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心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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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心男子-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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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好烦人!”他强忍怒意,但仍冒出一句话。
  罗敷错愕地弯下腰,向前倾,轻语:“你吃错药了?我是罗敷啊!”
  “罗敷?怪里怪气的名字。”话才脱口而出,他便后悔了。
  他伤人的话犹如冷水浇头,教罗敷清醒了一半,马上打直身子,泫然欲泣的表情才刚袭上脸庞,两滴泪就不争气地夺眶而出,红红的双唇亦是一抿地往下撇。不仅二十五年来的委屈,甚至连后半辈子的委屈都由心上冒出。此刻的她不只讨厌眼前的男人,更埋怨她的双亲没给她起个好听又优雅的名字。
  “没错!但至少我该庆幸自己是个女的,若生为男人,就真的会被叫成‘罗梭’!”
  电梯门一开,她就抬高下巴,故作不在乎的跨出电梯。
  她一面紧勒包包,一面诅咒那个粗鲁的大白痴,纤细的身躯像头失心的斗牛般直朝车站撞去,嘴里还不时咕哝:“你是只猪!一只没脑袋的猪!即使有脑袋,也都是塞得满满的豆腐渣;你是根大木桩!一根腐朽、愚不可及的大木桩!朽得连蕈菇类都不屑落定寄生!你是个笨蛋!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笨得连如何滚蛋都不会,你是……”
  已气得脸色发黑的罗敷就这么一路叨念著,根本没留神去意识过往行人们已将她看成一个发神经的疯女人,人人皆退避三舍,她反而愈骂愈大声:“你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大粗汉!一个寡廉鲜耻的白字大王!连小学的国字都不会,还骗我你会英文!没水准、没深度的赖皮虫!”罗敷拚命以手背拭去泪水。
  而慢慢踱步尾随罗敷身后的李富凯,则是双手插在裤袋内,一派优闲地倾著头,津津有味的聆听前面正发起威、为他开路的母老虎将自己骂得体无完肤,并且下了一个结论──有够精采!
  回程途中,一个占车头,一个踞车尾,一直到终点站,两人都没对上一眼。
  一回到家,罗敷推门进入客厅,飞跃过正看著电视的双亲,跳过坐在地上玩著家家酒的罗子桐,跨过正跷著二郎腿、翻阅报纸的罗曼,经过墙角柜时,肩上的大包包不小心的打掉了嫂嫂从才艺班学回来的插花盆景,直冲进自己的卧室,将皮包一摔,一头就栽进厚枕头里放声疾哭。
  罗家的客厅里彷佛被龙卷风横扫而过,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地面面相觑、噤若寒蝉的不敢作声。
  “怎么啦?”张慈敏从厨房出来,一瞄到摊在地板上的惨状时,忍不住哀嚎出声:“我的盆花──”
  罗曼给了她一个嘘声,截断她的叫喊,比了比么妹的房间,轻声道:“这么多年来都没发作,也该是时候了。大概又是为了那四个字吧!”
  “什么?”张慈敏不解的问。她嫁进罗家也六年半了,从没见过小姑发这么大的脾气,自然是搞不清楚状况,直想一探究竟。“哪四个字?”
  罗曼将报纸叠整齐后往旁一搁。“我刚进大学时,她才十岁,偷偷喜欢上同班的小男生,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跑去跟人家说了爱慕的话。那小萝卜头竟对小敷说:我爸爸说‘罗敷有夫’就是一个已经有老公的女人。你有老公,我不要!耍不然我会被关进派出所。结果她一回家就哭了一夜,三天不肯去上学,还是我翘课去跟她的级任老师请假。”
  罗正宇及林玫雪无奈的互望一眼,做妈妈的就开口了:“这名字好得很呢!怎么就这么在乎呢?”
  “真伤脑筋!本来是想帮她换个名字的,但当时改名没那么容易,户政事务所的办事员说,一定得在同区找到一个同名同姓的人才能换。当然啦!这名字又构不上不雅的条件,所以──”
  “爸,没关系,我去跟她聊一聊,你们继续看电视吧!慈敏,你就暂时装作不知道这回事。”罗曼说著站起来,就么妹的房间走去。
  罗曼轻敲门板两下。“嗨!我能进来吗?”说著就走进房里。
  “你已经──进──呃!来了──呃!”依旧伏首于厚枕中的罗敷哽咽地提醒他。
  “真的?我倒没注意到。”他坐进小妹床边的椅子,看著从枕头里起身的妹妹擦拭著泪涔涔的面颊,关心的问:“要不要谈一谈?”
  她摇了摇头。
  “谈谈好!别把心事闷在肚里,蛔虫都会给你闷死。”
  那个头还是左右摇了摇,俄顷,又突然转向了!改成上下点头。“为什么──呃!你跟──罗兰的名──字就这──么好,我却得为──我的名──呃!字一生受──人奚落?”
  罗曼嘎然乾笑一声才说:“你知道吗?小敷,我一直都很仰慕古诗里的那名奇女子,若真是做了她的丈夫,实在是一件光荣的事。”
  “我要──跟嫂──嫂说。呃!”她哭笑地威胁。
  罗曼见妹妹破涕为笑,心疼地抓抓她的头发。“好了!是不是有人不知趣的又冒出那四个字?”
  “也是──呃──也不──是呃!”
  “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是?”罗曼胡涂了。
  “是四个字,但──不──是那一句。是──更令人──生气的话。”
  “说来我听听!”
  “怪里怪气!”罗敷已逐渐恢复声调。
  “什么!有人竟批评你的名字怪里怪气!是谁?我找他算帐去,品味那么差!”罗曼摆出一副流氓强替人出头的曳样儿。
  “他本来就没品味、又差劲、又低俗、又吝啬、又莫名其妙,他甚至连年龄的龄都不会写!”她一古脑儿地宣泄而出。
  罗曼以绕富趣味的眼神紧瞅著妹妹。“他?是个男的?不会写年龄的龄?该不会又只有十岁大吧!”
  听他一问,罗敷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啦!只是一个讨人厌的新同事。我好多了!谢谢你。”
  罗曼看著小妹拿话搪塞他,就猜出了七八分。这个“他”,年龄绝对大于十,而且──绝对不只是一个“讨人厌的新同事”,看来罗敷有了一个心上人,而且还是个很不善解人意的心上人。
  “你认识他多久了?”罗曼谨慎地假装随口问问。
  “还不到一个月。好了!我真的没事了!”说著就跳下床,推著罗曼出房。“你继续看报纸吧!顺便帮我跟嫂嫂道歉。”然后将门合紧,上了锁。
  罗曼抓著头走进客厅,望进好几对好奇的眼睛。
  三张嘴一起张开问:“是那四个字吗?”
  “也是,也不是。”他学著罗敷回答道。
  “到底是不是?”张慈敏白了他一眼,气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硬要卖关子。
  罗曼叹了口气。“是四个字,但不是那四个字,而是‘怪里怪气’。”
  一片沉静后,炮火就轰隆隆地猛烈砰击。
  “真是过分!”张慈敏劈头一声谴责。
  “那人无礼!”林玫雪也忍不住说著。
  倒是罗正宇持反对意见。“我觉得颇有创意,满贴切的。”
  结果他就被太座狠狠地瞪了一眼。
  周日晌午,绑了马尾辫的罗敷穿了件休闲衫及短裤,就坐在地板上和罗子桐玩著积木。
  林玫云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兰儿!小敷!看你们谁有空,走一趟小店买一瓶酱油,顺便再带一瓶白醋回来!”
  “我在写信,叫小敷去吧!她闲著没事做。”罗兰连眼都没抬,仍坐在桌缘摇晃笔杆。
  “谁说的!我忙著帮小精灵盖房子。”罗敷说归说,人已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罗子桐也跟著跃起、喊道:“小姑姑!我也要去!”
  “自己穿鞋跟上来吧!”
  一旦她们姑侄俩踏入小型超商后,罗子桐就松了握著她的手,跑到饼乾架上想乘机夹带一些零食回去,因为爸爸是牙医师,她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吃得到甜头,而小姑姑又是心最软、最好说话的人。
  “你敲我竹杠!”罗敷轻点子桐的小鼻子,低声斥道。
  罗子桐将舌头一伸,笑吟吟地递上饼乾给罗敷结帐。
  罗敷转身将酱油、醋及饼乾放在柜台上,发现已有人先她一步,她瞄了身边的人一眼,见他穿了件白运动衫及短裤,足下一双球鞋──潜意识的猛抬头,就确定了他就是那个该死的李富凯。连胡渣子也懒得刮,这人真是邋遢到极点了!
  见两人对峙于收银机前,老板也不知该先结谁的帐好。
  结果是男士先开口了:“没关系,先帮小姐结帐好了!我可以等。”
  “不用!”罗敷断然拒绝说:“请老板先帮先生结,我可以等。”
  李富凯没异议,所以老板就先结了男士的帐──一罐汽水、一袋水果、一包烟、一包饼乾、两罐黑麦啤酒,然后一一装入袋中,递给李富凯。他提了杂粮袋旋身掉头就走,甚至连一句谢谢或再见也没说。
  罗敷一脸愁容地付了钱,捉起罗子桐的小手往店外走。她垂著头、心事重重地看著地面,走了一段路后,突然一堵人墙就迎面直逼而来。
  “对不起。”罗敷向差点相撞的人道歉,机伶地往右挪,想让路给人过,怎知那堵墙也跟著往右挪,她见状忙又往左滑步而去,不料那堵墙又跟著她往左靠。忍不住气恼,罗敷抬眼要去瞪那个活动墙主人,才望进那对有神的黑眸。
  “好狗不挡路,你挡在这儿做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想跟你道个歉。”他义正辞严地回答。
  岂料罗敷还来不及开口,罗子桐已童言无忌的冒出一串话。“你就是那个‘怪里怪气过分又无礼的人’吗?”
  罗敷恨不得有个地洞让她往下钻,但现在挖洞似乎嫌迟了点,便急忙以双手捂住侄女的小嘴巴,轻拧她的肩头。
  而李富凯已嘎笑出声,黑黝的眼底闪烁著太阳的金光,然后说:“看样子,你们一家七口都知道我是那个怪里怪气过分又无礼的人了!”
  “是六口。我大姑姑不──”她的小嘴又被堵住。
  罗敷当下低头丢给罗子桐一个严厉的表情,警告她别再开口说话,然后扬起头对他说:“不希罕!”
  “我是真心想跟你道歉。”他说归说、做归做,仍是一指勾著杂粮袋就往后肩抛去,另一手则插进裤袋内,不客气地摆了一个三七步的站姿。
  “有人道歉时是这般站的吗?没诚意!”她牵起子桐的小手要从他身边绕过。
  他眼明手快地从裤袋内抽出手掌,逮个正著地扣住罗敷的手肘,强将她扳过身解释:“没办法,这是习惯,我就是这样站大的。你说吧!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
  “满意?!”罗敷将手肘抽回,瞪大眼睛反驳:“不会有满意的解决方式。你每次都先出口伤人,然后以为简单几句话道完歉、拍拍屁股就可以了事,我不屑跟你这种人做朋友。”
  “我可是把自尊放在脚底下跟你赔不是!你的架子可别愈摆愈大!”
  罗敷听他如此狂傲的口气,便怒不可遏,悻然道:“你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多谢!已有很多人告诉过我了,”他一副无赖样地回嘴:“你换句新词儿,可能还比较有一鸣惊人的效果。”
  “你知道吗?”罗敷眯起一眼,皱著鼻警告他:“高傲会导致人的毁灭。”
  “话是没错!那么你是毁灭前,我是毁灭后,咱们可一起拍个公益广告,实地解说高傲的罪愆。”他依然故我,根本不睬她的言下之意。
  看著两个大人针锋相对,罗子桐已不耐烦地拿出饼乾盒,拆了包装吃了起来,还不时左右来回上上下下打量她的小姑姑及这个怪里怪气的人。心想卡通影片都没这出活短剧精采哩!
  罗敷听他满口不在乎的语气,樱唇已颤抖得发不出一句话,最后才深深地吸入一口气,流转眼珠子扫到他的杂粮袋,心中一计油然而生。“好!反正我的家人泰半都知道你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家伙,只要你跟我回家吃中饭,当著他们的面跟我赔罪,我就相信你是真心想跟我道歉。不过,就怕你没这个胆!”
  他不动,依旧是那流氓式的三七步,脚尖还一迳的在地上踏点,头微微一倾,嘴一努、像是在衡量她的话似的,足足二十秒后才说:“可!现在就走吧!”
  罗敷没料到他会这么乾脆的答应,讶异地微启樱唇,倾身问:“你不先回家换换衣服、刮个胡子吗?”
  他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往自己身上瞧。“有必要吗?反正衣服换来换去都是这几套,胡子刮来刮去还是照长不误。”
  “你至少换件衬衫吧!”
  “大热天下,我怕中暑。若我在府上晕倒,岂不是又要被讥为怪里怪气过分无礼又──体弱多病的人。莫非你又有一个姐姐是白衣天使?”
  他说得好顺口,让罗敷没法再劝他打消念头。其实她不是真心想邀请他,只是想试探、捉弄他,没想到他死咬鱼的不放。这下可好了!
  第四章
  五双长箸不约而同地伸进圆餐桌中央的大瓷盘里,动作一致地夹起了五粒白热腾腾的饺子回碗里后,便一一闷不作声的低头猛嚼盘中飧。唯独罗兰、罗子桐、李富凯的那三双筷子是优游自在地穿梭于桌面上,根本无视于僵硬的气氛。
  “李先生,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罗兰眼尖的盯著李富凯。“我有一位同学的男友跟你长得还真像。”
  “她的芳名是──”李富凯的眼皮跳动了一下,假意随口问。
  “丁瑷玫。”罗兰报出了名,一双慧眼目不转睛地看著他的反应。
  李富凯面带有趣的笑容,心里却暗咒近来时运衰竭,人一旦倒楣,走到哪都会撞墙壁。罗大小姐的姐姐的确不是白衣天使,没想到却是他老情人的同窗旧友,还是个在学堂执“教鞭”的!真是衰到家了!为今之计就是──装傻!
  “我是平凡大众脸,有很多人将我错认为别人,所以走在街上被陌生人认做儿子、孙子对我而言是家常便饭了,甚至直冲著我喊爹的小孩都有。当然也有不少人说我长得像潘安,甚至说我是贾宝玉投胎转世的也大有人在,不过这两位旷世美男子我都没见过,实在是天不从人愿,可惜得很。”他才刚在结尾处尽上句点,五张原本塞满“金元宝”的嘴,差点将业已嚼栏的“碎银子”全数喷出来。
  罗曼赶忙起身藉口要拿卫生纸,捂著嘴就躲进了浴室,他将门一关,就坐在马桶上狂笑不止。
  张慈敏说要舀汤,双手抓起空碗公就闪进厨房,身子往墙壁一靠,便抱著肚子、淌著泪地嗤嗤猛笑。
  罗敷从没见过有人如此大言不惭往地自己脸上贴金过,气得差点去拧捏坐在身旁的他的大腿。
  倒是林玫雪及罗正宇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后,释怀了。
  毕竟这人够聪明,懂得以幽默化解尴尬又僵硬的气氛。小敷怎么会认为这人是忠厚木讷的大傻个儿呢?林玫雪想著,即刻以箸夹起一块鸡肉,放进李富凯的碗内。“来,多吃菜。这块肉算是伯母对你刚进门时招待不周的歉意。”
  “谢谢您,伯母。”李富凯郑重的道谢。
  罗曼克制住自己后坐回圆桌,仍是笑眼打量眼前的人。心想这人不简单,绝非等闲之辈,只有他那个傻小妹才会把人看走眼。
  “李先生,你今年贵庚啊?”罗正宇伸出筷子夹菜,随口问问,怎知无意间竟点燃一件小纷争的导火线!
  “我三十五。”
  “他三十!”
  李富凯和罗敷同时报了数后,皆咬牙切齿,不高兴地扭头互望对方一眼。
  “你明明就是三十岁,为什么要多报五岁?”罗敷压低音量,不顾家人有趣的眼神,语带谴责的说:“你又不是年届五十五,虚报年龄有退休金可领。”
  “谁告诉你我三十来著?”他斜睨罗敷一眼,依旧动著筷子将食物往嘴里送。
  “你自己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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