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唯一的独生爱女,你该明白了?”
“在下……不明白!”
“听着,从现在起,你不能和任何一个女孩子打交道……”
宫仇心里惊怖,但傲性仍在,抗声道:“阁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老夫说的话你必须遵行,否则……”
“怎么样?”
“老夫随时随地取你性命!”
宫仇啼笑皆非,对方的话他一点也不懂,但对方的口气,似乎极为庄重,不象是无理取闹。当然,如果对方真的是人的话,这种近于鬼魅幽灵的身手,要取自己性命,的确不费吹灰之力,但,这到底是回什么事呢?
“阁下……”
“少废话,记牢了,你这辈子只准爱她一个人,不准与任何其他女子接近,这是命令,投有还价的余地,老夫走了!”
宫仇勒马下地,目光迅快的四处扫瞄,毫无迹象可寻。
对方真的离开了。
这象是做梦,但,大白天的不会骑在马上做梦,而且言犹在耳。
他拭去了额头上的汗渍,按住狂跳的心房,想,深深地想……
这怪物言之凿凿,不会无的放矢,但他的女儿是谁?他又是谁?
于是——
他从头想自己所认识的女子。
邢玉娇,她是拜兄“辣手书生”的爱人,在闻悉噩耗之后,跳涧殉情了。
黄淑惠,她对自己表示过爱意,但她父亲“黑心国手”没有这等能耐。
诸葛瑛——“金剑盟”主!
想到诸葛瑛,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冷颤。
那美逾天仙的姿容,那超乎常情的关注,似乎已说明了一切,她深深地爱着自己。
他的父亲,被尊为“太上”的神秘人物。
莫非会是他?这大有可能,除此之外,还有谁?
血海仇人,伙人之女,顶头上司,痴情女子!
这不但残酷,而且可怕!
他的心房收缩了,血液似乎已停止了运行,全身起了阵阵痉挛。如果真的是“金剑盟”的太上、诸葛瑛的父亲所为,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一颗心,似乎在向无底的深渊沉落!沉落!
灵魂,也好象是脱离了躯壳!
一时之间,他万念俱灰,脑海中呈现一片幻灭的空虚。
有仇若此,何时才能报得,简直是痴人说梦!
为了仇,他不会爱诸葛瑛,结果是死!
身世万一泄露,结果仍然是死!
他希望这恐怖人物,不是想象中的“金剑盟太上”,然而他是谁呢?
莫非对方错认了人?但对方明明道出了自己的名字,这当然不是误会。
骤然之间,他宛若跌入万丈冰坳。
他也感到孤立,无助,绝望……
他不期然的想到了冯真,然而冯真生死下落成了谜。
这一刻,他没有思想,象空幻的幽灵似的上了马背,一任马儿缓缓前行。
官道转至江边,车马行人,络绎载途,江面帆墙如林。
武昌城遥遥在望。
他盘算着此行使命,是否还有执行的必要?
正行之间,一条人影,直趋马前。
宫伙心神一敛,勒住坐骑,目光转处,这人影赫然是近卫六龙之中的首名侍卫张均,暗忖,“金剑盟”耳目好灵,自己才将抵步,他们已迎了上来。
“首龙张均”打了一躬,道:“近卫长来了!”
宫仇下马,移向官道靠江边的一面,道:“还有人呢?”
“在旅邸中待命!”
“情况如何?”
“首龙张均”抑低了声调道:“怀玉山庄主人贾亮平日深居简出,他的儿子‘小龙神贾一非’是长江十六水寨总舵主,武功不凡……”
“此行由本人单独执行上命,你等不必出手!”
“是!”
“本盟在执行同样命令之时,步骤如何?”
“首先传帖通知对方!”
宫仇暗忖,这还不失光明,随道:“你替本人先行传帖,三更拜庄!”
“是!”
“还有……”
宫仇心念疾转,不知“怀玉山庄”贸亮父子平日索行如何,如果是侠义之辈,自己岂能当这刽子手,必须先设法探查一番,同时,这匹“追风赤兔”,极是惹眼,不啻是自己身份的标志,为了“隐形怪客”之言,自己是否该回转“金剑盟”,必须考虑……
张均垂手道:“近卫长还有什么指示?”
“这匹马交给你,事毕之后,你率五位弟兄先回总盟,我已请准盟主,尚有私事耽搁,这匹马我用不着,顺便带回去吧!”
“遵命!”
“你可以走了,立即传帖,我三更拜庄!”
“是!”
“首龙张均”接过缰绳,施礼迳去。
宫仇望着滚滚江流,心乱如麻。
正在此刻——
耳畔传来一声呼唤:“仇哥哥!”
宫仇闻声一震,只见一艘画舫停在三丈外的江边,船头站着一个青年书生,正向自己招手,他一眼看出那书生正是冯真,心中这一喜非同小可,飞身纵上画舫,激动无比地道:“真弟,想不到会是你,我以为……”
冯真嘻地一笑道:“你以为我死了?”
宫伙这才开始注意到冯真这一改装,恍若临风玉树,想潘安再世,也要逊色三分,不由看呆了。
冯真俊面一热道:“尽看我做什么?”
“真弟,你太美了!”
“废话!”说着,转向船尾的稍公道:“船老大,开向僻静点的地方!”
梢公立了一声,竹篙撑岸,荡向江心……
宫仇迫不及待地道:“真弟,那日谷外怎么回事?”
冯真笑容一致道:“我正在等你,想不到会碰上我爹爹!”
“哦,怎么样?”
“他见我那身打扮,气得半死,逼着我把衣服撕碎,随他回去……”
“那你……”
“半路上我又溜了!”
“为什么?”
冯真眼圈一红道:“如果回家,我可能看不到你了,找爹会关牢我!”
“你这一溜,伯父岂不……”
“不要紧,过些时我回去看他!”
“林中的那些尸体又是什么回事?”
“他们跟我动手抢马,我爹杀的!”
“哦!”
“仇哥哥,我这装束好吗?”
“好极了,愚兄自愧不如!”
“毋须你夸奖,我不如你,你怎会到武昌来?”
“办事!”
“办什么事?”
“盟中的公事!”
“这可巧,不然我碰不上你!”
“真弟,我遇到一件怪事!”
“怪事,说出来听听看?”
宫仇余悸犹存地把途遇“隐形怪客”的经过说了一遍。
冯真听得脸色倏忽数变。
宫仇说完之后,道:“真弟,你见闻广博,知道这‘隐形怪客’是什么样的人物?”
冯真低头沉思了片刻,不自然地一笑道:“江湖中奇人异士多的是,我想不出来!”
“可是他硬栽我与他女儿相恋,我岂非匪夷所思?”
“你想想看,你的爱人中……”
宫仇急道:“我没有爱人!”
“真的一个也没有?”
“没有!”
“那好极了!”
宫他一愣道:“什么好极了?”
冯真笑嘻嘻地道:“既然没有爱人,你还担忧则甚!”
宫仇心里有数,可是不便把盟主诸葛瑛这一档子事说出来,只好闷声不响。
这时船到江心,长天远波,浩浩而来,点缀着疏落的帆影,使人有入在画图中的感觉,江风拂面,胸襟为之一畅。
冯真忽地唱起歌来:
“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湖山留顾,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
唱到后来,声调渐转凄切,眼中隐有泪光。
这是一闭“水龙吟”,他唱了上半阙,便即停住。
宫仇正待出声……
突地一阵苍凉的歌声随风飘来,曲调和冯真所唱的完全一样,正是这首“水龙吟”的下半阙:“回首妖气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
冯真凝眸烟波浩渺之处,呆呆地出了神。
宫仇循声极目望去,只见一叶扁舟,飘摇而至,船头上一个箬笠蓑衣的渔翁持竿而坐,歌声正发自那老渔翁之口,转头瞥见冯真出神之状,不由奇道:“真弟,怎么样?”
冯真道:“这是我爹平时最爱唱的曲子,想不到一个江上渔翁也会唱?”
“这有什么出奇?”
“他这歌声激昂排荡,十分悲凉……”
话声中,那小舟已靠了过来。
那渔人道:“江上喜逢佳客,请过来共饮一杯如何?”
宫仇听对方谈吐风雅,心知必是隐士一流……
心念末已,冯真已开口答道:“只怕打扰长者。”
那渔人笑道:“嘉宾难过,江中邂逅,更足畅人胸怀,快请过来!”
船浆一扳,两船已靠在一起。
冯真一拉宫仇,跨上小舟,嘱那画舫自去。
宫仇心中老大不愿意,但也无可如何。
两人作揖见礼,那渔翁坐着还礼,道:“老夫腿上有病,不能起立,两位小哥恕罪!”
“好说!老丈不必过谦!”
宫仇打量那渔翁年约五十左右,脸容枯瘦,似乎身患重病,身材极高,坐着几乎与自己站着一般高。
“两位贵姓?”
“在下宫仇!”
“在下冯真!一时兴起,在江中放肆高歌,有扰长者清兴!”
“好说,老夫贱号‘长江废人’!”
一个小童,搬出菜肴,渔人酌酒劝客。
对饮三杯之后,那渔人谈锋极健,说古论今,三坟五典,诗词歌赋,无所不谈。
宫仇心中有事,只喝闷酒。
冯真倒是意兴盎然,对答如流,与那渔人谈得十分投机。
暮霭苍苍,江上烟雾渐浓。
“长江废人”道:“舍下离此不远,不揣冒昧,请两位去盘桓几日,务请勿却!”
冯真立即答道:“怎好打扰老丈?”
宫仇剑眉一皱,不知冯真安的是什么心理,急道:“真弟,愚兄……”
冯真一挤眼道:“长者相召,却之不恭!”
那渔翁已荡浆朝江边划去,舟行如矢,顾盼之间,已到江岸,“长江废人”用手朝前面柳荫深处道:“舍下就在前面!”
宫仇心念一转,道:“在下还有几位朋友在旅邸中相候,容在下暂时告退去知会一声!”
“长江废人”哈哈一笑道:“小哥务必要来!”
冯真只好起身道:“小可与宫兄少时再趋府奉谒!”
“老夫立等!”
“不敢!”
宫仇与冯真离舟上岸,走了一段路,宫仇惑然道:“真弟,你真的要去?”
“为什么不?”
“彼此素昧生平,恐怕……”
“我想知道他的来路,那歌声使我起疑!”
“可是我今夜有事要办!”
“什么事?”
“金剑盟的公事!”
“我们去稍坐一会便告辞,如何?”
宫仇暗忖,到“怀玉山庄”预定是三更天,此刻时辰尚早,冯真一团高兴,别拂了他的兴致,颔首道:“好吧!”
他心中对冯真更加莫测高深了,他武功高,阅历足,江湖下三流玩意全会,却又满腹文章,究竟是什么出身呢?他既不肯说,自己也不好追问。
两人弯了一个圈子,取道向树林走去。
将近村林,只见楼阁经连,宛然是一所大庄院,过了一道水桥,来到庄前,两人对望了一眼,似乎都有同一感想,这“长江废人”居所气魄竟是如此之大。
来到门口,宫仇一眼瞥见门上匾额,不由心头巨震,赫然是:
“怀玉山庄”四个字。
不问可知,那“长江废人”定最庄主贾亮无疑了。
难道对方已侦知自己来路,故意布下圈套?
冯真见宫仇神色有异,讶然道:“怎样?”
“你看!”
“怀玉山庄,哦!长江水路十八寨总舵主的居所,这也没有什么呀?”
宫仇忖道,既来之,则安之,见机行事吧!
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领了四个仆人,迎出门来,道:“家父命在下候近多时,请进!”
宫伙见这少年面目与“长江废人”依稀相似,伟岸壮健,拱手道:“不敢当,兄台大号?”
那少年谦虚地道:“贱号贾一非?”
“哦,贾舵主,失敬!”
“不敢当,请!”
过了三重庭院,来在后厅,厅中已传出“长江废人”的声音道:“快请进!快请进!”
宫仇与冯真缓步进厅,厅中,陈设华美,“长江废人”坐在一张躺椅之上。
两人拱手一揖。
“长江废人”此刻已换过了一身儒生服式,笑吟吟地道:“请坐,恕老夫腿脚不便,不能起立相迎!”
“不敢!”
“不敢!”
两人在一侧坐了,小僮献上香茗,“小龙神贾一非”悄然退出。
冯真与“长江废人”又谈了些诗文。
“长江废人”突地一敛笑容道:“本拟邀请两位小哥盘桓几日,不巧敞庄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实在……实在是愧对良友,如果事情平安而过,将来……尚有重见之日!”
宫仇心中自是了然,他已毋须打听,已看出贾亮父子是善良之辈,那自己今晚的行动是进行还是不进行呢?
冯真口快,大声道:“贾老丈,小可二人与老丈萍水相逢,辱蒙宠召,十分心感,不知贵庄将发生什么大事,能否又告,小可粗学拳脚,也许能……”
“长江废人”极不自然地一笑道:“两位犯不着淌这浑水,老夫今日算最失言了!”
宫仇忍不住开口道:“老丈忠厚传家,也许吉人天相?”
“难了!”
突地——
“小神龙贾一非”闪进厅中,一副欲言又止之状。
“长江废人”沉声道:“什么事?”
“金剑盟派人传帖,今晚三更拜庄!”
“拿来我看!”
贾一非双手呈上一张血红的帖子。
冯真奇怪地瞥了宫仇一眼。
宫仇心中却是骇异不已,起初,他以为“长江废人”所说的事,必是指“金剑盟”传帖而言,现在看来,自己判断错了,帖子分明此刻才送到。
只听“长江废人”长叹一声道:“这是祸不单行了!”接着愤然道:“非儿,撤退庄中所有弟子人等,你也离开,由为父的一人应付,为父的年逾半百,死不为夭!”
“小龙神贾一非”激动地道:“爹爹,孩儿已飞羽传令十八寨寨主……”
“原令追回!”
“爹爹……”
“如果你不想十八寨毁于一旦,听为父的话去做!”
“孩儿宁死也不愿意背父弃庄……”
“长江废人”双目一瞪,厉声道:“不听父命就是不孝!”
“小龙神贾一非”目中滚泪,咬紧牙关道:“回避的应是您老人家!”
“胡说,你要为父的眼看着贾门绝后不成?”
“长江废人”竟然激动得浑身簌簌而抖。
贾一非双膝一曲,声泪俱下,道:“爹爹,您……”
“长江废人”一挥手道:“你身为十八塞总舵主,该有些丈夫气概,速去安排,并带二百两金子来,替为父的送两位小哥上路!”
贾一非似乎还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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