,麦医生一直微笑,带着股神秘的神气。米晞晖默不作声只管开车,麦医生突然道:“你知道为什么罗靖和那么大人了还要挨他爹的揍?”
米晞晖注视着前方。半山腰的小路是一个大弧形。鸽灰色的天空一直压下来,道路两旁丛丛的黛绿色,以及奶黄的奶白的屋檐棱角,铁灰色的小路切开了一幅浓重的油彩画,人坐在车里顺着它披荆斩棘。
“因为他喜欢男人。”麦医生笑得近乎恶劣:“那个男孩儿。”
米晞晖微微挑了一下眉。麦医生兀自笑着:“我看他们能熬多长时间。总有一天得散,无论多相亲相爱都是为了那一天准备的。”
米晞晖嗯了一声。
麦医生胳膊撑着车窗,支着头看窗外。很快出了山,往市中心去。T市有两个市中心,东城西城。东城一般是居住区,环境不错。西城是商业区,颇繁华。两城之间有一段广阔的公路穿过大片的麦田,没什么人烟。冬天的时候土地上覆盖着一层一层塑料薄膜,被压成一段一段的,好一点的用黑色铁箍,坏一点的直接拿砖头压着。压不住的塑料布迎风招展,麦医生始终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北方的恶劣天气。又干又冷。”麦医生喃喃自语:“我讨厌这样的天气。”
到了麦医生家,麦医生把车库门打开。米晞晖熄灭引擎,拔了钥匙,下车关门。麦医生一愣,他也下车:“喂喂不把车开进车库里吗?”
米晞晖倚在车上,半天,突然道:“房租到期了。房东不打算继续出租。”
麦医生倒也不全傻:“那又怎么样。”
米晞晖抱着胳膊,继续温声道:“你的房子里都是空房间。”
麦医生也抱着胳膊:“对。”
米晞晖道:“这房子对你而言,买了之后交尾款估计也不太轻松。”
麦医生道:“是的。”
米晞晖道:“那么我想租你的房子。”
麦医生干脆道:“不行。”
米晞晖接着道:“不光收房租。还有人会做家务。”
麦医生顿了顿:“不行。”
米晞晖一抿嘴唇:“有人擅长做菜。”
麦医生沉默。
米晞晖细薄的唇抿着,嘴角渐渐挑高:“并且,有人会开车。”
麦医生咳嗽一下。
米晞晖就这么看着他,不动声色。麦医生随手一划拉:“你把车开进车库去。”
米晞晖一扬眉毛:“嗯?”
麦医生道:“租你租你。行了吧。你要做家务。并且帮我做饭——总吃外卖容易发胖。还有开车。”
米晞晖点头,表示成交。他转身上车,把车开进车库,不偏不斜正好在中央。麦医生跟着进去,从另一侧地下走廊可以直接进楼道。车库升降门渐渐放下,麦医生找墙上的开关,随口道:“哦忘了说,我还是对 丰 乳 肥 臀 的女人感兴趣,你最好别找我……”突然胳膊一痛,整个人被米晞晖一扭,脖子上横着他的胳膊死死贴在墙上。
“你干什么!”麦医生又惊又怒。米晞晖的脸压下来:“你刚才说什么?”
麦医生有些愣:“我是说我对男人没兴趣……”
米晞晖的脸压得更近了,他们旁边升降门一直在下降,光线被一缕一缕切断,在完全进入黑暗的一瞬间,麦医生看见米晞晖双眼中荧荧的光点。
“你怎么知道……我对女人没兴趣呢。”米晞晖低声在他耳边问。麦医生一激灵,意识到自己显然是说走了嘴。
“我好像只和一个人谈过这种话题。这个人是谁呢……萝莉大叔?”米晞晖的声音又低了些,莫名变得很粗,很缓,很……有威胁性。
麦医生吞咽了一下,道:“好……好吧,其实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那个……我早知道是你……不过……”
米晞晖的嘴似乎离麦医生的耳朵又近了些。热气拂过麦医生的耳朵。麦医生觉得胸腔里不停地捶打,太快了,甚至觉得心脏敲到肺上,想咳嗽。
“让我想想看……之前在天涯看见个帖子……说是和丈夫离婚然后和律师好上的……仔细回想那个措辞语气好像很熟悉……有多大几率会是……你呢……”
麦医生在一团黑暗中看到自己前方一个模糊的轮廓。比黑色更黑,更危险。那团轮廓在他耳边呼吸,并且说话。
麦医生深呼吸一下,笑道:“世界挺小,网络也不大,遇见熟人在所难免么……我装女人又没欺骗你感情你着什么急……”
那么所谓的“正常男人”装女人满世界钓男人是为什么呢。
麦医生略略尴尬。
“房租别太贵就成。”或许是错觉,麦医生觉得米晞晖似乎笑了一下:“我要租满一年。”
麦医生起先被他勒得半死,竟然点了头。米晞晖一闪,放开他。一股热源突然离开,刹那间空落了似的。凉气让他清醒过来,麦医生冷笑一声:“我不租你,又怎样?”
米晞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淡淡道:“不怎样。不过就是没人帮忙做家务进门没有热饭吃买了三十万的车还得挤公交。”
麦医生给他一噎。米晞晖摸到开关,开了灯。橘黄色的灯光一下亮起,麦医生眯了眯眼睛。
米晞晖还是木着脸。他打量了一下麦医生:“而且,你怎么就认定……我会看上你?”
宝宝嘟着小嘴儿,看着桌子上的菜。刑龙若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端菜出来看宝宝罢吃,笑了两声:“怎么不吃啊?”
宝宝把小胖脸一扭:“没有叔叔做得好吃~”
刑龙若拧拧他的小脸蛋:“嘿你个小兔崽子,你叔叔当年学做饭还是我教的呢!快吃,都凉了。”
宝宝嫩嫩地抗议:“叔叔都喂我的~”
刑龙若把他的小围兜拽正:“你叔就惯着你吧。哪有上了小学还要喂饭的。来,自己吃。赶紧吃完还得上学。”
宝宝捏着小筷子,低头不语。刑龙若蹲在他前面:“怎么了?”
宝宝红了小眼圈:“爸爸~我想叔叔~”越想越难过,用小胖手抹眼睛,抽抽答答起来。
刑龙若叹口气,把宝宝抱在怀里:“宝宝不喜欢爸爸吗?”
宝宝摇摇头:“爸爸和叔叔我都喜欢~我们住在一起不行吗~”
刑龙若握着宝宝的小肩膀:“好孩子。你叔叔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们父子已经耽误他太多……”
宝宝眨着眼睛。眼里有泪花,挂在睫毛上痒。
刑龙若抱着宝宝笑道:“宝宝是爸爸的孩子。叔叔也得结婚生自己的孩子啊。到时候宝宝就会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宝宝小手指扭着刑龙若肩上的衣服,嘟着小嘴含混地嘟囔一句。刚开始刑龙若没有听清,后来才明白过来,宝宝是说,不想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小混球儿。”刑龙若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小胖脸蛋:“快吃饭吧。上学该迟到了。”
刑老太太最近日子又有些许清闲。刑老爷子病情好转,她终于有些空余时间来打理自己的小儿子。米晞晖在搬家,百忙之中奉母命去相亲。这种事他已经做得轻车熟路,第一次去像去甘露寺,第三十次去,什么也不是。大多数都是好姑娘,打扮得体,说话得体,举止得体。两方客客气气,互相认识之后落座,腾地就在桌子两旁竖起两块透明的板,礼貌归礼貌,谈不到深层次去。相亲本来就是一种略带欺骗性的行为,在陌生人之前怎么都要装一装的。
也有一些装得太用力,米晞晖看着都累。今天去相亲,等了半个小时对方才到。打扮时尚,很漂亮的姑娘。说话很时髦,夹外语。和米晞晖交谈了几句,l'amour;la peine;l'émotion;夹得太厉害以至于米晞晖根本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只强笑。说到时尚流行,那姑娘娇柔道:“所以说我就看不上ce modèle。做女人还是要classique。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有自己的mode。没有明显的fashion icon,就OK啦。”
“……哦。”米晞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相亲完打电话回家。刑老太太接的。米晞晖声音板板的:“这姑娘汉语不太好。我担心以后深入交流会有障碍。”
刑老太太惊讶:“不会啊,她又没外国亲戚又没留过学,汉语不好?”
米晞晖扣了电话,再接再厉搬家。跟房东退房子时房东还惋惜,再找这么好的房客也不容易。米晞晖告诉他,自己要和朋友合租,便宜点。麦医生这两天一直没理他,米晞晖倒是不急。
虽然饥饿感让他焦躁,在他脑子里叫嚣。但是不能着急,这种事急不得。既然要吃,自然要吃得细水长流。只能吃一顿的,那叫废物。
他有得是耐性。
第 18 章
米晞晖搬家期间麦医生一直没好气。家是他的领地,现在平白闯入一个陌生人。
第一次见他,是他抱着孩子在门诊外面等。他是个好父亲,坚定而且值得信赖。接着知道那只是他的侄子。他看那小混球儿的眼神,完完全全的疼爱。
他对有父性的男人有好感。这也算偏见的一种。
再者,也考虑到经济问题。当初买车也是一时发烧,清醒了难免后悔不迭,如果驾照一直拿不下来,车就一直这么闲着。三十万白扔。麦医生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教官曾经告诉他,有人天生的就和机械的协作性差,或者手脚的协作性差。并非人人都适合开车。就这么稀里糊涂放一个人住进来,房租还不高……麦医生觉得自己抽疯,可挡不住那男的势如破竹的气势。麦医生的卧室在二楼,米晞晖搬进楼梯附近的一楼。小型复式楼,所谓的二楼只有两个房间。
小区还没有开始供暖,早上起床是一项挑战。麦医生咬着牙换好衣服,瑟缩着颤抖了好一会儿才把衣服裤子给暖和过来。周围空气结了冰,铁一样硬。麦医生好歹匀过气来,慢慢往楼下走。刚七点,医院八点半上班。做八点的班车还早……嗯?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麦医生顿悟,楼下多了一个人。他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往下走。
厨房里有蒸汽。毛玻璃上映出一片移动着的黑影。麦医生走进厨房,米晞晖回头看他一眼,然后端出一碗大米粥,一碟酱菜,一只水煮鸡蛋。
麦医生看他系着围裙的样子,愣了愣。米晞晖在他对面坐下,开始吃早餐。麦医生看着热气腾腾的早餐不知所措。
“吃。”米晞晖言简意赅。
麦医生拿起筷子,搅动碗里的粥。粥煲得很粘稠,香气四溢。米晞晖坐在对面,捧着碗,用筷子赶着粥。空气渐渐热起来,充斥着一股食物的香气。麦医生家的厨房终于不再是摆设,有人用它做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
“几乎没有东西。下午去超市买。”米晞晖突然道。
“啊……啊。”麦医生应道。
气氛归于静默。但有了食物,总算并不空虚。米晞晖不爱说话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有时一天也未见得他能说上三句话。
吃完饭,米晞晖站起,把碗收拾进厨房,出来套上大衣,换上鞋子,站在玄关看麦医生:“收拾一下,我送你去上班。”
麦医生换上大衣,看着米晞晖拿起玄关鞋柜上的钥匙串,打开大门道:“我下去发动车。你不必着急。”
……看上去,他才像这个家的男主人。麦医生拍拍自己的额头,不要胡思乱想。
天太冷。车要提前一分钟发动暖一暖发动机。米晞晖坐在车里,等着麦医生下楼。麦医生换好皮鞋,锁上门,一步一步蹭下楼。白色的别克停在楼下,因为里面的司机,连带着整辆车的气场都冷峻起来。车身被他擦过,白森森的。天色还是凝重的铅灰色,大早上的光线晦暗,白色的别克车像是镂空了灰色的背景,招摇地停在那里。
“锁门了?”麦医生开车门坐进来,米晞晖问。
“锁了。”麦医生坐在副驾驶上,整理了一下大衣领子。
“中午几点下班。”开出好远,米晞晖突然问。
“十一点半。”麦医生道。
“中午想吃点什么。”米晞晖又问道。
麦医生一愣:“没什么……我想吃蒸罗非鱼。”
米晞晖点点头,表示他听到了。
一路无话,到了医院,对麦医生道:“你把你上下班值班之类的时间列个表格给我。”
麦医生没说话,看着米晞晖开车离开。
他觉得诡异。什么都诡异。或许一开始事情就很诡异,米晞晖搬进他家,早上起来做好早饭,送他上班,问他中午想吃什么,还要接他下班。
这场景很像……夫妻?麦医生被自己的遐想吓了一跳,冬天的冷风灌进他的衣领子,终于把他弄清醒。他跺跺脚,走进医院。
米晞晖也是十一点半下班。麦医生略略等了一下,楼下开来一辆白色的别克,姿态潇洒而且漂亮。麦医生换了衣服就往楼下走,和同事们打招呼,下班回家。
回家。
这个动词以前在麦医生看来有些滑稽。中午十一点半下班,一点半上班,两个小时,路上倒要花去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回家坐在房子里也是吃外卖,他自己不做饭,不大会也懒得弄。所以中午一般在医院对付了,晚上再看看去哪里解决晚饭。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自在,也孤独。今年三十五,明年三十六,一年一年加下去,过了四十,五十,然后退休,他的计划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
然而这下突然来个人,强行介入他的生活。他在照料他,很明显的。他打破了麦医生的领地,他进来。麦医生有种自危的感觉,昨天晚上原本后悔的,今天早上无论如何要赶走这个家伙。可是今天早上他看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精心措了一晚上的词,就着粥喝了下去。
或许他只是看上了这个房子。麦医生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