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员们端着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不动。
刘铁说:“再来一碗!”不由分说,从颂莲手里夺过碗,咕咚咕咚又是一碗下去。
病员们瞪着刘铁,刘铁翻了个白眼,接着笑开了,说:“哎呀,真好喝,比汽水还清凉哪!”
病员们这下笑了,说,那我们也尝尝。刘铁朝紫苏俏皮地眨眨眼睛。 。 想看书来
化剑 第六章(11)
探视完病员,首长们该走了,薇拉和紫苏把一行人送到大门口。刘铁笑嘻嘻地对紫苏说:“喂,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颂莲瞪刘铁一眼,说:“你没把脑子喝坏吧?”
刘铁拍拍脑袋,说:“没,我清醒着呢,你是吴总指挥,我是刘小队长,她是薇拉医生,这位是……”
薇拉说:“她姓薛,叫薛紫苏。”
刘铁点点头,说:“唔,紫苏,就是刚才我们喝的草药的名字?能清热解毒,治感冒?”
紫苏说:“还能消炎止痛疗伤。”
刘铁说:“哎哟,这么说紫苏还真是个宝贝,那我以后得找你要紫苏汤喝了!”
夜色下,女孩儿的脸红了。无论是颂莲还是薇拉,谁都看出来了,刘小队长今天晚上太不对头了!
六
人倒霉吃凉粉都能把牙硌了。坏事一来,跟下冰雹似的,一个接一个。石榴出事后,木拉提头人一直不消停,这几天才安下心来收了玉米,准备打场入仓,结果石榴没给马戴嘴笼子,马吃了玉米撑坏了肚子,一病不起,把个木拉提急坏了。木拉提让石榴到附近部落去请一位给牲口看病的师傅,谁知道石榴一出门,就叫小肉孜家的一头疯牛给撞上了。石榴吓得吱哇乱叫,被顶在篱笆墙上,一动也不会动。木拉提听到叫声赶忙出来,只见石榴两条胳膊架得高高的,表情呆傻。老人去拉石榴的胳膊,说,孩子,咱回家。石榴胳膊抻着,像牛角一样硬。老人说,把胳膊放下,疯牛跑了,爷爷在,你不怕,可石榴的胳膊愣是放不下来。胡大啊,这是得上了啥怪病?木拉提头人立即请来了一个女达罕。
木拉提和那个女达罕,一人拽着石榴的一条胳膊往下拉,石榴呜呜哇哇地叫。纵使你有天大的劲儿,石榴那细细的胳膊就像变成了钢,难以弯曲,你还真奈何不得。木拉提头人一头大汗,豁牙老妇也累得半死,瘪着嘴啧啧两声,摇头道,我老婆子这辈子见过傻的聋的瘫的瘸的,就是没见过这稀罕病,治不了!说罢,牵起一只羊走了。
木拉提头人一筹莫展,众乡亲唏嘘不已,说这是个苦命女啊。这时来了个骆驼客,骆驼客弹着冬不拉唱了两句停下来,说,木拉提头人,你带这丫头去找解放军吧,解放军可神着呢,把城里的传染病都给降住了。骆驼客说的正是流行性感冒。
想起解放军,木拉提舒了一口气。
木拉提头人赶着马车,带石榴直奔亚其县解放军驻地。一阵儿不见,刘铁见这丫头又出了毛病,并且是个古怪的毛病,好不痛心。自己对治病是一窍不通,爱莫能助,不过,他马上就想到那位紫苏姑娘来,她是医生,应该治得了石榴这病的。刘铁二话不说,就找到俞天白家门上了。说来不巧,薇拉刚送走紫苏。昨夜,俞家夫妇讨论了很久关于紫苏的问题,二人一致认为送走紫苏是明智的。俞天白从妻子口中听说刘铁对紫苏“一见钟情”,这对他是个提醒。
刘铁一早上门来找紫苏,薇拉有点紧张,得知他找紫苏是要给一个叫石榴的女孩儿治怪病,薇拉放心下来,说紫苏走了,去迪化了,刚走一会儿。
薇拉自然没想到,紫苏会第二次半途而归。连刘铁恐怕也没想到,他能把紫苏姑娘追回来。其实他没费什么口舌,只说来了一个急病号,想请她帮忙,姑娘想了想,便点了头。
紫苏在老家的时候就跟外祖父学得一手好针灸,身边这只药箱是外祖父留下的。虽说有一阵没扎针了,但她下手准确到位,拔针更是快而轻,看得人眼花,不由得感叹,好医术!紫苏拔去最后一处穴位上的针,说:“石榴,咱们试试,把手放下来,好不好?”
化剑 第六章(12)
石榴纹丝不动,依然高举双臂,瞪着大眼。
紫苏轻轻抚摸她的手,说:“哎呀,石榴的小手真漂亮,把手伸开来,让我们看看?”
石榴举着双手,傻傻地摇头。
一时间,都沉默了。薇拉上来为紫苏解围,说:“胳膊我刚才检查了,好好的。患者的问题会不会出在这儿……”她指了指脑袋,“不如送到大医院去看看好了。”
刘铁说:“不可能,好端端一个丫头咋会傻呢,我看不会有啥大毛病。”
既然是这样,怎么就放不下两条胳膊呢。忙活了半天毫无效果,紫苏多少有点不甘,对刘铁说:“我总觉得这孩子有点问题,你看她那眼神,是不是因为受到惊吓,心理上留下了什么障碍……”
一直没吭声的颂莲说:“薛小姐说的好像有道理呢,这孩子这些日子吃苦头了。”
石榴呆滞的大眼睛这时就淌开了泪,尖声嚎起来!木拉提头人的心都碎了,上前搂住石榴,说:“孩子,不哭!走,跟爷爷回家……”
刘铁上前一步,说:“大叔,要不我……我试试?”
颂莲以为自己听错了,说:“刘铁,你要干吗?”
刘铁认真地说:“治病!”
颂莲说:“你疯啦,这里这么多医生治不了,你能治?”
刘铁不理会颂莲,说:“木拉提大叔,请您老先出去。吴总指挥,薇拉医生,你们也请出去。”
木拉提满脸猜疑,看看颂莲。
颂莲说:“刘铁,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别胡闹!”
刘铁不由分说,把三人推到外面,关了门,对紫苏说:“薛小姐,麻烦你给我准备一个大针管。”
紫苏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
颂莲在外面拍打门,任颂莲怎么喊,刘铁也不去理睬。此时刘铁端着一支粗大的针管,嘴里噫唏不断,弄出很大动静。他抽了满满一管蒸馏水,朝上一推——唰,又长又尖的针头喷出一串水珠,好家伙,够厉害!
一直木呆呆的石榴这阵子终于有了表情,瞪着那针管满眼惊恐。刘铁举着大针管走到石榴面前晃了晃,说:“小石榴,你病得不轻,铁叔叔要给你打针,你可别哭鼻子。瞧,这针管有多威风,跟枪筒子似的,一针下去,哇,保你病好……”
石榴朝后缩去,连连摇头,说:“怕!……”
刘铁推出一串水珠子,说:“怕啥,不怕!快把裤子脱下来。”
举着双臂的石榴一边后退,一边筛糠似的摇脑袋。紫苏站在一边,也着实紧张了。看着满脸绯红的石榴,刘铁感到时机到了,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石榴的裤腰!
石榴立时瞪圆了眼尖叫起来:“不——”情急中两条胳膊猛地放下,死死地摁住了自己的裤腰!
门被推开,颂莲和木拉提、薇拉拥进来,只见石榴垂着两条胳膊,浑身发抖。所有人都愣住了。满脸通红的石榴扑向木拉提,抱住爷爷嘤嘤地哭起来。
刘铁一头大汗,把针管还给紫苏,走了出去。颂莲瞪着刘铁的后背,想,这个玩笑也开得太过了!
化剑 第七章(1)
一
十万解放大军顶风冒雪,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在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下旬西进新疆。这在我军历史上是一次绝不亚于南下北上的伟大壮举,是一次大转折、大融合。解放军每到一地,都受到各族群众的热烈欢迎。老乡们倾其所有,有花毡的拿出花毡,挂在街上,这是一种礼仪。还有人站在自家屋顶上,弹奏起欢快的乐曲。屋顶上风总是很大,风能把他们的歌声琴声带给解放军。姑娘和小伙儿们喜欢跳舞,他们穿着节日的盛装,站在迎接解放军的最前列。
孙世贤一来到亚其,就被这异域风情迷住了。在广场上,他甚至混入欢迎的人群,跟那些弯弯眉毛的姑娘对跳起来,跳得满头大汗。姑娘们立刻喜欢上这位和蔼可亲的解放军首长,争着给他送好吃的,石榴、鸡蛋、核桃,还有人送鞋垫和绣花荷包。不过孙世贤是清醒的,亚其是目前的前沿阵地,看似歌舞升平,其实斗争形势异常严峻,上级把他安排到这里,就是要他尽快稳定社会秩序,粉碎“羚羊”组织,改造好一二六这支国民党王牌旅。紧接着就是部队整编,开展大生产运动,所有这些都耽搁不得。
孙世贤深感肩上的担子很重,所以一到临时指挥部,就召集先遣部队的干部们开见面会。师长罗大胜说,铁娃子给咱们准备了大块肉,先吃它一顿再开。孙世贤笑着说,铁娃子的肉咱先不能吃,开完会再吃不迟,有好多问题要研究哩。孙世贤是教书匠出身,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可以说他是外行,也许因为这个原因,一些人不服他,说他不像个军人。但孙世贤有一张铁嘴,在延安的时候大家就叫他“土喇叭”,这只土喇叭在关键时刻曾瓦解过一个团的日伪军,还劝降过国民党高级将领,这就让人不能小瞧他了。孙世贤做思想政治工作有个讲究,那就是未雨绸缪,防微杜渐。先遣部队的工作总的来说开展得是不错的,但有没有问题?这些问题将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是否会影响今后的工作?接下来起义部队将面临整编,组织上要派出一批解放军政工干部进驻起义部队,如果没有一个正确的舆论引导,以后的矛盾和冲突都会在所难免。尤其是在总部听说了刘铁的种种过分之举后,孙世贤担忧更甚,他跟罗大胜交流了一下意见,罗师长是行武出身,完全站在刘铁一边,说,军人没点仇恨叫啥子军人,仇恨是军人的血气,仇恨是军人的动力!这话说得似乎有道理,但孙世贤认为我们将来是要改造起义部队的,也就是说要和自己昔日的敌人做战友做兄弟,共同建设家园,如果不讲个策略,不讲个“和”字,共产党如何能完成这项宏伟工程?
见面会气氛喜庆又不失庄严。孙世贤充分肯定了先遣部队的工作,他说:“同志们辛苦了!以吴颂莲为总指挥的先遣队,像天兵天将神速来到亚其县,震慑了国民党顽固分子,保卫了亚其城和老百姓,成功地侦破了*案,惩处了犯罪分子,在新疆各族群众中为解放军树立了良好形象。你们发挥我党政策的威力,广泛发动起义士兵开展诉苦运动,使黄金抢劫案的侦破工作也取得了进展,你们做得好,我要感谢你们!……”
尽管孙政委没提到自己的名字,刘铁还是高兴得狠拍巴掌,两个大大的招风耳忽悠忽悠。
“但是,我们的工作有没有问题?”孙世贤环视会场,目光转到了刘铁身上。“有!我刚来就听说了一件不好听的事情……”
化剑 第七章(2)
下面传来小声的议论,所有的目光集中到刘铁身上。
“有人扒人家小姑娘的裤子!”
孙政委原来是说自己呢,刘铁站起,说:“误会了,我不是要扒她裤子,我是给她治病。”
下面笑开了,有人说铁娃子这是运用孙子兵法中“围魏救赵”一计哩!罗大胜笑得嘿嘿地,喝下一大口茶,操着川音慢悠悠地说:“老孙,我跟你看法不一样。要我说,铁娃子这件事硬是干得漂亮!不管用啥子法子,治好了那丫头的怪病,就该受表扬嘛!不是我袒护刘铁,刘铁利用姑娘怕羞的心理治疗疾病,据说这还是古代的时候咱们老祖宗用过的法子……”
孙世贤笑了,说:“是吗?这么说是我批评错了,看起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外门传来一声“报告”,常福进来,说:“孙政委,罗师长,木拉提头人来了!”
木拉提领着石榴已站在了门口。
孙世贤连忙迎上前,热情中带着一丝紧张,说:“老人家,您有事啊?”
木拉提没有回答,而是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终于他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刘铁了。木拉提推了一把石榴,石榴跑过去,一句话没说,咚地一声先跪下:“铁叔叔!”
“孩子,记住!铁叔叔是咱们的恩人,是咱们最亲最亲的人!”木拉提头人说。
石榴扑过去抱住刘铁的双腿,就哭开了。原来这就是那个丫头呀,大家伙啪啪地鼓起掌。石榴两条胳膊死死地箍着刘铁的腿,眼泪鼻涕一把,弄得刘铁不知所措,动也动不得。
木拉提头人对孙世贤和罗大胜说:“你们二位是这里最大的官,对不对?”
孙世贤笑着说:“老人家,我们解放军官兵一致,没有高低之分。”
木拉提头人说:“你们可不要批评刘团长,他是个大大的好人,两次帮了我木拉提。为了表达我一点心意,我和我孙女请你们到我房子做客!”
在这次木拉提头人举办的舞会上,刘铁最大的收获就是留下了那位薛小姐。这一切要归功于颂莲,颂莲尽管一开始就看出刘铁对这个女子心怀叵测,但到底是领导,领导有领导的眼光和胸怀,一切从工作大局出发。新疆刚解放,各种人才都很匮乏。亚其缺医少药的状况尤为突出,亟需像薛紫苏这样一批年轻而有经验的医生。颂莲让刘铁邀请薛小姐参加这次军民联欢。舞会上,颂莲又跟紫苏做了一次认真的谈话,动员她留下来,留在亚其。紫苏起先是犹豫的,颂莲便鼓励刘铁去请她跳舞,继续落实此事。政委把这样一个政治任务交给自己,刘铁是喜不自禁,态度上十分积极和努力。为了让这位薛小姐高兴,刘铁主动献艺,上台吼了一段秦腔《苏武牧羊》:
弟兄们相会在荒郊外,
我含羞带愧跪尘埃。
弟奉命领兵边关外。
征战胡儿显将才……
当刘铁高亢的秦腔响彻草原之夜,九曲回肠,直冲霄汉时,紫苏有一霎那眼睛湿润了。苏武牧羊的故事她是知道的,此时不是彼时,她当然更不能与苏武相比,但飘泊他乡的凄苦,那种不能言说的屈辱,却又是相同的。后来刘铁请她跳舞,她一只手攥在他手中,有些冰凉微颤,脚下多了迟疑和迷乱,面前这个男人说见过她,她一点不记得自己见过他,但是她不觉得他陌生,好像他们很早就认识一样。就是这种疑惑、悸动,还有一点点说不清的伤怀,让她答应下来,她不走了,暂时到医院帮忙,等来年春天再回老家。刘铁喜滋滋地把这个在他看来十分重大的成果,报告给颂莲,颂莲望着刘铁眼里溢出的那股子兴奋,愣了好一阵儿神。 。 想看书来
化剑 第七章(3)
紫苏搬进了颂莲的小屋。多年来,战场上风里雨里,一身血,满脚泥,颂莲总是跟一帮老爷儿们待在一起,有条件单独睡,没条件就挤一张炕。最初还觉得不方便,脚和脚碰一块儿会红脸,以后就习惯了。不仅是她,男人们也习惯了,夜里撒个尿啥的也常常不避她。这让她很恼火,几次骂人,说谁再当我面尿,我一枪崩了他那玩意儿!但这天晚上颂莲却感到了别扭,一股子久违的香味儿,从紫苏那边飘来。
正在铺床的紫苏,浓密的黑发垂在腰际,幽光闪烁间有暗香浮动。颂莲瞟了一眼那头发,忽然就想到一个问题,问:“薛小姐是怎么到新疆的?”
那天舞会上谈得倒是不少,却遗漏了这个问题。
紫苏还不习惯颂莲这种突如其来的谈话方式,加上这个问题的敏感性,她慌乱起来,说:“我……我父亲是个中医,过世得早,半年前母亲也去世了,新疆有个表哥,我投奔他来了……”
一件小背心落到地上,颂莲拾起,说:“你织的?”
“是。”
“你手挺巧嘛。你……你跟刘团长过去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