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能就是特劳维尼先生自己的人,”大夫说,“也就是他在遇到希尔弗之前亲自挑选的那些人。”
“不一定,”乡绅说,“汉兹就是我亲自挑选的。”
“我原来还以为汉兹这个人靠得住呢。”船长补充道。
“想想看,他们居然还都是英国人!”乡绅脱口说道,“先生,我真恨不得将这船炸飞了。”
“好了,先生们,”船长说,“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必须稳住阵脚——请原谅我这么要求——时刻保持警惕。我知道这样做大家心里很不舒服,不如立刻出击来得痛快。不过,在没有弄清楚我们这边到底有多少人之前,我们也没有别的好办法。稳住阵脚,等待时机,这就是我的看法。”
“吉姆可以起到比别人都大的作用。”大夫说,“水手们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顾忌,而吉姆又是个非常细心的孩子。”
“霍金斯,我对你可寄予厚望啊。”乡绅又加上一句。
我一听这话不由得感到一阵绝望,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办法。不过,事态后来的发展非常奇特,我倒也真成了使大家转危为安的关键人物。但是不管怎么说,当时船上二十六个人当中,我们确信靠得住的只有七人,而这七个人当中还有一个是孩子。因此,我们这边只有六个大人,而他们却是十九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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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我在岸上的历险
一 我是怎样开始岸上历险的
第二天早晨,我宋到甲板上时,看到岛的形状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尽管这时风已经停了,我们的船在夜里还是航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此刻正停在地势较平坦的东岸外东南方向约半英里处。灰蒙蒙的丛林覆盖着岛上很大一片地带,但这种均匀的色调又被低地上一道道黄色的沙丘打破,许多松柏科的参天大树长得一棵比一棵高——有的单独一棵,有的几棵长成一丛。尽管如此,岛上的整个色调还是单调而又阴郁。几座尖尖的山顶高高地耸立在丛林之上,上面全是光秃秃的岩石,而且形状非常奇特。望远镜山比其他山丘高出三四百英尺,是岛上最高处,形状也最古怪:它的每一面都异常陡峭,但山顶又像突然被人削了一刀似的非常平坦,宛如安放塑像的平台。
西斯潘尼奥拉号被侧面打来的浪涛推得左右晃动,连船舷上的排水孔都时而被水淹没。帆杠像是要把滑车扯下来,船舵被浪打得左右摆动,发出砰砰的响声。整条船像一个作坊,一会儿吱吱嘎嘎作响,一会儿痛苦呻吟,一会儿上下跳跃。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不得不紧紧抓住后牵索。尽管我一路上表现得还像个不错的水手,但要想在这像瓶子一样晃动的船上站稳脚而不头晕,我还没那本事,更何况一大早肚子里空空的。
也许是因为这一点,也许是因为岛的外观——阴郁的丛林,荒芜的岩石,以及我们不仅听到而且也看到的泛着白沫、轰鸣着扑向陡岸的浪涛——总之,尽管这时阳光灿烂、气温怡人,尽管海鸟在我们周围呜鸣叫着捉鱼,尽管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任何人在海上漂泊了这么久后都会乐颠颠地急着上岸去,我却像俗话所说的那样“心沉到了海底”;而且从第一眼看到它时起,我就恨透了这个金银岛。
我们那天早晨要干的活很多。由于当时没有一丝风,所以必须将小船放下去,载上水手,再用纤绳将大船拖上三四英里,绕过小岛的一角,顺着一条狭窄的航道进入骷髅岛后的避风港。我自告奋勇地上了一条小船,当然小船上也没有什么活要我干。天热得让人发昏,水手们边干活边发着牢骚。我坐的那条小船上的指挥官是安德森,可他不仅不指挥水手们好好干活,反而骂骂咧咧得比其他人更厉害。
“他妈的,”他咒骂道,“快熬到头了。”
我认为这是个极坏的兆头,因为在那天之前,水手们干活时都动作迅速,而且自觉自愿。但一看到这个岛,他们的纪律就松弛了。
在大船进港的整个过程中,高个子约翰一直站在舵手旁指点。他对这条航道了如指掌,尽管测水员每次测到的水深都超过了图上的记录,约翰却一次也没有犹豫过。
“退潮时这里的水很急,”他说,“将航道越挖越深,简直就像用铲子铲出来一样。”
我们把船拖到了图上标明的下锚处,这里距离两岸各有约三分之一英里———边是主岛,另一边是骷髅岛,船下清澈的海水现出干净的沙子。我们下锚时的响声惊得一群群鸟儿飞上天空,在丛林的上空盘旋、鸣叫,但不到一分钟,它们又都落了下来,四周又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这地方完全被陆地所包围,掩映在绿树丛中。树木一直长到高潮能达到的地方。海岸地势平坦,几座山顶这儿一座,那儿一座,在远处排成一个环形,就像是一个圆形剧场。两条小河——更确切地说,两片沼泽——流进这个平静得像池塘的港湾。四周岸上的树叶颜色鲜艳得让人难受。我们无法从船上看到屋子或栅栏,因为它们都被绿树遮住了。要不是有那张图给我们引路的话,我们可能会认为自己是自这个小岛从海底升出水面以来第一批在这里下锚的人。
空中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半英里外海浪撞击海滩和岩石发出的轰鸣声。锚地的上空笼罩着一股奇怪的霉味——是被水浸泡的树叶和腐烂的树干发出的臭气。我看到大夫不停地在四周嗅呀嗅,就像人们闻到了一只臭鸡蛋一样。
“我对宝藏一无所知,”他说,“不过我可以拿我的假发打赌,这里一定有热病。”
如果说水手们在小船上的行为令人生疑的话,那他们回到大船上后的表现可以说是真正成了一种威胁。他们在甲板上到处游荡,聚集在一起发牢骚。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命令都会遭到他们的白眼,执行起来也是极不情愿地敷衍了事。就连船上那些没有加入叛变行列的诚实水手也受到了这种情绪的影响,因为船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出面纠正其他人了。很显然,暴乱的危险就像雷雨前的乌云一样笼罩在我们的头顶上。
感觉到危险近在咫尺的不单单是我们这些住在房舱里的人,高个子约翰正忙着从一伙人走到另一伙人当中,竭尽全力进行劝说,给大家树立了一个最好的榜样。他刻意显得惟命是听、彬彬有礼,对每个人都满脸堆笑。如果下达了什么命令,他立刻会拄着拐杖去执行,还用世界上最快乐的口气说:“是,是,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又会一支接一支地唱歌,仿佛要以此来掩饰其他人的不满。
在那个危机四伏的下午,各种不祥的预兆中最不祥的就要数高个子约翰表现出来的这种显而易见的焦灼了。
我们在房舱里开了个会。
“先生们,”船长说,“如果我再冒险下令,船上所有的人可能会立刻起来造我们的反。先生们,你们也看到了现在的局面。刚才已经有人粗鲁地顶撞了我,不是吗?如果我当时回嘴的话,立刻就会刀戈相见;如果我不吭声,希尔弗就会察觉我们有名堂,那我们就全完了。我们现在只能依靠一个人。”
“谁?”乡绅问。
“希尔弗,先生,”船长回答说,“他和你我一样急于让事态平息下来。他们之间有一点小小的分歧;只要有机会,他会说服他们的,而我现在的建议就是给他这种机会。我们让水手们上岸呆上一个下午。如果他们都上岸去了,我们就可以用船和他们斗。如果他们谁也不上岸,那我们就坚守房舱。让上帝保佑正义的一方。如果只有一部分人上岸的话,你们可以相信我的活,先生们,希尔弗会让他们像绵羊一样乖乖地回来的。”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每个忠实可靠的人都配备了装好子弹的手枪。我们把整个情况告诉了亨特、乔伊斯、雷德鲁斯,他们听后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吃惊,而且精神状态也比我们预料的要好。然后,船长走上甲板,对全体船员说话。
“伙计们,”他说,“今天很热,大家也都累坏了。到岸上去走走对谁都没有坏处,而小船还在水里,你们可以用。谁要是想上岸,今天下午都可以去,日落前半小时我会放炮通知你们回来的。”
我相信那帮愚蠢的家伙准以为他们一上岸就会踩在成堆的金银上摔断腿,因为他们立刻个个笑逐颜开,发出一片欢呼声,回声荡漾在远处的山中,惊得鸟儿又一次在锚地上空啼叫、盘旋。
船长非常机警,说完后立刻走开了,免得在那里碍事,任凭希尔弗安排他们那帮人的去留。我想他幸亏这么做了,因为如果他还留在甲板上,那他就无法再继续装聋作哑下去。这一点非常清楚。希尔弗才是真正的船长,而且拥有一帮蠢蠢欲动的手下。那些正派的水手——我不久就发现船上还是有这种人——肯定也都是些笨蛋。我推测当时的真实情况可能是:全体船员在领头羊的影响下都变坏了,只是程度有所不同而已;少数几个大体上还算是好人,不愿意再受到引诱或威胁。吊儿郎当、消极怠惰是一回事,夺取船只、杀害一些无辜的人却是另一码事。
他们终于决定好了,六个人留在船上,其他十三个人——包括希尔弗在内——都将上岸。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而后来也正多亏了这个念头,我们才死里逃生。既然希尔弗留了六个人在船上,我们的人显然无法夺船。既然只有六个人留了下来,房舱里的人暂时也就不会需要我帮忙,这一点也是明摆着的。于是我立刻决定上岸去。片刻之间,我就翻过船舷,蜷起身子躲到了离得最近的一条小船的船头板下。几乎就在同时,小船出发了。
谁也没有注意我,只有前桨手说了一句:“是你吗,吉姆?快把头低下。”但是,另一条船上的希尔弗立刻用犀利的目光向我们这边看来,并大声问是不是我。从那一时刻起,我便开始后悔坐小船上岸了。
小船争先恐后地划向海滩,不过我坐的那条船由于一出发就抢在了头里,再加上船身较轻,人员配备更好,所以遥遥领先。不一会儿,船头就扎进了岸边的树丛中,我抓住一根树枝纵身跳了出去,一头钻进了离得最近的丛林,而希尔弗他们还在后面一百码以外。
“吉姆,吉姆!”我听到他在高声喊叫。
我当然不会理睬他,这大家想也想得到。我连蹦带跳地向前奔去,时而猫下腰,时而拨开树枝,直到再也跑不动为止。
二 第一次打击
摆脱掉高个子约翰后,我感到非常高兴,开始兴致勃勃地四下打量,对这块奇异的土地兴趣十足。
我跑过了一片沼泽地,看见那里长满了柳树、芦苇和形状古怪的沼泽树木。不一会儿,我来到了一片开阔沙地的边缘,它长约一英里,起伏不平,上面零零星星地长着几棵松树,还长着许多歪歪扭扭的树木,很像橡树,但树叶的颜色较浅,有点像柳叶的颜色。这片开阔地带的尽头耸立着那三座山峰中的一座,它的两个古怪的嶙峋峰顶在阳光下辉煌夺目。
我现在第一次感觉到了探险的乐趣。这座小岛无人居住,船上的人已经被我甩在了后面,眼前除了不会说话的野兽和禽鸟外,不会再有其他活的东西。我在树林里四下转悠,到处都可以看到我叫不出名的花草,时不时地我还会看到一些蛇,其中有一条从岩石缝里昂起头,冲着我发出陀螺旋转时的那种嘶嘶声。我当时压根儿没有料到这居然就是能致人于死地的响尾蛇,而那嘶嘶声正是它那颇有名气的尾巴发出的。
接着,我来到了一长溜长着那种类似橡树的丛林里——我后来听说那种树叫常青橡树什么的。只见这些树像黑莓那样矮矮地长在沙地上,枝干扭曲得奇形怪状,树叶却密得像茅屋顶。这片丛林从一个沙岗顶一直延伸到一片开阔的芦苇塘边,越往下长得越密,也长得越高;附近的一条小河就是从这里流向锚地的。强烈的阳光照得沼泽地直冒蒸气,望远镜山的轮廓在腾腾的热浪中微微颤动。
忽然,芦苇丛中开始响起了一阵沙沙声,一只野鸭“嘎嘎”叫着飞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只,一转眼沼泽的水面上就出现了一大群野鸭,尖叫着在空中盘旋。我立刻断定准是船上的某个人顺着池塘边走来了。我的判断没有错,因为我很快就听到远处有个男人低低的说话声。我继续听下去,结果那声音越来越响,离我也越来越近。
这可把我吓坏了。我赶紧爬到最近一棵常青橡树下,像只老鼠一样蹲在那里偷听。
另一个声音答话了,接着我又听到第一个声音(我听出那是希尔弗的声音)接过话题,喋喋不休地讲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偶尔被第二个人打断一下。听他们说话的口气,他们的谈话非常认真,甚至很激烈,但没有一个字能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到后来,说话的人似乎停住脚坐了下来,因为他们不仅没有再向我这里走近,而且连鸟儿也开始安静了下来,重新回到了它们沼泽地里的窝中。
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在玩忽职守。既然我已经莽撞地跟着这些亡命之徒上了岸,至少应该偷听一下他们谈些什么。眼下摆在我面前的任务就是借助那些歪歪扭扭的树木这个有利因素,尽可能地凑近他们。
根据他们说话的声音,也根据几只仍在那两个不速之客头顶上警惕地盘旋的鸟儿,我可以相当准确地判断出他们两个人的方位。
我手脚并用,缓缓向他们爬去。最后,我抬起头来,从树叶的缝隙间望去,看到下面沼泽地旁的一块绿色草地上,高个子约翰·希尔弗和另一个船员正面对面地站在那里谈话,四周是葱绿的树木。
太阳毫不留情地照在他们身上。希尔弗已经将自己的帽子扔到了身旁的地上。他那张光滑、白皙的宽脸庞激动得闪闪发光,正微微仰起对着另一个人,一副恳求的神情。
“伙计,”他说,“相信我的话,我是将你看成沙中的金子才对你说这些话的。要不是我打心眼里喜欢你,你认为我会在这里向你发出警告吗?一切都已经决定了,你无法阻止也无法弥补。我对你说这番话是为了救你一命。如果那些疯狂的家伙听见了我们的谈话,那我会怎么样,汤姆?你说,我会怎么样?”
“希尔弗,”另一个说。——我发觉这个人不仅脸涨得通红,而且说话的声音像乌鸦的啼叫一样沙哑,又像绷紧的绳索一样发颤。——“希尔弗,”他说,“你年纪也大了,而且人也很正派,至少名声不坏。你还有钱,而许多水手却身无分文。再说你也很勇敢,除非我看错了人。难道你要告诉我,你竟然愿意被那帮鬼东西牵着鼻子走吗?你才不是那种人呢!上帝作证,我宁可失去一只手,也不愿意背叛自己的职责——”
他的话突然被一种嘈杂声打断。我刚在这里发现一名正直的水手,就在这同一时刻,我又得知了另一个正直水手的消息。远处的沼泽地突然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喊叫,接着又是一声,再后来是一声可怕的、拖长了的惨叫。这声惨叫在望远镜山的岩石间回响了好几次,惊得沼泽地上的鸟群再次呼啦啦地飞向空中,使天色顿时暗了下来。那声临死前的惨叫过后很久仍在我的脑中回荡。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鸟儿重新归巢发出的“飒飒”声和远处海浪拍岸的轰鸣声打破了午后的沉闷。
汤姆听到那声惨叫后,像挨了马刺的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