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果闲坐在那里,准会一个个变得意志消沉,但斯摩莱特船长决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把我们叫到跟前,将我们分成两个组轮流放哨:大夫、格雷和我一组;乡绅、亨特和乔伊斯为另一组。尽管我们全都累得够呛,还是有两个人被派去砍柴,两个人去挖坟安葬雷德鲁斯,大夫被指定为厨师,我被派到门口放哨,船长自己则各处巡视,给大家鼓劲,哪里需要人手就在哪里帮上一把。
大夫时不时地走到门口来透口气,让那双被烟熏得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睛休息一下。他每次出来时总要和我说几句话。
“那个斯摩菜特,”有一次他说,“比我强,我说话是从来不掺假的,吉姆。”
另一次,他走过来默默呆了一会儿,然后侧过头来看着我。
“那个本·刚恩是条好汉吗?”他问。
“我不知道,先生。”我说,“我都吃不准他脑子是否正常。”
“如果你吃不准的话,那么他应该是正常的。”大夫说,“吉姆,一个人独自在荒岛上过了三年,当然不会像你我这样头脑正常,人的天性不是这样。你说他特别想吃奶酪,是吗?”
“是的,先生,是奶酪。”我回答说。
“嗯,吉姆,”他说,“告诉你可口的饭菜给你带来多大的好处吧。你看到过我的鼻烟盒,是吗,但你从来没有见我闻过鼻烟,因为我那鼻烟盒里装着一块巴马奶酪——那是意大利出产的一种很有营养的奶酪。好了,这块奶酪归本·刚恩了!”
晚饭前,我们在沙地里埋葬了老汤姆,并在寒风中脱帽致哀。砍回来的柴火虽然很多,但船长仍然认为不够。他看了之后摇摇头,对我们说:“明天还要加把劲多砍些回来。”我们吃了点猪肉当晚餐,每个人还喝了一杯掺了水的烈性白兰地,然后,三个头头聚在一个角落里商量下一步行动。
看来他们也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储存的食品太少,不等接应船只到来,我们很可能就会饿得被迫投降。但他们三个人一致认定,最大的希望还是多杀些海盗,直到他们降下骷髅旗或驾着西斯潘尼奥拉号落荒而逃。他们十九个人现在已经减少到了十五个,还有两人受了伤,其中一人——就是在大炮旁被打中的那一位——即使没死,也受了重伤。我们每次和他们交锋都必须极其谨慎,要保存我们的实力。除此以外,我们还有两个非常有用的帮手——朗姆酒和天气。
说到朗姆酒,尽管我们与他们相隔有半英里,却仍能听到他们直到深夜还在吼呀唱呀。至于天气,大夫以他的假发打赌,他们在沼泽地露营,又没有带药品,不出一星期,他们至少会有一半病倒。
“因此,”他补充说,“只要我们不先被他们全部打死,他们就会巴不得回到纵帆船上去。那毕竟是条船,我想他们还可以重新干他们的海盗营生。”
“这是我失去的第一条船。”斯摩莱特船长说。
大家可以想象到,我这一天有多累。我躺下睡觉时翻来翻去好久才睡着,但睡着后就像个死人一样。
等我被一阵嘈杂声和说话的声音吵醒时,其他人早已起来了,而且吃过了早饭,柴堆也增大了将近一半。
“白旗!”我听到有人在说,紧接着又听到一声惊呼:“是希尔弗本人!”
我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向墙上的一个枪眼跑去。
五 希尔弗的使命
果然不错,木栅的外面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挥舞着一块白布,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的另一个正是希尔弗本人。
当时天色还很早,也是我经历过的最寒冷的早晨,寒气直透我的骨髓。明亮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给树梢抹上了一道瑰丽的霞光。不过,希尔弗和他的副手所站的地方仍在阴影之中,沼泽地夜间蔓延开来的白色雾霭有他们的膝盖那么高。寒气和这白色的雾霭混杂在一起,表明这座小岛环境恶劣。很明显,这是一个潮湿、使人容易得热病而又极不利于人们健康的地方。
“都呆在屋里,伙计们,”船长说,“这十有八九是个骗局。”
然后,他冲着那海盗喊道:
“什么人?站住,不然就开枪了!”
“是来谈判的。”希尔弗叫道。
船长站在门廊内,保持着高度警惕,以免遭到冷枪的暗算。他转身对我们说:
“大夫那组人各就各位。利维塞大夫,请你守住北面;吉姆,你守住东面;格雷,你守住西面。另一组人都来帮着给枪装火药。伙计们,打起精神来,多加小心。”
然后,他重新回过头去对着那两个叛乱分子。
“他们打着白旗想干什么?”他吼道。
这次回答的是另一个家伙。
“先生,希尔弗船长和你们谈判来了。”他大声说。
“希尔弗船长!我不认识。他是谁?”船长大声问。接着,我们听到他自言自语道,“当船长了,是吗?好哇,高升了!”
高个子约翰开口回答道:
“是我,先生。那些可怜的伙计选我当了船长,当然是在你弃船之后,先生,”——他特意加重了“弃船”这两个字——“只要能达成协议,我们愿意服从指挥,决不讨价还价。斯摩莱特船长,我只要求你保证我能平安地离开这木栅,等我走出射程之后再开枪。”
“伙计,”斯摩莱特船长说,“我根本不想和你谈什么事。如果你想和我谈,那你就过来吧,别的话少说。如果有什么阴谋诡计,那也是你们那边的事,到时候可别怪我们。”
“这就够了,船长,”高个子约翰高兴地叫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放心好了,我知道什么是正人君子。”
我们可以看到拿着白旗的家伙想阻拦希尔弗。他的担心是不足为奇的,因为船长刚才的回答很不客气。但是希尔弗大声笑着在他背上拍了几下,仿佛他那顾虑是什么荒唐的念头。接着,希尔弗走到木栅前,把拐杖先仍进来,然后跨上一条腿,猛一使劲,爬上栅栏,平安地到了我们这边。
我得承认,我完全被当时发生的一切吸引住了,竟然忘记了自己担任哨兵的任务。我甚至离开了我守着的东面的枪眼,溜到了船长的身后。船长这时在门槛上坐了下来,胳膊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着那只旧铁锅里不断涌出的泉水,嘴里还吹着口哨,吹的是《来吧,少男少女们》。
对于希尔弗来说,爬上那小山丘真不是件容易事。山坡很陡,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树桩,而且到处是沙子,他的拐杖在这种地方毫无用武之地。但他硬是像条好汉一样默默熬过了这一关,终于来到了船长面前,非常潇洒地向船长敬了一个礼。他精心打扮了一番,后脑勺上扣着一顶镶了花边的漂亮帽子,身上穿着一件巨大的蓝色外套,一直垂到膝盖处,上面缀满了铜钮扣。
“你来了,伙计,”船长抬起头来说,“你最好还是坐下吧。”
“你不请我进去吗,船长?”高个子约翰不满地说,“今天早晨这么冷,坐在沙子上可不舒服啊,先生。”
“希尔弗,”船长说,“如果你愿意做个诚实的人,这会儿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厨房里。这一切全是你自我的。你要么当我船上的厨师——待遇从优——要么当你的希尔弗船长,做一个反叛者和海盗,将来上绞刑架!”
“好了,好了,船长。”厨子边按船长的吩咐在沙地上坐下来边说,“不过待会儿你得拉我起来。你们这地方蛮不错嘛。啊,是吉姆!早上好啊,吉姆!大夫,愿为你效劳。嘿,你们这几位聚在一起还真像个幸福的大家庭呢!”
“你有什么话就赶快说吧。”船长说。
“对,对,斯摩莱特船长,”希尔弗接口说道,“公事公办嘛。嗯,你听我说,你们昨晚干得很出色。我不否认,你们的确干得很漂亮。你们当中有几位棍棒使得很出色。我也不否认,我们有些人——也许是所有的人——被你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连我自己大概也不例外,于是我就和你谈判来了。不过你听着,船长,这种事决不会再发生第二次!我们会增派岗哨,大家也会少喝点朗姆酒。你大概以为我们都喝醉了,可我告诉你,我没有醉,只是太累了。要是我早一秒钟醒来,你们谁也别想逃走。我赶到他身边时,他还没有断气。”
“那又怎么样?”斯摩莱特船长竭力保持着镇静问。
其实希尔弗所说的一切对船长来说全是个谜,不过你根本无法从船长说话的口气中听出来。我倒是渐渐明白过来了。我想起了本·刚恩和我分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猜想他可能趁海盗们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地躺在篝火旁时袭击了他们。我高兴地计算出,我们现在只要对付十四个敌人了。
“是这么回事,”希尔弗说,“我们要那宝藏,而且一定要把它搞到手——这就是我们的目的!我看,你们的目标是保住性命。你们手头有张图,是不是?”
“也许是吧。”船长回答道。
“你们当然有,我知道,”高个子约翰说,“你对人说话没有必要这样粗声粗气的,这样一点好处也没有,你可以相信我的话。我跟你实话实说吧,我们要那张图。要知道,我本人决不想伤害你们。”
“你这套把戏骗不了我,伙计,”船长打断他的话说,“我们完全知道你们的打算,根本不在乎。你自己也很清楚,你们达不到目的。”
船长平静地看着他,开始往烟斗里装烟丝。
“如果亚伯拉罕·格雷——”希尔弗脱口说道。
“住嘴!”斯摩莱特先生厉声说道,“格雷什么也没有告诉我,我也什么都没有问他。我实话告诉你,我巴不得看到你们、他和这座小岛全都炸到水里去。这就是我对你说的心里话,伙计。”
船长这顿发作似乎让希尔弗平静了许多。他刚才有些来火,但现在又恢复了常态。
“也许吧,”他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诸位绅士认为怎么合适就怎么做吧,我随你们的便。看你准备抽烟,船长,我也冒昧地抽上一口吧。”
于是,他装了一斗烟并点燃,两个人默默地坐着抽了会儿烟,时而注视着对方的脸色,时而将烟斗从嘴边拿开,俯身朝地上吐口痰。他们那样子真像是在演戏。
“嗯,”希尔弗重又开口说道,“我看这么着吧。你们把图给我们,由我们去找宝,不再向那些可怜的水手开枪,也不再趁他们睡着时砸碎他们的脑袋,我们可以给你们两个方案,由你们自己选择。你们可以等财宝装上船后,和我们一起坐船走。我以名誉担保,一定让你们平安地在某个地方上岸。如果你们不喜欢这个方案——因为我手下有些人很粗鲁,为你让他们干下贱的活而怨恨你,那么你们可以留在这岛上。我们将按人头分一些食品给你们,而且我还将像刚才那样以名誉担保,一定通知我们遇到的第一条船,请他们来救你们。你得承认这两个方案不错吧。反正你们不会有再好的条件了,绝对不会。而且我希望——”他提高了嗓门,“这木屋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我刚才的话,因为我对船长说的话也是对你们大家说的。”
斯摩莱特船长站起身,把烟斗里的灰磕在左手掌心里。
“你说完了吗?”他问。
“都说完了,一句不剩!”约翰回答道,“你们如果拒绝我的方案,就再也别想见我了,等着吃弹丸吧。”
“很好,”船长说,“你现在给我听好了,如果你们一个个放下武器过来,我可以把你们铐上镣铐带回英国,在那里受到公正的审判。如果你们不愿意,那么我,亚力山大·斯摩莱特,既然已经升起了英国国旗,就一定要让你们通通去见海龙王。你们休想找到宝藏,也休想驾驶西斯潘尼奥拉号——你们当中谁也没有这本领。你们也休想打赢我们——你瞧那边的格雷,你们当初五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还是冲了出来。希尔弗船长,你的船遇到了顶头风,处在下风岸,你会明白这一点的。我站在这里对你说的这番话,也将是你从我这里得到的最后忠告,因为,我对天起誓,下次我再碰到你,定叫你的脊梁骨吃我一颗子弹。滚吧,小子!快给我从这里滚开!”
希尔弗脸上的表情够让人瞧的,那双眼睛愤怒得简直都要掉出来了。他抖掉了烟斗里的烟灰。
“拉我起来!”他叫道。
“我才不呢。”船长回答。
“谁来拉我一把?”他吼了起来。
我们谁也没有动弹。他嘟嘟哝哝地骂着最下流的脏话,在沙地上一直爬到门廊那里,才抓住柱子撑着拐杖站了起来,然后他朝泉水里吐了一口。
“瞧!”他嚷道,“你们在我眼里就像这唾沫。要不了一个小时,我就将你们这座木屋像朗姆酒桶一样砸个稀巴烂。笑吧!狗娘养的,笑吧!要不了一个小时,我要让你们笑个够,要让你们觉得生不如死。”
他又恶毒地咒骂了一句才走下山坡,最后还是靠打白旗的那个人帮忙,试了四五次才翻过栅栏。一转眼,他们就消失在了树林里。
六 进攻
希尔弗刚一消失,一直紧盯着他的船长立刻将目光转到了屋内,结果发现除了格雷外,我们谁也没有坚守岗位。他顿时大发雷霆——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他发脾气。
“各就各位!”他吼道。等我们一个个偷偷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后,他说,“格雷,我要把你的名字载入航海日志,因为你忠于职守,不愧为一个真正的水手,特劳维尼先生,你真使我感到吃惊。大夫,我原以为你曾当过兵,应该比他们强呢!如果你在方特诺夫战役中就是这么表现的,先生,那你早就躺在坟墓里了!”
大夫那一组的人全都回到了各自的枪眼旁,其他人则忙着给备用的火枪装弹药。大家一个个面红耳赤,真像俗话所说的那样:“羞得无地自容。”
船长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朋友们,我刚才故意给希尔弗一个下马威,惹得他火冒三丈。据他说,不出一个小时,我们就会遭到袭击。他们在人数上占优势,这不用我说大家也明白,但我们有木屋作掩护,而且我刚才还说过,我们作战有方。只要你们有决心,我确信我们能打败他们。”
他继续巡视,直到他认为一切准备妥当为止。
木屋较窄的东西两墙各有两个枪眼,门廊所在的南墙也只有两个枪眼,但北面的墙上却有五个枪眼。我们七个人总共有二十支火枪。我们把柴火堆成了四堆——你可以称之为桌子——分别堆在每面墙中间的地方,上面各放着四支装好弹药的火枪和弹药,供守卫的人取用。木屋正中间则并排放着弯刀。
“把火弄灭,”船长说,“寒气已经过去了,我们不能让烟熏得我们看不清。”
特劳维尼先生把铁篓子连着里面还在燃烧的柴火一起拎到了外面,灰烬在沙地上熄灭了。
“霍金斯还没有吃早饭。霍金斯,自己去拿点东西到岗位上吃。”斯摩莱特船长又说,“打起精神来,小伙子。只要没完蛋,饭总还是要吃的。亨特,给所有的人倒点白兰地。”
这一切进行时,船长的脑子里已经有了防御计划。
“大夫,你守这扇门,”他说,“注意,不要太暴露在外。躲在屋内,从门廊里往外射击。亨特,你守东面,乔伊斯,我的好伙计,你守西面。特劳维尼先生,你的枪法最好,所以和格雷一起守有五个枪眼的北面,因为真正的威胁来自那边。如果让他们冲过来,从枪眼向我们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