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多练习练习好,以后工作,英语和电脑这两门用得最广,电视里都报了,现今最热门的行业就是英语、计算机……”
户主的长篇大论又开始了,许盈暗自翻个白眼,将灶上的水壶拎下来,倒了半脸盆热水,冻得透凉的双手慢慢探进去,撑在盆底,呼吸、吐纳,一个字:爽!
半接话半反驳地跟老爸扯着话题,洗了脸,将热好的饭菜端进北屋,户主夫人从炕上半探出身子喊话:“哎,电视剧开演了!”于是,户主的长篇演讲终于告一段落,照旧嘱一句“看着你小弟好好学习,别跟他瞎闹”,便回了南屋与老妻共同为电视剧收视率贡献力量去。
门,一如既往关得死紧,泄露不出一丝让高考复习生心猿意马的声音。
许盈给了小弟一个怜悯的眼神,“再熬熬,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少年赞同地点头,“是啊。”慢条斯理地从小桌底下摸出一本漫画,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许盈见怪不怪,想当初她也是在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日子里熬过来的,周围的同学是不是名副其实地三更灯火五更鸡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可是靠着漫画小说支撑才没有在九点钟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今天怎么没上晚自习?”才六点半,居然比她回来还早。
“停电。”许君痛快回答,“有两个被老师罚站的学生拉了电闸,我们老师不知道,还以为又是电压不稳,就放学了,结果五分钟后她追在我们后头喊『回来』,但没人理她。”
“完,这两人明天要倒霉。”许盈顿了一下,“君君————”
“干吗?”
“姐姐今天……”她傻笑,“有陌生人搭讪哎!”
“色狼?”小弟眼睛一亮凑过来,“长得帅不帅?还是很猥琐?有没有说『小姐,赏脸喝个咖啡好吗?』”
“没有,他帮我发广告单。”她去打零工的事只偷偷告诉了小弟。许盈得意洋洋,“你姐还是有点魅力的嘛!”
“去!原来是善心大发,我还当真有人会注意你。”许君满怀同情,“姐呀,一定是你面黄肌瘦太像小白菜,人家可怜你才助你一臂之力。”
什么屁话!许盈扑上去掐住小弟脖子晃晃晃,“他还要给我钱坐公车,他明天还约我一起发传单,是我被吓得抱头鼠窜,你这笨蛋!”
“救命啊————”
许盈勒住小弟呜咽:“可是我太胆小了,居然一句义正辞严的话都说不出来,还没有将一句『先生,你搭讪的方法太老套了』丢在他脸上就吓得落荒而逃,呜呜……姐姐实在太丢脸了……”
许君翻着白眼:“难、难道他说————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应该不会,你这种母夜叉似乎不太常见……啊!”
一拳揍得他呕血,“言情小说看多了你?少翻我的书,有空多学习,考上好大学,好大学里美女多,你就不用老是偷瞄电视滴口水。”
“人家都说美女集中在文科院校,理工科的女生个个都像恐龙。”许君沉思起来,“你说我报考时需不需要参考一下前辈的意见?”
“他说他以前在这儿住过,可我记性太差,早就记不得了。”许盈烦恼地拿小弟当面板捶,“他说明天等我,天哪,那个小区还有两栋楼没发,肯定是不能去了,但是周围我又不熟,又没有自行车,不如你的车给我骑,你走路上学。”
“不借。”
“借我吧借我吧,赚了钱我请你吃肯德基。”
“还要一套《灌篮高手》。”
“给你死!”许盈怒上心头拳打脚踢,“我要爬六栋楼五百级台阶才有七块钱拿,居然敢狮子大开口?我容易吗?”
“不容易不容易,哎呀我错啦……”
“你们两个闹够没?”
南屋传来户主一声怒吼,姐弟俩吓得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平静一会儿,还好没有飙过来揭两人的皮,许盈明智地左手拿着馒头右手端着菜碗退出是非之地,“我去南屋吃。”
许君看着她,轻声道:“姐,太累的话,就别去了。”
“没关系,一定要请我家弟弟吃上肯德基!”
许盈笑眯眯,本想做个胜利手势,无奈双手不得空,只能作罢。左脚拐上门,再用膝盖撞严不留缝,想着明天要怎样避开那人才好,不由大伤脑筋。
◇
◇
◇
星期天。
天气很好,晴朗干燥,只是快入冬了,空气寒冷清冽,即使没有风,脸上也能清楚感觉到寒气从毛孔袭入,微微针刺的疼。
许盈身上却一个劲儿冒汗,按了楼梯扶手,闭一闭眼,奇怪,明明从第二个半天就已经差不多适应了,怎么今天还会头晕?想来想去,大概是贫血,本来据报道,大多数年轻女性都有轻微贫血的症状,但她从来都不是健康宝宝,每一季流行感冒准少不了她,高三时又差点因贫血而住院,从此凡身体不适,一概认为不是又感冒了,就是贫血的毛病又发了。
倒霉,今天还真不是普通的不舒服!
早上忽然发现来例假了,但还好是第一天,应该不要紧,摸了包卫生纸就骑了老妈的自行车来西关区,从家到这边要骑一个小时,老式的卫生纸有点硬,骑车子硌得好难受,咬牙撑到西关,千辛万苦找了家公厕,才知道尾椎那里磨破了皮,天又冷,肚子隐痛,卫生纸要一个小时一换,破皮的伤口刺刺地疼着,跑了三栋楼就有点头重脚轻了。
看看快中午了,许盈从背包里摸出一袋方便面,撕开包装啃了两口,疑惑不已,当初在学校时,最喜欢在上晚自习前啃一袋方便面了,怎么今天忽然发现它又干又涩这么难以下咽?
再咬一口,还是咽不下去,但下午还有六百张,没有体力哪里能支持下去?恨恨地想着,要是小弟知道她这样辛苦,看他还忍不忍心等着吃她的劳动成果!
好不容易嚼了小半袋,振奋一下精神,今天晚上发完就是第三个整天了,可以去雇主那儿领第一次的钱,想着可爱的钞票,心情顿时好上不少。如果动作快一些,就能早点发完回家,磨破的地方上点药,好好睡一觉,明天实在不方便,干脆就不过来了,后天再说。
思量完毕,又继续奋战。瞪着一层仅有的两户人家,心里将楼房设计者骂了百遍千遍,这些吃饱了没事撑的,为什么一层只安排了两户啊?害她一层少发一户,七层就少发……喔,这群骗饭吃的混蛋,为什么只盖了四层?害她要多跑一个小区啊!
还有,这小区里安的什么杀千刀的防盗门?连张薄薄的广告纸也塞不进去,做得这么严丝合缝干吗?也不怕热胀冷缩夏天打不开门!
门里蓦地一声狗叫吓她一大跳,拍拍胸口,狠狠从门底缝隙挤进去三张,这狗眼看人低的,多赏它两张!好在这一家是自制的木门,底隙很宽,甚至能看见屋内小狗的白色爪子。
“再叫,剁了你做狗肉火锅!”
许盈隔着门恐吓,想想又忍不住自顾发笑,转身下楼。一个人正踩着阶梯往上走,许盈本想视而不见地与之擦肩而过,那人却停下来,看看她手里的传单,开口:“周日也要发吗?”
偶尔会在楼道里碰上和蔼的人,微笑问一声:“发什么广告?”一句半句善意的话总是叫人心头熨帖舒服,寒冷的冬天也会因此而温暖起来,许盈喜欢遇上这样的人,便会回应一个笑容一个大力的点头。
可是,这个人平平常常一句话,她却有点笑不出。
“呃……对啊,周日是整天,当然不能浪费,平常只能发半天的。”拼命在脑里翻找那人面孔,到底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哦。”他点头,又问,“前天下午你没去,我等了很久也不见你。”
许盈心里哀叫一声,惨了,真的是他!
不会这么巧吧?
“那个、第二天下午临时多上两节课,太晚了,就没去。”她要再敢往那个小区去,就是猪!
“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现在在上电算培训班,考会计证必须还要一份电算证。”许盈气骂,“一点用处都没有,就是变着法子赚我们的钱!”
他闻言,笑了一笑,“我家就在楼上,可巧你发到这边来,上去坐坐吧。”
许盈心里“咚”的一下,尽量保持笑容,“不用了,我要下午三点之前发完,好去结钱,嗯……时间挺紧的,嗯、每一层只停留十秒才来得及。”谁认识他啊!到一个陌生男的家里坐?她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此刻楼道里光线尚足,才有机会看得清楚一点,此人……嗯,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性别,男,面目端正,不像坏人……以她的目力,也只能看出这么多了,所以一向佩服公安机关的证人,能记住他人什么衣物鞋子样貌特征,要是她,绝说不出上一秒钟走过去的人衣服颜色。
那人又是一笑,“还要计算每层停留时间!”
“对……”有什么奇怪,算准时间才能掌握好节奏,虽说一整天,但除掉用在路上的时间,各栋楼之间的距离,在门上找空隙,插得稳妥,都是耗工夫的,不计算好怎么行?可是看见他笑,像是有点忍俊不禁的样子,许盈也忽然觉得自己傻气了些,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我上楼放好东西,帮你发一些吧。”
他径自往上走,许盈愣愣地跟着,拒绝的话死死黏在舌上就是脱不了口,只得看他拿出钥匙,插进一户防盗门的锁孔。门乍开,一张小传单轻飘飘掉下来,他及时接住,回头笑了一笑。许盈暗自愧疚,楼道里的小广告其实是很扰人的,无孔不入不说,还影响环境卫生,更曾有人抱怨家里孩子独自在家时,听得门外有陌生人的响动,吓得惊慌哭叫。但她接了这份零工,却无法顾及那些怨言批评,蒙着良心成为危害市容整洁的一分子。
“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他说着,在门口换了鞋,把提着的东西拿进厨房。
许盈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目光一下子落在客厅玻璃茶几下层的一个小瓶上,拼命瞪拼命瞪,它的样子……长得好像红药水哦!磨破皮的地方又隐隐刺痛起来,呜呜呜……为什么会是那种难以启齿的地方受伤?就算回了家,上个药也很不方便啊!
视线转了转,又落在沙发旁边的电话上,见他从厨房出来,许盈鼓起勇气:“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打吧。”他很快地点头。
电话放得并不远,许盈迈进门内,不敢往里走,探长身子就能够到话筒,只是按键有点困难,主人便善解人意地将机座拿到许盈跟前,她感激地笑笑,拨了一组号码打出去,说了几句话,神情便沮丧起来。
“唉,雇主说他过会儿要出去,我就不用到他那儿去了,这回时间够用了,可以拖到四点钟。”她唉声叹气,“看来只能后天去结钱了!”
主人笑笑插了一句:“我帮你发,分我多少?”
许盈哑然,她不用他帮忙可不可以?
热心人
直到电算培训班课程全部结束,许盈也没有请小弟吃上那顿肯德基。
因为她根本没有……领、到、钱!
话筒另一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许盈耐着性子在等。
好半天,那喘气声才停下来,细细的电话线传递来雇主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你的钱肯定给你,不过我现在身上没有钱,我也损失了啊,那小子骑走我的三轮车,上面还有两个煤气罐哪!”
许盈欲哭无泪,这关她什么事,把欠她的钱还她就好了嘛!
“那、那要等多久?也没有很多钱,你能不能向别人借一些,把我的钱结清再说?”她会不会有点过分?
“我上哪儿去借?屋里现在连煤都没有,几天都没烧炕了,我腿又摔坏了,医药费还是别人垫的呢!”
那就更不关她的事了啊,一件归一件,也不能因为手头紧就欠她薪水啊!她跑几百层楼才赚那十块二十块的就容易吗?可恶可恶,雇主的腿为什么不干脆断掉……
“啊……是吗?我说怎么那么久你才接电话,真是不好意思,下炕很吃力吧?现在好些了吗……”
雇主粗嗄的嗓门也柔软了些,“现在好多了。要不,你再发两天,凑齐钱一起结给你。”
许盈犹豫起来:“这个……”眼睛瞄到小弟,他正没好气地瞪着自己,“啊,不行,以后要上整天课,没有时间去发了,所以……”请把钱尽快给她吧!
“周六周日也不行?”
她又犹豫,两个整天就是三十块啊!
“他答应还钱没?”小弟压着声音,一脚踹在她腿上,痛得她一缩。
“不了,周六周日也得上课,往后两个月都很忙,我要复习功课,参加一月份自考,所以不能发传单了,还是把押金和工钱给我好了。”
电话那边思索一下:“那你下星期二下午过来吧,我在家等着。”
许盈一喜,“几点?”
“嗯……两三点钟,上午我得上医院,你下午过来就行。”
许盈向小弟比出胜利的手势,进一步确定:“你那时肯定在家?”可别像以前一样,一去就没人,老是铁将军把门,她离那么远,倒一次车就要两块钱,去一回要四块,跑了三五趟,工钱没到手,反而越搭越多。
“嗯,在家。”雇主给了准话,便挂了机。
许盈高高兴兴地跳起来,“太好了,下周二就去领薪,雇主说他在家等我。”
“哦。”小弟伸出四根手指在她眼前晃啊晃,“又要损失四块钱,除了你干活期间搭的饭钱车钱,现在只剩下六十块了。”
许盈一脚飞过去,“要你管!”
“还要刨除你自己那二十块押金。”
“对啊。”脸一垮,许盈沮丧起来,“这次打工真的是很亏啊!”
“你让人骗了吧?怎么说给给给的,到现在也没影?”
“雇主的脚摔坏了,刚才电话里,他一直在喘,我去他家几次,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也没人照顾他……”
“装的吧?”小弟恶意猜测。
许盈瞥他一眼,“真没同情心,瞎推测什么!”仔细想了想,“应该不是假装的吧?听声音好像痛得很厉害,移一下都要喘很久,如果能装那么像,可以去当配音演员了。”
小弟哼哼冷笑:“真的假的,能不能领到钱就知道了。”
许盈怒视他一阵,扑上去掐住他,“现在是周六下午两点钟,你为什么会在家?高三学生不是一周七天无休息日的吗?你出现在家里未免太奇怪了吧?啊啊啊!”
许君奋力挣扎,苦求生天。
“反抗现行填鸭式教育,争取合理待遇,高三生也应该享受公民基本权利……逃课无罪,休息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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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雪已积了厚厚一层,想用鞋跟去量量有几厘米深,一脚踩上,立刻陷进去大半,许盈赶紧拔出鞋,跺跺快冻僵的脚,站到已将雪踩实的路面上。
快一个小时了,门锁依旧,主人仍没有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前后进的其他房舍隐隐透出温暖的气息,以及人们的聊天声。
许盈愣愣地看着紧锁的门户、密闭的窗子,里面空无一人。向周围望望,紧邻的那间屋子也锁着,后一趟平房里的人她已问过了,答说:“不知道这家煤气站的老板干什么去了,也不清楚那人什么时候才回来。”而前面住户说一句对雇主不熟,就自顾看自己的电视去了,她呆站了半晌,只好讪讪地出来。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跑来,电话老也没人听,偶尔接通,一与雇主约好时间,来了却总是闭窗锁户铁将军把门。小弟讥讽多少次肯定是被骗了,她却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