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回,她那总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性格里,流露出常人遇事不顺所展出的焦躁和不安,她不是神也不是仙,不过就是个凡人。
也许是初见的那一眼,她飘飘然似仙,而他是台下一缕心灵需被释放的凡夫俗子,而后的偶遇,寒风中她受了他的暖意,那也是他甘心相赠的。
而今……他终于逼出她那属于人性的一面了。
所以相对地,他又变回了黑白两道都忌讳三分的“边城三侠”之一,那永远冷静又优雅的武天豪。
“不可能!我不可能交给你!”她朝床里缩得更厉害了,暗暗在被子底下紧捏着怀里的七采石。不能就此认输,她不能在最后关头放弃,眼看再过几天就可以拿七采石换回爹了,她办不到!
“把七采石给我!”
“休想!我费尽干辛万苦才拿到的东西,怎么能说给你就给你?”
“那不是你的东西!”
“是不是都无所谓,反正东西己经脱手了,你逼我也没有用。”
武天豪生气了!要知道他从来不跟女人计较的,但这个女人当吃定他似的,一句话赖得干净俐落!从关外就拿他当傻子要到现在,她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吗?前一句答应和后一句回答自相矛盾,白痴听也听得出来!
要不是对她另有计划,他真的会离开。
“唐姑娘,别太过分!”
唐璨用被子里着自己,摇摇头,一脸的坚决。
“东西真的没有了,你逼我也没有用。”
他仍亮着眼注目着她,似乎在考量她话里的真实性。
“七采石你放到哪儿去了?”
“在桐县,我在桐县的时候就卖掉了。”
听到她的回答,武天豪居然笑了,“那么带我去找!”
“要找你自己去找,不干我的事——你干什么?放手!”她惊喘一声,先是讶异,不信自己竟无招架之力地被他扣住手腕,随即她忿怒地直起身,胸前的被子无声滑落,单薄中衣胸前的襟口微敞,那金线绘绣成的香袋牵着红线正躺在她猛喘息的娇巧乳沟上。
天豪猛然放手,闭上眼,快速背过身子。
唐璨才正待要骂出口,见他如此,也惊察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抓紧胸前衣裳,苍白脸上染起一片异样的霞红……这男人竟看到自己赤裸的、一直坚守如玉的身子!
“出去!你出去!”她低吼出声。
武天豪什么也没说,他快速地走出去,像逃开什么似的,连掩上门的时候都没敢转身。
那一晚她不敢睡,也不敢轻举妄动地连夜逃开,她跟武天豪交过手,她没有逃得走的把握。
普通男人不会忍受被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跟着她。
在桐县能摆脱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好运,这一次扯破了脸,她更不可能从他眼前溜开的。
会输!一定会输,连向来倔傲不服输的她都不免要这样想了,要不是发生这令人尴尬的意外,她肯定是轰不走他的。
唐璨翻个身,捏着薄被的手随着思绪更加僵冷。不!她不能输,也输不起,那种刺心的痛楚她不敢再来一次。还能活下来,全是为了她自小就和阿爹编织的梦想而挣扎,她不能失去阿爹。
爹!帮我,求求您保佑女儿能顺利救您出来,别让武天豪来碍事!我从来就不想与他为敌,在这世上,我最不愿树立的敌人就是他啊!
翻来覆去的思潮让她无法安眠,原本绷紧的神经更加脆弱,那一夜唐璨失眠了,她不知道的是,有个人也在门外徘徊了一整夜。
客栈大厅的客人愈聚愈多,有的睁着惺松的睡眼懒懒地跨到柜台前结帐,有的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坐定位才高声叫伙计送早点,有的则缓缓踱步跨进店门口……
折腾了一夜没睡,武天豪丝毫没有疲态,他背坐着在大厅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也最靠门口,他很悠闲地、安适地端起一杯茶静静品香而后轻轻暇饮,眼神沉默地扫瞄着周遭的人。
唐璨应该还没下来,他的鼻子告知他这个事实。
等桌上那壶茶的最后一口饮进喉咙,他才站起身来,朝后院的房间走去。
唐璨住的厢房,两扇门依旧如他昨夜离去时,仍闭得牢牢的。
等了又等,门里仍没有动静,武天豪终于推门进去。
床上的人蒙住脸,把棉被里得紧紧的,他听到那睡沉的呼吸全是紊乱无章。
武天豪心下一惊,唐璨也是习武之人,不可能睡成这样,他就怕又被那个鬼灵精的女孩拉个垫背的给骗上了!再无迟疑,猛然他抓起被子,看到的情形又令他骇了一跳!
是唐滦没有错,她紧闭着眼,咬着雪白的嘴唇,双臂交叠紧紧环抱在胸前,仿佛不胜寒冷,但那清白的额头上全是闷出的汗珠,她颤抖着、忍耐着。
坐上床沿,武天豪不避嫌地将她纤瘦的身子抱扶起来。
“唐姑娘,唐姑娘,你醒醒!”
很勉强地,她打开眼险,见到是他,好像也没什么惊讶,只是不胜疲累地又合上了眼睛。
“七……采石不……不能……不能给你。”喃喃说罢,她便又昏睡了过去。
对唐璨来说,接下来的这个梦是冗长又甜蜜的,她看见父亲,看见武天豪难得露出的微笑,两个男人极宠极溺地望着她,唐璨觉得自己仿佛飞上了云端,她知道她的梦想不远了。
但才不过一会儿,她却被投进了火炉里,好高的温度,热得她一直想剥开身上衣服透些清凉,然而她的手被抓得牢牢的,有人不准她这么做,是阿爹吗?还是另有其人?
然后好像回应她的恳求,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盖上她的脸颠,她放松地、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爹,相信我……您相信我……小璨一定………定把您……”
她浑身剧烈颤抖,武天豪忙捉着她。
“您要……您要撑……撑着……点,璨璨……爹——”又是一阵凄凄的呼叫。
“唐姑娘!没事的,唐姑娘!”再度捉住她乱挥乱打的手,武天豪心下好难受。
“别……别理……理我……我不……不需要……不……需要任何人……”
久久一阵子,她仍旧无意识地闭着眼,嘴唇却轻轻吐出自己一直严守在心底的真心话。
“武天豪,你是……是个好人,我……不……想……骗你……的,我叫……你别来……别来招……惹我的。”
正在木盆里把布条拧干的武天豪浑身一震,停然地回过身,望着她那苍白的睡颜。
唐璨又开始乱动,他握住她的手,把冰凉的布块重新在她脸上擦拭了一次,然后他看到额角那条淡淡的伤痕,是在狄家留下的吗?他追忆起她捂着伤不顾任何人靠近的坚决态度,这么重的伤口,想来那时竟是连她的人皮面具都划破了!
那莫名其妙涌上的怜惜和心疼令他擦拭的手指更轻了。
“我不想……我从来不想……不想骗你的……你……你人很好……很好……我不想……不想……”
昏睡中的唐璨呢哝地又重复一段话。
“我知道。”
傻傻地,武天豪回答她的话,之后怀着温柔的心情她不再挣扎的双手放好。
伏在床边不眠不休照顾了她两天,等唐璨高烧退尽武天豪终于放心地睡去。
唐璨万分小心地下床,悄然跪在他身旁。她不敢吵醒他,眼前这男人的下颚都是胡渣点点,格外有种让她不舍的脆弱和心疼。七采石仍揣在她怀里,理智告诉她立刻醒武天蒙,质问他为何不趁她昏睡时拿走七采石;但随着那场大病去后,她似乎同时也失去了冷静处事的本能。
的确是这样,她可以收拾行李,或者在他脑后补上一棒,然后从容离去;但回头转向的她,只是傻傻地、动也不动地跪在他身边凝望他许久,她的脸,不自觉地朝他一点点地挪去。
天可怜见!为何她满脑子的疯狂念头只是——好想吻他!
屋内凉风习习,有湿湿的风雨水气透着窗孔微微渗进来,窗外的雨水沿着树的枝干叶面滴落,“刷啦刷啦”地一声接一声,渐次地敲醒了她的梦。
唐璨快速地背过身,我一定是疯了!她病恹恹地想。
趴在窗旁,那股源自雨水的冰凉让她清醒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觉得有稍许倦意,此时,武天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以为你走了。”
走?走到哪儿?天涯海角,他总是会找到她的,她或得已经够累了,何必呢?
“反正你总有法子找到我的,那么,我又何必走呢?”
他仲展一下手臂,径自过去替她加了件袍子。
“谢谢!”她轻声言谢。这个男人,看来,是永远不会停止照顾她。
辍了口热茶,武天豪醒醒神,才间。“告诉我,你是怎么通过那座迷宫的?”
“我进过朝霞阁,看过玉如霞房间里那张地图。”
“就是颖儿姑娘诬赖你偷东西的那一次?”
“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我在那儿待着,是因为我需要时间把地图记下来!”
“记下来?”他揉揉眉心,脸上仍有着藏不住的倦意。“有关这一点,我倒是忘了你的潜力,我所认识那个狄家堡的‘李茗烟’,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那并不是件好事。”提到狄家堡,她整个人变得很不自然,神色也略为僵硬。撇开这个恼人的话题,她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武天豪。”
带着几丝幸福的微笑。
走到天涯海角都避不开,不如,就让她去面对吧!
客房里,武天豪一人独自辍饮着。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喉,武天豪带着微微醉意,感觉身后有人推门而入,他没有回头,也无心无情回头,房中的女子早把他的心搅乱了。
那脚步声盈盈然走近身前,而后在他身边悄悄落足。
不是幻觉,他也还没醉到目眩眼花的地步,唐璨里着斗篷就立在桌旁,小心地、安静地握住他的手。
微弱烛光中,只映得唐璨雪白的脸颊更显晶莹娇艳,这一抬头,武天豪就再也收不回视线了。
尝试地,唐璨露出微微笑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这是第一次,她这样主动对一个男人。
“别喝太多,夜深了,你该歇息了。”
他眨眨眼,把她拉过来,让她坐在身边,温柔的、低哑的句子都是嘱咐她小心的体贴。
“你高烧才退,快快上楼去躺着!”
她不理,径自把他喝过的酒杯倒满了酒,放在唇边沾了沾。
“唐姑娘,别喝!”
“叫我小璨,或者璨璨都可以。”她避开他的手,把酒一饮而尽。
她才把喝光的酒杯放在桌上,武天豪忽然捧着头,低低地,苦恼地喊起来:“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怎么可以任你这样来来去去,你的感觉摆布了我,我没有办法!”
什么也没说,唐璨抱着他的头揽进怀中,很快地,她含在眼眶里的泪落了下来,又在飞快的一瞬间,她擦了去。她很倔、很傲,她不在心爱的另人面前哭泣。
他说对了!真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武天豪不该对她有情,但为何在她心里却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欢喜?因为这男人毕竟是在乎她的!
不是在狄家单单纯纯的欣赏,而是他心底一直有她。
还记得景福大街吗?怎么会不记得?便从那个冬日起,她的心底就没安静过。
感觉到她柔软芳香的嘴唇落在耳边,武天豪僵住了。
“你……你在做什么?”他酒醉委时醒转,却呐然不成言。她只是微笑地瞧着他绯红着脸凑过去又吻了他一下,这次大胆无误地落在他唇上。
“你知道的,我常常……就是不听话……”话到后来,她几乎是红着脸泣不成声。
他还是傻傻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继续。
“回房去,好不好?”武天豪轻声低喃。
最后仿佛是这一生最大的决定,武天豪突然地紧抱住她,雾时她亦觉得,亘在他们眼前那没有希望的末来,至少会因为这错误的一夜而生出几许甜蜜又凄凉的回忆。
天豪呵天豪!但愿你心知我心,唐璨默默喊着,唇角却笑得泪珠滚滚而下。
听到雨水断续落在屋檐的声音,他感觉怀中的温热身躯转而变成了一颗大枕头。
不愿睁眼的他,隐隐听到有女怀春的轻盈歌声,那声音攀缘而上,唱的是——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茗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于何之,症候朱时,灯半昏时,夜半明时。
然后他睁眼了,看见那婉转娇吟的女子就坐在妆台前,菱花镜里有女清灵如梦。她的上衣末穿好,慵懒地、无心地褪在肘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垂在后,偶有细细尖尖白月牙儿梳齿穿梭而去,像春时在碧柳丝丝中跃动的雀鸟儿;武天豪再一细看,哪里有什么梳子,根本是佳人的玉纤香动,拂向黑夜星空。
忽然他快速闭上眼,又小心睁开一道缝,半裸的女子随着暗香悄然而临,抓着紫色单衣,走到床边,坐上床沿,而后不经允许地拉开他胸口的枕头,俯身投在他身上。
她伸长的手臂,一口气挽他挽得好紧,“我知道你醒了,别偷懒!”
他就被这样的温柔给真正拥醒了,褪下冷静衣衫的唐璨既甜蜜又可人,对他频频眨眼,眼底有着干净分明的天真诱惑。
“我一直很想帮你拨开这几根头发。”他开口笑了,伸出去的手指在她脸上摩挲许久。
而她仍是抿着嘴直笑,昨夜云雨后的潮红桃腮映着难用笔墨描绘的温情。
“拨开作什么?”一会儿她问。
“着看你是不是会变得比较不一样?”
“傻话!”她腻着他,后退的单薄身子随着欢愉的笑声轻轻贴着她蠕动着,再度撩起他对她的强烈渴望。
唐璨笑着笑着还嫌不够,索性整条手臂紧紧勾住他,又把身子凑上去压向他,“我就是我,哪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
“别笑了,是你要问的,我说的是实话。”
她笑得更放荡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青丝轻摇,笑得武天豪不得不抓紧她那头厚实又亮丽的长发尾端,以防散开,她的发带着荣莉花香,这么浓郁放肆,却又这么清淡纤雅;而他对她的感觉,也是这么两极分明。
唐璨仍掩袖咯咯娇笑,罩上一半的淡紫长衫在她无意拉扯中又滑下臂膀,裸出一截绎红缎面精绣碎白小花的抹胸,红艳艳地,衬得她胸口肌肤更加白腻照眼,虽然昨夜他们那样亲密,但武天豪却是第一次揭开唐璨万种风情的那层纱,他看得有些恍惚,也有些酣醉。
“别笑了,这么有趣吗?”他无法自拔,也跟着她咧开嘴。
她摇头,还是笑个不停。
武天豪只好俯下头,用吻封住她的笑。
“晤……不要,这样会愈弄愈乱的。”她真的乖乖收住笑,红着脸喃喃地抱怨。
“嫁给我,璨璨!”
怀中的女孩僵了一下,之后抬头,浅笑中递给他一枚梳子。
“帮我梳头。”
“璨璨,你听到我的话了?”
“你要娶我,是因为你是我第一个男人?”
“……”他不语,也没被她的轻佻话语伤了尊严,武天豪听得出来,唐璨的口气很认真,她不是随便的女人。
“为什么不说话?”她的手朝后推了他一下。
他起身跪吻了她头顶…下,充满柔情地替她撒下及腰的长发全数拨开脑后,才开口。
“我爱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她愣了一下,那老是晃个不停的肩膀又变得僵硬。
“不好吗?”他揣揣不安地问。
“很好,但是不够。”她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