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你怎么在这里?”
叫做胭脂的女子目光一扫,不着痕迹地划过丝丝,恭敬道:“只是这边伺候客人的姑娘出了点问题,我过来看看。但公子会过来,倒是少见?”
“屋里的是我朋友。”
“啊……这倒真是不知,着实怠慢了。”
他们在门口寒暄,屋里的人自然早已听到的。笑无情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而等来等去,居然还等来了这个家伙。
这世上,笑无情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但并不是说,他就没有在意的人。当年风无忌都没能从他身边夺走新月,而朔月,却将新月留在身边许久,甚至一度连他都以为,那时新月的选择会是朔月。
尽管那时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在当时的情势之下,小九顺势用了些许手段,以丝丝所关心的妹妹为诱惑,使得丝丝不得不留下。但在笑无情眼里心里,那的的确确是一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失去”。
所以他的眼中沙不是别人,就是眼前的朔月。
“莲莲?你又在想什么?”
丝丝已经进了屋来,蹲在笑无情跟前,他的眼睛却没有看她,而是看着站在门口的朔月,透出几分深邃。
朔月应着他的目光,始终淡淡带着几分笑意,看起来纯良,温柔,和善……
“很久不见了,公子。”
暗沉的红,像沉淀的血。深色的灰,像燃烧的灰烬。只有一张笑脸如同春风,像是将一切丑恶统统掩盖的一幕春色。
察觉到笑无情和小九之间的不和谐,尽管丝丝早也知道不会是兄友弟恭的场面,但情形似乎比她想的还糟糕了一点。说不定团圆什么的,只是一个妄想吧。
她现在开始觉得,让缺月寒水和锦地罗赶到这里来,会比让小九和风残月回水榭来得好些。既然只是聚一聚,在哪里又有什么所谓。
对此小九并不反对,“这样也好,就让我尽一下地主之宜——联络他们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对他来说这样一来不必费力去劝风残月那个顽固脑筋,倒也省了不少麻烦。“新月你要不要一起来,看看给大家安排的住处有没有什么不妥。”
“小九——”丝丝拦住他,“我想住处的问题……我们就住翠仪轩吧。”
小九脸上微微露出失望,却还是微笑以对,“好,我也知道哥哥的脾气,免得让大家不愉快。”
丝丝暗道,不止是因为你家那个风残月啊~~我家的这一个一样让人头痛。来这里的时候笑无情似乎都还好好的,不知为何一见到小九,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丝丝很快懂得不能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
小九没什么一件,似乎无论丝丝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答应的。
他一直是如此。从醒来的那一天,就一直安静微笑,无条件的对丝丝好。
“那么,我先回去准备,你们舟车劳顿也该累了,早些休息——明日,可以请你过府去玩吗?”
丝丝忍不住轻轻笑,应着,“好。”小九,也已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了,却依然用这么纯净的脸,这么纯良的笑容,说着孩子一样的话。叫她怎么可能拒绝?
小九离去时微微顿了脚步,转身问道:“丝丝,若当年我的腿能站起来,若当年我武功再高一些……若从鄢王手里将你救出来的人是我,现在,你会不会是在我身边?”
丝丝愣住,当年……当年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上辈子的事了。
她几乎已经快忘记了,曾经,她似乎也动过心。当十年间在笑无情那里得到的只是打击再打击,那时,因为卓姿姿的事,她是真的累了。累了,想要放弃了,小九却那么适时的在她最凄凉的时候用恬静的温暖包围着她。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
如果笑无情那是没来,她或许真的会错过接触他内心的机会。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放弃。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小九也明知道没有答案,所以他不求回应,只是,忍不住想问。
他转身离去渐渐走远——这些年,他的腿恢复了,他的武功一点点重拾,他将半个水榭变成了今天的北沧冥。有钱就有权,在这里,他的确抵得上半个城主。
可是,他却无数次想,如果。
就算得到再多,他依然得不到新月。
他突然停住脚,出门来送他的胭脂也跟着一停,“公子?”
“你跟我回府。”
“是。”
胭脂恭敬应了,敏锐的察觉到朔月与平时太过不同。
回了府,风残月不知是不是还在赌气,没有见到人。
朔月让胭脂跟他进了书房。他能够得到如今地位,手下自然少不了几员猛将,胭脂便是其中一位。
翠仪轩里管事的,不是老鸨,而是这位胭脂。朔月没开口,她就一直在旁边静静等着,绝不去问。时间都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说到:“七天。”
“公子?”
“去请缺月他们的时间,一来一去大约七天。我要你在这七天里,杀了笑无情。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公子——”胭脂微微变了脸色,那个人,是沧溟公子笑无情?
笑无情,新月,在江湖上是何等人物?她纵然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但面对这样的两个人,如何能不被任何人发现?
“不用担心,整个翠仪轩都在你的掌控下,还怕杀不了一个人吗?”
不,公子——已打算舍弃她了吗?
不被任何人发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要的,只是与他无关的死亡罢了。所以,她就是被推出去当替死鬼的那一个。
她缓缓低头应道:“是,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可是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她那一向对手下和如春风的公子,为何会突然将这张算计的脸,应对到自己的身上。
房间外气息微动,细微得难以察觉。
风残月皱了皱眉,不声不响悄然离去。
98
98、外章7 美人团圆 。。。
风残月在院子里站了很久,胭脂已经从房间里出来,迟疑片刻,向他走来。
“大公子。”
风残月回头看她一眼,只是一向跟她没什么话说,便未开口。
“大公子方才,想必都听见了吧。”
风残月靠近房间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掩藏气息,谁会在自己家去自己兄弟的书房还要隐藏气息的。尽管他动作很轻,练武之人却依然能够捕捉。
“你想说什么?”
“大公子,求您成全奴家,告诉奴家这背后的关系——就算死,也该让奴家死得明白。”
风残月却只是笑一下,“既然想问,为何方才不问小九?我看起来,是那么大嘴巴的人么?”
“大公子——”
“如果想问,就去问他本人。不过就算不问,胭脂你身在风尘,会看不出来吗?”
“……是,奴婢糊涂了。问了不该问的,还请大公子见谅。”
看着胭脂施礼离开,现在,该他去问问小九,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风残月从进了小九书房,就抱着双臂看他若无其事的整理书卷,直看得小九微微无奈,“哥哥,我是不是有些太勉强你了?”
“哦?何来勉强?”
“我让笑无情和新月留下来,你一定很不高兴?”
“没错,在听到你要杀笑无情之前。”风残月并不避讳,直言问道,“四年前你完全没有杀笑无情的打算,为什么现在突然要动手?”
四年前,连他都恨不得杀了笑无情,小九却无动于衷。如今,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你该不会,又是为了那个死丫头?”
小九微微笑一下,“我只是,后悔了——四年前我输了,就算心机费劲也没能让新月抛弃笑无情选择我,所以我甘愿退让甚至迁居此地,不再与水榭争天下。但是,如果这世上没有笑无情了呢?”
他没有得到的答案,其实还有另一个方式可以得到。
也许,这世上,是可以有如果的。
“哥哥,你是怎么了,我杀笑无情,难道你不开心吗?”
风残月说不清,他当然很想杀笑无情,想杀十几年了。如果能把他大卸八块他一定连做梦都在笑——但就是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很不爽。
是因为小九这好像游戏一样的态度,还是因为他是为了新月那死丫头?
四年过去,连他的怨愤都淡了,从来没有提起过有关水榭一切的小九难道还放不下?这却不像是小九的为人。看不透小九,大约是最让他不爽的地方。
小九的信函一早便发了出去,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有人悄悄来到了庄中。
“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当然也可以不帮忙,不过为什么这种事,不是应该问你自己吗?在事情有好处的时候该做还是做的好,不然变得没有好处还不得不做,那就不好了。”
没人知道小九见过的人是谁。胭脂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很久,当她出来后却用银子买来了消息。关于四年前的沧冥水榭,北沧冥,笑无情,新月和朔月所有能买到的哪怕一星半点的消息。
或许不需要更多,从那些消息中她已经可以窥探到四年前的过去——那让她明白了一件事。该杀的人,或许不是笑无情,而是新月。
就算笑无情死了,公子也不会得到新月,能够产生的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悲剧。从此公子再无宁日——唯有她死了,才能断公子的念想,不再做出糊涂事。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用她这条命担一个罪,那么就来担杀了新月的罪吧。
翠仪轩中日日笙歌,而新月等人住进来之后,小九便吩咐后院里不再迎客,给他们一个清净之所。
胭脂有意事事亲自打理,与他们渐渐混得熟悉,并不知自己只是个幌子。
“新月姑娘。”
“胭脂姐姐——你还是叫我丝丝吧。”
“那可不成,你是公子的贵客呢。”胭脂端了葡萄来,放下,“这是公子特别吩咐过的,说你们喜欢,让我多备些的。”
“啊,谢谢姐姐~~”丝丝脸上一直端着笑容,笑得让人担心她会不会面部表情抽筋。到胭脂温温柔柔客客气气的走了,笑无情才一脸不屑问道:“笑那么卖力,又有什么盘算?”
“我是没什么盘算——”丝丝剥了颗葡萄塞进笑无情嘴里,待又剥第二颗,他却扭头不吃。
“有那么酸?”
“自己尝。”
丝丝便干脆也不剥了,连皮只往自己嘴里塞。“我是比较想知道,这位姐姐在盘算什么呢。你不觉得她太热情了吗?”
“热情些也能招你的话?”
“看有多热情吧。”
丝丝吃着葡萄,却突然停下来问,“如果有一颗毒葡萄,是你吃还是我吃?”
“你还真是净问蠢问题——我为什么要吃?”
“可是你已经吃了。”
笑无情挑眉,但既然丝丝不急,他更没道理急。
“无色无味,暗杀佳品——最不容易想到的是居然给加在葡萄里,浪费啊。不过,我应该没有惹到这位姐姐才对——”
“你认为她想杀的是你?”
“如果她有做足准备的话,那就是我没错了——你不吃酸葡萄这一点,小九该是知道的。”
笑无情若有若无地冷哼一声,丝丝这一句,算是将小九排除事外。
“那就把她抓来问,想必朔月不会吝啬才对。”
“还问什么?”丝丝嗯哼了一下,这个问题——如果对方想杀的是笑无情,那还有得问。可要杀新月,或者说连新月也杀,那还能有谁?
在这里,想她死想到蛋疼菊花紧的,可不就只有风残月呗?
“嗯哼,我看,我们还是直接找残月聊聊好了。”
找残月聊天?那是那么容易的吗?就先说风残月跟这夫妻俩的关系——少年时自家弟弟小九跟笑无情出门遭仇家埋伏,笑无情囫囵个儿回来了,自家弟弟生命垂危到后来一睡不起疑似植物人。他丫不知感恩,还拿小九的治疗做把柄,让风残月生生替他当了数年的侩子手。
新月那死丫头,刚来水榭的时候或许还没什么,从她追着笑无情屁股后面颠颠的唱情歌他就看她如此的不顺眼,大半夜房顶上鬼哭狼嚎成心不让人睡觉,于是风残月披衣出门脱了鞋就一鞋底子飞过去——然后,那鞋底子又飞回来,PIA在他这少年倾城美艳绝伦的脸上。
两个鞋底印子从此奠定了这对江湖冤家的仇恨,可问题是,他这张满塘残荷一枝独艳的脸,是那丫头那张残次品能比的吗?
那营养不良似的豆芽菜身子板儿,那丑了吧唧的月牙疤——尤其这丑女居然还伤了自家弟弟那颗玻璃小心肝儿,当真嫁给了笑无情。那笑无情合该着找不到老婆断子绝孙!这女人出来凑什么热闹!
从一开始丝丝被他讨厌得莫名其妙,到后来已经习惯了此人作风,彼此间的敌视早已是根深蒂固。
这样一对冤家,找风残月聊天怎么也不该是那么简单的吧?
可是这一回,却让她大跌眼镜,这丫居然一请就来了。
风残月一副冷哼哼赖歪歪的模样,全身散发着厌恶不满坐在他们面前,而他对面的丝丝才只是秋天里就裹了毛裘,脸色苍白气息孱弱哼哼唧唧的靠在笑无情身上。
风残月佯装喝茶偷瞧着她满心狐疑,要被杀的不是笑无情吗?怎么他丫一副没事人样子,这死丫头倒跟这儿装死?
气氛诡异的沉默半响,风残月杯子重重一放,“有话说有P放,别跟这儿给我耗着!以为我愿意对着你们这两张贼脸!”
丝丝这才吭吭叽叽想要起身,却又倒回笑无情怀里,顺势在他胸膛上摸两把,这才虚弱应道:“我这不是……让你来验收下成果,乐呵乐呵,免得回去责备下人办事不利……咳咳……”
风残月的目光把她上上下下打量十几遍,仿佛恨不得扒开毛裘看个究竟,这就奇了怪了,总不可能是暗杀错了人?
原本一直没开口的笑无情这时射来两道冰冷刺骨的目光,风残月就算一直懒得看他也无法忽视,转头迎上去——笑无情此时依然悠然模样目中无人,好似根本只是随便看看,那目光非他所为。
风残月一笑,于是领悟——不让人看你老婆是吧?
偏看!
“新月这些年,倒是出挑得越发水灵了,嗯?”
“——咳咳咳咳!”虽然明知他言语轻佻全然的调戏,但突然从他嘴里说出这种话还是如此的骇人啊骇人,丝丝惊恐地缩在笑无情怀里看他——“莲莲,莲莲!残月变异了!”下面是不是该狂性大发疯狗咬人了——
风残月桌上的茶杯直接向她飞过来,“你丫那白面女鬼样夸你还不知给我好好感激着!鬼叫什么!”
有笑无情在那茶杯自然招呼不到丝丝身上,被他折扇一开,连杯带水挡在外面,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丝丝从折扇后面探出头来,一副心悸模样抚抚胸口,“啊,正常了。”
“所以夫人,没事还是不要随便招这些不稳定的贰货,容易发狂,很危险的。”
风残月终于被逼到掀桌了——“你们两个才他M贰货!!”
“夫君~~好怕!”
“乖,嗯?”
——这两头就是来恶心人的吗!?
风残月终于明白他来这里就是个错误!他脑子进水吗?这两个人是死是活又干他什么事!?小九想杀就杀想剐就剐,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他操个什么心!
风残月愤然走人,身后粘牙糖一样粘在一起的两个人终于分开。
“怎么看?”
“很奇怪嘛。这家伙的态度,不是有点太‘含蓄’了吗?”奇怪了,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