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白发老妇人道:“宫主能否听老身一句话?”
九华官主落下的手为之一顿,道:“奶娘,你要说什么?”
白发老妇人道:“宫主要杀凤总管跟姑娘,就请连老身一起杀!”
九华宫主一怔道:“奶娘,你这是为什么?”
白发老妇人道:“凤总管说了老身的一半理由,另一半理由,宫主不知道愿不愿意听听。”
九华官主垂下了手,道:“奶娘,你说!”
白发老妇人道:“姑娘的心意与作为,宫主跟老身都已清清楚楚,再说宫主看李少侠的人品、所学、气度,没有一样不是上上之选——”
九华宫主叫道:“奶娘,你想干什么?坏我九华宫的规法?”
白发老妇人道:“老身不敢,但请宫主恕老身斗胆,‘九华宫’的规法是几代传下来,但是‘九华宫’的规法不但既不合情,又不合理,而且扼杀了人性,实在是应该予以废除了。”
九华宫主骇然叫道:“奶娘——”
白发老妇人道:“宫主请想,老身说的对不对?”
九华宫主脸色连变,随即煞威怒态俱敛,道:“凤翔,你出去吧!”
冷艳黄大女子呆了一呆,一拜,道:“多谢宫主不罪之恩!”
她站起来退了出去。
刹时间,九华宫主似乎显得虚弱无力,倒退一步,坐在了座椅之上。
白发老妇人道:“老身无意冒犯宫主,也绝不敢,老身只是为了‘九华宫’今后及宫主与姑娘母女,还望宫主恕罪。”
九华宫主无力的道:“奶娘,不管怎么说,你对我有大恩情——”
白发老妇人道:“老身不敢!”
九华宫主道:“我可以不怪红儿——”
白发老妇人道:“我愿意替姑娘谢谢宫主的恩典!”
池映红惊急之余,珠泪夺眶,当即爬伏在地:“谢谢娘的恩典!”
只听九华宫主道:“红儿,你起来!”
池映红哭声中恭应,然后站了起来。
九华宫主道:“奶娘,请坐!”
白发老妇人微一欠身:“谢谢官主。”
她去坐在了一旁。
九华宫主让奶娘坐,却让自己的女儿站着,这位扔娘在九华宫主心中的份量,可想而知了。
而白发老妇人当着池映红这位姑娘的面,竟去坐下,当然也是她自己知道,此时此地,也该顺着点九华宫主。
随听九华宫主又道:“红儿,娘现在可以告诉你,多少年来,不是娘不近情理,扼杀人性。
而是远在当年娘也曾跟你如今一样,可是娘遭受到的却是痛苦与煎熬,以及一生一世的悔恨,娘不愿这种事情在你身上重演,甚至不愿在每一个‘九华宫’女儿身上重演,所以娘不得不狠起心肠,变得冷酷无情。
而如今,奶娘提醒了娘,娘不忍心,也不应该让你再受娘当年所受的痛苦,这也就是娘为什么能突然改变心意,不再怪你的道理所在——”
…………………………………………………………
第十五章
池映红一时没能听明白,她只诧异而困惑的叫了声:“娘——”
九华宫主道:“娘知道,你一定没听明白,娘的当年既然跟你如今一样,遭受到的却是痛苦、悔恨。
为什么既怕这种事情在你身上重演,反而不再怪你,说起来,都是‘九华宫’这几代传下来的规法。
当年,娘结识了一位须眉知己,娘倾心于他,不能自拔,虽然生下了你,但碍于‘九华宫’的规法,不能结合。
我怀你、生你,都没敢让我的母亲知道,直到我的母亲过世,我接掌了‘九华宫’,才把奶娘跟你接了回来,我受到的痛苦,跟你现在一样,以己度人,我实在不该,也不忍心再让你受这种痛苦,所以——”
她似乎说不下去了,住口不言。
池映红听得泪如雨下,悲声道:“我知道了,我现在都知道了,娘是一番爱我、疼我的心意,我竟然不能体会,我,我该死——”
“还有,红儿!”九华宫主道:“你现在知道的,只是娘为什么毅然改变心意,还不知道娘为什么多年来一直严厉的执行规法,冷酷无情。
那是因为我怀了你之后,我那个须眉知己并没有为情力争.而且我知道那时候他已是使君有妇,他等于是欺骗了我、负了我——”
池映红脸色倏变,道:“原来那个人他——娘,他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您告诉我,我情愿去——”
九华官主道:“你也不必想去找他了,也就在我刚生下你不久的时候,他一家三日遭逢横祸,都死了!”
池映红脱口一声惊呼,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尽管她明知这死的是她的生身之父,她并没有悲伤,因为她跟她这位生身之父间,没有一点感情,甚至从没见过面。
此刻,李玉楼也完全明白了,他不再怪九华宫主不近情理,冷酷无情,反之,他倒十分同情她的不幸遭遇。
他忍不住道:“由于晚辈,勾起了前辈的伤心往事,也由于晚辈,使得前辈不得不重新提起,晚辈至感不安。”
九华宫主脸色忽地一冷,道:“李玉楼,你用不着不安,我虽然不怪我女儿,可却并不表示我完全赞成你们交往,因为我对你知道的不多。”
只听白发老妇人道:“官主,老身已经问过李少侠了,宫主要是能够信得过老身的话——”
九华宫主脸色一转柔和,道:“奶娘,对你,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老实说,适才他不愿伤我‘九华宫’人,而宁愿选择出宫离去,我就知道他心地仁厚,如今又由你带红儿跟他来见我,想也知道;你一定满意他的人品——”
白发老妇人道:“既然这样,宫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如今,他的事也就等于咱们的事了,就请宫主把当年‘无影之毒’失落的事告诉他吧!”
九华宫主道:“奶娘又不是不知道,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现在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处呢?”
池映红跟李玉楼听得都一怔。
“不,宫主。”白发老妇人道:“这一点老身怎么想不到,只是事隔二十几年后的今天,‘无影之毒’不但重现武林,而且有人用它来毒害人,足见当年的‘无影之毒’并没有跟随那个人埋入地下,实在有追查的必要。”
九华宫主呆了一呆,这:“李玉楼,当年那‘无影之毒’,并不是从‘九华宫’丢失的,而是我给了那个须眉知己。”
地映红脸色一变。
李玉楼道:“那么前辈是否可以赐告,那个人他姓什么,叫什么?”
九华宫主道:“他跟你一样姓李,他就是二十年前武林的‘一府’,中原李家主人李少侯。”
李玉楼脸色大变,心神狂震,头一晕,险些昏倒,他机伶暴颤,退了两步,脱口叫道:“怎么说,宫主,他,他,他就是——”
池映红惊声道:“玉楼兄,你怎么了?”
李玉楼机伶再颤,脸色苍白,心如刀割,他强忍震惊与悲痛,道:“多谢宫主相告,也请池姑娘从此不要再以李玉楼为念,告辞!”
他连抱拳都觉得无力抬手。
话落,转身就要奔出去。
人影一闪,池映红已带着香风拦在前面,她圆睁美目,颤声道:“玉楼兄,你,你刚才怎么说?”
李玉楼一咬牙道:“池姑娘,令堂那位须眉知己,你的生身之父,中原李府的主人李少侯,就是生父。”
池映红一声撕裂人心的惊呼,立即傻在了当地。
白发老妇人猛然站起。
九华宫主一掠到了李玉楼面前,惊急颤声:“怎么说,你,你是李少侯的儿子?”
李玉楼道:“是的。”
“你也就是二十年前,‘百花官’中失踪的婴儿?”
“是的。”
“你——”
九华宫主第三句刚一个“你”字出口,李玉楼已电光石火般冲了出去。
池映红娇躯一晃,往后便倒。
“红儿!”
九华宫主急急伸手扶住。
只听白发老妇人喃喃地道:“天啊!这是什么事,这是什么事啊——”
口口口口口口
李玉楼没辨方向,但他一口气奔到了出口处,掠上洞口,又一口气奔过了洞道,穿过了瀑布。
但当他穿过瀑布之后,他并没有一掠越过水潭,落在岸上,竟似掠势不够,一头扎在了水潭之中。
不知道水潭有多深。
只知道李玉楼一头扎下去之后就没了影。
只知道李玉楼一头扎下去之后,半晌没见起来。
溅起的水花落下了,荡起的波浪也平复了。
而,李玉楼却不见了!
口口日口口口
“九华宫”里。
宫主的寝宫之内,纱幔重重,流苏低垂的八宝软榻之上,静静的躺着池映红,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有气息,但微弱得很。
九华宫主坐在榻上,面向外,双手上下翻飞,连连在爱女胸前几处重穴上拍击,她脸色凝重,神情肃穆,汗如雨下。
白发老妇人就站在榻前,两眼紧盯着榻上的池映红,一眨不眨,神色比九华宫主还要凝重。
片刻之后,榻上的池映红,虽然仍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但气息已微转有力,也渐趋均匀。
九华宫主收手停住,双手放在膝上,闭上了一双凤目,显然她是因为真气耗损过巨,正运功调息。,白发老妇人神情一松,微吁一口气。
她不由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
@奇@约摸盏茶工夫,九华宫主睁开了一双凤目,目光落在池映红那苍白、憔悴的两颊之上,目光之中,满是关切、怜爱、痛惜,还有几分愧疚。
@书@只听白发老妇人道:“宫主,姑娘她——”
“她”字出口,她并没有再说下去,目光凝视,静等九华宫主说话。
九华宫主并没有马上接话,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没想到她用情竟是这么深,这沉重的打击,已经伤了她,而且伤得很重,我虽然保住了她的性命,可是要复原,恐怕要等很长一段时日了。”
白发老妇人道:“怕只怕姑娘她永远忘不了这个打击。”
九华宫主道:“应该还好,这个打击不同于别的打击,玉楼只是她同父异母的胞兄,不能结合而已,男女之爱可以转变为兄妹之情,慢慢的,她应该可以忘掉。”
白发老妇人叹道:“造物真个弄人,怎么会有这种事,又怎么会这么巧——”
九华宫主的脸上,闪过了一阵轻微的抽搐道:“这许是上天的惩罚,可是我并不知道他是个有家的人,我并没有罪过,即便有,受到惩罚的也应该是我,而不是我的女儿。”
白发老妇人道:“真要说起来,应该受到惩罚的是他,他是已受到了惩罚,一个人犯下的过错,也不该延及他的儿子。”
九华宫主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白发老妇人接着又道:“宫主,刚才您闭目运功调息的时候,我想过了,整个事情根本不对。”
九华宫主道:“奶娘是说——”
白发老妇人道:“当年,您把‘无影之毒’给过李少侯,就算他的妻子发现了他移情变心,二十年前在百花谷中跟他落了个同归于尽——”
九华宫主道:“奶娘,当年百花谷的事,怎见得是他妻子下的手?”
白发老妇人道:“我是假设,也是唯一合情合理的推测。”
九华宫主道:“你说下去。”
白发老妇人道:“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死了多年了,二十年后的今天,不该再有人会阻止追查这件事,更不该阻止他的儿子迫查,甚至以‘无影之毒’杀害他们的儿子。”
九华宫主道:“奶娘,这么一来,你刚才那唯一合情合理的推测就要推翻了,另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测,应该是当年害他们夫妇的,另有其人。
所以二十年后的今天,才阻止他们的儿子追查,甚至斩草除根,以‘无影之毒’来害他们的儿子。
也就是说,当年我给李少侯的‘无影之毒’,在李少侯夫妇遇害后,已落在了别人手里,那个人也就是当年在百花谷害死李少侯夫妇的人。”
白发老妇人道:“嗯!这倒是,如果是这样,那么下毒李玉楼的人,不是金陵那个金瞎子。
如果是他,他不必改名换姓,隐于金陵二十年,信守诺言,苦等李玉楼,他大可以改名换姓隐于别处,这件事就成了无头公案,即使是二十年后的今天,李玉楼现身武林,也无从查起了——”
“也有可能,金瞎子是为斩草除根,苦等了李玉楼二十年,由后来金瞎子本人也死于‘无影之毒’,可知金瞎子本人不是当事人,不过是受人指使而已,再不就是金瞎子跟当年以及如今阴谋害人之人毫无关系。
他只是适逢其会,看见了,知道李少侯夫妇是被何人所害,救走李玉楼之后,又苦等二十年,确为告诉李玉楼真象,不意仍被那阴谋害人之人发现,杀害李玉楼斩草除根不成,又及时杀害了全瞎子灭了口。”
“可是,宫主,听李玉楼说,对他暗施‘无影之毒’的,分明是金瞎子。”
九华宫主道:“那就是前者了,或许,所谓金瞎子看见了当时的情形,知道真象,根本就是骗局,苦等李玉楼二十年,为的也就是斩草除根。”
“不对,官主!”白发老妇人道:“金瞎子真要是受人指使,为斩草除根苦等李玉楼二十年,他何如当初就不救李玉楼,或者当初就杀李玉楼斩草除根,岂不是更容易。”
九华宫主苦笑道:“那么就该是后者了,金睛子毫无关系,当年阴谋害人,如今暗施‘无影之毒’的,是另有其人,而且是同一个人。”
白发老妇人道:“那么,又为什么非等二十年的今天才杀金瞎子灭口,为什么对李玉楼暗施‘无影之毒’的,又是金瞎子本人呢?”
九华宫主苦笑道:“这确是一件奇案,到现在竟然理不出一点头绪来——”
白发老妇人目光一凝,道:“最要紧的一点,不知道宫主有没有想到。”
九华宫主道:“奶娘是指——”
白发老妇道:“不管怎么说,不管怎么推测,怎么理,从当初以至二十年后的今天,咱们也有理由杀害他们唯一的儿子,您说是不是?”
九华宫主沉默了一下,道:“奶娘,你为什么不索性说是我?”
白发老妇人没有说话。
九华宫主道:“奶娘,你明知道不是我,别人不知道,可是你最清楚。”
白发老妇人道:“我当然知道,当然最清楚,可是李玉楼迟早会想通这一点,但愿他也能相信,但愿天下武林也能相信。”
“奶娘!”九华宫主道:“‘无影之毒’已经不是‘九华宫’所独有的了,我早在当年就给过李少侯——”
“宫主!”白发老妇人道:“毕竟李少侯已死,也没了对证啊!李少侯已死了二十年,他不会,也不可能用‘无影之毒’加害他自己唯一的骨肉啊!”
“我不怕!”九华宫主脸色一转冷肃:“就算李玉楼跟天下武林不相信,我也不怕,我问心无愧!”
白发老妇人没说话。
九华宫主的一双冷肃目光落在了横卧身前的池映红的脸上,神色忽地一暗,道:“其实,事至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白发老妇人口齿启动,似乎想说话,但是她还是忍住了,没说。
她什么也没再说。
口日口口口口
这是一块大石头,平平滑滑的一块大石头。
这块大石头,在“神女峰”之阳半腰,边上临着断崖,下面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这地方,除了阵阵大风及松涛之声外,别的什么也听不见,除了满眼的苍翠,以及峰腰、涧顶,蜿蜒一带的云雾之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而如今,就在这块大石头上,却面对断崖,下临深渊的坐着个人,一个衣衫俱湿,发梢带水的年轻人。
年轻人不是别人,是李玉楼。
、他木然的坐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整个人也一动不动的。
一趟“九华宫”之行,恍若一场梦,一场恶梦,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他宁愿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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