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黄干上堂!”包大人一声令下,便有衙役压着一名人犯入堂。
只见此人,一身囚衣,蓬头垢面,双目赤红,嘴唇爆皮,浑身散发着不明刺鼻气味,形象十分之猥琐,与之前堂上那位气焰嚣张的原太后救命恩人禁军指挥使黄干大人简直是判若两人。
见到黄干此种造型,金虔不由一愣。
想那猫儿在开封府大牢里待了好几日,虽然体重有少许清减,面容微显憔悴,但总体来说仍是一副清清爽爽,侠骨英姿的造型。怎么黄干才待半个晚上,这就成了这般萎靡模样?
再一看那押送黄干上堂的两个狱卒,脸面上竟是颇为自得,连腰板都比平常挺直了几分,而两侧站立候命的捕快衙役,还露出一种赞赏之色。
再看那上座的皇上和八王爷,一见黄干此等模样,虽然脸面上没什么变化,可眼中分明带了厌恶之色,就连黄干的远方裙带亲戚庞太师,都不由自主用袖口捂住了口鼻。
金虔两边一打量,顿时豁然开朗。
开封府狱卒果然够专业、经验够丰富,深知囚犯的外形外貌是影响该犯人印象分的第一要素。虽说包大人不会凭一人外貌就定其罪名,但这极差的第一印象,却足以使二位旁听人士对黄干自一开始就心生厌恶,以后他即便是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听到皇上与八王爷耳中怕也要打个折扣。
想到这,金虔又不由望了身侧展昭一眼。
昨夜若是这猫儿也是这般猥琐模样,怕皇上也不会轻易答应让其助太后解毒。
啧,看来好的外形不仅有利于升官发财,紧要关头还可以救命啊!
就在金虔认真分析学习外貌造型如何影响未来发展的伟大课题时,包大人已经将太后解毒前后经过一一道出。
“黄干,你欺君枉上,以假解药蒙蔽皇上,害太后性命,你还有何话说?!”包大人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
黄干双目赤红,目瞪口呆,直愣愣跪在那里,好似傻了一般,半晌,才回过神来,猛扑上前两步,却被两侧衙役拦住,高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我那药肯定是真的!是真的!”
“若是真的?!为何太后服了药却昏迷不醒,滴水不进,险些丧命?!”包大人问道。
“不可能……不可能……”黄干频频摇头,突然猛一抬头,呼道,“我为太后解完毒后,太医院的太医说过太后脉相平和,面色红润,分明已经康复,怎么……怎么……不对、不对,定是在我解毒之后,有人做了手脚,使太后昏迷不醒,定是如此、定是如此!皇上,臣冤枉啊!皇上要为臣做主啊!”
“一派胡言!”八王爷忿然喝道,“太后吃下你的解药后,乃是皇上、本王以及孝义王爷寸步不离护卫照看,难道你是说是皇上、本王还是孝义王爷在这期间谋害了太后?”
“我、臣并非此意……”黄干冷汗淋漓,哆哆嗦嗦道。
庞太师见状,忙接口道:“黄指挥使的意思是——或是、或是有图谋不轨的太医趁其不备……”
“太医?!”八王爷冷笑一声,“太后药石无法入口,针灸太医又不敢,周身一丈之内至少有十人侍奉左右,本王倒要问问众目睽睽之下,药针未施,太医如何加害太后?!分明就是你的解药是假的,还敢信口雌黄,巧言狡辩?!”
庞太师干笑两声,不再言语,黄干顿时颓然堆坐。
“好了!”仁宗脸色阴沉,怒气直冲脑门,“朕不想再听此人信口胡言,包卿,欺君罔上,毒害太后该当何罪?”
包大人回道:“铡刀之刑!”
“好,即判黄干铡刀立斩!”
“遵旨!”包大人恭敬应下,回身抽出令签,利目一瞪,提声道,“来人哪,虎头铡伺候!”
王朝、马汉立即将虎头铡抬出。
突然,黄干好似想到什么,尖声惊叫起来:
“不、不!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的解药绝对是真的,我的解药是展昭给我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金虔一挑眉,这黄干果然是吓傻了,竟把实话说出来了。
“解药是展昭所给?”包大人一字一顿问道,“你不是说那解药乃是独自一人寻访世外隐士所制,与展昭毫无干系?怎么此时解药又成了是展昭给你的?”
“是……是……”黄干满脸黄豆大小汗珠,“对、对了,在回京的路上,展昭曾抢去解药,定是那时他用假药偷换了真药,陷害于我,后又用真解药为太后解毒,蒙蔽圣上!”说到这,黄干猛一抬头,面目狰狞喝道,“是展昭陷害于我!是展昭陷害于我!他居心叵测、贪心居功、罪该万死!!”
“偷换解药?”包大人冷声道,“展昭与金虔救太后所用乃是医仙毒圣相赠的药方!哪里有什么偷换的解药?!”
“这……这……”黄干面容扭曲,一双红眼珠频频望向上座的庞太师。
庞太师咽了咽口水:“或是……或是……对了,开封府的公孙先生医术高超,或是他从展昭从黄干处偷回的解药中推断出药方也不一定啊!”
喂喂,到底是谁陷害谁啊?
金虔此时真想照老螃蟹的屁股上踹一脚。
若是按这老螃蟹的道理,那便是:黄干取了解药,展昭换了解药,黄干为太后解毒后太后昏迷,公孙先生以偷来的解药为基础写出了药方,并请展昭及时出现用真药救了太后,顺便诬陷黄干……嘿!还好巧不巧挺顺理成章的!老螃蟹,你不去当三流电视台当编剧真是委屈人才啊!
“庞太师此言可有证据?!”包大人虎目一瞪,厉声喝道。
“这、这个……”庞太师抹汗,“老夫是合理推断、推断!”
皇上与八王爷同时瞪了庞太师一眼。
庞太师忙往回缩了缩大肚子。
包大人黑脸一沉,冷哼一声,又望向展昭,缓声道,“展昭,你如何说?”
展昭上前一步,抱拳道:“解药乃是在榆林村展昭、金虔与白玉堂求医仙、毒圣二位前辈制得,后又交予黄指挥使带回京城为太后解毒,展昭绝无抢夺解药之举。”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黄干突然干嚎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边叫边朝展昭扑去,“哪有什么榆林村,哪有什么医仙、毒圣,那解药是我寻到的,是你抢了解药,是你偷换了解药,是你陷害于我,是你!是你!”
展昭一个侧身,轻松避过黄干,手指一动,劲气弹指而出,打在黄干腿弯处,黄干顿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口中仍在大吼:“是展昭陷害我!是展昭陷害我!”
众人望着黄干,不由暗暗摇头。
“皇上,这黄干不会是疯了吧?!”八王爷悄声道。
皇上皱了皱眉头。
“什么疯了!这分明是六月飞雪,天下奇冤啊!”庞太师急声道,“黄干所言定是实情,请皇上圣裁!”
皇上瞥了一眼庞太师:“黄干所言,可有人证?”
“这……”庞太师一时语结,卡了半天,才嘀咕了一句,“展昭所言,也无人证啊!”
“不是有金虔和白玉堂二名证人?”
“那二人和展昭是一个鼻孔出气,所说的话怎么能信?!”
“黄干所言连半个证人都没有,朕又如何能信?!”
“……这……”
堂上几位高位旁听所言,堂下众人听得是清清楚楚,心中气愤莫名,却又无可奈何。
金虔心中一阵哀叹:这下好了,双方各执一词,各有各的道理,却偏偏都无第三方人证证实……得!又成了扯皮的案子。
包大人与公孙先生对视一眼,不由暗暗叹气,看来这案子只能压后再审,再寻证据。
包大人抬起惊堂木,正欲拍下退堂,却见一名衙役冲上大堂,高声报道:“报——府外有三十多名村民求见。”
“村民?什么村民?”包大人一愣。
“他们自称是榆林村的村民,前来叩谢皇恩的!”
众人听言,满堂震惊,尤其是庞太师与黄干,同时脸色大变,庞太师瘫软后坐,黄干噤声呆愣,一脸不可置信。
包大人猛得站起身,声音拔高了好几度:“传!”
金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是什么情况?之前上报说榆林村乃是一空村,分明显示村民已被黄干和老螃蟹灭口……难道是死而复生?或是冤魂伸冤?青天白日的,不用这么聊斋吧!
十三回 村民证黄干伏法 夫子院新丁入户
再次见到榆林村一众老小,金虔心情只有一词可表: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啊!
不是冤魂、不是聊斋、是会喘气的活人啊!
看看那颜查散,一如既往的翩翩书生味十足,瞧瞧小逸,果然还是一脸臭屁模样,还有小逸的青梅竹马小丫同学,张老爹、王大婶、徐老汉……多么令人激动的阵容啊啊啊——
等等,那个人……
金虔额角一跳。
那位缩在最后面满脸涂灰发髻散乱衣衫褴褛貌似乞丐的人物怎么看起来有点像那个浑身懒筋最怕麻烦的一枝梅?
金虔探了探脖子,正欲看个清楚,却被身侧的展昭拽住了衣领。
回眼一望,但见展昭双眼微敛,面色如常。
但金虔却觉头顶“叮”得一声,立即束手垂首,摆出闭目塞听的标准门柱子造型。
一旁的白玉堂看得啧啧称奇,若不是此时在大堂之上,定要调侃一番。
就听堂下三十多口村民跪地齐呼:“青集镇榆林村村民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八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见过包大人、太师大人!”
大堂顿时一静。
包大人拍下惊堂木:“你等是青集镇榆林村的村民?!”
“回大人,正是。”回话的是颜查散,但见他一身儒衫,眉目清朗,声如溪水,跪在猥琐造型的黄干身后,实在是“一个天上月,一个地上泥”,反差巨大。
“不可能!”庞太师大喝道,“那榆林村的村民分明、分明……对、对了,昨日包大人不是派人去查,县丞回报说榆林村乃是一座空村,怎么今日又凭空冒出这许多村民?定是冒充的!”
“草民等绝非冒充!”颜查散正色道,“我等随身带有户籍证册,大人尽可查阅!”说罢,颜查散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递给旁侧的衙役,趁包大人翻阅时,继续道,“只因全村村民在数日前启程前来开封叩谢皇恩,村中无人,所以才错过了包大人派去的查探之人。”
包大人翻阅户籍完毕,又递给公孙先生,公孙先生一一翻看后报道:“启禀圣上,确是青集镇榆林村村民。”
皇上点点头,望着颜查散,语气不知不觉放缓了几分:“你是何人?”
“启禀皇上,草民榆林村人颜查散。”
“你为何称全村村民前来开封是为了叩谢皇恩?”
颜查散露出一个十分惊诧表情:“榆林村三十四名村民生了怪病,几乎命丧黄泉,若不是皇上派了钦命钦差全力为一村村民治病,草民等哪里还有命在此?皇上天恩,胜过再生父母,我等一届草民,能受此皇恩实在是受宠若惊、感恩难言,心中一片感动之情、情难自抑,思前想后,终是决定千里迢迢前来汴京叩谢皇恩浩荡!即便是不能见到圣颜,纵使是仅能在皇城外叩几个响头,能求得皇上身体康健、福泽相伴,大宋国泰民安,便也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了!”
颜家小哥,高人哪!
金虔顿对颜查散刮目相看,暗自分析道:
这颜查散果然绝非常人,听听这一段说得:华丽中带有几分朴实,朴实中凭添几分深刻,深刻中追加几分感动,感动后再补几分气势,从村民治病小事说到皇恩浩荡,再引申至国泰民安和谐社会的高调论断,一气呵成,条理清晰,鲜明立意,层层深入,叙事为辅,奉承为主,高政治觉悟,实乃拍马屁言辞之上上之选。
以前还道这颜查散比起他的人精弟弟小逸差了几分,如今看来,怕也是个人中精品。
再看堂上众人,莫不微诧,而天子仁宗更是诧异之余满面感动之色,问话的语气也亲和了三分:“你刚刚说全村村民得了怪病,有钦差助你等治病,可否将此事详细说与朕听听?”
“颜查散遵旨……”颜查散正欲回话,身后的一众村民却你一句我一句争先说了起来:
“皇上啊,就是俺们全村的人突然都生了怪病,害得大家日日浑浑噩噩,脸色又青又白,吃不下喝不下睡不好,那真是一个惨啊……”
“青集镇开始还有几家医馆说能治,谁知骗了俺们的钱,那些什么神药却是越吃越糟,险些就丢了命!”
“后来皇上您就派了开封府的展大人和金校尉来了!”
“对对对,展大人和金校尉还有白大侠寻了两个老大夫来,说是江湖上什么有名的医仙、毒圣的人物帮我们这些老百姓医病制药……”
“后来皇上您还派了钦差黄大人前来帮忙,那几天忙得可是昏天黑地的。”
“再后来药做好了,俺们的病也就治好了,听说汴京城里有人也和俺们一样得了这种怪病,展大人就请黄大人先把药带回去了……对了,不知道得病的人病好了没啊?”
“就是、就是,村里人还凑了几只鸡带来,也给汴京城里得病的人补补身子,这病刚好,身体虚着呢!”
村里人七嘴八舌说得虽是有些凌乱,但却是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清楚明白,且由村民你一言我一语闲话家常般说出,比起颜查散一人所言,自然更加真实可信。不过,虽然这些村民所言听起来句句都是朴实无华的大实话,但细细一揣摩,却是严丝合缝,半点破绽不露。
首先,说明解药来源,黄干如何得到解药之事——充分说明展昭所言属实,黄干所言尽数屁话;
其次,那位钦命要犯“一枝梅”的存在被毫无痕迹抹杀了——说明展昭等人并未见到钦犯,自然也无包庇钦犯之嫌。
第三、村民所中的与太后一般的剧毒变成了所谓的“怪病”,中毒的太后也变成了得了怪病的“不明人士”——说明展、金等人绝无将太后中毒的机密透露半分;
第四、被派去寻青龙珠或解药的展昭、金虔、黄干等人,全都变成了皇上派去救助村民的钦差——这无疑是给皇上找台阶下,顺便给皇上脸上贴点金;
最后,以村民千里迢迢带了母鸡为“病友”——也就是太后补身之言结尾,临了来一记“贴心亲情牌”,怎能不令人感动?!
如此滴水不漏、步步为营的证词安排皆出自这群毫无心机的老百姓之口,鬼才信!
金虔将目光移向小逸,又挪向了颜查散。
虽然猛一看去这兄弟俩表情与刚刚无异,但金虔敢以自己观察某位江湖南侠微妙杀气变化的经验值打赌,颜家小哥的嘴角分明上扬了0。3个百分点,而小逸眼角绝对有种叫“自豪”的气味飘出。
八成是这人精兄弟俩联合一众村民串好的证词!
堂上众人听完堂下村民所言,目光全都移向了黄干。
“黄干,你还有何话说?!”包大人猛一拍惊堂木喝道。
黄干趴地浑身颤抖不止:“我、我我……那药……药……”突然,黄干猛一挺身,双眼放出红光,嘶声喝道,“对!对!他们说得是真的!药是展昭给我的,是展昭把药换了,与我毫无干系,是展昭不想我领功,所以陷害我的!是展昭陷害我的!”
堂上众人皆无言望着黄干,满脸厌恶。
金虔暗翻一个白眼:这黄干莫不是与展昭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到了这种地步,还死咬着展昭不放,大有临死拉个垫背的架势。
“哥哥,小逸怎么听不明白?”跪在黄干身后的小逸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