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霖闻声,举手扶正了金边眼镜,给了惠芬一个耐人寻味的一瞥。“你已经把重点说出来了!而且还连中三元;所谓粲者,一解美妇,二解新妇,三解女三为粲,这‘女三’就是古代一妻二妾的第二妾,若是在二十世纪,就是明媒正娶的第三任老婆。看样子,他这回是棋逢敌手了。”克霖乐歪了。
“是吗?”惠芬终于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狡黠地反驳克霖说:“我看哪!他是被粲者狠狠地将了一军。”
铃──铃────罗敷皱起眉,瞪著电话不语,直到它响了十声,才拿起话筒,“人事室,您好。”这两天她一听到电话铃响,全身就会一个劲儿的不舒服。
“你敢再挂我电话!”他恫吓的声音清晰地传进罗敷的耳膜里,教她不得不用手指塞紧耳朵,将听筒拿离十公分远。
“好!”罗敷使著性子,心想他人远在瑞士,天高皇帝远,又能奈她如何?乐得不理睬他的威胁,便将听筒直接放在桌面上,继续办公,过了一分钟才又拿起话筒。
当然,对方也已收线了,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声在她耳边大作。
不到两秒,电话又响了,她甚至分不清那是内线电话,一捞起话筒,劈头就说:“你这个舌灿莲花的大暴君,下地狱去!”
对方沉默不语,停顿好久才嗫嚅地说:“是罗小姐吗?我是郑秘书。”
天啊!罗敷轻轻掌嘴后才捂住口,连声赔罪,“对不起!郑小姐,这几日来一直有人打电话来骚扰,我以为──”
“没关系。以前我也接过那种电话,我能理解那种恨不得把恶作剧的人渣揪出来的无力感。”郑秘书好心地给罗敷台阶下。“董事长说他买了一匹西装料,要请你帮他邮寄,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可不可以上来拿?”
“好,我即刻上去。”这三个月来,她和富凯的爷爷已经培养出一种亲情关系。
第一个月,她也是狠狠地整了爷爷一顿,把值钱的古玩偷偷地藏起来,再骗他说清理时不小心被她粗心的砸坏了。
弄到最后,他对稀宝已变得麻木不仁后,罗敷才又将古玩一个个的搬回原位。
提及老爷爷的晚餐,一定要满桌的大鱼大肉,他才肯高兴的入坐,但一入坐后,每样菜又只稍咬一口后就放下筷子,说饱了。由于他拒绝吃隔日菜,简单三、四口人又无法在一餐内消化光那么多饭菜,于是,吃不完的三分之二菜肴只得全数倒入垃圾筒里;因为连文明猪都已日趋先进,不吃这些人类的剩渣了。
这般暴殄珍馐的不经心态度让罗敷看不过去,直念会遭天打雷劈。
罗敷灵机一动,便擅作主张地将所有购物菜单撤换成清一色的素菜,还不时的在老人身侧,跟前跟后地强调高血压、心脏病的危险性。不过再怎么恐吓老爷爷,都不及一句话有效──“我最近老是想呕吐,可能是有喜了。你再吃得这么营养,将来恐怕没机会给我儿子取名罗!”所以罗敷嚷了两个月,他老人家总算习惯了菜根香的滋味,反而胃口大开,以前吃不到四分之一就离座,现在可以细嚼慢咽地解决半碗饭了。
罗敷走近郑秘书,笑著说:“郑小姐,我直接进去了。”说著就跨进了办公室。“爷爷!我来拿西装了!”
罗敷打量一下空无人迹的办公室,好奇地轻唤了一声,直到身后的门“喀啦”一响被关上后,她才迅速旋转过身,赫然呆伫,惊鸿一瞥,瞄见一道矗然耸立的黑影如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刹那间,她就被一双强壮的臂膀紧紧圈住,动弹不得。
下一秒,她感觉到一只大手穿入她的后脑勺,紧紧拉扯她的长发,另一只手则掠夺似地箝搂住她的腰,将她提起,一对冰得沁人心脾的唇就直逼而下,在触及她温暖的红唇的同时,顿时化成软软柔情的蜜蜡,教她冷不防地微微轻颤。
多日来的相思,苦教罗敷一时忘情的顺了他的意,也情不自禁地回应他热情的吻,希望能永远倚靠在他怀里。当他永不满足的唇,贪婪地挪至她光华如丝的颈项,如拨弄节奏轻盈的弦般地来回轻尝、舔舐、吸吮、啃咬,并将她的身体紧贴他时,罗敷才恍然从魔咒中惊醒,意识到这失控的一幕。
他回来了!轻而易举地又要左右她的感情,驱策她的欲望。当他那不安分的舌又沿著下颚回到她唇际,因著她的贝齿探入时,罗敷捉住机会,狠心地咬了他的下唇,教他那双紧框住她的臂一松,低喃的咒出声。
“唉呀!你咬我!”李富凯不可置信地怒嗔,以手指轻触下唇,睁大眼盯著指上红珠斑点大的血渍。
“这就是采花大盗偷香后的下场。”罗敷轻咬下唇,双拳紧握,克制住自己想拿出手帕为他擦拭的冲动。
“我是你老公!你竟把我当采花贼看,毫不留情地就咬了下去。”他还是不愿相信她真的咬了他!这三个月来,他日思夜念、为情所恼的结果竟换回一个“血之吻”,但当他看著罗敷被他吻得殷红柔亮的樱唇时,又觉得被咬得值得。他是怎么了?当真这么的无可救药了!
“谁是你老婆?”罗数以指将头发梳顺,扎成一束马尾,整了整衣襟。
“咦?你是当真翻脸不认亲夫了。听我说──”他说著又要伸手去拥她。
罗敷急忙的跳开,一脸戒备的以眼神警告他。“别碰我!”
“怎么可能?”他大吼出声,要他不碰她无异于是要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老饕,见了一桌的满汉全席后,只能睁眼看而不能尝上一口。这不仅仅是残忍,更是违反人道精神!
但是罗敷如刺猬般的站姿,教他认命地将双手举起,一副投降的表情。“好!我不碰你,看著你我就心满意足──”
“连看都不准!”罗敷抗议他所投射出来的眸光,那股熊熊烈火般的电流会搅得她心神不宁。
“这点恕我无法办到!”他至多只肯退让到此,并狡猾地建议道:“除非你亲身过来蒙住我的眼睛。”
罗敷并不笨。“那我办得到,我不要看你。”说著旋身朝门走去。
李富凯两步超越她后,挡在门前,“但你答应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不记得了。你不是善忘得很,这次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罗敷──”
“我不要听你的解释,你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伪君子,你还打算蒙骗我多久才觉得过瘾?”
“不是不择手段,而是走投无路。事情的发展可说是阴错阳差,我不是蓄意耍欺瞒你,我也是怕──落得这样的局面,才迟迟未对你吐实,再说,时间不容我有机会这么做。”
“那你就是懦夫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你以为骗得了一时就可以瞒天过海吗?一磅的勇气重于一吨的运气,而你的运气刚好用完了。”
“相信我,小敷。我不管那句不切实际的话是谁说的,光是一磅的勇气绝对不够用,遇上你,即使我有再多的勇气都会被你的冥顽耗用殆尽。”他鼻孔翕张,且气她不肯讲理。
“请你称呼我罗小姐,总经理。”罗敷冷淡的纠正他。
他无奈地喊出声:“罗大小姐!”
“大倒不必,小就好了。”
他懊恼的控告道:“你实在很吹毛求疵!”
“跟你学的,又何必怨人。”
“你好的不学,学这干嘛!?”他脸都歪了。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娶我?就只为了能报复我,不觉得牺牲大了点吗?”
“报复?”他陡然一震,愕然反问:“你有什么值得我报复的?什么都可能,就是绝对不是报复。天老爷!你这个小脑袋瓜子是怎么转的?”
“报复我将你误认为一介小职员,所以想给我一个以貌取人的教训。”
他抱起胸叹了口气,“你的想像力值得褒扬,但请别天马行空的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给我,好吗?这简直是教我死得比岳飞还冤枉哩!我只是开个小玩笑罢了。我全球职工上万名,若一有人口出不逊之言批评我,我是不是得一一娶回家?若是男职员怎么办?很不凑巧,我又没有那种嗜好。”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我爱你啊!”他真情流露的说出口。
不料罗敷竟低下头用双手捂起耳朵,“你对多少女人说过这句话?”
“你是唯一的一个。”他落寞的轻声道:“罗敷,我当然不是圣人,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你要我在认识你以前当个和尚是不可能的事,但我绝对不是那种随便四处寻找露水姻缘的人。”
“所以你就用腻一个丢一个,是吗?你现在也许真爱我,但难保不会再变心。”
“我不可能变心的,变了就没心了!”
“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丁瑷玫是谁了!也翻过你和第一任老婆的结婚照片,两人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你的确尝过敬酒百桌的滋味,而且还连请两场。妮可呢?她是国际知名的红模特儿。你对这些人都说过同样的话吧!结果呢?还不是背弃她们。”
他紧绷下颔,离开了门,走近她。“没有!请你反过来想想,我也许破人伤害过,女人不一定永远是受害的那一方。人不是铜板,不可能只有头尾、正反、黑白、好坏两种面。罗敷,承认你也爱我,我知道的,尽管你把我骂得连禽兽都不如,却还是爱我的。不要让我们两人都痛苦,请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也不要你的爱,你的爱充满虚伪的谎言,也给得太容易。”她轻摇著头,两行泪扑簌簌地落下,一步步地往后退,躲避他的接近,然后侧身一转,绕过了他,向门口冲去,门把一拉便出去了。
李富凯当真傻住了。他的爱给得太容易?他活了三十五个年头,第一次跟人吐露真情,而她竟然当他的面把话砸回他脸上。芸芸众生里,为什么他偏偏要爱上这个死心眼的小娃儿呢?
第十章
“李总,都日正当中了,还在办公?陪我这个老头出去吃顿中饭吧!”李介磊眉开眼笑的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这些日子成天在家闷得坐不住。
李富凯连头都没抬,一迳地看著桌上摊开的报纸。“免谈!你现在可轻松了,要我放著自己的公司不管,反而来看你的公司,家里又有我老婆在伺候。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把家里的大门钥匙交给我?”
“这是我那个乖巧的孙媳妇交代的命令,我还想多活些日子抱曾孙,可不敢抬惹她。”
“若你真想抱曾孙,最好也别来招惹我。你以为我女儿会是孙悟空再世?会从石头蹦出来?”
“差矣!你绝对会生男的!”李介磊笃定的说。
“我偏爱生女的,女儿可爱又乖巧,更重要的是可以逃过被人折磨、虐待的命运。”他是真的喜欢女孩,可不是囿于成见的在说气头话。
“这由不得你。老祖宗说过,男子寡欲必得男,拖得你久一点我才好抱孙。”
李富凯哑然失笑,为这个无稽之谈而语塞,半天才说:“我已寡欲了四个月,你还要我寡欲到民国几年?”
“那你还有闲情看报!回来都近一个月了,除了看报还是看报,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又有何用?反正我住在这里样样都不缺,隔天晚起,不用靠交通工具代步,随我高兴先跨出哪一只脚,就直接入办公室,方便得很。”他满不在乎的说。
“工作狂一个,难怪三天两头掉老婆!”李介磊将拐杖重敲地板,甩头就走了。
李富凯见老人身影一消失,便折起报纸将之一摔,搁在大桌上,捉起灰红猎装套上。照罗敷固执的个性看来,就是一味地在她身后穷追不舍、死缠赖打,根本就只有当炮灰的份。只要罗敷还爱他一天,他就永远不会放弃挽回她一天的希望。
炎夏期间,李富凯刻意放出三把烈火,大刀阔斧地猛烧冗枝枯蔓的改革做法,已随著时间的证明,逐渐地让参石企业这个老字号展露出耳目一新的成效。
对全体职工而言,他的身分已不再是董事长的花俏孙子,或是家族企业的接班人,而是一位兼具洞察力、亲和力、耿直及宅心仁厚的领导人物。
再加上报章杂志的专访揭露了他真实的金融巨擘身分,遂让大家了解,原来他的早发成功并不是一蹴可就的,也不是凭恃出众的外貌在女人堆里打滚就混得出名堂,除了得具备丰富的金融理念及正确投资概念外,他所投注的心血及工作时数远比他手下任何一个领全薪的人多得多。
李富凯跨进下三楼,谈笑自如地和若干职员打招呼,然后沉稳著步履朝参石重机人事室走去。
只见罗敷正俯首桌前,几丝刘海饶富韵味的垂在额前,柔顺的青丝往后梳拢,在脑后扎成一个小包头,整齐俐落的形象教他不由自主地想冲上前去,把她的发夹一根根的拆了。
这周来,他每天早上会在她桌面放一朵长茎玫瑰,并且还潜心练国字。但是如今五朵玫瑰全数都已被放进她脚边的字纸篓里,两朵已成干燥花,一朵即将枯萎,一朵正盛开著,另一朵连花瓣都凋零得只剩下干瘪的花萼。
他重咳一声,踏进人事室,“罗小姐,安经理人呢?”
“在里面,要我请他出来吗?”罗敷又是摆出一副警戒的眼神,冷冷地回答。
“我直接进去找他。”他说著走上前,经过她桌旁时刻意地停了一下,忽地弓下身,在她耳际怒叱:“你竟把我送你的花丢进纸篓里,你这种怪癖什么时候才肯戒掉?”
罗敷闻言勇敢地回视他的黑眸,嘴角顿时掀起一个胜利的微笑,“回总经理的话,这种怪癖是外子亲身传授的,他曾殷切告戒我,不论王公国戚、贩夫走卒,只要是身分不明的无聊男子送花给我,一律把花葬在垃圾筒里。所以,恕我夫命难违。”她说完后,便嫣然一笑。
原本一脸怫然的李富凯,眼看罗敷露出妩媚的一笑,竟忘情地就覆上了自己的嘴,过了几秒后才快速抽回,看著嘟著嘴狠瞪他的罗敷,咧牙得意的轻声道:“你丈夫忘记提醒你,千万别在一个男人紧挨著你时,还笑得那么粲然,容易引狼入室。”接著不顾她一脸愕然,便伸手撩了一下她额前的刘海,然后才将双手插入裤袋内,吹著口哨走进安先生的办公室。
罗敷怒视他的背影,将笔杆咬得吱嘎作响。
其实,她对他隐瞒身分的怒气已消减不少,本以为他会音讯杳茫,不料他还肯三天两头的写一些信、寄些东西给她,甚至要她远渡重洋去和他会面。这表示他多少还在乎她这个人的存在,所以也就提笔回信,还抄了几首诗藉机冷嘲热讽一番。
出乎她意料之外,当他一接到《绸缪》那首诗便直奔回国时,她是欢乐多于怨叹,所以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过问他前两次婚姻的来龙去脉,更不想挖掘他的情史。但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话诓骗她,以为单凭甜言蜜语和几个自负的吻,就可消弥、填补一切的伤害。
他明明爱过他的嫂子丁瑷玫,却还敢大言不惭地宣称他只对她一个人吐露爱意,她几乎就要相信他了,直至她忆起他是个超级健忘的多情种!
“罗小姐。”安先生打开房门,对著罗敷唤了一声。
“是的,安先生。”她马上起身转头直视安先生,用余光扫过交臂倚门而立的李富凯,注意到他露出似有若无的微笑。
“我和总经理要去吃个饭,讨论一下聘用助理秘书的事宜;我想你还没吃过中饭吧?就跟著我们一起去,顺便做一下纪录,回来后直接跟报社联络发文,也省得我再说一遍。”
罗敷十指互绞,勉强地点了一个,目视安先生走过她眼前,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