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色下,一道笔直蓝影一步一步走近,树影之下,表情神色皆是模糊一片,只能看见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想不到这样都拦不住你……”一枝梅泛出苦笑,顿了顿,又摇头道,“只有展大人一人前来?白兄和丁氏双侠呢?”
“展某一人足矣!”
“一人?”一枝梅呵笑两声,“展大人如今怕是只有半条命了吧!”
展昭慢慢步出树影,轮廓渐渐清晰。
刚刚还一脸喜色的金虔顿觉脑门被人狠狠一砸,心脏好似被扔入冰井中一般,拔凉拔凉。
蓝衫褴褛,撕破处点点透红,气息紊乱,呼气吸气犹如破风箱呼啦作响,汗迹满面,血迹横布,也不知是敌人之血还是自身负伤,巨阙宝剑之上,黑红模糊一片,血肉难分。
每迈一步,展昭身形就是微微一颤,即使如此,那腰杆,仍是如青松一般笔直。
丁月华脚下一软,身形剧晃,满面不可置信:“展、展昭你怎、怎么……难、难道大哥、二哥……”
“丁小姐放心,丁氏双侠无恙,片刻之后便可赶来。”展昭沉声道。
丁月华脸色才缓下几分。
“果然是小瞧了你们!”一枝梅摸着下巴,摇了摇头,又望向金虔和丁月华道,“在下再问一遍,丁小姐可否随在下同行?”
丁月华的回复是一个白眼。
“有展某在,你休想!”展昭又上前一步。
一枝梅耸耸肩膀,伸了一个懒腰,“忙了一晚上,在下还真有些累了……”
话音未落,骤然间,一道青色旋影飞飚而出,直袭丁月华脸面。
丁月华虽然手臂受伤,但腿脚的功夫却是施展无忧,当势弯腰倒地一滚,险险避开一枝梅的软鞭。
展昭闪身上前,旋身飞转,巨阙宝剑横扫,眼瞅就要将一枝梅的软鞭削成两截,不料那软鞭却似活物一般,突然调转方向,挟着凄厉风声直直袭向另一人。
金虔刚庆幸丁月华躲过那一击,就觉脖颈突然一紧,紧接着一阵剧痛传来,眼前景色飞逝,待眼前景物再次清晰之时,发现自己竟是被一枝梅的软鞭缠住脖子,拽到了一枝梅身侧。
一枝梅一拽手中软鞭,金虔但觉眼前一黑,顺势一个白眼,嘎嘣一下缺氧晕了过去。
“丁小姐,展大人,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金兄死在你们眼前?”一枝梅施施然道。
“卑鄙!”丁月华咬牙切齿。
展昭黑眸血丝迸现,持剑手臂微颤难抑,薄唇轻动,不料一开口却是涌出一口血红。
“展昭!”丁月华大叫一声,正欲上前扶住展昭,不料身侧那一众一直僵硬不动的黑衣人突然身形骤起,腾跃半空,撒出一张大网,将丁月华牢牢罩住,顺势一拉,踏空飞身跳上屋顶,拖着丁月华疾奔而去。
展昭身形刚动,却被余下的数名黑衣人团团围住。
一枝梅抬眼望了望丁庄后院方向,但见三道人影施展轻功疾奔而来,看那身形,应是白玉堂与丁氏双侠,挑眉叹道:“好险好险,时间刚刚好!”
说罢,一卷手中软鞭,将金虔好似粽子一般捆绑一圈,拽到身后扛起,跃身而起,踏檐飞驰。
“嗖——”
一声破空风响,凄厉袭人,一枝梅头皮一麻,脚尖点转,飞旋转身,背后飞来的暗器擦着鼻尖掠过,锵一声插入屋脊一尺有余。
竟是展昭从不离身的巨阙宝剑。
“我的乖乖!”一枝梅被惊出一身冷汗,掠目向屋下一望,但见身受重伤又扔出贴身宝剑的展昭,此时基本已经毫无还手之力,连堪堪躲过黑衣杀手的攻击都十分勉强,可偏偏盯着自己的那一双眼睛,却是令人发根倒竖,遍体生寒。
一枝梅浑身一个激灵,一咬牙,拽出巨阙宝剑,甩手飞回丁庄院内,扛着金虔绝尘而去。
可那一股冰寒刺骨的寒气却是犹如长了根一般,盘旋不去。
金虔是被饿醒的。
有多久没体会到饥肠辘辘的感觉了?按胃部空荡的感觉来推断,自己已经超过六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如此计算着,金虔费力睁开两条细眼缝。
入眼是黑麻麻一片,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若有若无的点点微弱光线。
周遭又闷又热,触手之处潮粘水湿。
这是——啥地方?
金虔条件反射想要抬手揉眼皮,可手腕刚动,就觉一阵冰凉刺骨的触感从手腕、脚腕处传来,还伴随锁链摩擦哗啦作响。
诶?
金虔摸黑朝自己手腕、脚腕处摸去,顿时头皮一麻。
冰凉铁扣,紧紧箍住手脚双腕,铁扣之间,还连着筷子粗细的铁链,长不过一尺,完全禁止手脚行动。
双眼渐渐适应黑暗,金虔这才模模糊糊看清自己此时乃是在一个狭小的洞穴之内,洞顶极矮,只能坐直身体却不能站起身,洞顶时有水珠滴下,滴答作响。
再向前爬摸,前方被异物挡住,上下摸索,像是木头栅栏一样横在面前,根根都有大腿粗细,空隙不过寸余,推搡拍打之下,分毫不动。
金虔顿时明了,这里分明是一个囚室,而且还是一个不知是在山里还是地下的洞穴囚室。
啊啊!咱和这杭州果然八字不合,来了还不到一个月,就被劫持了两次……如今还被人抓来关在一个诡异的山洞里,也不知是要剐还是要煮……
“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啊!”金虔一屁股坐在地上,唉声叹气道。
“金虔?”黑暗里传来丁月华的声音,声音闷闷,不甚清晰,“是你吗?”
“丁小姐?你在哪里?”金虔瞪着细眼惊慌四下寻找。
“在你对面。”
金虔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眯着细眼看了半天,这才隐约看见自己所在囚室对面,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丁小姐?”金虔晃了晃胳膊,锁链随之哗啦作响,“是你吗?”
“是我。”对面人影也晃了晃手腕,同样的锁链响声传来。
“丁小姐,你没事吧?”
“还好,只是可能被喂了散去功力的药物,浑身无力。”丁月华道,“还被锁住了手脚……”
话刚说了一半,丁月华忽然噤声。
“丁小姐?”
“嘘——有人来了。”
金虔心头一跳,竖着耳朵,屏住呼吸细听,果然,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慢慢传来,期间还夹杂着十分耳熟锁链摩擦声响。
摇曳火光由远而近,脚步声声逐渐加强,眼前景色慢慢清晰。
只见金虔此时身处囚室的外侧,是一条不到三尺的通道,通道对面,是关押丁月华的石洞囚室。
借着逐渐接近的火光,金虔渐渐看清,丁月华双手、双脚也被锁扣同样的铁环铁链,面色泛白,发髻微乱,一身描莲长裙也沾满污渍。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四道人影在火光下长长映在丁月华的囚室前。
金虔定眼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最前开路的二人,是黑衣装扮,黑布覆面的男子,身形魁梧,每人手持一个火把,黑布上露出的四双眼睛里,偶有红光闪过。
二人身后那人,长袖黑衣,银丝飘乱,手脚被铁链锁住,每迈一步,便传来锁链哗啦作响,竟是挟持自己和丁月华至此的一枝梅。
可一枝梅这形象,咋看起来似乎是和咱是同一待遇?像个囚犯……
一抹疑惑外加一股十分不和谐的不详预感涌上金虔心头。
在一枝梅身后,是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物,一身漆黑装扮,脸上覆盖一张青白色铁质假面,火光下,诡异光芒道道闪逝。
这一身装扮立即导出金虔之前那段不好的回忆。
难道是以前那个抓咱的生化危机军团的领头忍者少年?
不对、不对!那个忍者少年没这么高,肩膀也没这么宽,这个铁假面分明是一个成年男子。
是另一个人。
这么说……啧,难道铁假面和生化危机一样,是军团编制的?!
金虔被冒出的这个想法吓得手脚冰凉。
四人站在丁月华囚室之前,背朝金虔,两个黑衣跟班将手中火把向前一递,顿时将丁月华所在囚室照的光亮万分。
火光下,丁月华坐得笔挺,秀丽容颜虽污渍点点,但一双杏眼仍是精光四射,颇有威仪。
果然是猫儿的未来老婆啊,做阶下囚都做得这般有范儿,金虔暗暗咂舌。
那领头铁面人静静站在囚室前看了片刻,缓缓道出一句:“丁家小姐?”
声音沙哑,好似砂纸摩擦发出,难听至极。
丁月华定定瞪向铁面男子,丝毫不示弱。
铁面人头微微一偏,突然挥出一掌扇在一枝梅脸上,一枝梅顿时被扇得一个趔趄,倒退数步,终是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你抓丁家小姐来作甚?”铁面人朝一枝梅怒喝,双眼透过铁面黑洞射出狠虐光芒。
一枝梅双手撑地,起身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索性盘膝坐在地上,叹气道:“这不是公子命在下抓的吗?”
“我?”铁面男子猛得抬脚踹在一枝梅胸口,胸口传出两声诡异闷笑:“本公子何时命你去抓什么丁庄的小姐?”
一枝梅被踹的向后一倒,咳出一口血红,“公子让在下抓展昭的心上人——”抹了抹嘴角,扯出一个笑脸,抬眼道,“在下之前明明听到丁氏双侠要将丁大小姐许配给展昭,这丁小姐自然就是展昭的心上人……”
“呵呵……呵呵……”铁面人嗓中笑声好似铁片摩擦一般,声音渗骨,苍白手指慢慢探出,捏住一枝梅脖颈,缓缓施力,“一枝梅,你是聋子吗?本公子明明是让你去抓展昭的心上人——金……”
“没、没错……”一枝梅苍白脸色因窒息渐渐泛出青色,挤着声音道,“在下已经将丁小姐和、和金、金虔……都……都抓来了……”
铁面人手指一颤,猛然松开一枝梅脖颈,“你说你把金虔带来了?”
一枝梅猛吸两口气,捂着胸口点点头
“在哪?”铁面人嘶哑声线显然多了几分急切。
“咳……咳咳……在你……身后……的牢房……”一枝梅干咳数声,有气无力指了指金虔所在囚室。
铁面人忙指挥手下将火把移到身后囚室,立刻,缩成一团金虔被暴露在灼灼火光下。
金虔只觉那铁面人的目光好似淬了毒液一般,只是这一扫,自己浑身汗毛就是一阵七上八下的哆嗦。
铁面人定定瞪着金虔,嘴角肌肉微微扭动。
金虔第六感好似警笛一般嗷嗷鸣响,浑身细胞都在叫嚣“逃开、逃开这人”,直觉想要缩身后退。
缓缓的,铁面人嘴角咧开,扯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嘶哑声线直刮耳膜:“金虔、金校尉——总算请到你了!”
这句话顿让金虔耳尖一抖,精神一振。
金校尉!对,咱是开封府的从六品校尉,咱如今代表的是开封府的形象,包大人、公孙竹子还有展大人的形象,绝不能输了场面!
想到这,金虔一挺细腰板,细眼瞪向铁面人,可一对上铁面人犹如毒蛇一般的眸光,刚鼓起的三分勇气又泄去了多半。
一面是想要撑住场面,一面是恐惧笼罩心头,两种心思较量之下,最终打了个平手。
最终,金虔鼓起有史以来最大的勇气撑起的场面就是——哆哆嗦嗦举起手臂摆了一个Hello的手势,向铁面人打了一个现代人常用的招呼:“呦!”
一瞬间,金虔似乎看见铁面人的嘴角隐隐抽动了一下。
“金校尉果然是非常之人,难怪三番五次都请不到!”
三番五次?
难道之前遇见的生化危机军团,还有那个一样装扮的忍者少年——都是他的手下?
金虔忽觉笼罩头顶的那股黑色不详又浓烈了几分。
“好,一枝梅你做的非常好!”铁面人嗓中传来咯咯笑声,意犹未尽望了两眼金虔,又慢慢转头,望向一枝梅,“不枉本公子调派了五十位手下去帮你,果然就如你说得一般,真是手到擒来啊!”顿了顿,又道,“不过本公子倒是很好奇,即便是你调虎离山绊住展昭等人,可这位金校尉手中的药弹——你是如何对付的?”
一枝梅叹息一声,从怀里颤颤掏出一个布袋,递给铁面人:“在下只是先行偷了金虔的药袋子……”
“呵呵呵,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偷,这偷人、偷药的本事果然是天下第一!”铁面人一边笑一边接过布袋,细白手指在袋口处细细摸索半晌,才小心放入怀中,头转向丁月华,一字一顿道:“只是这多出来的丁家小姐,该怎么办呢?”
丁月华杏眸狠狠回瞪。
铁面人右手手指摸索着捏着左手骨节,喃喃自言道:“丁家小姐,丁氏双侠的心头宝——啊呀,江湖上,众人皆知丁庄势力不容小觑——”顿了顿,又发出一声诡笑,“还是莫要惹上这个麻烦才好啊。”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弯腰瞪着丁月华脸庞片刻,轻轻摇头:“真是可惜了这一副花容月貌!”
说到这,铁面人忽然转身提声:“拖出来杀了,尸骨烧成灰做花肥!”
金虔大惊失色,一个猛子扎到囚室栅栏门上,尖叫道:“死假脸,你敢!”
刚喊了一句,就被铁面人一掌拍回囚室,温热粘稠状物质顿从鼻子喷出,再扑上前想要呼喊,却发觉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黑衣跟班同时上前开锁拉开门栏,将丁月华拽了出来。
丁月华杏眼冒火,奈何身软无力,又被锁住手脚,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好像软瘫的木偶一般被拖拽出来。
一名黑衣人将丁月华推翻在地,另一名黑衣跟班唰一下抽出腰间钢刀,抬手就朝丁月华头顶砍去。
寒光耀闪,杀气鸣响,手起刀落之瞬,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冒出一个人影狠狠撞开持刀黑衣跟班,在刀尖下险险救了丁月华一命。
“你?!”丁月华比被惊呆的黑衣人一众还吃惊,目瞪口呆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满面不可置信。
金虔脑袋几乎要从囚栏间挤出去,满心都在尖叫:额滴天神!这又是咋回事?
“一枝梅!”铁面人咬牙切齿喝道,“你找死!”
一枝梅扑倒在丁月华身上,费力直起半身,嬉皮笑脸道:“公子,念在在下此次有功的份上,不若将这丁家小姐赏给在下如何?”
“赏给你?”铁面人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诡声乐道,“呵呵呵,人家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你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贼偷,也躲不过这温柔乡!”
一枝梅一手将丁月华圈住,一手撑住身形,脸色白得直逼死人,嘴角却依然挂着懒散笑意,“还望公子成全!”
丁月华望着距离自己不过半寸的脸孔,柳眉紧蹙,神色复杂。
“成全?”铁面人停住笑声,向前走了一步,偏头望着一枝梅,“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跟本公子谈条件?”
一枝梅凤眼一眯,笑意瞬时消去,凌厉眸光射出,不再言语,只是换做双手将丁月华环在胸前。
铁面人冷笑两声,肩膀一耸一耸:“你果然是活腻了!”
说罢,朝持刀黑衣杀手一挥手:“给他点教训!小心点,别弄死了,我留着这贼偷还有用!”
那一对黑衣杀手一个命令一个动作,两人同时抬脚,朝一枝梅的右腿腿弯处踹下。
“咔嚓!”
一道骨头断裂声响从一枝梅腿上传来。
一枝梅身形剧烈一颤,闷哼一声,仍是牢牢护住丁月华。
丁月华几次张口预言,又红着眼憋了回去,瘫软身体不可抑制颤抖不停。
“好一个英雄救美啊!”铁面人冷笑一声,“继续踹,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到何时?”
随着铁面人的话音,黑衣杀手双双抬脚,狠狠落下。
一下!两下!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